仿佛凝固般的沉重气氛,足足持续了半分钟的时间。
束观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三姑父滕衍平同样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终究没有问什么。
看得出来,此刻荣家三兄弟的神情都很是古怪而不对劲。
最终打破沉默的人是二叔荣端行,他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荣端甫的手臂道:
“大哥,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把那件事情……放下吧。”
荣端甫喘着粗气,沉默着不说话,不过原本急促起伏着的胸膛,终究还是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又是过了几十秒的时间,他才极为苦涩地对荣端行笑了一下道:
“我只是害怕再出事。”
“大侄儿他……”
这时候荣端明似乎刚想说句什么,但荣端行马上打断了他的话。
“老三,不要说了。”
于是荣端明闭上了嘴巴,没有再说话。
“大家坐下吧。”
荣端甫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强笑了一下,招呼着其他人重新坐回了椅子。
“端明,你把你的事情跟行云说一下,在吴市长面前,行云的话比我的管用。”
然后,荣端甫对荣端明沉声说了这么一句。
荣端明再次猛然一怔。
这算命先生在申城市长吴锡城面前,比大哥还有面子?
这怎么可能!
荣端明狐疑地看了束观一眼,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将自己这次遇到的事情说了一下。
这两年荣端明一直是在蜀洲那边支持荣家的生意,为了帮荣家打开局面,自然是要倾心结交蜀洲的那些军阀。
自从大华天朝的统治结束之后,蜀洲就一直处在军阀混战割据的状态中,大大小小的军阀多如牛毛,至今也只是名义上的归属大华民国政府,实际上则是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是如今大华局势最混乱的几个洲之一,大华民国政府的政令在蜀洲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而这一次,荣端明是受了蜀洲那边一个实力极强的大军阀的委托,帮他在申城这边采买了一批军火弹药。
荣家自己本身是不从事军火生意的,纯粹是因为有求于那位大军阀,这次帮忙着在申城联系卖家,以及通过荣家自己的货运公司将这批军火送回蜀洲而已,事实上这批军火也等于是荣端明半买半送地给那位大军阀了。
而这批军火本来应该在年前运回蜀洲的,只可惜前几天在码头上装船的时候,却被申城市政府给连船带货都扣下来了。
这次荣端明从蜀洲赶回来,主要也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否则他根本无法跟那个大军阀交待,虽然到目前为止那大军阀也没付钱,但人家可是等着这批军火年后要跟另一个老对手开战抢地盘的呢。
而荣端甫虽然没有正式出面,但私下让人打听了一下,倒是打听到了申城市政府扣下这批军火的原因。
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蜀洲那个大军阀一直跟大华民国中央政府不怎么对付,属于很不听话的那种刺头,大华民国政府不想这批军火被那个大军阀得到而已。
据说这里面还有总统先生的授意。
这样事情就比较难办了,荣家还真的不适合再出面去找吴锡城,否则还会让人以为他们荣家支持那位大军阀对抗民国中央政府呢,如果惹来那位总统先生的不满和猜忌,那就更麻烦了。
所以刚才荣端明求荣端甫出面,帮他跟申城市长吴锡城求求情,荣端甫却是一直沉吟着没有说话。
束观听完了荣端明的讲述,笑着说道:
“四叔,我知道了,这件事我问一下吴锡城。”
然后他转头问荣端甫道:
“这里能直接给吴锡城打电话吗?”
这个时候荣威刚好从他们旁边走过,荣端甫招了招手。
“小威,帮你姐夫给吴市长去打个电话,直接打到他家里去。”
荣威连忙屁颠屁颠地朝二楼跑去了。
而束观也站了起来,对荣端明道:
“四叔,那我上楼打个电话。”
荣端明怔怔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茫然。
主要是束观刚才答应的口气实在是太随意了,这件对他们荣家来说,都算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在这个年轻人的口中听去,怎么就像让人去菜市场帮他买点菜回来般轻松呢。
最重要的是,这个算命先生刚才对那位如今在大华政坛炙手可热的申城市长,可是直呼其名的。
一个算命先生,有什么资格直呼申城市长的名字啊!
“端明啊,我也知道你跟那些军阀们打交道,都是为了家里的生意,不过你这次却是太冒失了一些,我们荣家是从来不掺和政治的,和那些军阀打交道,给他们个人送钱没关系,但有些事情……我们宁可不做那点生意,也绝不能碰。”
此时只听荣端甫如此对荣端明说道。
荣端明却是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他看着走上二楼的束观,终究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
“大哥,我去看看。”
言罢,他匆匆也跟着束观上了二楼。
当荣端明上了二楼,走进那个装有电话的房间时,听到束观正在打电话。
“吴市长,我是束行云。”
“原来是行云先生,哈哈哈,行云先生新年好啊!本来锡城过两日还准备去行云先生那里拜年呢!”
这个房间内很安静,所以荣端明能够很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传出来的声音。
不管是语气还是措辞,荣端明都能够听得出来,那位向来以强势闻名的申城市长吴锡城,此时极为地客气甚至带点恭敬的意味。
荣端明身躯微微一震,眼中射出了不可置信的光芒。
“吴市长,年三十晚上还给你打电话,是是有点事情想要麻烦你帮忙。”
“行云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锡城能够办到的,绝不敢推辞。”
“是这样的,我以为长辈有一批货,被扣在了码头上……”
束观将事情跟电话那头的吴锡城说了一遍。
然后电话那头大概沉默了那么两三秒的时间,接着就再次响起了吴锡城的声音。
“行云先生,你让你那位长辈,过了元宵来办下领货手续吧。”
“多谢吴市长,就是不知道吴市长这么帮忙,会不会给吴市长带来麻烦。”
“哈哈,行云先生不用担心,我会跟总统先生解释的。不知行云先生哪天方便,锡城想当面给行云先生拜个年。”
“吴市长的心意,行云心领了,不过元宵前行云都不在申城市区里,吴市长,新年快乐。”
“行云先生,新年快乐。”
束观挂掉了电话,转过身来,却见荣端明正站在门口,张大着嘴巴看着他,一脸的呆滞。
“四叔,我跟吴市长已经打过招呼了,他让你过了元宵就可以去拿那批货了。”
束观笑着对荣端明说道,态度依然保持着晚辈对长辈的恭敬。
荣端明如梦初醒般地“啊”了一声。
束观说的话他刚才已经在电话里听到了。
但是……就这么简单的吗?
打招呼原来真的打声招呼,然后那吴锡城就同意了?
自己大哥的准女婿,在申城的面子已经大到这种程度了吗!
“……行云,多谢了……”
荣端明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这一刻他在也不敢在这年轻人面前摆任何架子了,他看着束观的眼神,隐隐间甚至有了一些敬畏之意。
“四叔,不用客气,咱们是一家人呢。”
“对对对,一家人,一家人,还是大哥到底眼光好,挑了如此一位佳婿,行云啊,等会我们可要多喝几杯。”
荣端明连忙点头,和束观一起走下了楼梯。
“行云,怎么样?吴市长答应了吗?”
荣端甫如此问了一句。
“答应了,答应了,行云一个电话打过去,吴市长就同意等元宵之后就放行那批军火。”
荣端明连忙抢先答道。
而他的回答,也让荣端行和滕衍平两人的神情都变得极为震惊。
他们都是这两天才来到申城,还不知道在申城的上流社会,束行云这个名字代表着一种怎么样的声望。
“还是大哥的眼光好,找了行云这样一位佳婿。”
荣端明则是朝束观翘起了大拇指。
荣端甫微微一笑,对于这个结果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心里极是得意地想着,你们还不知道小观真正的本事呢,要是知道小观其实还是个神仙,那你们还不惊得下巴都掉了!
荣端甫站了起来,挥了挥手。
“好了,大家都入席吧!”
“准备开饭!”
……
这一顿年夜饭,气氛极为的欢乐祥和。
当酒过三巡之后,荣端甫就站了起来开始讲话,先是讲了今年家族生意的形势,接着又是一个个夸奖了在各地主持家族的生意的荣氏族人,对于其中那些表现特别优秀的族人,都给与了种种奖励,其中最大的一项奖励,尽是直接奖励了那个族人一栋申城租界内的园别墅。
束观终于算是看出来了,荣家这每年在老宅吃的这顿年夜饭,就等于这荣家这家族企业的年终员工表彰大会啊。
在奖励了那些过去一年内为家族做出卓越贡献的族人之后,荣端甫又开始一桌桌的轮流敬酒,给那些小孩们发红包。
当然,敬酒的时候他一直将束观带着,这也算是正式把束观介绍给了全家人,此时束观刚才一个电话就让申城市长俯首听命……嗯,俯首听命这四个形容词是荣端明用的……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所以对于这位必然会成为他们荣家长房长婿的年轻人,荣家的族人们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同样都来敬了束观一杯酒。
这么说吧,如果束观不是一个初识十二重楼的修行者,他今天绝对得钻到桌子底下。
吃完饭之后,小孩子兴高采烈地去大厅外的池塘边放烟爆竹了,大人们则是去二楼的各个房间中打牌赌钱,今天只要身体吃得消的人,都会在老宅中守岁到天亮。
至于束观,则是被荣苗那群堂姐妹表兄弟们拉去给看相算命了。
足足到了半夜十二点,他才终于得以脱身而出。
荣苗也是陪着那些婶婶姑妈们聊到了这个点,然后长辈们坚持不住去睡觉了。
“饿了没,我让厨房准备了夜宵。”
两人在楼梯前相逢,荣苗微笑着问了一句。
说实话刚才束观光喝酒了,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他连忙点了点头。
荣苗让人从厨房送来了两碗鸡丝蟹黄馄饨,两人坐在厅中吃了起来,不时眼神对视一下,只觉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吃碗馄饨,却是比吃任何山珍海味更要让人觉得满足和开心。
束观吃完了一大碗馄饨,最后连汤底都喝的一点不剩,刚放下碗时荣苗递过来了一块手帕。
这位在商界中行事果断的女强人,私底下其实一直是一个心细如发的温柔女子。
束观接过那带着荣苗幽幽体香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接着终于任不住地问了一句道:
“为什么老宅中不能让小孩子捉迷藏?”
这个问题今夜实在是在他心头盘亘了许久了。
只是他的这一句话,让荣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
束观眼中闪过了疑惑之色,为什么这个问题对荣苗就像是一个禁忌一般呢,还有荣端甫同样是如此。
他伸臂将荣苗搂进了怀中,想了想后说道:
“如果这是不能说的事情,那我以后不会再问了。”
“不过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能力,如果这件事情中有什么让你害怕的人或者其他什么,或者我能解决。”
荣苗抬头望着他,眼中有泪水流了下来,轻声抽泣着道:
“其实不是我不想说,只是大过年的,不想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准备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束观拿起刚才的手帕,给荣苗擦去了眼泪。
只是荣苗的下一句话,让他的手陡然顿了一下。
“……其实我还有一个哥哥。”
荣苗像是终于下定决定般说道。
束观猛然一怔。
还有一个哥哥?
自从在荆城认识荣苗之后,荣苗就说过她家中只有一个弟弟,而来到申城之后,和荣家接触的这些日子里,束观也从来没有在荣家察觉过荣苗还有一个哥哥这件事情的痕迹。
现在却荣苗却突然说她还有一个哥哥。
“我哥哥比我大四岁,那时候我们还住在老宅中,我爷爷奶奶也都还在,我们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我记得小时候我哥哥很疼我,总是带着我在这个老宅中各处玩,我说想要树上的知了,他就会爬上树给我去抓,为此他经常被爷爷一通教训,但是只要我下次说,他还是会爬到树上去给我抓知了。”
“那你哥哥现在人呢?”
“……他……他不见了……在我四岁的时候……”
荣苗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不见了?
束观扬了扬眉,这句话的意思有些不明不白,难道荣苗的那个哥哥从小被人拐跑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哥哥,我,还有家中的其他几个小孩,一起在老宅中玩捉迷藏的游戏,我记得那天我们刚开始得时候玩的很开心,因为我哥哥年龄最大,所以基本都是我们在躲他来找我们……后来我提出来我也想当找人的那个,哥哥自然同意了,我记得小时候他总是会答应我任何事情。”
“然后哥哥他们都去躲了起来,离开的时候,哥哥还得意地跟我说,他会躲到一个我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其实我知道他是骗我的,他肯定会躲在一个我最容易找到的地方,然后让我一下就找到哄我开心,以前哥哥他都是这么干的。”
“但是那一天,我没有找到哥哥。”
“我把其他小孩子都找出来了,就是没有找到哥哥,一开始我还怪怨哥哥,为什么要藏得这么好,等找到他之后,我要生气地一天都不理他……”
“……我找了很久很久,当然那时候我还小,并不知道到底找了多久……后来我哭着去找爷爷了,跟爷爷告状说哥哥欺负我,故意躲的那么好不让我找到。”
“爷爷笑着说他陪我一起去找,只是爷爷带着我在庄园内转了一大圈,也还是没找到哥哥,那时候爷爷也还没意识到什么,反倒是夸了我哥哥几句,这小子倒是躲得真好,那我们就不管他,等他肚子饿了自然就会出来了。”
“然后那天到了晚饭的时候,我哥哥还是没有出现,爷爷才有些着急了,他让下人们去把哥哥找出来,那时候我觉得如果哥哥被找到的话,爷爷肯定会狠狠揍他一顿……如果那一天事情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的话,我发誓以后都不会再找爷爷告哥哥的状了。”
“但是家里的仆人,找遍了庄园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甚至只要是能够躲下一个八岁小男孩的任何一个地方,比如箱子柜子,全部都打开了找过了,却都没有找到哥哥。”
“
随着荣苗的讲述,束观的神情也变得慢慢古怪了起来。
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一群小孩在这个庄园中玩捉迷藏的游戏,其中有一个小男孩去躲了起来,说要让妹妹再也找不到他,然后就真的再也没有人找到他了,二十多年过去了都没有被找到。
这听去确实是一件非常古怪甚至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