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探望我的人居然是严峻。
他是我遇袭后第二天,晚饭时间后来的。这家伙居然还谦恭有礼地提着水果,点头哈腰地跟我父母亲打招呼,一点儿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机敏诡诈的刑警。
父亲和母亲虽然奇怪我什么时候有个做警察的朋友,但也没有多问,稍稍寒暄几句就把他让进了我的房间。
“伤怎么样了?”
“早上去医院拍了片子,没有什么大碍,行动也不会受什么限制。你怎么会想起来看我?”
“哈!看你说的,咱俩也算熟人了吧。”
“那今天这叫……人民警察在百忙之中慰问受伤的犯罪嫌疑人?”
严峻人笑起来,从我日前的处境来说,他也是最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人。
我能感觉出来,他早已排除了对我的怀疑,只是不知道他是找到了我与案件确实无关的证据,还是已经锁定了真凶。
我心里唯一犯嘀咕的是,为什么一个忙得团团转的刑警会和我这么个平头老百姓打上交道。
“最近挺忙吧,案子怎么样了?”
“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吗?只要各个环节同时到位,破案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注意到他今天神情愉悦,连那块蜘蛛状伤疤都透着血气上行的鲜亮。
“刚从派出所那边了解到你受伤的情况。够爷们儿啊!英雄救美。”或许是因为在我家里,严峻说话显得比平时随便了些。
“别埋汰我了,也是为了自保。”
我把当晚的情况给严峻说了一下,他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确实很险,可以说你和阎王爷撞了个肩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口宣佛号,压住心底的恐惧。
“你当晚见到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我又把报案时候的陈训讲了—遍,严峻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昨晚袭击你们的人绰号叫‘刀子’,是全国通缉的要犯。”
“刀子?!”
“对。”
“9月6日我们才开过综合治理工作会议,就是强调对这家伙的防范。”
“目前从你提供的情况来看,是这个‘刀子’的可能性相当大。”
严峻从随身的皮夹里拿出一张照片,问:“你看一下是不是他?”
那是一张两寸免冠的黑白证件照,上而足一张表情阴鸷的脸。照片大概是很早之前扪的,除了五官有些稚嫩外,其余同昨晚那个歹徒别无二致。
“是他。”
“你确定?”
“没问题,非常确定。特别是那双阴冷的眼睛,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只有把杀人当成家常便饭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严峻点了点头:“总结很到位,看来昨晚真的让你受惊不小。”
“我教我的书,他跑他的路,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刀子’会盯上我俩?前世无怨,后世无仇的。”
严峻突然抬眼冷哼了一声,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为什么这么说?”
“你昨天回学校去做什么?”
“我想取点儿开学后要用到的教学资料。”
“你几点到的学校?”
“我……六点多吧。”
“然后呢?”
“然后我碰到邢然了,和她谈了一些功课的事情。”
严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在盯着我,看刁<到任何锋利的光芒。突然他微微笑了笑说:“其实我很奇怪,‘刀子’为什么会在你们学校里出现。现在云岭市对其严加防范,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却仍然冒着暴露形迹被围捕的危险,在校区附近犯险行凶,这是为什么?”
我一时间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严峻环顾四周,手指头不自觉地蜷曲了起来,问道:“你家里能抽烟吗?”
“你随意。”我拿了个烟灰缸放在旁边。
他从怀里掏出一盒白沙烟,向我递过来。我摆摆手说:“养病呢,得老实点儿。”严峻点火时被缕缕上升的蓝烟熏到了眼睛,有些痛苦地揉着,同时说道:“案件中的每个细节都值得一再整理,偶发现象背后都有必然的因果相连。‘刀子’这个时候出现在你们学校也绝非偶然。他在警方挂号多年,流窜于陕甘宁一带,各地公安机关多次组织抓捕都无功而返,证明他具有极强的反侦查能力和经验。简单地说,就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
“我们再来看看昨晚案发时的环境,那里只有一条河边窄道,东侧是高墙,西侧是泄洪渠,不远处的校门口有保安。他为什么要孤身犯险?”
“为什么?”我忍不住傻愣愣地问道。严峻的问题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怀揣着这个疑问,我决定好好探究一番。在仔细调阅了你们的笔录后却发现了一些小问题。袭击发生在晚上7点40分左右,之前你们在校外散步。我想问,你和邢然同学散步到哪里了?”
“哦……校外的野地。”
严峻没说话,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脸上有戏谑的表情。
“那么,你俩在野地里多久?”
我吃不准他是椰揄我还是认真提问,只得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俩就是聊聊天……”
“我没说你干别的。”严峻轻轻哼笑了一声。
“然后看天黑了就一起回学校。”
“你之前说,六点多在学校里遇到了邢然,但你们学校昨晚值班的保安告诉我,你昨晚是单独出的校门,而且还向他询问一个女孩的去向。”
瞬间,我额头冷汗直冒。
严峻抿着嘴唇看我,那副猫捉耗子的神情俨然是在审问犯人。我被空气中那种无孔不入的压迫感攫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选择了沉默。
“有意思的是,那个保安告诉我,邢然在离开的时候,紧随其后的不是你而是副校长宋远哲。他俩一前一后向野地走去,随后你曾询问他俩的下落,这就说明你并不能预料邢然的行动,又何来野地聊天一说?难道……你是在跟踪他们?”
严峻步步紧逼,让我暗叹游击队到底奈何不了正规军。这些刑警整天跟黑社会、杀人犯这些狠角色操练不停,诸如审问犯人、软硬兼施、拐弯套话更是家常便饭,像我这样的菜鸟根本不是对手。
在取得邢然的同意之前,我不想贸然将她被猥亵骚扰的事情说出去。那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可能是无法承受的。但今天严峻上门问话,忽然让我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可不是班上的小打小闹,也不是工作中的钩心斗角,而是“国家机器”的力量。
严峻咧严峻,你真的是来看望我的吗?
“有些东西……我是有顾虑的……”
“顾念,你这样可就不够意思了。咱俩认识这段时间,我冒着违反纪律的风险跟你谈论案情,那是把伯;当朋友。你现在对我遮遮掩掩的,是觉得我这人信不过?再说了,警方做调合群众理应配合,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教的还是法律课程,这个道理也不懂?”
“严峻,我真不想让学生们牵涉到跟宋远哲有关的浑水里面去。毕竟人家一个小姑娘还要做人,还要顾及脸面,要是被我的轻率害了怎么办?”
“什么叫轻率?配合警方的调查叫轻率?顾念,我认为你还是得把一些问题看透、看清楚、看明白。现在摆在面前的不是什么脸面不脸面的问题……”严峻凑过来,一脸严肃地说,“是人命、是谋杀。有些底限是牢不可破的,应该超越我们内心支配日常生活的那些准则。你是男人,更应该理解什么是原则,什么是底限。更何况,学生被人追杀不停,这能算得上保护?”
场面从警察问话变成了警察教我怎么做人,我无奈地摆摆手说:“好吧好吧,我保证知无不言。”
“你是不是把警察想得很坏?”
“怎么会?”
“在你心里警察就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的,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