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洁出生时,全家人都没有为她那有别于一般婴儿的精致五官而兴奋。相反,一股子愁云惨雾笼罩在五口之家。他们都知道,这个刚刚降生的,像洋娃娃一般晶莹可爱的孩子并不是上天送来的天使。她会长得很快,长成—张怎么也填不满的嘴。这对一个在贫困和温饱线上挣扎的山村农家来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
只有母亲和大姐陈静,怜悯地看着这个莽莽撞撞,一头扎进未知命运中的孩子。
没有人敢把不满的情绪对准重男轻女的父亲,于是这股尖锐的怨恨就像—颗仅仅为了泄愤而故意射偏的子弹,重重地打在这个懵懂的婴儿身上。
陈洁的出生彻底击垮了母亲的身体。从三岁开始,母亲下地干活的次数越来越少,躺在床上的时候越来越多。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少了—双干活的手,陈家的日子每况愈下。父亲想要儿子的希望随着母亲的病彻底破灭,失落和怒火虽然不能释放在幼年的女儿身上,但他用极度的冷漠表达了自己的失望。
家里糊口的活计落在了父亲和三个女儿的身上,只能干等吃饭的陈洁也因此承受了格外的苦难。二姐和三姐不着形迹地欺凌她,甚至背地里进行辱骂和殴打,抽她的后脑勺,踢她的屁股,用指甲掐她大腿内侧最嫩的一块,她俩甚至发明了一种格外适合幼儿的酷刑,用手捂住她的口鼻憋她的气……
用邢然的话说,她母亲能活下去,全靠大姨拼尽全力地维护。
自陈洁出生,陈静便对这个襁褓中的小人儿有种特别的怜惜。在那个步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的年代,小妹妹就像泥沼里盛开的一朵百合花,让陈静除了劳苦和枯燥之外,能稍稍品尝—点儿温暖的滋味。那张欺霜胜雪、吹弹可破的娇嫩脸蛋上,有一种生于苦难,却超越了苦难的美好牢牢地攫住了陈静的心。
当有一天早归的她看见两个妹妹脸上带着阴险的表情,冷笑着紧紧捂住小妹妹口鼻,憋得她脸色青紫、眼白上翻的时候,陈静毫不犹豫地抄起柴刀扑了过去。
那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无论是体力还是地位,两个妹妹都难以同健壮强悍的大姐抗衡。更何况,她手里还有一把磨利了的柴刀。
这场厮打在很长一段时间保证了陈洁的平安,让她能按既定的样子发身长人。同时,也给二姐额头留下一道永远消不去的伤疤。自此,她们对陈静和陈洁的憎恨已深入骨髓,但慑于大姐的地位和那股母鸡护仔般的彪悍,除了从此形同路人之外,二姐和三姐也无计可施。
尽管常常吃不饱肚子,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旧衣服,但陈洁长到15岁的时候,仍然出落了一副胜山色欺秀水的美貌,在当地颇有名气。远近乡里无人不知陈家有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娃儿,小伙子有事没事地老来附近打转转,在放学的路上堵她,扒在陈家墙头吹口哨,像一只只拼命张开尾巴的孔雀,渴望着伊人有意无意瞟来的一个眼光。
陈静继续用凶狠的眼神和别在腰间的柴刀阻吓着那些轻薄肤浅又不自知的小子们。在她眼里,妹妹是不应该属于这个小山村里的,她是上天下凡的仙女,理应拥有天堂般的生活。
在父亲急切地,近乎卖女儿似的打算把陈洁早早许给乡长儿子的时候,又是陈静踏上一只脚拦在门口,血红着眼睛瞪着那个给了她们生命的男人。
“你敢把小妹嫁给那个傻憨货,我就一刀劈了你!”
父亲退却了,过度的劳作压坏了他的腰,长年的酗酒毁坏了他的肝,这已是一个垮掉的男人,岁月不仅风干了他骨头里的钙质,也风干了他精神上的凶猛。28岁的陈静自此成为家里真正的顶梁柱,老二和老三也慢慢习惯了这种变化,对陈静和陈洁的态度开始有了微妙的改变。
在姐姐的支持下,18岁的陈洁终于坐上了那趟驶向她命运的列车,前往北方的云岭市。二妹和三妹很快离开了家,一个嫁人,一个东行,自此姐妹间就再也没有联系过。陈静不久和邻近小镇的一个小学语文老师结了婚,每周步行十几里地去看望父母,照顾他们的起居饮食。
对陈静来说,陈洁不仅仅是妹妹,她几乎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理想中的另一个化身。
她的门气终于软化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妹妹的苦苦哀求。从内心而言,陈洁肚里的孩子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诱惑。也许是火爆脾气的还报,陈静身体上的某些缺陷注定了终生无法孕育生产,而她又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了。尽管生活上各种用度紧张,但只要想想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还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同时伴在身边,陈静就激动得浑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