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艾米莉看着自己眼前不断往下流的矿泉水,第一时间,其实脑袋还是发懵的。

她是想过,黎粲知道真相之后,也许会找自己算账,但是她没想过,她会这么堂而皇之的,这么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给她泼凉水。

这是刚过完新年的正月。

这是每天平均气温还是只有三度的云城。

这是冬天,是最寒冷的冬天!

这是在大街上!

“你疯啦!”

她终于抬起头,朝黎粲嘶吼着。

眼前不断下落的水珠叫嚣着她的狼狈,就说她现在整个人跟落汤鸡似的也不为过。

“疯了吗?我看你才是疯了吧。”

黎粲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冷静到不行。

她捏紧手中只剩一个空壳的矿泉水瓶:“我没有学着别人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你背后推你一把,没有学着别人在你走楼梯的时候,狠狠往你背上踹上一脚,没有学着别人直接拿东西给你扣头,没有学着别人把你拖到没有人烟的小巷子里,塞进麻袋使劲地打,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艾米莉。

“你以为校园霸凌是什么?是你一张嘴随随便便碰一碰,一根手指头随随便便动一动,就能没有成本地造谣,不计后果地大肆宣扬吗?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

“你……你……疯子!”

艾米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属实是没想到,黎粲都被网暴这么多天了,居然还敢这么趾高气昂地当众给她脸色。

因为她刚刚那一下的泼水,一些路人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停下脚步,朝着他们这边驻足围观。

她瞥了眼黎粲,明明她才是动手的人,但是她到现在,居然还是半点心虚都没有,好像今天做错事情的压根不是她一样。

她真想这么跟她当众打一架算了。

但是她忍住了。

尚存一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跟黎粲这么在大街上吵下去,她们对面有两个人,而她只有一个人,这不公平。

何况,她爸妈已经知道了黎粲这回被网暴的事情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明确告诉她过不久就会带她去跟黎家人道歉,她暂时不能跟黎粲再起冲突。

她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令她瑟瑟发抖的冰水。

“我……”

“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黎粲却根本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绷紧了脸色,一字一顿地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你别以为你爸妈能够劝动我爸妈息事宁人,这件事情就能够这么算了,我是我,他们是他们,这件事情的受害者是我,现在要不要把你报警送去派出所的主动权也在我,你以后要是敢再在我的面前出现,再在我的面前跟搅屎棍一样搬弄是非,在网上发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一定亲自把派出所的传单送到你的桌子上。”

她话音落,根本不再给艾米莉反应的机会,直接拉着林嘉佳上了停在一旁的保姆车,扬长而去,留下一屁股的汽车尾气。

林嘉佳到现在,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她呆呆地看着黎粲,仿佛不敢相信,刚刚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艾米莉脸上泼水的人会是她。

但是是她,好像也不奇怪。

别人或许不了解,可她和黎粲从小一块儿长大,怎么会不了解。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睚眦必报,还是经常十倍百倍地报。

“粲粲,你简直是……”

“酷毙了!”

她今天第二次被黎粲弄到折服。

黎粲靠在座椅里,却仍旧是一副不冷不淡,高兴不起来的样子。

林嘉佳靠近她:“哎呀好了,今天都把艾米莉这样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开心一点吧,事情迟早会彻底解决的,昂?”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快一个星期了。”

黎粲声色茫然,转瞬间,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在大街上的那股犀利还有冷傲。

林嘉佳迟疑:“所以……”

“所以我爸妈应该早就已经背着我,把事情解决好了吧。”

她抿着唇,表情实在说不上来高兴。

林嘉佳好像也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刹那读懂了她的意思,跟她一起陷入了沉默。

艾米莉的家境,她们自然也是知道的。

大家都是能一起做同学的人,再无论如何,其实家庭条件都不会天差地别到哪里去。甚至更多时候,大家的父母本身就都是相熟的生意伙伴。

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要真想照黎粲的意思,把这些人全部都报警立案,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黎粲爸妈才要她一直待在香港,过了这么些天,才把一些蛛丝马迹透露给她,叫她能转达给黎粲。

黎粲紧了紧自己手上的包,突然,好像拥有某种感应一样,掏出手机,打开了好几天没有再看过的微博。

那天发过她校园霸凌投稿的博主,居然恰好在十几分钟前,发了一条道歉投稿。

是对她的道歉。

道歉人显然不是艾米莉,而是那个叫唐沁的。

微博内容如下:

全国高中生联盟bot:

【博主,你好,我今天想要来发一封道歉信,向我前几天造谣抹黑的黎粲同学道歉。

黎粲同学,对不起,我承认,我当时是猪油蒙了心了,因为嫉妒,因为自卑,所以在你同学的评论区底下发了那样的留言。我没有想到,当时只是一时撒气的行为,会引发后续这么大的争议,还会被人看见,发到投稿bot里面来。

我在这里向你郑重地道歉,也在向广大被我误导的网友郑重声明,本人就读于云城市实验中学,其实和黎粲同学压根不认识,只是听说过,看到过几次她的照片而已,关于对她校园霸凌的留言,全部都是我空口无凭捏造的,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检讨并且反思过了。我保证,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行为,对于这些天对黎粲同学造成的困扰,我真的是深表歉意,对不起。】

微博的配图,是这封道歉信的手写版。

黎粲本来对这种东西没什么看法,但是打开手写信之后才发现,她在右下角,附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次评论区不再有水军,画风分成了鲜明的两面派。

第一种,质疑信的真实性,直言这都是资本的力量,叫人不得不妥协。

第二种,因为看到了信下面的落款姓名,所以选择了相信这封信,顺便就上回的事情开始为黎粲说话,说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黎粲全部看得心无起伏,随便再往下翻了两下,就选择关上了手机。

她靠在车座里,深吸了一口气,明明是收到了自己想要的道歉,但是一股从未感受过的窒息,与她扑面而来。

林嘉佳于这个时候也刚好发现了那条微博,兴致勃勃地抬起头来,想要跟她讨论讨论,但是一看到她的状态,她最终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巴。

车里一路沉默。

最后车子停在西郊庄园门口的时候,林嘉佳终于问黎粲:“要不你今晚先跟我回家,去我家睡吧。”

黎粲摇摇头,坚持要回自己家。

林嘉佳只能看着她下了车。

云城的冬天就是比香港要冷,随便吹来的一阵风,好像都裹挟着潮湿的水汽。

黎粲套上围巾,往家里走去。

现在是东八区时间晚上七点整,刚刚华灯初上的时候,照平常来说,黎粲的爸妈是不会在家的。

他们每晚都有各种各样的宴会和酒局,黎粲几乎很少和他们一起吃晚饭。

但是今天晚上,他们都在。

甚至对于黎粲的偷跑回来,他们表现的并没有多少意外。

“回来了?”孙微女士只是简单地扫了她一眼,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

黎粲慢慢挪了过去。

“这是我们找到的那个同学,叫她发的道歉声明。”

她把刚刚黎粲在路上已经看到过的那篇微博投稿展示给她看。

“最初在那条视频底下造谣你的人就是她,我们已经和她的家长商量过了,要是不想还没有成年就留下案底,就必须公开跟你道歉,并且公布她自己的姓名,这样对你来说才算是公平。”

黎粲盯着那条微博投稿末尾,手写的“唐沁”两个字,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艾米莉呢?”她问。

“艾米莉……”

孙微顿了下,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转头和黎兆云交换了一个眼神。

“粲粲。”黎兆云开口说,“艾米莉的爸妈已经找到我们道歉了,说她就是小孩子心性,还没长大,是因为跟你吵了架,所以才这么做……”

“跟我吵架就可以有目的地组织网暴我,这样的人,难道不用跟我也写一封公开声明的道歉信吗?”

黎兆云一时也沉默了。

没过多久,他说:“是,她爸妈已经答应了,过几天就带着艾米莉请我们吃饭,给我们亲自赔礼道歉……”

“所以你们单方面就替我决定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是吗?”

偌大的客厅里,终于除了黎粲的声音,彻底没了回声。

黎兆云叹了一声气:“粲粲,你也知道,艾米莉的爸爸妈妈,一直都是我们的合作伙伴……”

“所以你们不能放弃这个合作伙伴,不能替我告他们家的女儿,不能让她像别人一样公开地向我赔礼道歉,还要帮忙维护他们家的脸面。”

“黎粲!”

大抵是听不下去她这么直白的解剖,孙微终于又出声打断了她,并且叫的是她的全名。

黎粲脸色不变。

因为这完全是她预想之中的情况。

在林嘉佳告诉她投稿人查出来是艾米莉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事情的结局和她爸妈会采用的方式和手段。

不是他们合作伙伴的孩子,他们可以为她捍卫和维护最大的权益。

合作伙伴的孩子,他们还要考虑合作伙伴的脸面。

所以她才会一下飞机,就选择自己先去找艾米莉。

不管怎么样,她要自己替自己把这口恶气出了。

她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父母,虽然没有对他们报太多的希望,但是在他们真正开口之后,还是不免会感到一阵心寒。

“你刚从香港回来,很累吧?赶紧先去房间洗漱洗漱,好好睡一觉吧。”

他们果然又开始跟她和稀泥。

黎粲起身,转身直接朝着玄关的方向走去。

就在孙微和黎兆云都以为,她会乖乖地听话,上楼好好休息的时候,黎粲却扭头打开了正对着楼梯的别墅大门。

“粲粲!”

孙微在她身后喊。

黎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和顾川风一起吃完饭之后,邵轻宴还得回便利店值夜班。

衡山路的夜晚,其实便利店里都没什么人。

但因为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所以即便是没什么人,也必须有人守在店里。

晚上八点,街上的人群勉强还算是兴盛。

邵轻宴给上一位顾客结算完了价格之后,就抬头去看下一位来客。

黎粲站在他的面前,和他隔着收银台对望。

她也不知道才晚上八点,明明街上有那么多的店面还亮着灯,她为什么偏偏就要走进他这里。

便利店里的东西,根本一点也不好吃。

她站在邵轻宴对面,缓慢眨了下眼睛,坐了一下午飞机,落地之后又不断奔波的疲累,叫她已经没有精力想太多。

“帮我拿点关东煮。”她红着眼眶,跟邵轻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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