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系江水寒,皇帝在长江北岸为西征大军践行,一座临时搭起来的土台子上,高达九丈的皇帝大纛迎风飘扬,数百名身着玄色铠甲的御林军拱卫着土台,队形严整,森然有序。
本来蓝玉不想这么着急出征的,因为十万大军还没整训完毕,士兵和军官还不熟悉,新式武器也没掌握熟练,按照兵部一帮参谋将军的推演,贼人应该据守关中,以逸待劳才对,可是从河南发来的八百里加急称,贼已破洛阳!形势危急万分,再不出兵的话中原腹地就不保了。
河南乃是帝国的腹部,向来没有多少驻军,因为根本不需要,湖广山东直隶包围着河南,没有外患之忧,偶尔出些上规模的盗匪响马,千余省军就能灭了他们,哪里需要常备军马啊,所以河南等同于不设防的地域。
上次皇帝命令河南省军向潼关进逼以作试探,那场仗打的简直形同儿戏,河南省军一触即溃,连潼关的墙角都没摸到,酒囊饭袋胆小怕事的省军提督怕据实以报会给自己带来灾祸,便让师爷写了一篇含糊其辞的报告上去,糊弄了事,结果耽误了重大军情。
贼已入中原,皇帝这才感到元封的可怕之处,催促蓝玉赶紧起兵,十万大军仓促出征,用船运到江北,然后列队誓师,皇帝亲自前往,为将士们打气鼓劲。
已经是初冬天气,北风呼啸,大旗猎猎,十万将士站在沃野之上,倒也雄壮威武,站在土台子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眼看不到头,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亲自斟了一杯酒赐给蓝玉,蓝玉跪接了,一饮而尽,正要豪言壮语一番,忽然一阵疾风吹过,只听咔吧一声脆响,九丈高的皇帝大纛拦腰折断!
出征之际,大旗折断,这是大凶之兆啊,十万将士都目睹了这一场面,无不骇然,此番西征,必定凶多吉少。
皇帝也呆了,所有的旗帜都没断,唯有象征皇帝权威的绣龙大纛折断,意义非常明显,他回头望一眼文武大臣,众人皆是面带惊讶之色,唯有大学士杨峰出来奏道:“天象瞬息万变,非人力可以控制,陛下不需纠结此事。”
皇帝面子上这才好看一些,但心中阴影始终存在,一场誓师大会也只得草草结束。皇帝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顾自己的威风八面,搞了一根九丈高的旗杆,木秀于林还风必摧之呢,九丈高的木头杆子上哪找去,还不是中间接了好几节,本身强度就不高,别说是大风了,就是中级风都扛不住。
大军开拔了,顶着西北风向河南方向进发,车辚辚马萧萧,宛如长龙一般,皇帝的御驾也回京城去了,只剩下蓝玉站在光秃秃的土台之上,望着西征大军的队列发呆,这十万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能活着回来。
……
此时,元封已经坐在洛阳府的衙门正堂里了,洛阳知府已经反正,归顺了汉军,正捧着本地的府库典册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本来元封的谋士们建议他据守潼关,经营关中,待到兵精粮足,西凉后顾之忧解除后再提兵东进,但元封执意立即兵出潼关,逐鹿中原,他自幼熟读兵书,大大小小的战争也打过许多场,中原也是走过一遭的,对于天下态势心中自有分寸,眼下汉军威势正盛,就应该一鼓作气打进中原。
虽然手下这些人马素质稍差,但比中原那些土鸡瓦狗来说,还是要略胜一筹的。
元封麾下汉军,基础是吕珍的陕西省军,加上他自己征收的新军和从农民起义军中挑选的精锐之兵,用西凉的步兵操典加以训练,用陕西武备库房里储存的兵器盔甲加以武装,裁撤了老弱病残,只留下精兵悍将,总共是四万人马,留下防备山西四川来袭的守备人马之后,带出潼关的只有两万五千兵而已。
但是对付河南省军,已经是绰绰有余。
大军一出潼关,势如破竹,河南省军望风而逃,丢盔弃甲,汉军兵不血刃就夺了洛阳,由于进军太过迅速,大军入洛阳之时,一应官员都没来得及逃跑,只好开城投降,献上府库钥匙。
汉军顺利接管洛阳政权,所有官员均暂时留任,大军驻扎在城外,元封带领亲军营入住府衙,上来就让知府把所有典籍卷宗拿来观看。
元封是个真正的人才,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汉军和周军逐鹿中原,遭殃的是百姓,怎么样才能让老百姓支持自己呢,洛阳就是一个试点。
去年元封前来中原路过河南之时,就发现中州大地上民不聊生,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得不卖儿鬻女过活,但是另一方面地里的庄稼却很茂盛,这就不得不让人生疑。
检查了洛阳府的卷宗之后,元封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大周朝目前是这样一个怪现象,老百姓穷,地主富,官府穷,皇帝富,贫富分化极为严重。
士绅们不纳粮,不出徭役,手上却有大把大把的良田,普通百姓仅有一两亩的薄田,却要负担及其苛重的赋税,有时候一年的收成都不够缴税的,无奈只好把土地卖掉进城打工,或者给地主当佃户,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百姓的负担就越来越重,官府收税的难度越来越高,就不得不动用粗暴手段,这样就更加剧了矛盾。
那些土豪劣绅,往往在京城有亲戚,或者自家就是举人进士,官府的老爷们都是亲朋故旧,岂有不相护的道理,就这样形成一个怪圈,河南有七成的土地就不纳税的,如此这般,官府哪有收入。
但皇帝的内帑却是另外一回事,司礼监把全天下的矿山,煤田,盐田,都占据了,巨额收入不进户部,直接进了各级太监和皇帝的腰包,这些钱又拿来购买土地,或者直接放在大内库房里发霉,不参与社会流动,这又是一项顽疾。
元封准备拿洛阳作为试点,要增加收入,赢得民心就必须对那些大地主下手,可是吃相也不能太过难看,所以元封打算从刑名上做文章。
那些土豪劣绅,几乎没有哪个不是劣迹满身,洛阳府里挤压的状子,一大半都是状告他们欺男霸女,杀害无辜的,以往的官府自然不敢碰这些烫手的玩意,但在元封看来,这些状子就是上天恩赐的礼物。
一厚摞状子,其中有一百多份都是状告洛阳府曹员外的,这位曹员外可了不得,他本家兄弟正是当今司礼监大太监曹少钦,那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权势滔天无人能及,地方官巴结都来不及呢,哪还敢管,别说是洛阳知府在他跟前像孙子一样,就是河南巡抚逢年过节也得来拜望,叔父长叔父短的喊着,生怕哪点做的不到位,曹员外一封信递到京城,就能摘了他们的乌纱。
曹员外名唤曹少杰,今年五十出头,体形肥胖臃肿,达三百斤之巨,平日里行动都要使用步辇,偏又贪吃好色,据称他一顿饭就要花去上千两银子,每夜必须六个美貌女子侍寝,此君偏好幼女,十四岁以上的就没有兴趣,以至于洛阳一代有个风俗,女儿当男孩养,就是怕被曹少杰看上。
至于其他的劣迹,更是罄竹难书,曹少杰毕竟只是一个人,作恶再多也有限,可曹氏家族几百号人一起作恶,威力可就大多了,洛阳一府,即使风调雨顺也是白搭,只要有曹家人在,老百姓就别想过好日子。
拿曹家开刀,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元封一拍桌子:“你这个知府怎么当得?放任如此凶顽肆虐乡里,荼毒百姓!”
知府一哆嗦,跪下道:“下官……犯官实在有难言之隐啊。”
元封道:“好了,我都知道,现在就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带捕快把人犯曹少杰并一众帮凶提来公审。”
知府苦着脸道:“曹家庄有上千庄丁,犯官实在无能为力啊。”
元封道:“你只管带人前去,贼人拘捕的话自有人处置。”说完,点了三千人马与知府同去。
曹家庄位于洛阳城外三十里,是一处颇为广大的庄园,曹氏一族占有的良田更是多达万顷,洛阳城流传一个故事可以证明曹家的实力雄厚,据说有个要饭的老头子登门乞讨,被曹家恶奴放狗逐走,老头愤恨而走,可是一个要饭的也没有能力报复,只好决意不把屎拉在曹家的田里,以免便宜了他们,老头硬是憋着大便走了三天以后才拉出来,然后一打听,这里还是曹家的田。
曹家,简直就是洛阳的土霸王。不但凶恶蛮横,而且及其愚蠢,汉军已经打过来了,曹家人顾及家里的坛坛罐罐,竟然不赶紧逃走。
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洛阳知府带着三十余名捕快,拿着铁尺单刀锁链,还有刑房开出的用了府台官印的逮捕公文,战战兢兢在汉军的陪同下向曹家庄走去,三十里的路程一会就到了,要说曹家庄的情报工作做得还真是出色,捕快们还没到,庄丁们已经严阵以待了。
曹家庄武术总教头站在墙头上,傲然望着远处浩浩荡荡的大军,给庄丁们打气道:“咱们曹家庄固若金汤,就是十万大军打上十年也别想攻下来。”
庄丁们拿着长矛单刀,在下面嗷嗷直叫,狂妄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