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前路难行,参天大树枝叶繁茂,月光支离破碎的洒进来,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斑驳古怪的阴影,林间小道漆黑一片,远处传来狼嚎虎啸,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鸟叫,两个小孩子吓得抽泣起来,西凉的好汉们习惯于大漠戈壁间行走,此等丛林反倒束手无策。
山上有悠扬钟声传来,隐约还有灯火之光,貌似有个寺庙,元封道:“不宜再走,我们去庙里暂歇,明日再走。”
很快寻到了上山的路,古旧的台阶,湿漉漉的,也不知道哪里渗出的水,古刹翘脊飞的剪影映照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寂寥,一声声猫头鹰的啼叫,更添诡异气氛。
一行人来到庙宇前,四个斑驳的大字依稀可见“兴化禅院”,一个随从上前叩门,沉闷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半天没有动静,忽然,一只老鸹扑闪着翅膀落在庙门飞檐上,注视着下面这群不速之客,李明赢被这只不详的大鸟看的毛骨悚然,举起火铳想干掉它,却被元封压住:“佛门清静之地,不可动杀戒。”
李明赢悻悻的放下火铳,老鸹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啊啊”叫了两声,忽闪着翅膀飞跑了,恰在此时,庙门开了,门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刺激着人的耳膜,一个衰老的驼背僧人出现在门口,老眼昏花,满脸褶皱,手里拎着一盏灯笼。
李明赢将火铳插回腰间,上前尽量以和气的口吻道:“老师父,我们是过路的客人,天晚了想在贵寺借宿一夜,香油钱自然是少不了的,还请老师父行个方便。”
老和尚耳朵失聪,李明赢耐着性子说了好几遍他才明白,出家人慈悲为怀,自然不会看着这些人在野地里过夜,老和尚打开大门,放他们进来,又关上门,颤巍巍的在前面引路。
兴化禅院不大,依山而建,房屋错落有致,到处是栏杆和台阶,明月当空,深山古刹,树影婆娑,冷风习习,众人下意识的都闭上了嘴不敢多言,生怕惊动了神佛。
天色已晚,僧人们都已睡下,老和尚开了两间禅房给他们住,庙里简朴,床榻只有两张,好在元封等人自备有羊皮垫子,倒也不怕潮气袭人。
李明赢从褡裢袋里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双手捧到老和尚面前:“老师父,这是我们谢您的香油钱。”
老和尚昏花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双手接过银子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施主们旅途劳顿,老衲这就去厨下烧些热汤来给你们解乏。”
“有劳老师父了。”李明赢双手合十,对答道。
老和尚挑着灯笼蹒跚去了,李明赢回到禅房,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看有钱连神佛都能推磨,一见银子,那老秃驴的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元封道:“嘴上积点德吧,乱说话要遭报应的。”
李明赢无所谓的耸耸肩,双手抱着肩膀抱怨道:“白天还热的要死,晚上就这么冷,这是什么天气啊。”
元封整理一下腰带上挂着的兵器,道:“这庙里阴森森的,让人头皮发麻,大家都小心些,外面放个人值夜,睡觉都不要脱鞋。”
众人应了一声,各自安置被褥去了,两个小孩睡床,白天又是劳累又是惊吓,俩孩子早就疲惫不堪了,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元封等人也是鞍马劳顿,解开腰带和皮绑腿,活活血脉,按摩一下脚底板之后,也各自和衣躺下,门前放了一个明哨,窗户下面又放了一个暗哨,其余人皆迷瞪起来。
却说那老和尚回到大雄宝殿旁边的方丈禅房之后,把门一掩,背也不驼了,眼也不花了,手也不哆嗦了,扑的一口吹灭了灯笼,光听这口气,就知道中气十足。
老和尚往椅子上一坐,旁边俩膀大腰圆的年轻和尚便急火火的问道:“二大爷,这伙人成色咋样?”
另外一个身形甚是雄壮的中年和尚却不动声色,眼皮低垂,手里转动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他身上斜披的袈裟表明了他的方丈身份。
老和尚不慌不忙,先拿起桌上的酒壶兹溜喝了口,又抄起碗里红油油的狗腿啃了一口,才悠悠道:“十个人,二十二匹马,都穿着官靴,带着家伙,腰里的银子也不少,还有,他们带着俩小孩。”
听到马匹,银子,兵器,两个年轻和尚眼中闪烁着火花,道:“奶奶的,肯定不是好人,干他一票!”
“干吧,二大爷,趁着月黑风高,咱的戒刀好久都没见血了。”
老和尚又喝了口酒,微笑不语,看着方丈道:“老大老二,别急,看你爹的意思。”
方丈睁开眼睛,精光一闪,道:“干!”
兴化禅院的厨房里,大灶被投开了,火光熊熊,大铁锅里煮着面汤,俩年轻和尚一个拉风箱,一个填柴火,面汤很快烧开了,老和尚拿出一个纸包,将药粉全倒了进去。
三人一起嘿嘿狞笑起来:“等会麻翻了他们,衣服行李留下,尸体抛到山谷里喂狼,这可是一票大买卖,咱们干完之后两个月都不用开张。”
他们却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悄悄爬到了大雄宝殿上方,由于有树木和岩石的遮蔽,下面人很难看见上面藏着人,那个黑影取出一张弓来,从背后箭囊里取出一支雕翎箭,张弓搭箭,引而不发,瞄准着下面禅房门口的西凉骑士。
刚要放箭,忽然伙房的门开了,一股光亮照在禅院的庭院当中,老和尚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两个年轻和尚,抬着一口大锅,里面热腾腾的是香喷喷的面汤。
他们的动静惊动了岗哨,也惊动了屋里正在歇息的元封等人,元封上前趴在门缝后一看,只见那俩年轻和尚虽然努力收敛着身上的凶暴之气,装出慈悲善目的样子,但是后腰上鼓鼓囊囊的凸起还是将他们深深地出卖了。
这是一家黑庙!
元封低声道:“都精神点,和尚来要咱们的命了。”
众人立刻蹦了起来,检查武器,留神门窗,木板床放倒,将俩小孩藏在后面,以防弓箭袭击。
元封推门出来,上前一把搀住老和尚,真诚的说道:“这么晚了还劳动师父们,真是过意不去,这面汤闻起来真香啊,让我想起了妈妈做的饭菜。”
他唏嘘的晃晃头,又对俩年轻和尚道:“对了,这汤如此美味,里面是放了砒霜还是蒙汗药啊?”
身材更健硕的那个和尚比较实心眼,当即答道:“是蒙汗药。”说完就知道失言了,捂住了自己的嘴。
元封脸色一变,搀住老和尚的手上用力,将其拉到身前锁喉控制住,俩年轻和尚见事情败露。刚想将满锅的热汤泼过来,见老和尚对对方拿住,只好将大锅往旁边一扔,从腰后拔出利器来,哇呀呀怪叫着就要扑上来。
房门窗户大开,十几把火铳伸出来噼里啪啦的开火,火焰硝烟满院子,俩和尚别看愣头愣脑,但是功夫确实不错,见到枪管伸出来便是一个就地十八滚,火铳子弹都打在地上,一时间石屑乱飞,两人硬是毫发无伤。
火铳都是单发的,打完需要重新装填,趁着这个空挡,老方丈闪亮登场了,一袭黄色僧袍迎风飘舞,整个人从天而降,鼻直口阔,器宇轩昂,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施主们,贫僧有礼了。”
此时趴在大雄宝殿上的那个黑影看见月光中方丈的相貌,不禁大惊失色:“徐帅?”
下面人听见大殿上面的动静,都回头看来,黑影见藏不住,便纵身落下,手中依然捏着弓箭,腰间还悬着一柄长刀,一身黑色劲装,头上戴着武巾,身材魁梧,气质不凡,正是前任御林军统领于虎将军。
于虎并不搭理元封他们,将弓箭一放,对那老方丈抱拳道:“徐帅,末将于虎给您请安了。”
方丈淡然道:“这里没有徐帅,只有行天禅师。”
于虎道:“徐帅置身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但是这凡尘之事多有不平,还请徐帅出马!”说着一指藏在老和尚身后的元封等人道:“这些官差杀了我的嫂子,掳走我们于家的骨血,我于虎绝不会饶过你们!”
听到于虎的名字,元封露出头来道:“你就是御林军统领于虎?”
于虎道:“你们就是冲着我于某人来的,现在真人就在你们面前,难道不认识么?”
看来是个误会,元封放开那老和尚,从暗影中走出,笑道:“于将军,我们可不是锦衣卫,你嫂子也不是我们杀的,既然那俩小孩是你家人,那你领走便是。”
于虎有些惊讶,此前他并未见过元封,所以摸不着头脑了,而那位行天禅师,看见元封的相貌之后则是虎躯一震,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刑天禅师身形甚伟,极其雄壮,高大的于虎在他面前都像个小孩子一般,此等雄奇的相貌,再加上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森严气势,都显示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在这样的人面前,说谎话是没必要的,元封索性收了刀,抱拳道:“在下元封。”
于虎倒吸一口凉气,元封的名气他是如雷贯耳,那老和尚却不为所动,皱眉思索一番,忽然眼睛一亮,沉声道:“辉祖,增寿,你们先退下。”
两个年轻和尚往后站了几步,那老和尚也仓皇跑回本营,四个和尚外加一个于虎,面对着元封等十个人,竟然在气势上不差分毫,可见这几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行天禅师注视了元封半天,忽然道:“小施主,我想试试你的武艺,不知意下如何?”
元封道:“悉听尊便。”
行天禅师道:“知道施主善用什么兵器?”
元封道:“步战用刀,马战用枪,其余十八般兵器皆有研习,唯弓弩稍优,别的都是泛泛。”
于虎在一旁暗暗点头,元封所言不虚,但是有些过谦了,能箭透巨石,简直就是李广重生啊,就连自己都未必能比得过他。
刑天禅师道:“庙宇内空间狭小,咱们就比试一下刀术吧。”
元封道:“就这样切磋未免太过无趣,不如加点彩头。”
刑天禅师道:“你说。”
“大师若是赢了,我甘愿奉上马匹行李作为香油钱,我要是侥幸赢了,哼哼。”
“怎样?”
“我想请大师下山,助我夺取天下!”元封斩钉截铁道。
“哈哈哈~”行天禅师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惊得满树林的乌鸦乱飞,两个年轻和尚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元封,那个老和尚更是啐了一口。
笑声嘎然而止,刑天禅师正色道:“老衲答应施主了!”
“辉祖,刀来!”行天禅师大喝一声,那厢年轻和尚抛过来一柄寒光闪闪的镔铁戒刀,拿在手中掩映着月色,杀气逼人。
刑天禅师就这样很随意的站着,刀提在手里,但是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息却弥漫了整个院子。
一个西凉骑士打了个冷战,悄悄举起了火铳,却被李明赢拦住:“不要放冷枪,大哥这是要收服他们。”
元封轻轻拔出腰刀,这只是一柄寻常的锦衣卫用绣春刀,刀身直窄,呈燕翎状,他也这样很随意的站着,刀提在手里,和刑天禅师的姿势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两人久久凝视对方,似乎在寻找破绽,但是很徒劳,这种貌似随意的站姿,却毫无破绽可言。
到底元封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先发制人了,他低吼一声,挥刀砍来,速度极快,众人连看都看不清楚呢,两人已经过了十余招,金铁交鸣之声极其短促频繁,激烈之极。
元封始终处于攻势,他的动作显然更快,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刑天禅师的刀法虽然卓绝,但年龄毕竟大了,一时间竟然被逼的有些招架不住了。
其余三个和尚看的目瞪口呆,这么多年了,武林人士见的也不少,能在刑天禅师面前走两个回合的人都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汉子么,这位官差打扮的家伙居然能将禅师逼退,这是何等的武功!
“停!”行天禅师大叫一声,跳出圈外,对元封道:“小施主,你的师父可是常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