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赢上了楼,推开孟叶落的房间,只见少年正在收拾行李,脸憋得通红,像是很生气的样子,赶忙问道:“十三郎,你要去哪里?”
孟叶落气鼓鼓的说:“不住了,我去住车马店。”
李明赢哈哈大笑道:“何必和那些酸秀才生气,他们越是闹,咱们越是要住,你家九哥让我照顾你,你若是走了,我的脸往哪搁?”
孟叶落毕竟年轻,虽然书念得好,待人处事上还不够老练,被李明赢劝了几句也就消了气,他看到李家的长随往屋里搬着书卷和笔墨,便奇道:“李大哥,你也是来参加秋闱的么?”
“我?你看我象读书人的料么?”李明赢自嘲的笑了几声,忽然正色道:“其实我还真是来应考的,爹爹花钱给我捐了个监生,要是不来考试,岂不浪费了。”
这年头穷文富武,有钱人家的子弟根本不需要参加科考,当然能弄个正经举人、进士的身份是再好不过了,可是李明赢这家伙根本没念过几本正经书,让他写文章比让毛驴上树都难,这样的人也来考试才是浪费时间呢。
看到孟叶落一脸的诧异,李明赢又道:“别看我不读书,考试一样能过,爹爹早就帮我打点好了,到时候榜上肯定有我的名字,怎么样,要不要帮你也打点一下?”
孟叶落赶忙摇手,他的秀才功名可是货真价实自己考出来的,知州大人也说了,凭他的才学,这次乡试很有机会上榜,所以犯不上作弊。
李明赢招呼孟叶落道:“走,哥哥请你喝酒去。”
孟叶落赶紧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这位李公子的习性他清楚的很,贪杯好色,绝对的酒徒色鬼,再过两天就要考试了,他怎么敢跟着这位哥哥去鬼混,见他坚持不去,李明赢也不再勉强,道:“那回头哥哥让人给你送一桌酒席过来,你在客栈里吃便是了,也不耽误看书。”说罢便领着人走了。
李明赢刚走不久,房门又被推开,孟叶落正在看书,回头一望,原来是掌柜的舔着脸进来了,他刚要说话,只看见掌柜的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便欣喜的喊起来:“九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元封,此时的元封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瘦小干枯的娃娃了,十七岁的少年英俊挺拔,虽然身上穿着粗布衣服,但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掌柜的赔笑道:“你们哥俩慢慢聊,小的去了。”
掌柜的在外面把门关上,元封才道:“刚从西宁回来,这就赶过来了,老十三参加乡试是大事,哥哥们岂能不来助威。”
九哥到了,孟叶落就安心多了,他将刚才李明赢所说的作弊之事说了一遍,元封开解道:“这个正常,你无须多虑,我已经托人打点过了,咱们不作弊,但是也不能让人挤下来,你只管放心考试便是。”
……
两日后,乡试开始,贡院门口排起了长龙,差役挨个搜身检查有没有夹带,孟叶落挎着盛文具的篮子排在队伍中,亲眼看到好几人因为在鞋子中、发髻中暗藏了小抄而被逐出考场,但也有不少人只是随便检查了一下便被放行,很明显是事先行贿过的。
轮到孟叶落的时候,差役看了看他的名条,只是胡乱在身上摸索了一下便说道:“下一个。”
孟叶落在贡院中找到自己的号舍,正从篮子里往外取笔墨纸砚呢,忽然见李明赢和一个穿黑红袍子的衙役从面前走过,走进远处的茅厕里,过了一会儿,穿着衙役袍服的李明赢就出来了,而先前那个衙役则换上了李明赢的锦袍,提着篮子进了号舍,李明赢走过孟叶落面前的时候,还冲着他挤眉弄眼的一笑。
孟叶落哀叹一声,风气如此,他也无能为力,只好静静拿出文具,铺开白纸好好写自己的文章。
考试分四书五经、策问和诗赋三场,每场考三天,一共九天,孟叶落每场都是第一天就交卷,然后蒙头大睡,他聪敏好学,读书过目不忘,状态又是极佳,做出来的文章当真如花团锦簇一般,自己也觉得相当满意,九天考期结束以后,提着篮子出来,公园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帮人,元封等人也在其中,看到十三弟出来便围上来问道:“考的怎么样?”
孟叶落道:“回去后我把文章再写一遍出来你们看看便知。”
众人看他一脸恬淡的表情,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便起哄道:“走走走,喝酒去,给举人老爷庆功。”
……
贡院内,一帮学道官员正在批改试卷,试卷上的名字都是糊住的,但是这帮考官各有各的办法,凭着卷子上做好的暗记就能分辨出是谁的卷子,他们彼此间也多有勾结,你给我面子,我也给你面子,总之大家把关系户都照顾到就好,孟叶落的卷子每场都是第一个交,所以考官很有印象,看他的文章确实精彩绝伦,考官们挨个看过,都夸这文章写的好,堪称本次甘肃乡试第一名。
卷子先由考官们看过,然后挑出好的来交给副主考和主考大人定夺,最后的决定权还在主考官手里,孟叶落的卷子第一个交到主考官严学道手中,他看了一遍也是啧啧称奇,说此子可教也,有个考官就说了,此子非但文采好,书法也好,别说是甘肃了,就算放在江南也是罕有,若是此番点了解元,明年春闱极有可能高中会员,若是殿试再点了状元,那就是连中三元,咱们甘肃也能扬眉吐气一把了。
主考官严学道大人哈哈大笑,深以为然,将卷子又看了一遍,依然赞不绝口,他奇道:“本道主管甘肃学政多年,为何不知道本省还有此奇才?”
一考官道:“大人有所不知,此子乃是铜城州新取的秀才,今年不过十四岁而已,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乡试。”
“什么,铜城的秀才?莫不是柳知州亲自点的那个小马贼?”严学道突然变了脸色,将卷子掷到地上道:“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不取!”
考官们见严学道发怒,不知道这秀才哪里惹到大人了,只是就此不取,未免太过可惜,但没人敢上前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严学道又是温巡抚的人,谁敢捋他的虎须。
三日后桂榜发布,孟小冬特地从家乡赶来,和兄弟们一起去看榜,孟叶落的文章已经请人看过了,那帮老学究看了后惊为天人,说是字字珠玑空前绝后,若是这样的好文章还不能中举,他们情愿把砚台给吃了。
大伙自信满满,拥着孟叶落来到榜前,从头到尾看了不下十遍,硬是没看到十三弟的名字,李明赢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倒是高高挂在榜上,名次还比较靠前,兄弟们慌了,找贡院的人问这榜单是不是另外还有,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榜单只有这一张。
众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孟叶落更是沮丧万分,孟小冬看到最疼爱的弟弟一脸灰暗,便象小时候那样拍着他的脑袋道:“小二别灰心,咱们还小,下次再来考便是。”
一群人默默无语,回到同福客栈,正巧报子来了,一连四五匹马冲到门口,报信的人高喊道:“捷报李老爷高中甘肃省乡试第七名亚元。”六尺长的红绸子挂在客栈门口,李家的长随更是喜气洋洋,拿了大锭的银子打发报喜之人。
忽然李明赢从客栈中冲出来,一把扯下报喜的红绸子吼道:“什么狗屁玩意,全都是哄人的,我这样作弊的都能得第七名,十三弟这样真才实学的倒不能中了,当真可笑!老子不要这个狗屁功名了!”
同福客栈鸦雀无声,不管是中举的还是落榜的,都惊诧万分的看着这位公然放弃功名的“乡试第七名亚元”,李家二少也太嚣张了吧,花钱买了个举人功名也就算了,竟然当众把潜规则说出来,还放弃了功名,他脑子被驴踢过了吧。
只有元封等人知道,李明赢此举完全是为孟叶落打抱不平,其实李明赢参加这次乡试也不容易,他不是甘肃本省人,跨省安排人员打点一切已经实属不易,花了这么多精力办下来的功名说不要就不要了,李家二少当真是个仗义的好兄弟。
元封也愤然道:“咱们不稀罕这功名,走,喝酒去。”
孟叶落这会也缓过来了,他从容道:“本来也只是为了中个举也好光耀门庭,现在看来这举人也不值钱了,我正好能跟着哥哥们一起做事了,真是塞翁失马啊。”
十八里堡这帮年轻人就是看的开,三言两语就把什么功名富贵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帮人勾肩搭背,在秀才们惊讶的目光中走出同福客栈,喝酒去了。
为了安慰十三弟,元封特地挑了兰州府地势最佳,菜价最贵的酒楼天香居,要了最大的雅间,点了五坛子好酒,一桌子菜肴,一帮兄弟还没动筷子呢,门帘一挑,小二进来道:“对不住各位,小店已经被解元老爷包场了,客官们请去别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