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只迷牛是哪种魑魅魍魉,又是哪一种妖怪变成的啊?我该怎么做才能消灭他?」
「真是的,阿良良木老弟的想法还是一样暴力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忍野似乎睡到一半被战场原吵醒的样子。「礼拜天早上打扰别人睡懒觉,这孩子真是过分啊。」忍野抱怨说。不过现在时间早就已经过午,不算是早上,就算这点不去追究,我也不觉得国家会让每天都是礼拜天,一整年都在放暑假的忍野有抱怨的资格所以我没有附和他。
忍野没有手机,想当然耳,他肯定是借用战场原的手机和我通话,不过撇开「不带手机主义」和「金钱上的顾虑」不谈,忍野似乎是一个要不得的机械白痴。
「对了,傲娇妹,我要讲话的时候要按哪颗按钮啊?」听到这种脑残的话语时,我甚至有一种想要按下手机挂断键的冲动。
你嘛帮帮忙,这又不是对讲机。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要说是稀奇,倒不如说是异常吧,阿良良木老弟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遇到形形色色的怪异。这真是愉快啊,你被吸血鬼袭击已经算是机率非常低的事情了,结果又和班长妹的猫,还有傲娇妹的螃蟹扯上关系,现在又遇到蜗牛吗?」
「遇到的人可不是我。」
「嗯?是吗?」
「你听战场原说到哪了?」
「这个嘛……我应该是有在听啦,不过因为我刚才在半梦半醒之间,记忆变得很模糊,看来好像是我记错了……啊!不过我从以前啊,就一直梦想如果哪一天能有一个可爱的女高中生来叫我起床,不知道该有多棒。多亏阿良良木老弟,我从中学的时候就一直梦想的事情终于实现了。」
「……实现之后的感觉怎样?」
「嗯——我刚才睡傻了不太记得了说。」
梦想实现之后,或许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管是谁、在什么情况下都一样。
「啊啊,傲娇妹用好可怕的眼神在瞪我耶,好可怕、好可怕,吓死人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天知道……」
「天知道吗?阿良良木老弟看起来好像不太懂女人心呢——不过这不是重点。呼。唉呀,就算一次也好,只要和怪异的世界扯上关系,之后就会很容易被卷入其中,这是事实没错……不过,你的频率好像也太集中了吧。班长妹和傲娇妹都是阿良良木老弟的同班同学——而且,我听说她们两个就住在你那边的附近是吧?」
「战场原已经不住在这了。不过这件事和地点无开吧。因为八九寺应该也不是住在这附近。」
「八九寺?」
「啊,你没听说吗?八九寺真宵。就是那个遇到蜗牛的小孩。」
「啊啊……」
对话稍微间隔了片刻。
理由似乎不是因为他想睡觉。
「八九寺真宵吗……哈哈,原来如此。我懂了,我懂了。整个思路都通了。原来如此啊。该怎么说呢,这算是一种因缘吧。感觉好像一种小小的冷笑话。」
「冷笑话?啊,你是说真宵和迷路两者的发音有相关吗?①她的名字发音也跟迷牛和 迷路的小孩类似……看不出来你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居然会说出这种无聊的话啊,忍野。」
①注:真宵和迷路在日文中都念作MAYOI
「那种低水平的冷笑话,就算我嘴巴烂了也不会讲好吗?我可不是平白无故在嘻皮笑脸的。我这叫做笑里藏刀。你想想,她叫八九寺真宵对吧?说到八九寺就会想到那个,你知道吗?《东云物语》的第五节。」
只不过我完全没听过。
「阿良良木老弟什么都不知道呢。多亏如此我说明起来才有意义。不过呢,现在我没那个闲功夫……我困得要死啊。嗯?怎么了?傲娇妹。」
战场原好像和忍野在说什么,我俩的对话因此暂时中断,她的声音实在小到我听不见——应该说,是战场原故意压低音量在说话。
我只听见忍野响应的声音。
「……呼!」
「阿良良木老弟,你真的很没用耶。」
「嗄?为啥我要突然被你这样说?我还没说『这件事情对你而言只是在消磨时间而已』这句话吧。」
「你居然让傲娇妹这么担心……这样她不就会有责任感了吗?你居然把责任推给女生,以一个男人来说你实在太废了。男人应该要被女人骑在头上,而不是把责任推给女人吧。」
「啊,那个……把战场原牵扯进来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应该说这都是我的责任。上个礼拜她才刚处理完自己的事情,现在又让她遇上这种奇怪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真是的。阿良良木老弟,你是不是因为接连三次解决自己和班长妹还有傲娇妹的怪异事件,所以变得稍微有点得意忘形啊?我先告诉你一声,可不是只有自己看到和感觉到的东西才是真实喔。」
面对这番不假辞色的话语,我的气势不禁软了下来,我感觉自己被戳到痛处。但偏偏他说的话,我并不是没有想过。
「唉呀,你应该没有那个意思吧。阿良良木老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个人已经有相当程度的理解。只不过,我希望你能够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四周。如果你没有得意忘形的话,阿良良木老弟,你是不是太急躁了?你仔细听我说。眼见的东西未必是真实;但反过来说,并不代表看不见的东西就一定是真实,阿良良木老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好像有跟你说过类似的话,你该不会忘了吧?阿良良木老弟。」
「……现在不是在谈我的事情吧,忍野。好了,那个迷牛?快教我怎么对付那个蜗牛吧。要怎么做才能消灭他?」
「就跟你说不是用消灭的方法。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嘛。你光说这种话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到时候你可要自己负全责喔?还有——那个迷牛……啊,不是。」
忍野欲言又止。
「……哈哈!这实在太简单了,就是那个嘛。我不管说什么,好像都会帮到你的样子。这样不太好呢……这件事要让阿良良木老弟自己解决才行。」
「简单?真的吗?」
「这跟吸血鬼不一样。吸血鬼真的是非常稀有的案例。干么啊,阿良良木老弟。你第一次就遇到那种东西,会有许多误解我想也是没办法的啦……这个嘛,该怎么说,这次的迷牛和傲娇妹遇到的螃蟹很像。」
「喔?」
螃蟹。
和那个螃蟹很像。
「啊,对了,还有傲娇妹的事情吗……真是讨厌啊。我的角色是担任人类和那个世界的桥梁,人类和人类之间的桥梁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啊……哈哈。真是伤脑筋。这是为什么呢。看来我和阿良良木老弟可能太亲近了。我们大概混太熟了,你才会这么简单就依赖我,而且我没想到你会想用一通电话来解决事情。」
「……因为我觉得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这个选择最简单,但也让人提不起劲。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也没有其它方法可供我选择。
「希望你不要这么随便就依赖我啊。平常遇到怪异,根本不可能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在你身边。还有,说这种死板的常识虽然不太像我的风格,不过你居然叫一个妙龄女子单独来这种类似废墟、里头还住了一个怪人的地方,这样实在很要不得啊。」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怪人,住的地方像废嘘啊……」
可是,他说的没错。的确如此。战场原答应的实在太过爽快,甚至让我感觉她是自告奋勇要去找忍野,所以这方面我稍微欠缺了顾虑。
「不过,你也不会做什么事情吧。」
「一般来说受到别人的信赖是很好啦,不过,还是需要有个分际吧。规则就是为此而存在的。规则规则,不可厚颜无耻。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我们不先用一个规则框架围出一个空间来,规定出无论如何绝对不行的事情,自己的领地就会在随便妥协之中不停被削减。常有人说规则都是有例外的,但是既然是规则就不应该有例外,而且,要是没有规则也就不会有例外,就是这么回事。哈哈,总觉得我讲话好像班长妹。」
「嗯……」
是啊,他说的没错。
的却是如此。
晚点和战场原说声抱歉吧。
「阿良良木老弟虽然信任我,不过傲娇妹可没有这么信任我。她不过是因为你相信我,所以才暂时相信我而已。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责任可全都在你身上喔,这点你可别忘了啊。不是,我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就说我真的不会!呜哇,拜托你不要拿订书机出来啊,傲娇妹!」
「……」
她还是一样,随身携带订书机吗?
虽然这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改得掉的东西。
「呼……吓死我了。原来傲娇妹这么恐怖啊。这实在无与伦比的傲娇啊。那个,我看……啊啊!真是的,我真的不擅长讲电话啊。讲起来实在很不方便。」
「讲起来很不方便?忍野……你机械白痴的程度也太夸张了吧。」
「机械白痴是有点关系啦,不过我讲得这么认真,结果你搞不好是躺着一边在喝果汁看漫画,一边在跟我讲电话,想到这点我就觉得很空虚啊。」
「你出乎意料还挺纤细的嘛……」
这种事情,在意的人真的会很在意。
「那我看这样吧。对付迷牛的方法我就告诉傲娇妹,你就在那边等她回去吧。」
「对策透过别人来传递……这样妥当吗?」
「你要这样说的话,迷牛本身就是民间传承的东西。」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次不用像战场原的时候一样,做仪式之类的吗……」
「不用啊。两者的模式虽然相同,可是蜗牛不像螃蟹这么难对付。因为他不是神明。嘛。他是妖怪类的吧,真要说的话。他应该算是幽灵类的东西,不是什么魑魅魍魉或奇异现象。」
「幽灵?」
他说的神明、妖怪、魑魅魍魉、奇异现象或幽灵,在这种状况下我想都是一样的东西吧——然而我知道在和忍野谈话时,这种言语上的区别相当重要。
可是……幽灵。
「幽灵也是妖怪的一种。迷牛本身并不限定于某个特定的地区,日本国内,全国各地,总之不管走到哪都能听到他的怪异事迹。他不是什么重要的幽灵,名称也形形色色,唉呀,不过他的最原本的样子是蜗牛啦。还有那个,阿良良木老弟。八九寺个词汇原本是指竹林中的寺庙。正确来说,这个词原本的写法不是『八九』,而是『淡竹』。淡竹寺。你想想,说到竹子最先想到的就是孟宗竹和淡竹这两种对吧?淡竹和『势如破竹』中的『破竹』好像也有关联①。不过这里没什么关系啦。总之把淡竹两字换成了十之八九的『八九』,嗯,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文字游戏。阿良良木老弟你知道吗?四国八十八所②,还有西国三十三所③。」
①注:日文中,八九和淡竹同为HACHIKU。有人说「势如破竹」中的竹字就是指淡竹,但也有人说定指孟宗竹。)
②四国八十八所:日本佛教真言宗的空海打师于四国地区开创了八十八个修行的灵场,其目的不谨为了永远教化当时及后市的人,同时也要引导民众达到精神上的顿悟。
③西国三十三所:分散在大阪和京都附近,是日本最有历史的观音昼场。据说只要参拜过迄三十三个地方的观音菩萨,就能够消除现世把下的所有罪业,往生极乐。
「嗯……那种程度的事情当然。」
毕竟这两个地方常常有机会会听到。
「那种程度的事情你也知道吗。嗯,我想也是。那一类的地方如果不用有不有名来区别,数量其实很多呢。八九寺也算是其中一种,名单中收纳有八十九间寺庙。当然,八十九这个数字和我刚才说的『淡竹』有关,但在索引的意思上来看,它的数量比四国八十八所还要多一个。」
「嗯…………」
八十九寺和四国有关吗?
不过,羽川好像有提到关西圈的样子。
「嗯。」
忍野说。
「被选上的八十九间寺庙,大概都是关西圈的寺庙,从这层意思上来看,西国三十三所应该比四国八十八所,还要更接近八十九给人的感觉。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也是悲剧的开始。你想想,八九也可以念作『YAKU』,也就和『厄』这个字同样念法。因为这样,如果冠在寺院前面,就会变成有否定意思的接头语,所以这样不大好。
「……?听你这么说,我一开始也把八九念成了『YAKU』,而不是念『HACHIKU』……不过,古人不是故意要让它有这个意思的吧?」
「可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就是让它有这个意思了。语言这种东西很可怕的。就算你没有那个意思,有时候也会变成这样。这也叫作言灵,不过这个词最近稍微有点被人滥用的倾向。唉呀,总而言之,这种解释之后广为流传,最后八九寺这个总称就消失了。其中被指定的八十九间的寺庙,也几乎都在废佛弃释①的时候遭到废弃,目前还保留的大概只剩下四分之一左右。而且,这些仅存的寺庙,几乎都在隐瞒了自己曾经被选上的事实。」
①注:日本于明治维新时宣布神道为日本国教,使得佛教的寺院、文书和雕像等物品受到破坏。
「……」
总觉得这家伙的说明实在太随便,虽然这样的确比较浅显易懂,不过要是把他的话照本宣科拿来跟别人说,我总觉得一定会出大糗……
毕竟,这些知识在网络上搜寻绝对找不到符合的项目,实在让我犹豫不知道该吸收到哪种程度才好。
半信半疑——是吗?
「听完这层原委——理解了历史之后,再重新来看八九寺真宵的名字,对吧,正常来说都会觉得有一种奇妙的含意,很伤脑筋吧。上下的名宇刚好都有关联……是吧。这就跟大宅世继和夏山繁树一样。《大镜》①,你应该有在学校学过吧,阿良良木老弟。不过,她下面的名字真宵又是怎么回事?这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那实在太简单、简便了。让人怀疑这名字命名品味啊。嗯,阿良良木老弟如果在一开始的阶段就发现的话,那就太好了说」
①注:《大镜》是日本古典书籍,大宅世继和夏山繁树是当中的人物。
「什么太好了说。而且这家伙——」
八九寺坐在椅子上,乖乖地在等我讲完电话。她没有特意竖起耳朵偷听,但肯定有在听吧。她没理由充耳不闻,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这家伙会改姓八九寺是最近的事情。她以前好像叫作纲手。」
「纲手?咦,纲手吗……怎么这么刚好。怎么这么刚好——这下子线条全扭曲,完全散开来了。以因缘来说,这实在太过凑巧了。有一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八九寺和纲手……原来如此,然后是真宵吗?其实真正有含意的是真宵这个名字吧。真正的宵夜。啊哈——真是的。」
傻瓜一样。
忍野小声呢喃道。
那听起来像是独白,不过其实是对我说的话。
「怎么样都没差。这个城镇真的很有趣呢。不时都有让人兴奋的状况。看来我没办法轻易离开这个城镇呢……那就这样,我会把详细的方法告诉傲娇妹,阿良良木老弟,你再问她吧。」
「嗯。好、好吧。」
「不过——」
忍野用讽刺的语调做收尾。
他的轻蔑笑容,似乎浮现在我的眼前。
「希望傲娇妹会老实告诉你呢。」
接着——通话结束。
忍野是一个绝对不会说再见的男人。
「……就是这样,八九寺。似乎有办法的样子。」
「在找印象中,似乎没有听到什么有办法的对话。」
不过如果光听我的答话,重要的部分应该一无所知吧。
「这点先不管,阿良良木哥哥。」
「干么?」
「我肚子饿了喔。」
「………………」
那又怎样。
她的语气好像是在委婉地告诉我,我无意中忽略了自己应该完成的义务一样。拜托别这样。
不过,听她这么说也是,事情的状况因为蜗牛的缘故而含糊不清,仔细一想我好像没让八九寺吃中饭。对了,战场原也一样……那家伙去找忍野前,可能自己找地方先吃了东西也说不定。
啊——我真的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因为我现在的身体,就算不进食也无所谓。
「那我们等战场原回来之后,再去找个地方吃东西吧。不过这附近好像只有住宅。你除了妈妈家以外,其它地方应该都可以去吧?」
「是的。可以。」
「是吗,那我等一下问战场原吧,她应该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东西吃吧。对了,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只要是吃的我都喜欢。」
「嗯哼。」
「阿良良木哥哥的手也很好吃。」
「我的手可不是吃的东西。」
「您太谦虚了。真的很好吃呢。」
「………………」
话说你刚才真的吃了我一点血和肉,现在说这种话可是一点都不好笑。
食人族少女。
「对了,八九寺。你说你有去过妈妈家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原来如此……」
不过却因为太久没来所以迷路了——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吧。因为她遇上了蜗牛就算曾经去过也会迷路。不过,为什么八九寺会遇到蜗牛呢?
理由。
我会被吸血鬼袭击自然有理由。
羽川和战场原也是。
既然这样,八九寺应该也有理由才对。
「……那个。我这样说想法可能太单纯了,可定去妈妈家应该不是你主要的目的,你只是想要见妈妈而已吧?」
「『只是』这个措辞有点过分,不过你说的没错。」
「既然这样,只要请妈妈来找你不就好了吗?你想想,你虽然到不了纲手家,但并不代表你妈妈会被关在家里吧?就算父母离婚,双亲还是有见小孩的——」
虽然这是外行人的想法。
「——权利之类的吧。」
「没办法。应该说那是没用的。」
八九寺立刻回答说。
「如果你说的方法可行,我早就这么做了。可是就是没办法。我连要打电话给妈妈都不行。」
「嗯哼……」
「我只能像这样来找妈妈而已。就算我知道,自己绝对找不到也一样。」
她说话的语气虽然模棱两可,但简单来说,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起来似乎很复杂的样子。当我在母亲节,必须像这样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城镇时,就多少可以了解她的心情。不过,话虽如此,这个问题不能用更合理的方法来解决吗……例如请战场原单独行动先绕到纲手家……不,这样没办法吧。对方是怪异,我不认为这种正攻法会奏效。就像战场原要用GSP功能,手机就突然收不到讯号一样,正攻法无法达成八九寺的目的吧。和忍野讲电话会通,单纯只是因为对方是忍野罢了。
因为所谓的怪异——就是世界本身。
怪异和生物不同——他们和世界是有接触的。
只用科学的角度来看是无法突显出怪异的存在,就像被吸血鬼袭击的人类,总是无止无尽一样。
就算这世界没有照不亮的黑暗,
你也无法让黑暗消失。
既然如此,也只能等战场原回来了吗。
「怪异吗……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你呢?八九寺。你对妖怪或怪物之类的东西熟吗?」
「……嗯,不知道,我不清楚呢。」
一阵奇怪的犹豫后,八九寺回答说。
「我只知道无脸怪①。」
「啊啊,小泉八云的……」
「就是梨子变成的嘛。」
「梨子变成那个做什么。」
是狸才对。
①注:无脸怪是小泉八云的「怪谈」一书中出现的怪物,是日本无人不知的怪谈作品。是由狸变身而成。内容还收录有无耳的芳一
那个故事应该无人不知吧。
「那个很恐怖呢……」
「对啊。其它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想也是。就是这样吧。」
和她谈妖怪也于事无补。
我遇到吸血鬼的时候不,算了。
以人类的角度来看,都是一样的。
这是概念的问题。
而问题更深层的地方是——
「八九寺——我不懂为什么你这么想见妈妈呢?老实说,我不明白你有什么理由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想,小孩想要见母亲是很普通的情感吧……不对吗?」
「你这样说,也没错。」
的确没错。
如果这其中有什么非比寻常的理由——如此,必然能够找到八九寺遇到蜗牛的理由,然而,她似乎没有一个称得上是理由的明确原因。只是因为一种单纯的冲动——一种无法言语、与欲求结构本能相似的原理。
「阿良良木哥哥是和双亲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吧?所以你不明白。当一个人处在满足状态时不会去想这么多,遇到不足的时候才会去思考。如果你和双亲分开生活,我想你一定也会想见他们的。」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吧,可是——
这么一来,我的烦恼可能是一种奢侈。
——哥哥老是这样。
「我这种立场的人来看,阿良良木哥哥光是能够和双亲住在一起,就让人很羡慕了。」
「是吗……」
「在羊下面写一个次,羡慕。」
「是吗……你说的那两个字,写起来不是『羡』吧。」
如果是战场原,这时候她会说什么呢。如果她听到八九寺身怀的烦恼——不,她肯定会不发一语吧。她不会像我一样,对八九寺的事情产生同理心吧。就算她的境遇比我还要更接近八九寺,她也不会。
螃蟹和蜗牛。
不都在水边出没的动物吗……
「阿良良木哥哥刚才的口吻,听起来似乎好像不是很喜欢令尊令堂的样子,该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啊——不是啦。只是——」
我欲言又止,因为此时我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告诉我不应该和小孩子谈这种事情,但话虽如此,我已经深入听了八九寺的烦恼,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因为对方是小孩而闭口不提,于是我接着说:
「我啊,以前其实是一个超级乖宝宝。」
「我没说谎……」
「是吗。那么,我就当你没说谎吧。说谎也很方言①。」
①注:原本应该是「说谎也很方便」,但八九寺口误说错。方言为地方语言之意。
「你是住在说谎村的人啊?」
「我是诚实村的居民。」
「是吗。总之,我以前虽然讲话不像你一样礼貌过了头,但是我功课方面马马虎虎,运动方面也普普通通,也不会去做什么坏事情,而且也不像其它男生一样,会毫无意义地去反抗父母亲。我很感谢他们把我养到这么大。」
「喔喔。您真了不起。」
「我有两个妹妹,她们两个的感觉也跟我很像,同时也是很好的家人,不过我在考高中的时候,稍微做了一点无谋的举动。」
「所谓的无谋是指?」
这家伙附和的方式意外地痛快。
这种就是擅长听人说话的人吧。
「我硬是跑去考比自己学力还要高很多的学校,结果考上了。」
「这不是很好吗。恭喜您。」
「不,这一点都不好。整件事情要是考上就落幕的话那倒还好,结果我的课业却跟不上大家。唉,在好学校变成了吊车尾,这真的让人笑不出来呢。而且,考上那间学校的都是一群认真的家伙……我和战场原这类的人只能算是例外。」
那位极端认真的羽川翼会跑来理会像我这样的学生,也可以算是非常例外的存在吧。不过,这就表示她有那个能力可以顾及到旁人。
「然后,因为我至今都当乖宝宝,所以反弹就来了。这不代表我家有发生什么事喔。我双亲还是跟往常一样,我在家里原本也打算表现得和往常一样,不过我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尴尬。那股尴尬不知怎么就是挥之不去。所以最后,我和家里的人就产生了一点距离,另外——」
妹妹。
我两个妹妹。
——哥哥老是这样——
「她们说我老是这样,才会永远长不大。说我一直都是幼稚的小孩,无法变成成熟的大人。」
「小孩吗?」
八九寺说。
「那就跟我一样了。」
「……应该不是跟你一样吧。她们的意思是说我只有身体长大,内心却没有跟着成长。」
「阿良良木哥哥,你对淑女说这种话实在太失礼了。别看我这样,我在班上算是发育不错的呢。」
「你说的没错,你的胸部还挺有料的。」
「咦!你摸了吗!什么时候摸的?」
八九寺大吃一惊,瞠目说。
糟糕,说溜嘴了。
「那个……刚才扭打在一起的时候。」
「这比被你打还要更让我震惊!」
八九寺双手抱头。
看来她真的很震惊。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也只是一瞬间摸到而已。」
「一瞬间?你真的没骗我?」
「对啊。我只摸了二次而已。」
「你那样哪叫一瞬间,而且很明显第二次开始你就是故意的吧!」
「你这是在挑我语病嘛。那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你夺走了我的『初碰触』。」
「初碰触……?」
最近多了这个词汇吗?
小学生还真新潮啊。
「没想到我的初碰触居然比初吻还要早……八九寺真宵变成一个淫乱的女孩了。」
「啊。对了,八九寺小妹妹。这么说来我刚才都忘了,我照约定给你零用钱吧。」
「请不要在这个时间点说这种事情!」
八九寺抱着头,宛如有胡蜂钻进了衣服里一样,整个身体拼命扭曲挣扎。
真是可怜。
「好啦好啦,你不要这么沮丧嘛。这样总比初吻被爸爸之类的人夺走还要好吧。」
「你说那种戏码也太普通了。」
「那,对了,总比初吻的对象是镜子里面的自己还要好吧。」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种女生!」
嗯。
我想在「那个世界」也不会有。
「吼!」
八九寺的双手终于离开了头部,但下一个瞬间,她猛然朝我的喉咙咬了过来。她瞄准的位置,刚好是我在春假时被吸血鬼咬到的地方,让我吓得寒毛直竖。我好不容易才压住八九寺的双肩,才不至于被她的利牙咬伤。「吼!吼!吼!」八九寺发出威吓般的声音,上下排牙齿不断咬合。总觉得以前在电玩(超级玛莉)里面好像看过类似这样的敌方角色(被铁链绑着,形状类似铁球的怪物),我心想的同时,一面设法安抚八九寺。
「啾、啾、啾。好乖好乖好乖」。
「请不要把找当成小狗!还是说怎样,你是在拐弯抹角讽刺我是一条猥亵的小母狗吗?」
「不是,我感觉你好像真的得了狂犬病一样……」
不过这孩子的牙齿排列得真整齐啊。就算她在我的手上咬出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恐怕她那混有乳牙的牙齿,也不会有半颗的掉牙或缺角吧。那两排牙齿不光是排列好看,还非常坚固结实。
「谁叫阿良良木哥哥从刚才就一直很厚颜无耻!完全看不出来你有在反省!你摸了我重要的胸部,至少也该说个什么吧!」
「……说谢谢吗?」
「才不是!我是在要求你道歉!」
「就算你这么说,刚才我们扭打成那样,会摸到你的胸部怎么想都是不可抗拒的吧。我还希望你能换个角度去思考呢,只有胸部被摸已经算不错了。而且,刚才羽川也说过了吧。你用那种力道咬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管怎么想都是你的错吧。」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就算错的人是我,我还是受到很大的打击!在一个受打击的女生面前,就算自己没有错也应该要道歉吧,这样才算是成熟的男人!」
「成熟的男人是不会道歉的。」
我压低声音说。
「因为道歉会让灵魂的价值降低。」
「你以为这样说很帅吗!」
「还是说,八九寺要听到我道歉才肯原谅我?要人家道歉才肯原谅别人……那你不就变成那种只肯宽容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了吗?」
「你现在居然反客为主批评起我来了!所谓厚颜无耻就是指这种事情……我真生气了……个性温厚的我,忍耐也是有『鲜度』的!」
「你个性温厚的程度还真是不可思议……」
「你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
「被我摸两下也没差吧。又不会少块肉。」
「呜哇!你恼羞成怒了吗?不对,现在不是少块肉的问题!而且我还在发育中根本没什么肉,要是少了我会很伤脑筋的!」
「听说被人揉过,胸部就会变大喔。」
「会相信那种迷信的只有男生而已!」
「这个世界变得还真无趣啊……」
「什么啊。阿良良木哥哥用那种迷信当挡箭牌,至今摸了多少妇女儿童的胸部啊!你太低级了。」
「很可惜我完全没有那种机会。」
「因为你是死处男吧。」
「…………」
小学生也知道这种词汇吗。
与其说是他们新潮,倒不如说这个世界已经完蛋了。
与其说这个世界无趣,倒不如说这个世界越来越叫人厌恶……
哎呀,我装的自己好像在感叹现代的风潮一样,但仔细回想一下,这种程度的词汇我在小学五年级左右就已经知道了。人们对下一个世代的担心,出乎意料也不过如此而已。
「吼吼!吼喔!吼吼吼吼!」
「呜!这样很危险耶!被咬到真的会很痛啦!」
「我被处男摸了!我被玷污了!」
「这种事情被谁摸都一样吧!」
「第一次的对象不是老手我不要!阿良良木哥哥居然破坏了我的梦想!」
「你那是什么古怪的妄想!我好不容易萌生的罪恶感都快消失了!」
「吼——!吼,吼,吼!」
「啊啊,真是烦死了!你真的是有狂犬病!你这个浏海在眉毛上、把咬人当撒娇的死女人!既然这样我就揉烂你的胸部,让你不会再去管什么接吻不接吻、第一次不第一次的!」
「呀——!」
眼前有一个男高中生忘了对方是小学女生,想要靠蛮力硬是去性骚扰对方,不过我相信唯独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好吧,事实上那个人就是我……
幸好,八九寺真宵的抵抗远超乎我的想象,最后我全身上下只留下八九寺的齿痕和抓痕,这争执就已未遂告终。五分钟后,一个小学生和高中生汗如雨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板凳上,疲惫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口渴了,这附近有自动贩卖机之类的东西吗…………
「对不起……」
「不……我才该说抱歉……」
主动道歉的两人。
一个穷酸的和解。
「……不过八九寺,你还满会打架的嘛。」
「这在学校是家常便饭。」
「那种扭打吗?啊,对喔。小学生的话,不会太在意对方是男生还是女生。不过,你还挺厉害的说……」
看起来这么聪明伶俐,居然这么会打架。
「阿良良木哥哥才是,你很擅长打架呢。要是高中变成不良少年,那种程度的打架是不是家常便饭啊?」
「我不是不良少年。我是吊车尾。」
这两者的差异在于,订正自己是吊车尾会令人很空虚。
因为感觉像是自己在伤害自己一样。
「我读的是升学高中,就算是吊车尾也不会变成不良少年。而且我们学校根本就没有那种不良少年集团。」
「可是在漫画里面常常会把精英学校的学生会长,描写成无恶不作的大坏蛋,这已经是一种定论了。头脑聪明,反而成了恶质的不良少年。」
「那种定论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可以无视它。对了,不过那种程度的扭打,我常常跟我妹妹做就是了。」
「妹妹吗?您说过自己有两个妹妹对吧。您的妹妹和我同年龄吗?」
「不是,两个都是国中生。不过她们的精神年龄,搞不好都跟你一样也说不定,她们两个很幼稚。」
不过她们再怎样也不至于会咬人。
其中一个有在学空手道,打起来可是玩真的。
「搞不好她们跟你很合得来喔……她们都喜欢小孩子,应该说她们自己就跟小孩子一样。我看下次就介绍她们给你认识吧。」
「啊……不,那就不用了。」
「喔,是吗。你的态度这么平易近人,没想到你还挺怕生的嘛……不过也没关系啦。啊——我们扭打的话,只要有一方先道歉就会结束……这点没错。」
因为今天的事情,我们双方都很固执。
不过,只要我先开口道歉,一切的争吵就会结束。
这点我心里明白。
「您怎么了啊?阿良良良木哥哥。」
「你刚才的良又多了一个。」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是『狗误』。」
「你还说不是故意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会有说错话的时候。还是说阿良良木哥哥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口误过?」
「我不敢说没有,但是至少我念别人名字的时候不会口误。」
「那么,请你说三次『生埋、生理、生漆弹』①。」
①注:原为生麦、生米、生鸡蛋,定日本知名的绕口令。
「你自己都说不好了。」
「说什么生理,好猥亵喔!」
「说的人是你吧。」
「说什么生漆弹,好猥亵喔!」
「这我就搞不懂哪里猥亵了……」
真是愉快的对话。
「话说回来,要故意去说生漆弹这个字,反而很难吧……」
「生漆漆漆!」
口误又口误,这家伙还真忙啊。
「那你刚才到底怎么了,阿良良木哥哥。」
「没什么啊。我只是在想让怎么和我妹妹道歉,心情变得有点忧郁而已。」
「你所谓的道歉,是因为你揉了她胸部吗?」
「谁会揉自己妹妹的胸部。」
「阿良良木哥哥会揉小学生的胸部,但是却不揉自己妹妹的胸部啊。原来如此,你是靠这种区分来约束自己的吗?」
「喔厚。你还真有胆识讽刺别人啊。不管事实是什么,只要讲求表现方式,经过加油添醋就可以毁谤中伤他人。这真是一个好例子啊。」
「我似乎没有加油添醋喔。」
她的表现方式的确很诚挚。反倒是我需要讲求表现方式,设法编出一个壮烈无比的借口,自圆其说为自己脱罪。
「那么,我更正一下说法。原来阿良良木哥哥只揉小学生的胸部。不揉中学生的胸部啊。」
「那个叫阿良良木的家伙萝莉控指数还真高啊,真是一个糟糕的家伙。我不会想和这种人做朋友。」
「你是想说自己不是萝莉控吧。」
「当然,那还用说。」
「听说真正的萝莉控,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萝莉控。因为他们认为,那些带有稚气的少女已经是成熟的女性。」
「真是一个派不上用场的小常识……」
记这种无处可用的杂学,只会浪费自己的脑容量。
再说,我也不想要小学生教我这种东西。
「不管怎样,就算是自己的妹妹,只要你们扭打在一起,我想还是会有不可抗拒的时候。」
「拜托你别再扯那种讨人厌的话题。自己妹妹的胸部根本就不算胸部。比小学生的胸部还要更不算。这点拜托你快点理解吧。」
「这就是所谓的『乳道』吧。受用无穷。」
「拜托你不要学这种东西。总之今天我出门的时候,稍微和她们吵了一架。不是扭打,是吵架。我觉得就算自己没错,也必须要道歉,你刚才不也说过类似的话吗?如果这样可以让事情圆满解决的话。我……心里明白。明白自己必须这么做。」
说到这,八九寺的神情有别于刚才而变得温顺,一边点头说。
「我爸和我妈以前也常常发生争执。我说的不是打架,只是吵架而已。」
「然后——就离婚了吗?」
「独生女的我来说或许很奇怪,不过他们一开始原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结婚之前谈恋爱的时候,他们似乎恩爱到了极点。可是……我从来没看过两人恩爱的样子。他们两个人总是在吵架。」
即使如此。
八九寺还是不认为他们会离婚。
应该说,八九寺心中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她一直深信家人生活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说到底,她大概不知道还有离婚这个制度吧。
她大概不知道双亲居然会就此分离。
「不过,会吵架也是很正常的。只要是人都会吵架和争执。有时会顶撞别人、有时会被顶撞;有时会喜欢、有时会讨厌。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要持续喜欢一样东西,真的要更加全力以赴才行。」
「为了持续喜欢一样东西而全力以赴,这样听起来虽然还算真实,不过我总觉得不够单纯。要全力以赴去喜欢一个人,这种说法感觉好像你在努力什么一样。」
「可是,阿良良木哥哥。」八九寺丝毫不退让,说:「我们所拥有的『喜欢』这种情感,本来就不是非常积极的东西吧?」
「……你说的没错啦。」
的确。
或许人应该要全力以赴,努力去喜欢一样东西才对。
「对喜欢的东西感到厌烦,或者是讨厌自己原本喜欢的东西,这样不是叫人很难受吗?而且也很无聊不是?正常来说,原本你喜欢一个东西,但是讨厌的时候却会变成加倍的讨厌了不是吗?这种感觉真的会——让人意志消沉。」
「你——」
我问八九寺说。
「很喜欢你妈妈吧?」
「嗯,我很喜欢她。当然我也喜欢爸爸。我了解他的心情,我也知道离婚绝对不是他希望的结果。爸爸经历过许多事情,他也很辛苦。他平常就是我们一家的大黑天①。」
①注:真宵原本想说打黑柱,意指一家的支柱之意。大黑天为七福神之一
「原来令尊是七福神的一员啊……」
父亲真的很伟大。
发生那么多事情,他应该很辛苦才对。
「爸爸和妈妈吵架,最后虽然离婚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他们。」
「嗯……这样啊。」
「所以,所以我才会觉得不安。」
八九寺低下头,看起来真的很不安似的。
「爸爸好像变得真的很讨厌妈妈,他不想让我去见妈妈。也不让我打电话给她,还叫我从此不能再和她见面。」
「我很怕自己有一天会忘了妈妈。如果一直见不到她的话,我可能会变得不喜欢妈妈了。我真的很不安。」
所以。
所以,你才一个人跑到这个城镇。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只是因为想要见自己的母亲。
「……蜗牛吗。」
真是。
为何她连这点程度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啊。
这种小小的心愿,让它实现又何妨。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怪异不怪异,也不知道什么迷牛不迷牛——可是为什么要妨碍八九寺呢……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
让她始终无法抵达目的地。
持续迷路。
……嗯?
不,等一下。忍野似乎说过,这迷牛的模式和战场原的螃蟹一样。模式一样……是什么意思?我记得那只螃蟹,没有替战场原带来灾厄。以结果来看,失去思念的确是一种灾厄,但是那只是结果论而已,在某种含意上,而且以原本的层面来看,那些都是战场原自己所期望的。
因为螃蟹实现了战场原的愿望。
迷牛和螃蟹是同样的模式……他们的属性不同但模式相同,这句话究竟意味了什么样的事实呢?假设八九寺遇到的蜗牛,目的不是阻扰八九寺——
而是实现她的愿望的话,
那蜗牛——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八九寺真宵她……到底期望着什么呢?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甚至觉得,八九寺似乎并不希望迷牛被驱除……的样子?
「唉呀,怎么了吗?阿良良木哥哥。突然盯着我看。你这样会让我很害羞。」
「不是……该怎么说,那个啊。」
「要是迷恋上我的话,可是会烫伤的。」
「……那是,什么,话。」
我无意义地增加了逗号。
「你问我吗?你看,我看起来是一个COOLBIZ①,所以那种台词再适合我不过。」
①注:日本环境省推动的节能运动,夏天不穿西装、不打领带上班,这样一来冷气就能设定在二十八度,比较能够省电和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量。
「我一听就知道你原本是想说COOLBEAUTY(冰霜美人)啦,不过你接下来那句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你才好,八九寺。如果你是COOL的话,那会烫伤不是很奇怪吗?」
「呜。的确很奇怪。那么,」
八九寺露出不愉快的表情,重新说道:
「如果迷恋上我的话,可是会低温烫伤的。」
「…………」
「这样说实在太逊了!」
「而且那也和COOL这个字扯不上关系吧。」
低温烫伤给人的感觉,就像热水袋一样温暖。
听起来好像脾气很温厚的样子。
「啊,对喔,我知道了。只要换个表达方式就好。阿良良木哥哥,这种时候不用去改经典台词,只要换掉COOL这个形容词就好。不能用『COOL』虽然很可阶,但也没办法。这个时候一点牺牲是必要的。」
「原来如此。对,这个时候如果换一个形容方式,反而会比较接近经典台词,这已经算是一种理论了。就像才连载第二回的漫画,马上就会在封面上写人气爆发之类的煽动文句一样。好,凡事都要尝试一下,就来试看看吧。要改的部分是COOL,所以——」
「我只要说自己是『HOT女』就好了。」
「真是让人松了口气啊。」
「听起来真是一个好人!」
①注:在日文中,英文的HOT和松了一口气一词同音。
八九寺做出一个夸张的反应,随后她突然恍然大悟,说:
「阿良良木哥哥,你想要岔开话题吧。」
被她发现了吗?
「我们刚才是说你一直盯着我看的事情。怎么了,你该不会爱上我了吧。」
「…………」
她完全没发现我在想什么。
「被人盯着看的滋味不是很好受,不过我承认我的上臂很有魅力。」
「你的爱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喔?你是说你对我的上臂没有任何的感想?我说的是我的上臂喔?你不懂它的形式美吗?」
「你的身体只是形式美吗?」
应该是健康美吧。
「没想到你也会不好意思,阿良良木哥哥也有可爱的地方嘛。嗯,我可以理解啦。既然这样,我可以为你保留我的上臂。我发号码牌给你吧。」
「抱歉,我对矮冬瓜的女生没兴趣。」
「矮冬瓜!」
八九寺听到这句话后双眼圆睁,仿佛眼珠就快要进出来一样。
接着她宛如贫血发作一样,晃动自己的头。
「这个字眼是多么污辱人啊……如此过分的字眼,就算将来被禁用也不奇怪……」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如此。」
「我,我好受伤。我的发育已经算很好了,我是说真的!真是的,人畜哥哥怎么会说这么过分的话。」
「什么人畜,你也不要心血来潮就提这个字眼。要比谁先被禁用的话,怎么想都是人畜先吧。」
「那我换个说法吧,类人畜哥哥。」
「你这样讲,不就好像我真的不是人一样吗!」
我被吸血鬼袭击后成了半个不死之身,对我说这种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因为这种侮辱言词实在太过贴切了。
「啊,对喔,我知道了。只要换个表达方式就好。阿良良木哥哥,这种时候只要把词汇换成英文就好了。既然国文的说法会伤到人,禁用它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就算国文有那种规制,只要把词汇改成英文,词汇的意思就会不停地传承下去。」
「原来如此。对,如果把它翻译成英文,整个意思听起来就会比较柔和,这已经算是一种定论了。就像说一个人是少女爱好者,倒不如说他是Lolita Complex。」
「就是Shortness(短小)和Human beast(人兽)。」
「太糟糕了!这两个词好样会创造一个新的时代!」
「对啊!真的让我眼睛的鳞片被剥下来了①!」
①注:日文谚语,原文直译应为鳞片从眼睛里掉下来,意指恍然大悟的意思。
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应该说,我们是互揭疮疤二人组。
「好啦,我收回矮冬瓜这句话吧……嗯,不过以一个小学五年级生来说,八九寺你的发育的确相当不错。」
「你是说胸部吗!你是在说胸部吧?」
「我是说你整个人。不过你还是没脱离小学生的等级。应该还不到超小学生级啦。」
「这样啊。阿良良木哥哥从高中生的眼光来看,我这种小学生的身体肯定太过Slider(滑球)吧。」
「你说得对,只要从外角切出去的角度刁钻,打者根本别想摸到球。」
她的程度还不算是正中好球。
不过发育很好倒是真的。
附带一提,这里应该要说Slender(纤细),而不是Slider(滑球)。
「……那么,为什么阿良良木哥哥要用那么热情的眼神凝视着我呢。」
「也没什么,那个……诶?热情?」
「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横膈膜会一阵抽动。」
「你那是打嗝吧。」
那还真是局难度动作。
我这个负责吐槽的角色,实力正受到考验。
「也没什么事啦。你不用在意。」
「是吗。真的没事吗?」
「嗯——对。」
难道——是相反过来?
她该不会口是心非,嘴巴说想见妈妈,但其实心底却不希望见到她。还是说,八九寺本身很想见自己的妈妈,但又怕妈妈会拒绝见她……该不会这已经成了事实,其实八九寺的妈妈已经叫八九寺不准来找她。应该不会吧。不过,从至今八九寺说的家庭情况来看,这一点看起来十分有可能。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不容易处理了。
根本没必要参考战场原的例子——
「……有其它女性的味道。」
战场原黑仪毫无前兆,突然登场。
她骑着越野脚踏车进到了公图内。
她已经把脚踏车驾驭自如……真是个灵巧的家伙。
「喔、喔喔……你回来得还真快啊,战场原。」
她回程所花的时间,不到去路的一半。
因为她回来的实在太过突然,让我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
「我去的时候稍微走错路了。」
「喔喔,那间补习班的位置本来就意外地难找。果然我应该画张地图给你比较好。」
「我刚才还说那种大话,真的好丢脸。」
「对喔,这么说来,你好像有说自己的记忆力怎样又怎样之类的……」
「我被阿良良木侮辱了……你居然故意让我丢脸藉此满足自己,你的兴趣也真是低级呢。」
「我什么都没做吧!你那是自找的吧!」
「原来阿良良木喜欢玩羞耻PLAY,是那种藉由羞耻女性让自己兴奋的人啊。不过,我原谅你。只要是健康的男生,会这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羞耻PLAY非常地不健康!」
这么说来,忍野那家伙好像把那间补习班的所在地,称作结界之类的。仔细想想或许刚才我应该亲自去找他才对。
但是就算是那样,战场原黑仪的害羞的方式还真是堂堂正正。应该说这家伙绝对没有在害羞吧。被羞耻PLAY的人其实应该是我才对吧……
「我没关系……如果对象是阿良良木的话,我不管被怎么样都可以忍受……」
「别突然扮演起性格完全相反的角色好吗?就算你这样,你的角色幅度也不会再扩张了!还有战场原,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的话,我要是稍微有那种不健康的举止,你应该要立刻提醒我一声吧!」
「唉呀,我又不是真的有在为你着想。」
「我想也是!」
「我只要好玩就好了。」
「你这么说听起来反而比较爽快!」
「而且,阿良良木……老实说,我去的时候会花那么多时间,不光是走错路的关系啦,因为我想说要吃午餐才行,所以就自己一个人跑去吃了。」
「你果然自己去吃了……你果然不会辜负我的期待。不过没关系,那是你的自由,而且你本来就是那种人。」
「我连阿良良木的份也吃了喔。」
「是喔……辛苦你了。」
「不用客气。这里有其它女性的味道呢。」
我的慰劳和她的答话都很随便。说到最后,战场原还是执着于最初的那句话。
「有谁来过?」
「那个……」
「这个味道——是羽川同学吧?」
「诶?你怎么知道?」
我真的大吃一惊。
我原本以为她是凭空瞎猜。
「你说的味道……是化妆品之类的味道吗?不过羽川她没有化妆吧……」
因为羽川是穿制服。她看起来连护唇膏都不会擦。至少她穿成那个样子的时候,就跟穿军服的军人一样,绝对不会做出和校规脱节太多的行为。
「我说的是洗发精的味道。在班上用这个牌子的人,应该只有羽川同学而已。」
「咦,真的假的……?女生都知道这种东西吗?」
「某种程度上啦。」
战场原的语气彷佛在说:这么好懂的东西有什么好问的。
「阿良良木不是可以靠腰部的形状去区别女生吗,你就把味道想成和那个一样就行了。」
「我不记得我有表演过那种特殊才艺!」
「诶?咦?你做不到吗?」
「你不要一副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你前阵子不是对我说,『你是安产型,骨盘的形状很棒,腰部看起来很沉稳,将来一定能生出健康的小婴儿,哦嘿嘿嘿。』」
「那只是普通的变态吧!」
还有,我没事不会随便就发出「哦嘿嘿嘿」的笑声,顺便一提你那个腰也不是安产型的。
「那么,羽川同学有来过吧。」
总觉得这气氛好可怕。
让我想要拔腿逃离这里。
「她是有来过。不过已经走了。」
「是你叫她来的吗?对喔,这么说来羽川同学的家好像住在这附近嘛。让她来帮你带路可靠多了。」
「不是我叫她过来的。她只是刚好经过这里而已。就跟你一样啊。」
「喔——跟我一样……吗?」
跟我一样。
战场原重复这句话。
「所谓的偶然,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吧,会重复的时候就是会重复呢。羽川同学有说什么吗?」
「什么意思?」
「有没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她跟我聊了几句,然后摸了八九寺的头,之后好像去图书馆……不,应该不是图书馆,总之她到别的地方去了。」
「摸八九寺的头……是吗。嗯。这样啊……羽川同学——也是那样吗?」
「啊?你是指喜欢小孩的意思吗?她跟你不一样。」
「羽川同学确实跟我不一样吧。对,不一样。我们不一样。那么,稍微失礼一下了,阿良良木。」
战场原说完,便把自己的脸凑到我的脸旁边。我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她想做什么,看来她是在闻我的味道。不,不是我的,八成是……
「嗯——」
她把脸挪开。
「看来你们没有上演爱情戏码的样子。」
「……什么?你是在检查我和羽川有没有抱在一起吗?你还能判断出味道的强弱……太厉害了你。」
「不光是这样而已。我还记下了阿良良木你的味道。我先给你一个忠告吧,以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的监视之下。」
「一般来说这还挺叫人讨厌的……」
话虽如此,但我想正常人应该做不到这种地步,战场原的嗅觉比一般人还要敏锐是事实没错。嗯……不过,战场原不在的这段期间,我和八九寺扭打了两次,八九寺的味道没有留在我身上吗?为何战场原没有把她的味道点出来?还是说,因为战场原有看到我们第一次扭打,所以之后的味道都混在一起让她不易察觉……也可能是因为八九寺是用无香味的洗发精。唉呀,这些不是重点吧。
「对了,忍野不是有告诉你什么吗?战场原。快点告诉我吧,该怎么办才能带这家伙到目的地?」
老实说,忍野刚才那句「希望傲娇妹,也就是战场原会老实地告诉你。」一直让我很在意。
他在开头还加了一句「只不过」。
所以,很自然我问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催促战场原。八九寺也一脸担心地抬头仰望她。
终于。
「他说正好相反。」
战场原开口说。
「阿良良木。看来我必须跟你说声抱歉——这是忍野先生对我说的。」
「嘎?啊,你干么中途改变话题?你转换话题的技巧真的很厉害耶。正好相反?必须要向我道歉?」
「照忍野先生的话来说,」
战场原不理会我,接着说:
「他说,假设事实的真相只有一个,而我们从两个不同的角度观察时,却出现了不同的结果。此时,按理来说,我们没有方法去判断哪个观点得到的答案才是正确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找不到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方法。」
「…………」
「不过他还说,即使如此也不能断定自己是错的。他说的话……真的看透了一切呢。」
这样真讨厌。
战场原说。
「那个……你在说什么啊?不对,这些话不是你说的,是忍野吗?我觉得他说的话,看起来和目前的状况好像没什么关系——」
「我听他说从蜗牛——迷牛身边解放的方法非常简单,阿良良木。用言语说明的话,真的非常简单。忍野他是这么说的。会迷路是因为你一直跟着蜗牛,只要离开蜗牛身边,就不会迷路了。」
「一直跟着蜗牛……所以才会迷路?」
那算什么。太过简单明了,反而让我一头雾水。我感觉这话没有说完。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忍野难得会说出这种没有命中问题核心的话语。我看八九寺一眼,但她毫无反应。但是,战场原的这番话,的确在她体内产生了某种作用。因为她紧闭着双唇。
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不用驱除也不用叩拜。因为蜗牛没有附身在我们身上,也不会妨碍我们……没错。就跟我遇到螃蟹的时候一样。此外,更进一步来说……蜗牛不是自己来找人类,而是人们自己去靠近牠,自己主动去靠近怪异。而且,是因为自己坚决的意志所致,不是因为潜意识或前意识作祟。单纯只是他自己要跟着蜗牛。单纯只是因为自己希望,而追着蜗牛跑。所以才会迷路。因此,只要阿良良木离开蜗牛身边……一切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不是在说我吧,现在是在说八九寺。可是,你这样说……不是很奇怪吗?八九寺不是自己眼着蜗牛,而且她也不希望这样吧?」
「所以啊,才说是……正好相反。」
战场原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和往常一样平淡。语气中完全无法读出她的情感。
她的喜怒不形于色。
只会让人感觉她的心情不好。
非常地不好。
「听说迷牛这种怪异,会让你在返家的时候迷路,而不是让你在前往目的地的时候迷路。」
「返……返家的时候?」
「听说他会封住人们的归路,而不是去路。」
不是去路,而是归路?
回去……是要回去哪里?
自己的家?
来访和抵达?
「诶,但是……那又代表什么?你说的意思我懂,可、可是,八九寺不是要回她自己的家吧?她是要去纲手家这个目的地——」
「所以我才必须和你说声抱歉,阿良良木。但是,请让我辩解。我并没有恶意……而且,也不是故意的。我原本以为,错在于我。」
「………」
我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但我直觉,她的话中有非常深的含意。
「因为一般人都会这样吧?我不正常了两年以上。在上礼拜才终于变回普通人。现在发生什么事,我会觉得错在于我也是很正常的吧。」
「喂……战场原。」
「听说迷牛和我的螃蟹一样,只会出现在有某种缘故的人面前。所以,他现在才会出现在阿良良木的眼前。」
「……不是,所以说遇到蜗牛的人不是我,是八九——」
「是八九寺,对吧。」
「………」
「简单来说,阿良良木。母亲节让你觉得很尴尬,所以你和妹妹吵架,不想回家。那个小女孩——就是你说的那个八九寺,」
战场原伸手指向八九寺。
应该说,她原本打算指向八九寺。
但是,她指的方向完全不对,根本是错误的方向。
「我根本看不到她。」
我心中大惊,下意识看向八九寺。
她有娇小的身体,和聪明伶俐的脸蛋。
绑着双马尾,短短的浏海露出了眉毛。
身上背着一个大背包的身影——
宛如一只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