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开学第一天,我上午没有课,便蒙着被子沉沉酣睡,以弥补这几口的奔波劳累。刘畅还在昏迷中,她母亲明天早上过来,一想到这个我就极度紧张。说实话,我宁愿再和“刀子”单挑一场,也不想面对刘畅母亲的眼睛。
负罪感不是自己宽宽心就能赶走的。
昨天许医生告诉我,刘畅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再加上杜蓝凶狠的勒索,刘家命案诡秘的纠葛,情人不知所踪的现况,这些因素交织起来足以摧毁一个少女脆弱的心理防线。
当时我并没有太大反应,在医院里一直等到换班值守的学生到来后,才跌跌撞撞地回了学校。到了晚上却怎么也睡不踏实,像个前列腺增生的老人一样半夜起来了好几次,喝门水,抽根烟,然后坐在黑暗里捂着嘴啜泣。
我终于哭了出来。
我之所以鬼迷了心窍似的和西三楼命案纠缠不清,就是因为我真的放不下。
发自内心地讲,刘畅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女孩。这相处的一年多来,她在我身边像影子般亲密,像手脚般合拍,她叫我老师,她听我指示,她总是淡然微笑着伴我左右,替我分忧,给我助力。
从大一下半学期开始,我嫌学生工作麻烦琐碎,就以放手锻炼为名,把大量日常事务压在班干部身上。孙旭东是个大老粗,虽然能拿得起事敢于担当,但除了组织活动之外的其他事务,他却力有不逮。这样—来,班级里最重的,也是最得罪人,最消耗精力的活汁,就全落在了刘畅那瘦削的肩上。
她从未叫过苦,除了那晚伏在我怀里的啜泣,也从未表示过委屈。
我本以为她心理强大,能力过人。但自从知道她一直因抑郁症在服用药物,特别是与崔老师谈过之后,我才一点点地明白过来。
她只是不想让父亲失望。
不仅仅是她的生父,更是一直萦绕在她心底里的“精神父亲”。她对我的信任和依赖,她在向莲云山的绝路出发之前留下的那张宁条,都体现出这一点。
在刘畅心里,刘绍岩是父亲的一个侧而,而我是父亲的另—个侧面。恰如严峻所说,刘畅对我具有一种权威的认知,相信我有那种裁决的权力。
她相信我,愿意把自己交托给我。
在刘绍岩失踪后,刘畅就失上一半父爱的寄托,更遑论肚里还怀着孩子。而作为另一半父爱寄托的我,却不能深入察觉她的异状,哪怕是在意识到刘畅在案发现场出现过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疼不痒第给予一些皮毛上的关心。
但就是这点儿感情上的施舍,就足以令刘畅没有在感情上抛弃我。
在她无路可走、绝望轻生的那刻,还不忘给我留下一张字条。
“老师,请记得我。”
这哪里是让我记得她?这是一个女儿的幽怨,这是一个女儿的悲伤,这是一个女儿在痛苦中,隐忍地向父亲诉说一点点难以启齿的委屈。
我该死!我他妈真该死啊!
我该给予她的守护呢?
我为什么要和宋远哲针锋相对,为什么要跟“刀子”以命相搏,为什么要关注刘家命案,为什么要做全云岭市最配合严峻的人。
我只是想单膝跪在我的公主面前,披盔甲,立长剑,发誓为她效忠。到头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只不过是骑上瘦马的堂吉诃德。
我搞不清楚自己是出于自私的嫉妒,还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破灭的伤怀,在黑暗中彻骨地心痛着。
起床后,我肿着眼泡来到教研室,甘老师正坐在窗前发呆,看见我后有些疲倦地笑了笑。
“周老师还没来?”
“早上有他的课,但却不见他的人。”甘老师微微笑着说,“这个周敬,一天到晚都在搞些什么啊?工作都撂到一边不管不顾,小孙跟他离婚真没错……”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插嘴问道:“老黄没说什么吧?”
但甘老师似乎没听到我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真不知道这家伙整天都在想什么,就知道喝茶、逗乐,动不动就跑得不见人影。”
“放假这几天他没打过电话吗?”我觉得甘老师今天有些反常,小心翼翼地问道,但甘老师依然充耳未闻似的,就像是我压根没站在旁边似的。
“他这个人啊,心实在太软了,什么忙都给人帮,自己也不拎个清楚。我说他多少次了,偏偏就不听,五迷三道乱晃悠……”
“甘老师?”我有些狐疑地看着,尽量小声又着力地打断她。
甘老师今天显得有些神经质,稍稍平复下来后,眼睛里面依然闪烁着恐惧不安的光芒,嫩红湿润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他……他不会出什么事吧?”甘老师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手里兀自紧紧抓着一支钢笔,声音微弱地说道。
这情绪像某种传染病,瞬间侵入了我的身体。
“你在说什么啊?”
我俩对视着,一股寒气在彼此间回荡着。
“放假前,老黄让我尽快联系周敬。但我打了七天电话,一直都没人接听,房子里也没人。”
“联系他家里了吗?”
“小赵今天早上打电话了,但他父母和前妻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周敬老师的桌子空荡荡的,安静得像具棺材,针扎般的触感在我后颈频繁涌起,落下。
下午第二节课,院里召开例会。黄羽笙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暴跳如雷,甚至对周老师只字未提,只是面色麻木地反复强调要加强教学质量和学生工作,特别是安全管理工作等等。甘老师坐在我身旁神情恍惚,身体不时碰触到我臂上,将她的不安隔着衣服传递过来。
散会后我沉默不语地追上甘老师。我俩在穿梭的人群中停下。
“甘老师……”
她转身看向我,逆着从门门照射进来的日光,柔美的五官被勾勒得格外立体,眼窝下泛青的阴影开常明显,那副随时可能倒下的疲倦模样让我瞬间想起了不久前的刘畅。
这是我认识的甘老师吗?那个恬静的成熟女子。
“怎么?”
“周老师他……他肯定没什么事,这老哥做事从来出人意料,可能自己找到哪个庙听禅喝茶去了。”
“嗯。”甘汁老师笑了笑,“我也……这么想,这两天山上冷,他也该回来了。”
人越走越少,夕阳越沉越暗,我回教研室准备些东西,遇到院办秘书小赵路过,随口问道:“今天老黄没提周老师的事情啊?”
小赵看看叫周,压低声音道:“都感觉事情不太对头,周老师他母亲放假的时候还给黄土任打电话来着。”
“周老师没回家?”
“没有,他母亲问的就是这个事儿。”
我俩互相看了看,谁都没说下去,小赵随后道:“咱们学校最近是怎么搞的?一波接一波的事情,唉。周老师也是神神道道的,甘老师看上他哪点了?”
“啊?”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小赵,“他俩还有这层关系?”
“你不知道吗?”小赵神色有点儿惊慌,为自己不加把持地信口开河后悔不迭。
“还真不知道,我跟他俩认识这么长时间,还就是没看出什么苗头啊。”我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也压低了声音。小赵大概把我看成是和他一样爱嚼舌头根的人,过上把门关上说道:“我告诉你,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我收神敛色,做出一副凝重的神情冲他点了点头。
“他俩这关系已经很久了,包括周老师离婚,也和甘老师有关。这些只有咱们院里个别几个人知道。”
“真的?不是说周老师太懒散了,她爱人才受不了了吗?”
“这只是他对外面的说辞而己。他以前追了甘老师很长时间,但甘老师一直没答应她。后来周老师被家里人催急了才结的婚。婚后周老师经常借门跟教友聚会什么的找甘老师约会,两人在一起……”小赵没说话,把稀薄的眉毛冲着我挑了两下,我顿时会意。他又接着说道:“上个月7号,就是刘绍岩家出事那天,下午大家都去开综治会议了,甘老师却请了假一个人去教研室里备课。会开到一半我去办公室接个传真,结果看见周老师也鬼鬼祟祟地进了教研室,好久都没有出来……嘿嘿,你猜猜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呢?”
“哦?你没过去听一下?”我笑着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小赵嘿嘿笑了两声,又絮叨了几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