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娥看见相公回家,赶忙站了起来,道:“相公你回来了。”上前帮他脱大氅时,闻到一股酒味,心疼的说:“又在外面应酬了,你身子虚,不能多喝的,我这就去给你煮点醒酒汤去。”
杨锋定睛一看,桌子上摆着五六个盘子,里面的菜一点没动,那包砒霜月饼一块不少,完好无损的放在那里,他登时奇道:“你们……你们怎么没吃?”
翠娥不好意思的笑笑:“你没回家,怎么好吃,你是当家的嘛,那包月饼那么贵,一两银子呢,咱庄户人半年也赚不来一两银子啊,两个孩子闹着要吃,我没舍得让他们动,热了点中午的剩饭我们娘仨吃了,孩子哄睡下了,就等你回来了。”
杨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翠娥是个好女人,正是她的朴实救了娘仨的性命。
看到相公发呆,翠娥以为自己做的不对,忙道:“相公你别生气啊,我知道这是你的一片心意,只是实在舍不得……”
杨锋摆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翠娥,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翠娥道:“咱们夫妻那么多年,有啥不好开口的,你读书多,有见识,说啥我都依你。”
望着床上熟睡的一双小儿女,杨锋实在下不起手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睛有些红了,颤声道:“翠娥,我对不起你。”
翠娥看他这架势,隐隐有些感觉不妙了,还是默默地站着等待下文。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杨锋竟然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吓得翠娥一哆嗦,也跟着跪下了,杨锋痛哭流涕,哭了半天才道:“相爷看中我了,非要招我为婿,我本不愿意,可是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啊,我……”
翠娥虽然是乡户人家,但也懂得尊卑,相府小姐嫁给杨锋自然是不能做小的,那自己怎么办?自己含辛茹苦这么多年,还为杨家生养了两个孩子,难道就不明不白的算了?
“相公,你的意思呢?”翠娥问道。
“翠娥,要不然我们收拾行李带着孩子走吧。”杨锋试探着答道。
翠娥摇摇头:“十年寒窗,终于出人头地,哪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再说拖家带口的往哪里走,人家想逮你还不容易,不如这样,我带着孩子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只要能保全你就行。”
杨锋长出了一口气,还是翠娥懂事啊,看来自己这一部棋走对了。翠娥听到他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心头仿佛被刺了一下,昔日那个纯真无邪的少年杨锋,已经再也没有了。
“我舍不得你们啊,要不,多住几天再走吧。”这话说的言不由衷,连杨锋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烧,可是事不宜迟,他必须尽快处理好此事。
翠娥不是傻子,听出杨锋话里的意思,她淡淡的笑了:“不给你添麻烦了,明天一早就走。”
说着就去收拾行装,杨锋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心中不免愧疚,拿出积攒的五十两银子,放进了翠娥的包袱皮。
一夜无语,次日早上,杨锋赶去内阁上班,早早的就走了,等中午回到家,翠娥母子三人已经没有了踪影,桌上还放着那五十两银子。
翠娥走了,没拿自己一个铜板,这个坚强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不知道去往何方,但是可以确信的是,她和孩子再也不会成为自己的累赘了。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杨锋哭了,哭的很伤心,很孤独,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一张温和恬淡的脸上,毫无异样。
柳迎儿,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我一定要加倍讨回来。
……
西北军情急,朝廷已经确立了先西后北的大战略,对西凉开战提上了内阁的议题,西部的地图、沙盘、水草资料在文华殿内摆的满满当当,兵部、户部、工部的官员忙的团团转,调兵遣将,征发民夫,征集钱粮,制造兵器,大战在即,帝国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动起来了。
一道道紧急公文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发往西北,命令军队戒备,潼关戒严,不许任何军事物资往西运输。
燕王也已经前往长安接手军权,走了也有好些日子了,现在怕是也到了潼关了吧,此前还派遣了一个太监前往兰州处置范良臣,一路晓行夜宿,现在也差不多该到了。
风起云涌,大战在即,就连原本准备大办特办的万寿节也偃旗息鼓,悄无声息了。
……
潼关,位于秦岭山脉和黄河之间,为天下雄关之一,山势陡峭,河水汹涌,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潼关是关中的门户,战略要点,历朝历代都在这里屯驻大量兵马,大周朝也不例外。这里驻扎着数万禁军,城墙高大,瓮城铁闸齐全,东西两面都是易守难攻。
元封等人已经抵达了潼关脚下,绕道山路的话实在太远,渡河更是没谱的事情,唯有冒险从城中通过才是最佳选择。
但是看潼关守军的架势,似乎已经接到了京城来的命令,大批货物积压在潼关以东的官道上,不许往西运送,元封一看,尽是些砖茶,铁器、硫磺硝石、粮食布匹都西域急缺的物资,看来朝廷的动作挺快的,张士诚倒也不是个无能之辈。
秋雨连绵,那些大车就这样在路边停着,虽然有苫布挡雨,也搁不住这不断地雨水啊,路旁的破烂茅草棚子下,几张粗笨桌椅摆着,车夫和商人们哀声叹气坐着,喝着茶水发着牢骚。
忽然几个劲装汉子走了进来,摘下斗笠,解开蓑衣。露出大红色的锦衣卫官服,众人便都不敢说话了,锦衣卫们找了桌子坐下,让老板倒两壶热水,拿出干粮来自顾自的吃着。
看这帮锦衣卫很低调,客商们才放下心来,继续谈天,不过不敢抱怨了,只能说说天气啥的。
这帮锦衣卫正是元封等人假扮的,由于在少林寺绕了一圈,耽误了一些时间,没有赶在朝廷八百里加急之前越过潼关,现在看来很是不妙,潼关城墙上如临大敌,禁军们顶盔贯甲在城门口排成两行,仔细检查来往的旅人。
形势不妙啊,元封等人注意到,城门口检查的非常仔细,尤其注意年轻男子,必定仔细盘缠,若是虎口和右手中指有老茧的,一律拿下,因为这是当过兵的痕迹。
其实农民常年拿锄头也会虎口生老茧,但是本着宁可抓错也不放过的精神,官兵们还是将所有嫌疑人都扣下了。
这个险怕是不能冒啊,哪怕穿着锦衣卫的衣服也不行,此前已经在徐州府犯过案子了,如果官府的信息传递畅通的话,应该对锦衣卫打扮的人格外注意。
十几条汉子,还有十四个彪悍的和尚,这目标也太明显了,成群结队过潼关指定是不行的,分批化装过关也不妥,这些汉子都是能打的角色,又不是军统司里那些巧舌如簧的细作,这样走法,非让人抓住马脚不可。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旁边有人干咳一声道:“我还想赶回老家十八里堡呢,这下子怕是走不成了。”
声音很熟悉,还提到了十八里堡,元封不由得用眼睛的余光扫过去,同时暗暗握住了刀柄,一看,顿时笑了,原来是故人邓子明。
邓子明还在做着马帮的生意,不过现在是西凉户部转运司的人,专门负责从中原走私货物,他们和军统司走的不是一条线,所以偶然碰上也是正常。
好久没见,邓子明看见这个锦衣卫长得像元封,也不敢贸然相认,只好旁敲侧击,结果一试才知道,果然是元封。
元封站起来笑道:“邓老板,别来无恙啊。”
邓子明也欣喜道:“大人一向可好?”
两人呵呵笑了几声,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元封问道:“怎么样,潼关好不好过?”
邓子明摇摇头:“不好过,我都在这困了三天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么?”元封有点着急。
“是啊,京里派人来了,盯着官兵们做事,我以前笼络的那几个军官也使不上劲,您也知道,我专门采购硫磺硝石,这玩意可是一等一的违禁品,哪怕塞钱都没用,绝对不允许过潼关的,我都要愁死了。”
元封道:“货物不让过,人呢?”
邓子明想了一下道:“应该没啥大问题,毕竟我是熟面孔了,和这些守关的大兵不知道喝过多少次酒了,只要不运违禁品过关,给他们添麻烦,带几个人过去应该不算啥。”
元封欣慰道:“那就好,货物不要就不要了,最重要是把我们这二十几个人安全送过潼关,你有没有把握?”
邓子明道:“若是只有一两个人,肯定没问题,二十多个人,还都是虎背熊腰的年轻后生,怕是有难度,这样吧,我先找熟人试试看。”
说罢,带了一个小厮,拿了银子走向城门,元封在小棚子下面远远地看着,只见邓子明走过去,找了个小军官打扮的人,拉着说了几句话,又塞了些东西过去,那军官脸上笑意盎然。
有门!元封心中一喜,忽然情况突变,一个身穿红色官衣的人在城墙上出现,看见了下面正和军官交头接耳的邓子明,于是便指着邓子明对左右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