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羽笙最终同意了这个提议,安排我们三人主办教学资料的前期整理工作,负责经济学院部分行政资料和教学档案的搜集整理工作,说白了就是扒故纸堆,从中找出完善目前教学资料中不足的部分并重新规整。
会后,周老师先去上课了。我和甘老师则立即开始动手,看着她衣着体面地跟我一起翻柜子、抬桌子,我有些不忍心地回身看了看。
甘老师正半蹲在地上出神地翻看着什么,结实浑圆的臀部线条格外惹眼,曲蹲绷紧的小腿肌肉显出一种受到良好锻炼的健美形态。我深深吸了一口翻飞着灰尘的空气,勒住自己的心猿意马,说:“甘老师,你还是去休息吧。这些事我来做就可以了。”
甘老师抬起头说:“没关系的,反正下课也无聊,回去了就是看书、上网,在这跟你聊聊天时间还能过得快些。”
“唉,甘老师,你本不用这样的。”
“这点儿事算什么啊?现在的教学资料和记录都完善很多了,我第一次参加教学评估那才叫惨。人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加班到凌晨。要我说啊,你可得好好谢谢周敬,他那么个老油条大混混都撸袖子上阵,这才叫帮忙呢。”
“哈哈,是啊,今晚可要好好请你们老哥老姐喝一杯。”
“你可别,他过去一喝酒就惹事,为这个跟他老婆不知道闹了多少次。”甘老师轻轻扭了一下柔软的腰肢。虽然她做出伸懒腰的样子,但我还是注意到她的左手把身后的某样东西推了推,像是要避开我眼睛似的。
“周老师为人这么好,想不通她爱人为什么要离开。”
“你现在也开始长舌了啊。”甘老师笑着说道,“他前妻小孙是个很传统的女性,特别重视家庭生活。偏偏周敬是个散漫之人,不大注意生活细节,三天两头跑得不见人影,女儿的事情也不太管,更不用说做家务了。今天跟教友聚会,明天出去钓鱼,他老婆哪能愿意?多次吵闹也没能改变周敬,这可不就得离了!”
“难怪……周老师平时倒是挺乐观的。但我觉得结婚后应该是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才算是过日子。”
“小顾,难怪现在还没谈女朋友,你有些想法太天真了。”
“难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吗?”
“婚姻生活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外一回事。一两句话很难跟你说明白,你记住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甘老师的意思是说,夫妻之间也是一场战争?”
“聪明,真是个有悟性的年轻人。”
我正想答话,院办秘书小赵推门进来,指着窗外说:“顾老师,外面有人找你。”
我和甘老师对视了一眼,她冲着窗外扬了扬头,示意我去。我看着遍地狼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甘老师,我很快就回来。”
“没事,尽管去吧,说不定是哪个姑娘呢。”
“你就别拿我开心了。”
我笑着就转身出去了。
有点意外的是,等我的人是那个叫严峻的刑警。他站在一棵茂密的梧桐树下寻觅阴凉,很辛苦地躲闪着火毒的阳光,像只来不及飞回洞穴里的蝙蝠。
“顾老师,又来打扰你了。”严峻远远地冲着我有些高声地说道。
我两三步走到他身边,说:“怎么站在这儿,里面坐吧。”
“不了,听说你们这两天很忙,我进去了还不是添乱。”
“太客气了,再忙还能腾不出招待人民警察的时间来?”
“哈哈,顾老师真够热情的,平时谁看见我们都跟见了瘟神似的,躲都来不及。”
“哪儿的话?这两天学校里人心惶惶,走哪儿都觉得有危险,只有看见你们的时候心里还能安定些。”
“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我们的工作强度能降低一大半。”
“没问题,我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那就谢谢了。”严峻冲我笑得春风满面,脸颊上那块蜘蛛状的伤疤都好像化作了翩翩起舞的蝴蝶。我忽然发现,此人虽然貌不惊人,乍一看冷眼冷面,有种不怒自威的冷峻威势,但举手投足间深沉老辣,颇富感染力,三两句话就能赢得人心。
“那天在你这里了解了案发前后的情况,你的叙述中有些很有价值的东西。今天来一是想就细节再请教一下;二是想和顾老师对案情做一些探讨。”
“探讨说不上吧,我一教书的,对破案这种事情两眼一抹黑,还是你来问吧。”
“事发那天晚上回宿舍后,你共出门了几次?”
“出了两次,第一次是十一点钟左右,我下楼去买烟,不到十分钟就回去了。十一点五十五分之后出门去水房洗脸,我动作快,几分钟就洗完回房间了,之后再没出过门。”
“你说你听到隔壁传来了撞击声是吗?”
“对,没错。声音很大。”
“你能具体形容一下吗?”
“就是……怎么说呢?咚、咚、咚的,但很明显不是谁家装修,或者墙上钉钉子的声音。钉钉子或是砸墙的声音会略微脆一点儿。我听到的是很闷很闷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有人把脑袋磕墙上了。”
严峻没有说话,脸色凝重地看着从树阴缝隙里映在地面上的光斑,出神地想着些什么。
“能把杜蓝的具体死因告诉我吗?”
“我们在刘家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把榔头,凶手正是用它在死者脑后实施了袭击,一击致命。”
“严警官,你也知道我就住在他们家隔壁,大半夜的出这么个事情,心里实在不踏实。我知道你们纪律很严,但能不能私下透露一点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严峻很爽快地回答:“经过尸检,确定在昨晚十二点钟左右。”
我似乎有些放下心来,凶手至少是有个明朗的形象,而不是什么楼道里游荡的鬼魂。
“严警官,把这些告诉我没问题吧?”
严峻哈哈笑着说:“顾老师,你这就有些得便宜卖乖的意思了,想听的你都听了,现在强调纪律、觉悟有什么意思?”
我俩顺着教学楼外的小路慢慢向图书馆的方向走着,那里的一大片树荫和长椅在炎炎烈日下充满了诱惑。严峻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挤得皱皱巴巴的白沙烟,先递给我一根,又从里面掏出一根,用食、中两指捻着那七扭八歪的烟身子轻轻转着。
“顾老师,你知道为什么眼前一切是五颜六色的样子吗?”
“我教经济法的,对物理学没什么了解。”
“那视觉神经呢?”
“严警官,我没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严峻笑笑,指着太阳说:“我们的眼睛能看到的光线波段在390nm到780nm之内,而某些动物看到的世界会是另外一个样子。所谓真相,总是和观察者的角度、立场以及观察手段有关系。”
我没有说话,严峻眼光灼灼,闪烁着烈日下的白光。
“这件案子,我始终认为不应该把它孤立起来看。就跟眼前的色彩一样,眼睛只能触及视觉神经允许的光波范围,而在这个波段之外,你绝对想不到里面有多少内容。”
“严警官,你还真是来和我这么一个经济法老师探讨案情的啊?”
“说这些不挺有意思的嘛。回局子里面就是开闷会,还不如和你在这里扯点儿闲话。你跟我坐坐聊聊,不是也把活儿躲了吗?”
“没看出你还是个挺会偷懒的人,这样的警察可不多吧。”
“哪儿都一样,你把警察想得太神秘了,好像我们都是钢打铁筑的,警察也是肉身凡胎、爹生娘养的啊。”
我俩相视一笑。
“事实上,就这个案子而言,并不复杂。”严峻说道。
“已经有刘绍岩的行踪了?”
严峻有些嘲弄似的笑笑说:“你们不会真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吧?”
“不敢,不敢,只不过在我这般外行人眼里,破案是很难的事情。要是能早点儿抓住凶手我是最高兴的,人可是死在我隔壁啊!”
“放心吧,省厅都下指示了,现在局里的主要力量都在这件案子上。很快你们就能舒舒坦坦地上班了。”
“你为什么说:‘就这个案子而言’?还有别的什么隐情吗?”
“啊……其实有很多事情值得一再琢磨,我的工作就是去探索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关注别人容易忽视的事物,或者说是去捡别人扔掉的烟屁股。”严峻说着,把半截烟头在身边的垃圾箱上按灭。
“这是什么形容啊?”我笑着说。
“你是老师,我的语言水平高不高你说了算,但就挖掘现象背后的蛛丝马迹而言,还得我说了算。”
我有点儿想笑,你是警察,破案子这种事情你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严峻忽然转过头来,眼光灼灼地说:“说来你可能不信,案子上的事情我经常说了不算。”
我有些惊讶,他居然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
如果案件连刑事侦查警察说了都不算,那谁会说了算?
严峻起身告辞,我也不多挽留。陪他走到综合楼旁边时,严峻突然很认真地问道:“你们楼上有谁爱吃巧克力吗?”
“巧克力?你要是问谁爱抽烟那是一抓一把,巧克力还真没听说。”
他没出声地点了点头。
送走严峻,我忽然想起甘老师一个人还在房子里忙活,就赶紧快步返回。进了门,看到她站在各种凌乱的文件资料、旧报刊、账本中间出神,连我走进来都没察觉。
“这么快就回来了?”听到我的声音,甘老师赶忙转过身来,长发随着阳光在颈侧柔软地飘了一个圈。
“还快啊?都让你一个人忙这么半天了。”
“怎么样?”她有些狡黠地笑着说。
“是警察,过来问话。”我无可奈何地回答。
“大家都不容易,他们最近也要头疼一阵子了。”
又随口聊了两句,甘老师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我从窗户看着她苗条高挑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便开始着手刚才的工作,忽然间想起甘老师刚才那偷偷藏匿物品的动作,就有些好奇地在那个位置翻找起来。
那里厚厚地码着一堆覆满灰尘的老旧资料。报纸、教案、书本、杂志、试卷……有的纸张已经泛起老人眼球般的昏黄,轻薄枯脆,手一捏就簌簌地掉纸渣。
我大概还记得她在纸堆上偷偷推过的位置,于是掐头去尾,留下那个位置附近的一摞资料纸张,一点一点地翻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