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有僧夜敲门(六千字章)

束观走下了荣生银行大门处的台阶。

在迈下最后一步台阶时,他停了一下脚步,抬起头,眯眼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那人就是从这里走下台阶,然后消失在人群中的。

束观的脑中,依然还残留着那人的背影。

那袭灰色的长衫,还有走动之间露出来的紫色布鞋,蓝色布袜。

这是一种很跳脱的,很显眼的颜色搭配,只要你见过一次,肯定会印象深刻。

束观以前就见过同样的一双紫色布鞋,同样的蓝色布袜。

特别是刚才经小艺提醒之后,发现印签印出来的画,其实就是曾经矗立在澹台世家凤凰山庄山顶的那块青石壁时,束观的某些记忆就更容易被勾动了。

还是那个杀死澹台玉的风雪之夜,还是那座山顶,在那块青石壁中,曾经有一只穿着紫色布鞋,蓝色布袜的脚伸了出来。

虽然那只脚很快就收回了青石壁中,但依然让束观印象深刻。

所以前些日子来荣生银行的那人,到底是不是“那人”?

从现在已经发现的这些线索来看,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了。

首先是那个印签的图案,是凤凰山顶的那块青石壁,束观想不出来除了澹台世家的人,还有其他人会使用这样的印签。

而澹台世家的直系族人,除了“他”之外,不是在前几个月的那场风暴中死去,就已经被送往了七仙盟的祖庭之地。

所以……“他”并没有逃往旭日国,而是依然留在申城?

这可能吗?

按照束观以前对“他”的观感,以及申城修行界对“他”的风评,那人并不是如此敢于冒险之人。

就算所有人都看错了“他”,“他”的真实性格并不像以往表现出来的那般谨慎保守,那“他”不去旭日国寻求庇护,甘冒奇险留在申城,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重大,束观觉得还是要去找人最后确认一番。

“姐夫,你现在要去哪里?要不要把我的车先开去。”

送他到大门外的荣威,见束观站在台阶上似乎有些出神,不禁问了这么一句。

“不用了,我去一趟百花楼。”

“咦!”

荣威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大中午。

姐夫这兴致真是来的有些早啊。

而且偶尔去一次荣威认为男人来说没什么,但昨夜刚去过,今天才中午就又去,姐夫这别是上瘾了吧!

那样的话自己可有些对不起姐姐。

不行,自己要去盯着点!

荣威当即咬了咬牙道:

“那行,我去安排一下工作,再陪姐夫你一起去。”

束观淡淡地摆了摆手道:

“你就别去了,要知道你昨夜去了一趟百花楼,那小芸姑娘可是一夜辗转反侧,未曾入眠。”

“你今天下班后,不如请人家去吃顿晚饭吧,对了,小芸姑娘很喜欢吃鲜得来的排骨年糕。”

虽然束观不喜欢窥探人家小姑娘的隐私,但那些隐私如果跟荣威有关的话,他难免也就随意地瞥了一眼。

而束观的话,让荣威猛然一怔,接着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放心,姐夫,我肯定不会告诉我姐你去百花楼的事情的。”

荣威感激地说道。

“我只是去百花楼外面转一圈,不是要去喝花酒。”

束观瞪了他一眼。

荣威嘿嘿一笑,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束观无奈地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人潮中。

……

束观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百花楼的大门之外。

昨天深夜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会来百花楼了。

但是半天不到的时间,他却又跑来了。

此时正午刚过,百花楼倒是已经开门了,而且这个点来喝花酒的客人,居然也不少,不时能看见人力黄包车拉着人来到百花楼的大门外,或者是汽车停到了百花楼门口。

也有打扮精致的姑娘从里面出来,被黄包车或者是汽车接走,这些被人召了外局的姑娘。

无论怎么看,此时的百花楼都跟一家成常的青楼没任何区别。

但束观很清楚这家青楼根本不正常。

特别是自己走进去的话,这家青楼会变得更加不正常。

而且这青楼的当家人,昨夜已经明确表示过不欢迎自己再来了。

所以束观来到了百花楼之后,在大门外停下了脚步,抬头朝着门内的那栋古色古香的三层楼房望去。

他的视线直接落在了三楼的某个房间处。

那个房间的窗户打开着,用一根小木棍支撑着窗格,窗户后面坐着一道倩影,手中捧着一杯清茶。

此时那倩影似有所觉,也抬目朝百花楼大门外望来。

她所坐的位子,能够很清楚地看见大门外的一切。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束观朝对方微微笑了一下,不过笑容中还是有些尴尬之意。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

走进巷口之时,束观又回头望了一下,那窗口的后面,已经没有那道倩影了。

于是束观背靠墙壁,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当香烟抽到一半的时候,申屠淑宁婀娜多姿的身影,出现在了这条小巷的巷口。

她看着束观,皱了皱眉。

又看了看束观手中的香烟,再次皱了皱眉,玉手在鼻前轻轻扇了一下。

于是束观连忙将香烟扔到地上,用脚尖踩灭。

“我不是说过,你不要再来百花楼了么?”

然后申屠淑宁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没进去。”

束观小声这么说了一句。

“这不是进不进去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够清楚,也不要多想什么,昨夜发生的事情,只是两种功法产生的效果罢了。”

“……我知道,我今天来只是想请教申屠楼主一点事情。”

束观连忙解释道。

“什么事。”

“申屠楼主知道澹台镜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束观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申屠淑宁脸上那冷若冰霜的淡意顿时消散,有些诧异地看了束观一眼,很明显她完全没有料到,束观今天来找她是问她这么一个问题。

然后她似乎想了一下,方才继续开口说道:

“澹台镜明,是一个很让人难以捉摸的人。”

“在近百年来,虽然澹台世家在申城修行界一家独大,无人能撼动他们的地位,但是澹台镜明的存在感却一直不强,很多时候大家都知道澹台世家有这么一位仙人老祖,却总是不自觉地会遗忘这个人。”

“有时候就算有人得罪了他们澹台世家,只要事情不太严重,澹台镜明也总是会放人一马,给人感觉是一个很低调也很宽厚的人。”

“……但是,在两百年之前,特别是在七仙盟入驻申城之前,澹台镜明可不是这样一个人。”

“据我师傅告诉我,以前的澹台镜明,行事嚣张霸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敢触犯他们澹台世家的利益的话,动灭人满门,鸡犬不留。”

“而在更早以前,在澹台镜明没有成就仙境之前,据说他又是一个豪爽仗义,热血正义之人。”

“但我师傅曾经说过,那些面孔都不是真正的澹台镜明,没有人能真正看懂澹台镜明的内心,没有人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他永远把自己藏在‘镜子’的后面。”

“当然,现在对于申城修行界来说,不管澹台镜明是什么样的人,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束观沉默了一下。

虽然申屠淑宁刚才说的这些他也很想知道,但是他刚才问的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哦,申屠楼主,我其实是问那澹台镜明长得什么样子。”

束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只见过他两次,澹台镜明如果不展露修为的话,看上去是一个很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容貌和澹台玉有些相似,如果他和澹台玉站在一起的话,很容易让人会误以为他们是兄弟俩……不过,澹台镜明却一直留着一头雪白的头发,好像他年轻的时候头发就是白的。”

束观的目光猛然一凝,然后再问了一句道:

“他是不是很喜欢穿着紫色的布鞋,蓝色的袜子。”

申屠淑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束观的心潮开始翻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申屠楼主,你认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束观将在小芸梦中看到的,长得像一个酒坛子一样的中年男子的容貌,体态特征,详细地跟申屠淑宁描述了一遍。

那个中年男子长了一副奇相,有着很鲜明的特征,如果申屠淑宁认识,那么一听自然就会知道。

而在听完了束观的描述之后,申屠淑宁果然知道那个中年男子是什么人,并且告诉了束观答案。

“何不醉!”

“如果你形容的没有太大差误的话,那个人肯定是忘忧山庄庄主何不醉!”

申屠淑宁异常肯定地说道。

何不醉?

那个曾经申城修行界第二档次本土势力中排名第六的忘忧山庄的庄主何不醉?

按照束观知道的情况,这何不醉好像是那澹台镜明的铁杆迷弟,虽然澹台镜明私通旭日国的事情他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所以几个月前席卷申城修行界的那场风暴,其实本来是波及不到他的忘忧山庄的。

但是在澹台世家覆灭之后,何不醉却解散了他的忘忧山庄,此后不知所踪。

原来,他还是去跟随澹台镜明了。

而在确认了那个中年胖子是何不醉之后,那么“那人”的身份已经再无任何可以怀疑之处了。

束观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久之前那些疑惑再次涌上了心头。

澹台镜明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暗中藏身申城,他到底想干什么?

注意到束观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申屠淑宁不禁皱了皱眉问道: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

束观凝视着她,沉声说道:

“澹台镜明,还在申城!”

申屠淑宁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这不可能!”

她口中发出了一声惊呼。

“申屠楼主,这恐怕是真的,而且这一次委托大江堂杀手来刺杀你的人,我无比确定就是澹台镜明!”

束观的声音,在幽暗的小巷中幽幽响起。

……

束观回到了走马馆。

馆内空无一人。

汪茂荣,汪润灵父女俩,已经搬到隔壁那条巷子的新润灵堂去了。

至于敖天和韩彪两人,大前日自海中返回之后,束观就让他们先去荣氏庄园,而自己则独自返回走马馆看看情况。

接着就是事情一件件地发生。

遇到当康元帅,七仙盟找上了门来,去杀了鲨鱼妖,掌控了大江堂,去百花楼就申屠淑宁,再到发现了澹台镜明依然还在申城。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束观也无暇理会敖还在荣氏庄园的敖天和韩彪了。

不过这个时候走马馆中没有人,倒是正好独自想些事情。

走马馆内,地上还是一片狼藉,那天被当康元帅压垮的那张长桌的碎片,还来不及收拾。

束观拿起扫帚,先把那些木屑碎片扫到了角落里,然后把桌上原来放的东西收拾好,接着方才在平常自己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想事情。

不久之前,他告诉了申屠淑宁关于澹台镜明还在申城的事实。

申屠淑宁一开始不敢相信,但是最终还是相信了束观的判断。

而澹台镜明也确实有暗中对付申屠淑宁的理由。

因为在几个月前澹台世家覆灭的那场风暴中,百花楼坚定地站在了七仙盟的那一边。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迫于澹台世家雄霸身城多年的余威,在七仙盟对澹台世家出手的时候,绝大多数申城的本土修行者势力,都是采取观望的态度。

只有百花楼却没有犹豫,雷厉风行地帮助七仙盟清除那些澹台世家的残余实力,也为七仙盟彻底清扫澹台世家余孽提供了很多信息和情报。

所以澹台镜明有理由恨百花楼和申屠淑宁。

至于他不自己不出手的原因,自然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踪迹,所以才请大江堂的杀手代他复仇。

这一点倒是不难猜到。

那么,澹台镜明留在申城的原因,就是为了给他们澹台世家复仇吗?

这也是最容易猜到的澹台镜明留在申城的原因。

束观拿出了老瘸子留下的烟杆,点了一锅所剩无多的老瘸子留下的烟草。

他现在已经很少抽这老瘸子的烟草了,只有在遇到一些很重大的事情,需要冷静思考的情况下,他才会点上一锅。

老瘸子的烟草,总是能让他的思维变得很活跃。

点上一锅久违的旱烟,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之后,束观再次开始思索了。

如果澹台镜明留在申城,是为了复仇的话,那么百花楼对他来说,绝不是真正重要的目标。

澹台镜明最恨的人,应该是七仙盟……以及自己。

或许,比起七仙盟,他还是更恨“燕子”一些吧!

这一刻,束观突然有点后悔。

如果早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强大,对“燕子”充满仇恨的仙境强者,藏身在申城,就像一条潜伏的毒蛇般暗中盯着申城的一切,想要发现自己的身份,然后再给予自己致命一击的话,束观就绝不会像这几天这样高调行事了。

这几天他不再掩藏“束行云”这个身份是修行者的原因,就是因为澹台世家这个庞然大物已经倒下,没有了澹台镜明这个让人忌惮不已,也无法挑战的仙境之后,他觉得可以在申城展露自己的存在了。

但是没想到澹台镜明居然还躲在申城。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倒也不能说就完全是坏事。

自己“束行云”这个身份,已经得到过七仙盟的验证,跟“燕子”没有任何关系。

有了七仙盟的背书,那么自己修行者的身份通过七仙盟和百花楼传出去的话,倒是能让澹台镜明不会把“燕子”和自己联系起来。

这样来说,反倒是会让自己更安全一些。

……不过,安全也只是暂时的。

有澹台镜明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躲在申城,那自己做任何事情都要如履薄冰了,否则很容易被澹台镜明发现破绽。

所以危险一直都存在着,就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就这么坐着等那把剑落下,自然不是好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柄剑永远无法落,下,比如将它折断或者消失!

一锅烟抽完了,束观将烟盅内的烟灰磕出,将烟杆裹好重新收了起来。

现在只能偶尔抽这么一锅解解馋了,再多他可舍不得抽了。

而束观的心中也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是自己要主动出击,去找到澹台镜明的藏身之处,然后再把这个可怕的敌人干掉。

至于怎么干掉,自然可以再次利用七仙盟。

所以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先找到澹台镜明的藏身之处。

束观想着自己在小芸梦境中听到的的最后那句话。

……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皋兰街。”

……

所以,他们是藏身在皋兰街的某个地方吗?

束观决定晚上就去那皋兰街上看看。

虽然只有一条街名,而且他也清楚要找出澹台镜明的藏身之处,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澹台世家在申城经营了三百年,束观也不相信上次七仙盟就真的把澹台世家在申城的势力底蕴全部拔除干净了。

荣生银行的那笔巨额黄金就是明证!

但是总归要先去查一查。

至少,自己现在已经可以锁定澹台镜明躲在皋兰街上,这是自己比澹台镜明有优势的地方,就看谁能先找到对方了!

束观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

束观站起身来,准备这就去拿皋兰街看看。

然而就在此时,走马馆门外传来一阵敲门之声。

因为中午他回来的时候,要好好想些事情,所以并没有打开走马馆大门,免得有客人上门的话,会打扰到自己思考事情。

而现在天已经快黑了,难道还有客人上门。

束观皱了皱眉,眼中闪过警觉之色。

因为在敲门声响起之前,他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接近走马馆大门。

就算他刚才想事情想得很出神,对于一个元婴境的修行者来说,这也是不应该的事情。

修行者一旦达到元婴境,元婴就会时时刻刻保持着对周围的境界,就算你睡觉还是修行时都是如此。

何况自己的元婴是小艺这样有着完全自主意识的存在,就算自己想事出神,有人接近走马馆的话,小艺也会提醒自己。

除非此刻来的人,连小艺都没有察觉。

那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

此时此刻,有一个修行者,一个让他无法察觉的修行者,突然来走马馆敲门,又怎么能不让束观警觉!

束观甚至怀疑此刻在外面敲门的,是不是澹台镜明。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十眼天珠,接着将装满他随身之物的那个大皮箱拎了起来,这才朝门口走去。

如果外面此时站着的,是澹台镜明的话,束观决定立刻躲进十眼天珠小世界中。

束观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在他打开大门的那一个瞬间,夕阳照射进多伦巷的最后一缕阳光,同时消失了。

夜晚已经来临。

至少多伦巷的夜晚已经来了。

不过束观还是能够很清楚地看见此时门外站着的身影。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澹台镜明,而是一名僧人。

不过不是大华佛门的僧人,而是一个穿着红色僧袍,黄色坎肩,露出一条胳膊的僧人。

吐蕃洲怛特罗教的僧人!

虽然不是澹台镜明,但此刻束观的心脏还是剧烈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