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静静地躺在一块悬崖边的青黑色石头上,像只搁浅在沙滩上的海豚,—片暗红色的血迹从她放在脸侧的左手腕下缓缓蔓延开来。我扑过去,靠近她的身体,眼泪控制不住,一下子涌出,失声叫着:“刘畅!刘畅!”
或许是因为割腕不久,刘畅感觉到了我的到来,听到了我的呼唤,轻轻睁开了眼睛,微弱地吐出两个音节:“老师……”
“刘畅别怕,老师救你,老师马上救你!”我嘴唇颤抖着说,眼泪已经充溢了脸颊。
她像是很疲倦似的又闭上了眼睛,手腕上红色的血液像山间的泉水样涌个不停,顺着我的指缝一点一滴地渗漏下去。我却没了计较,捧着她那只手腕方寸大乱。
严峻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盯着她,同时用力撕开了自己的衬衣,先扯下几块布片垫在一起按在刘畅手腕上,然后从衬衣上撕出…根布条,绕着那叠布片缠了几圈,最后用尽全部力气在刘畅左臂上紧扎。我看见他额头的青筋都重重地绽了起来,这才能理解严峻心里的急切其实同我别无二致。
他眼睛看都不看我,大吼道:“别他妈哭了,像男人一点儿!过来给我帮忙。”
我顾不上擦去眼泪,立即按照严峻的吩咐,迅速地绕到另一边把刘畅的身子扶起,抬起她的胳膊,让血液在重力的作用下减缓流动速度。
“还有救,她割得不算深,只是血流太多昏过去了。这样下去会引起脏器衰竭,必须尽快输血。”
暗红色的静脉血奇迹般地减弱了喷涌的趋势,而我俩现在面临的重大考验是如何把刘畅弄下山去。
我上前要抱刘畅,却被严峻粗暴地推到一边:“你腿有伤,我来!”然后毫不迟疑地把刘畅—把抱起说:“把她胳膊抬高!”
我一把抓起刘畅的左臂举过头顶。严峻走一步,我紧跟一步,用最快的速度穿过了崎岖不平的林地。刘畅双口紧闭,美丽的小脑袋无力地向后仰去,乌黑的头发垂落在空中,像一道黑色的瀑布。
这时候,那几个巡警出现在小道上接应我们,几个人一起抬着刘畅,很快来到车前。
严峻全速向市区驱车狂飙,我在后座上继续举着刘畅的胳膊。她的脑袋枕在我腿上,脸色白得像腊月的雪,削薄的嘴唇此时呈现茄子状的青紫色。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她冰凉的脸颊,恨不得也割开手腕,把自己的鲜血喂给她。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唇红齿白,眸如点漆,调皮的马尾辫子在走路的时候一甩—甩,飞扬着青春的生命力,向我微微笑着点头致意:“顾老师你好,我叫刘畅,文刀刘,畅快的畅。”
还记得在校外的小酒馆里,半醉的孙旭东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刘畅在一旁微嗔着摇头,像个尢可奈何的姐姐。
还记得那个雨天,我和她并肩在花伞下面漫步畅谈,她虽然单薄却富有弹性的肩膀给我的幻想和悸动。
还记得她是第一个走进我那脏兮兮狗窝里的女孩。
还记得那个晚上她的哭泣,还有她柔软的身体在我怀里颤动的温情脉脉。
“老师,请记得我。”
我记得,我都记得。
我永远记得,
只要你别死,
求求你了,
不要死!
警灯呼啸,路边的景物飞驰而过。严峻一路横冲直撞,已经彻底把交通规则抛诸脑后。下山后不到半个小时,车子已经开到了云岭市第二人民医院的门口。
我俩抱着刘畅瘫软的身子撞开了急诊室的大门,严峻亮出证件对医生说:“这个女孩是一起案件的重要证人,绝对不能让她出任何事,拜托您全力抢救。”
当刘畅被推进手术室时,我无力地瘫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奄奄一息地问:“怎么没听你说过她跟这案子有关啊?”
严峻点起烟抽了一口,笑着说:“我是给医院施加一点儿压力,这叫特事特办。”
“哦。”
我俩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又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严峻……”
“怎么?”
“谢谢你!”
“谁让我是警察呢?”他走过来跟我并肩坐下。
看着他身上只剩一件背心,我心里有些愧疚,说:“还让你把衣服弄成这样……”
“等这小姑娘醒来了,一定要告诉她还欠我一件衬衣。”严峻在我肩上重重拍了下,“别愁眉苦脸的,明白告诉你她死不了。我以前有个战友,在抓毒贩的时候被流弹把头盖骨都掀开了,现在照样活蹦乱跳的。”
“唉……”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真不是个好老师。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蠢,我要是上点儿心,我要是多想想,这一切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严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自责了,咱俩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你怎么想的我很清楚,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这种事情任谁遇上都是这样子,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你的反应是及时的,你的行为也是负责任的。”
“可是,我真的太迟钝了。她这么一个周到稳重的女孩儿,在短时间内突然情绪失控,必然是遭受了很大的变故。而我除了继续给她派活干,偶尔安慰她两句外,没有付出足够的了解和关怀,我可真是……”
我控制不了自责自恨,仰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痛苦煎熬的心理纠葛潮水般波波袭来。面前的所有似乎已经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是向学校报告,还是先联络她的家人?”
“现象你们学校报告吧,这种事情不能让你自己担待。。”
自己班上接连出现危及生命的恶性事件,我在难过和悲伤的同时又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我到底是怎么当这个班主任的,我还有没有资格吃这碗饭?
一阵头晕目眩,我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痛苦嘶叫来。邢然和刘畅两个纤细苗条条的美好影像在我眼前不停浮现,眉目如画,语笑嫣然。我却恨不得掐住她俩的脖子大吼:“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他妈的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急救,刘畅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但人还处于深度昏迷当中,黄羽笙带着几个办公室的人赶来,确认危险已经过去后才舒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他会暴雷霆之怒,但他反而称赞我处置得当,反应及时。要真出了人命,他这个经济学院主任的帽子恐怕也戴不久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个仅仅救了刘畅,也救了黄羽笙。
严峻没有理会老黄的感激涕零,摇摇手唱了几句“这是人民警察分内事”之类的高调后就要离开,临行的交代我们务必要看紧她。
“她是属于内心冲动导致的发起型自杀行为,来得快,去得也伙。在她醒来之后,你们要安排好人手照顾她,多说说话,她轻生的念头就会消退。”
严峻从车窗里伸出手拍拍我胳膊说:“要挺住,这才是考验你的时候。”
“我代刘畅谢谢你。”
“应该的,那么漂亮可爱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止她说死就死,你这个当老师的,今后要对她多关怀一些。”
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严峻还有这么人情味的—面,看着他开车远去,心里一阵感激。
刘畅那件染血的薄罩衫从我臂弯里晃了几下,有什么物件“啪”的一声从口袋里掉出落在地上。我弯腰捡起来一看,那是板黄色糖衣药片,背面写着“盐酸氯米帕明”,但没有注明适用症等事项。
我走到医院的取药窗口处,拿着药问大夫这是治什么病的药。
“氯米帕明啊,这是治抑郁症的。”
“精神类药品?”
“对,不过有副作用,会引起头晕、幻觉、恶心和肌肉震颤。”
“年轻人能吃吗?”
“没—点儿好处,真要抑郁了服‘百忧解’都比这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