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孙旭东带着几个班上的同学赶来了,有男有女。令我意外的是,邢然也在其中。
“顾老师,刘畅她怎么样了?”孙旭东甚至顾不上理会黄羽笙他们,面色惶恐地盯着我看。
“命救回来了,放心吧。”
孙旭东轻轻喘了口气,回身说:“今天晚上得有人在这里陪着,有事的先走吧,没事的留下。”
我摇摇头说:“算了,旭东,让大家都回去吧,这里有我们。”
“顾老师,我们还是留下吧,起码有个打下手的。”孙旭东声音诚挚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回身说:“黄主任,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什么事情我打电话汇报。”
老黄自打进医院门,脸色就一直发白,这时总算有了点儿血色。听完我的话以后,他点点头对随同的院办秘书小赵说:“你在这陪着顾老师,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汇报。”
黄羽笙走了以后,大家总算稍稍放松了—些。邢然站在角落里不吭不响,眼睛始终盯在我身上。孙旭东安排她值夜班的时候,说话口气很小心,但邢然很爽快地点头答应下来,前者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和的光。
我抬起头说:“旭东,别给邢然派活,让她赶紧回去。”
孙旭东还未及回答,邢然很快接上说:“老师,我没问题的。”
“什么没问题,你忘了前天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把眼光集中在了我俩身上,但邢然毫不妥协,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人家都在这里。”
我明白她的意思,医院里人多,加上同学老师部在身边,那个“刀子”不敢在这里出现。想想现在学校里面人少,让她独身回去住还真不是很保险。我也就不再坚持,交代大家晚上都警醒一点儿,轮流休息,不要睡得太死。
到凌展的时分,刘畅的情况渐趋稳定,但始终没有醒来。我焦急地向医生询问情况,得到的回答是“不好说”。
刘畅失血过多,已经影响到了脑部供氧,什么时候能醒来仍是未可知的事情。
我们从ICU病房大门的玻璃窗上向里看,刘畅躺在一张白色病床上,两个大夫领着护士左右忙个不停,旁边放满了各种仪器,指示灯闪烁着各色光芒。我看着那些间隔着明暗闪烁不停的微光,就像是看着刘畅那摇曳不定的生命之火。
除我和小赵、孙旭东之外,留在医院值班的还有四个女孩。我跑了整整—天,累得瘫倒在长椅上,邢然无声无息地在我身旁坐下,陪着我一起沉默。
“你怎么知道刘畅在嘉林峪?”我看孙旭东、小赵带着几个女孩到走廊另一头找地方休息后,便开口问道。
“刘老师很喜欢那个地方,他俩常常在那里游玩。”邢然低声说。
因为之前的种种迹象,我已经隐隐想到了刘畅和刘绍岩之间的关系,但从邢然口中说出来,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你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吗?”
邢然点了点头说:“本想一直保密下去,但刘畅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没法再保持沉默了。”
“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但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老师问吧,我一定会回答的。”
“你有一天晚上是不是和刘绍岩见面了?”
邢然眼睛猛地睁大,有些怀疑地盯着我看。我摇了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以人格担保,绝对没有跟踪你,只不过你刚好被—个路过的熟人看到了。”为了不供出崔鹏,我只得扯了个谎。
“本来我无权过问此事,但之后没多久就出了刘家命案,你又受到了骚扰和袭击,加上今天刘畅的事。直觉告诉我这些事情并不是孤立的,是吗?”
邢然没有吱声。
“告诉我,邢然。这既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别人好。—切都必须尽快结束,无论是你还是刘畅,都需要新的生活,我不希望你们总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承受不应该属于你们的负担。”
“我……”她的肩膀亿微微颤抖养。
“说吧,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着你扛。”
“我本来没有打算上云岭财大的……”
“还奇怪这件事情呢,你的高考成绩分明是可以上一本的,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邢然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用力说道:“我是来找妈妈的。”
我愣住了。
“你妈妈不是在四川吗?”
邢然用力摇摇头,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而是我的大姨和姨父。”
“那……”
“我妈妈在这里。”
“你还没找到?”
“找不到了……永远也不会找到的……”
“为什么?”
“她已经死了。”
看着邢然那张美丽得近乎哀愁的脸庞,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千个钟鼓在敲。
“你妈妈她……她叫什么名字?”
“陈洁。”
如果不是在医院,如果不是孙旭东他们在不远处横七怪八地睡成一片,如果不是刘畅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全身插满输液的管子和死神争夺生命,我—定会喊出声来。
“你是陈洁的女儿?”
“老师知道我妈妈?”
“何止……”我喃喃自语般说道,“我还知道你父亲的名字。”
“老师,你……”
我挥了挥手,转身看向邢然。这是一张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俏脸,五官被走廊的暗光衬得格外富有立体感。没有问题,邢然是苏嘉麟的英俊和陈洁的美丽共同造就的,她不仅仅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也继承了父亲的才华,令人唏嘘的是,也继承了他们悲剧的命运。
“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我14岁时。”
“这些年,你很辛苦吧?”经历了这些口子的风刀霜剑,经历了身边的虎狼环伺,我同眼前这个小女孩忽然间建立了某种精神上的隐秘联系,仿佛她不再是漠不相关的外人,而是故人之子。
邢然点了点头,鼻息微微粗重,用双手狠狠地压着嘴巴,拼死命把喉头的哽咽挡住,压得自己近乎窒息。紧闭的眼皮仍然拦不住汹涌奔流的泪水,长长的睫毛仿佛四月的屋檐,滴垂着晶莹的细小水珠。
顷刻间,邢然像水一样融化在这夜色里,化成一片忧伤的花海,化成一波温暖的春江,化成影子里声息澎湃的浪涛。
邢然低声的讲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融化成辨析不清的细小回声。这些细小的回声又在我心里凝聚成一块块历史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