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化物语(上) 第三话 骏河·猴子 006

威廉·威马克·杰考布斯的《猴掌》一书的大纲,在这里没有阅读和详细说明的必要——不过就连不知道那故事的我,听完后都会出声赞同,在怪谈和恐怖故事的分野当中,那的确是一个经典故事。一个就像教科书一样的恐怖谈、古色古香的故事。没错,即便我没听过那故事,听完都会觉得很耳熟,或是某些桥段很熟悉。

这就是所谓的古典吧。

照神原的说法,这故事虽然不及吸血鬼,但猴掌这个道具相当一流,因此被许多媒体以不同的风格改编使用。作品衍生再衍生,就像生物的进化图般不停演化,最后虽出现了各式各样的版本,但有一点贯彻始终,从未变动过。那就是猴掌贵为猴掌的最大要因——

猴掌能够实现持有者的梦想。

但是,实现的方式会违背持有者的本意。

就是以上两点。

猴掌就是这种有问题的道具。

例如,你许愿想要家财万贯。结果隔天家人突然横死,你也因此得到了保险金。例如,你许愿想要在公司飞黄腾达。结果隔天,公司的声势突然日落西山,上层人员被单职处分,你也因此在日落西山的公司中出人头地。

就是这种感觉。

故事中的猴掌是由印度那些灵验的老行者所制造的道具,目的是用来告诉众人:人类应该顺从自己的命运而生,若要违抗命运就会遭遇恐怖的灾难。故事中一开始所宣扬的一点就是:猴掌能够让三个人各自实现三个愿望。

说到能够实现三个愿望这点,我一开始联想到的是天方夜谭里头的神灯,那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结局又如何呢?这一类的故事分布在世界各地。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道具出现在人类面前——这种故事类型,对于被无穷欲望所支配的人类来说,或许是最根本的故事形式吧。怪谈类型中最有名的,说到底还是「猴掌」——

「对了,那个人叫作忍野咩咩吗?咩咩是口部吗?」

「对。不过他本人没有名字那么可爱。我之前有说过,他是一个爱穿夏威夷衫的大叔。你不要抱任何奇怪的期待。至少,他看起来不像干那行的,这点希望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不是说这个……她的名字在字面上让人印象深刻,或许该说很有象征性……唉呀,这不是重点。不过咩咩这个名字,好像很容易被人家取绰号吧。」

「你这么说也是……那家伙小时候,别人是怎么叫他的呢。虽然我没兴趣知道……应该说那家伙的孩提时代本身,就让我无法想象。」

忍野的住处,就在离住宅区不远的地方,是一栋四楼高的补习班旧址——简单来说就是废墟。平常所说的废墟,一般人都会有种恐怖的印象,就算办试胆大会也不会想要靠近,更别提把它当作建筑物在里面生活,外观上就是一座废墟。要是来场大地震,这栋上了年纪的废墟,恐怕会体无完肤地倒塌殆尽吧。不对,这间补习班因为站前新开的大型补习班而倒闭,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还称不上老旧。原来建筑物只要几年无人使用就会变得如此残破不堪,这补习班就像是一个死亡的样本,让我学习到了这一点。所以此处不是住家,不过是忍野擅自入住而已,也就是严重的非法侵占。那家伙在私有地和禁止进入的广告牌围绕下,从春假开始住了两个月的时间,直到现在。他以废墟内遗留的书桌为床,终日在这城镇中徘徊。

徘徊。

没错,他不是一直待在这里。

因此,就算像现在一样跑来找他,他是否会在建筑物内也要听天由命。要见到没有手机和PHS的忍野,老实说运气因素占了很大一部分。

从神原的日式房屋到这里,骑脚踏车需费时一个多小时。

当然,神原用跑的也是一个多小时。

我们抬头仰望补习班旧址。

「话说回来,阿良良木学长。学长曾经被吸血鬼袭击过,那是学长第一次遇到的怪异……遇到那个称作怪异的东西吗?」

「嗯,大概是吧。」

或许是我至今都没注意到。

但至少吸血鬼是我第一次有意识到的怪异。

「那是在春假,然后是战场原学姐和我……学长以前根本没碰过的事情,最近却连续碰到三次,感觉好像在暗示什么一样。」

「嗯。」

老实说,加上羽川和八九寺的部分已经连续五次了,但基于个人数据保护的理念,她们的事情必须要顾虑到两人的隐私,因此我决定适当地模糊焦点,隐瞒不提。

「这种东西好像体验过一次,之后就很容易碰到……的样子喔?所以我以后可能会一直遇到也说不定。」

「那还真痛苦啊。」

「也不全部都是……痛苦的事情。正因为体验过怪异、体验过不寻常的事情,我才能得到一些东西或注意到一些事物。」

话虽如此,但我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附和她,也像是在模糊焦点想要掩饰自己的心情,这无可避免。老实说,光是回想起春假的经验,我都觉得「不是只有痛苦的事情」这句话说得很心虚。在这尴尬心情的加成下,我不由得看向神原左手上重新缠的洁白绷带。现在虽看不到绷带底下的东西,但只要见过那只手的庐山真面目,就算从外观也能看出神原手部的长度和形状有些不自然。神原似乎刻意在同一个地方绕上好几圈,意图让人看不出来……

「阿良良木学长和战场原学姐,每年都换班级却能够同班三年,我以为你们从以前开始关系就很亲密,照学长的说法听起来,你们是在两个礼拜前才第一次说话的样子。」

「说是第一次交谈听起来也有点奇怪啦……至少,要是她不犯那种无聊的失误,我也不会发现她的秘密,当然也就不会交往吧。而且,要是不认识忍野,我也没办法帮战场原……这样看起来只是偶然而已。要说是凑巧……还是不凑巧呢。神原,就像你知道猴掌的事情,而我刚好知道吸血鬼。」

一年前,神原发现战场原的秘密时,很轻易就会意了过来,这是因为她当时已经知道猿猴的事情吧,就跟我发现当时已经体验过鬼和猫一样。因此,神原和我之间的差异,只在于认不认识专门对抗怪异的忍野而已。

因此,这里我不得不思考。

要是神原认识忍野——不,不一定要忍野,她只要认识一位有办法帮助战场原的专家,在一年前就解决战场原的秘密,那现在神原是否会取代我的位置呢?先不看年龄和性别的差异——

碰巧,吧。

就算是运气,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的偶然。

「我很高兴学长顾虑到我,不过我希望学长别说那种话。战场原学姐不是那种人。她不是那种会把恩情和爱情混为一谈的人。那不过是你们认识的契机而已。」

神原淡淡语气中,流露出寂寞。

「所以我才觉得懊悔。被学姐拒绝时,我抽身离开了学姐。学长则是追了过去。不是吸血鬼和猿猴的差异,认不认识忍野这个人也无关,如果要说的话,我们就差在这里吧。」

这才是决定性的不同,神原呢喃说。

在我们谈话当中,我意外发现她是一个会自省的人……这点和她活泼、精力充沛的运动少女形象,是完全相反的个性。但如果说那是一种内疚的话,我感觉自己也和神原一样有相同的问题。

这是为什么呢?

我和神原谈话的过程中,感觉到有种内疚的心情,就像针一样在刺弄我的心。刚才我没必要那么做,但却不自禁地说话想安慰她。

这让我更加内疚。

「嗯……不过战场原学姐的问题已经完全解决了,我真的觉得很高兴。我来道谢可能很奇怪,不过我真的打从心底感谢学长。」

「所以说解决问题的人不是我,那是忍野的功劳。不,这么说也不对。战场原会得救是因为她自己。是她自己救了自己的。」

就是这样。

我和忍野做的事情有限。

无可辩驳,仅仅如此而已。

「这样啊……或许学长说的没错。不过学长,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知道战场原学姐喜欢上学长的理由了。我也知道……嗯,不能用嫉妒和失望去看待这件事……可是学长是看上学姐的哪个地方呢?你们只是同班两年,完全没说过话的普通同学啊。」

「这个……」

当面被问到这种问题,让我很难回答。当然也有害羞的因素在内,但是要我说出一个明确的理由实在……单纯只是因为那天,母亲节在公园的时候——

啊,对了。

原来如此。

我内疚的原因,原来是这个吗?

「……为什么你要问这个问题啊,神原。」

「嗯。意思就是说,要是学长看上的是战场原学姐的肉体,那我可以代替学姐。」

一个相当要不得的声明。

神原用右手和包着绷带的左手,一把抓住自己的双峰,集中托高。她做出这种和身上制服格格不入的轻率姿势,更让她飘散出一种异样的妖艳气息,充满诱惑的魅力。

「我觉得自己还算满可爱的。」

居然自己说出口了。

「我只要再把头发留长一点,应该会变得比较有女人味,而且我肌肤的光泽也保持得很漂亮。还有,嗯,我从以前就一直在运动,所以腰部线条还算不错,整个身材相当紧实坚挺。还有人夸奖过我,说我的身材是男生会喜欢的完美身材呢。」

「你把说那话的人带来这里,我要宰了他。」

「是我社团活动的顾问老师。」

「世界末日了!」

「他被杀掉我会很困扰的。这样我们就要停赛了。」

怎么样?神原再次问我说。

她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而且也不像在半开玩笑,气势汹汹的态度十分认真,一直要逼我在YES和NO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的觉悟是认真的。只要学长想要,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接受学长的『攻』。」

「『攻』?『受』?为啥我必须去追求那种东西!」

①注:BL用语,一号和零号的意思。

「嗯?啊!原来如此。学长没有BL的相关知识吗。真让人意外啊。」

「我不想和自己的学妹讨论BL的话题!」

「嗯?BL是Boys'Love的略称喔?」

「我知道!我没有搞错这个字的意思!」

是啊,我早就发觉到了。

我在打扫神原房间时,早就看到散乱的书籍当中,确实有大量那种类型的封面混杂在里头!

可是我故意不去碰触那个话题!

我故意装作没看见的说!

「原来学长没搞错啊。从学长的反应来看,我还以为你一定搞错了呢。那学长现在到底在气什么呢?我应该没有说什么让学长不高兴的话吧,该不会学长其实是『受』?」

「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

「我是NEKO①,所以我当不了攻。」

①注:日文中除了用「攻受」来区分零号一号外,还会用「TACHI(攻)」和「NEKO(受)」来称呼。NEKO音同日文的猫。

「嗯……?这边我就听不懂了。」

猫(neko)?

我还没踏进不可踏入的领域之内吗?

总觉得这对话好像踏在薄冰上一样。

「况且,神原,为什么我们一男一女要演BL啊。根本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吧。」

「可是啊,阿良良木学长。我想要把处女之身奉献给战场原学姐——」

「我不想听!」

薄冰破了,谈话被水淹没了!

战场原黑仪和神原骏河,你们两个连手,想要把我对女性的幻想破坏得体无完肤吗!?我现在完全相信了,我的危机管理意识下了断言,你们两个绝对是学姐学妹旧知,圣殿组合!

我深刻地感觉到,全身的幸福蹑手蹑脚、快步急跑地大举离我而去,一边深叹了口气。

啊啊……真是够了,什么目的是身体,什么弹性柔软讨男性喜欢的惹火身材,我们怎么一直在聊这种会磨耗精神、近乎下流对话啊……我开始怀念和小学生聊天了。八九寺那家伙虽然早熟,不过我们聊的话题很纯真,真的很快乐。

我这是末期症状。

「抱歉,我这么说可能太多嘴了,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我觉得如果学长不能和学妹享受这种下流的话题,出社会可是吃不开的喔。学长最好早点舍弃对女性的幻想才好。」

「这点我不需要学妹开导我呢。」

还有下流这个词也很奇怪。

但也不是说用别的词汇替代就行得通。

「话虽如此,阿良良木学长。我这样讲你可能听得很烦,但老实说,学长基于自身肤浅的女性幻想,想要我贞洁贤慧一点的话,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才好。这没办法,因为女生也喜欢色色的事情。」

这样讲反而会让我挑起另一种女性幻想……不过战场原和你的情况,和那种幻想的境遇,我想是完全不同吧。

「好了,那我们继续回来讨论学长是三角裤派还是四角裤派的话题吧。」

「我们没聊那种话题吧!」

「奇怪?那我们是在聊,我的紧身裤里头有没有穿内裤的话题吗?」

「你没穿吗?神原同学!」

我动摇之余,连称谓都加上了。

「那、那你那件跑出裙子的紧身裤里头……!」

「就算我真的没穿也不用那么惊讶吧。紧身裤原本就是贴身衣物的一种。」

「那就更夸张、更离谱了!这不就等于你每天都过着内裤外露的生活吗?」

而且,你……跑步和跳跃的时候,那件裙子可是会顺势翻起喔!

「嗯。学长这么一说也对,唉呀,那就当作是运动少女赠送的精美小礼品吧。」

「不对!你那是暴露狂的变态行为。」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也不是在聊这个。我们是在聊我可不可以代替战场原学姐——」

「给我等一下,在真相还没搞清楚前,你别想回到原来的话题!你是有还是没穿,快点讲清楚!」

「那种下流的事情我们就跳过吧,阿良良木学长。不过是件小事。」

「兹事体大,这是我的学妹是运动少女还是暴露狂的分水岭!」

先不管这话题有无颜色。

接着,非常没意义的谈话又再度展开。

「嗯——那这样想如何?我是运动少女也是暴露狂。觉得我是运动少女的人就是运动少女:觉得我是暴露狂的人就是暴露狂。」

「不要玩这种文字游戏!『我是OO也是XX。觉得我是OO的人就是OO;觉得我是XX的人就是XX。』这种台词只能帅到国中为止!你是我妹吗!?」

极其不重要的话题。

没有比这更没意义了。

「……不过,神原。老实说,你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代替战场原的。」

无法取代。

我要说的不仅是这点。

「因为你不是战场原啊。谁也不能代替谁,谁也不能变成谁。因为神原是神原骏河,战场原是战场原黑仪。就算你再怎么喜欢她,再怎么崇拜她,再怎么仰慕她。」

「……说得对。」

神原沉默后,点头说。

「阿良良木学长你说得对。」

「嗯。那我们不要再打屁了,走吧。还有,拜托你快点停止那个姿势吧。我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和一个猛揉自己胸部的女高中生说话。没有比这更难以理解的景象了。」

「呜。这点我没注意到。」

「注意一下吧。」

有许多事情,你必须快点注意到。

「我们不快点的话,太阳就要下山了。到晚上那只左手可就糟糕了吧?」

「嗯。反过来说。只要太阳还在就没问题。至少在几个小时以内它不会发作。」

「是吗……活动时间只限夜晚这点,让我不由得想起吸血鬼啊……」

我和神原沿着围绕大楼的铁丝网向前,随后在铁网上找到了一个大破洞。三个礼拜前,我和战场原一起钻过这个破洞。这次则是和学妹——神原一起。

我虽然不相信什么因缘际会。

但这已经是一段奇缘了。

萍水相逢,自是什么来着。

「注意你的脚边。」

「嗯。谢谢学长的提醒。」

我拨开杂乱丛生的杂草,一边整理出一条路同时向前进,让后来的神原能够定得轻松些。现在草就长成这样,到了夏天这里会变成什么德性呢,我一边思考一边走进即将倒塌——或者该说看上去已经像倒塌过后——的补习班。

里头一片狼藉。

内部四处都是水泥碎片、空罐、广告牌、玻璃,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杂乱不堪地散乱一地。这里没有电,所以建筑物内部才傍晚就一片昏暗,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更腐朽老旧。忍野要是很闲的话,至少把里头打扫干净吧,我心想。生活在这种地方,心情不会觉得忧郁吗?

唉,这里至少比神原的房间还要好上几分……

战场原当时看到这建筑物凄惨的模样,不禁对忍野的懒散皱起了眉头。神原的话,我就没必要担那个心了……

「好脏。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实在让人无法恭维啊。那个叫忍野的人既然都住在这里,为什么不打扫一下啊。」

这女人在奇怪的地方上,对其他人还真严格。

应该说,或许这家伙对自己房间的脏乱没什么自觉吧……我以为她是对自己有自信才会摆出那种堂堂正正的态度——然而,她或许也有这叫人意外的一面。

这是她和战场原不同的地方。

她的自觉太异常了。

忍野的老巢主要在四楼。

我走在昏暗之中。

离入口渐行渐远后,黑暗逐渐加深。我失策了,已经来过这么多次,今天至少要带个手电筒来才对。不过,战场原托付给我的十万块信封倒是有带来。也就是说,今天打从一开始,我不管和神原谈得如何都打算来这里一趟,既然如此,我应该注意到灯光这点啊。

但是,

虽然要看时间和场合,但我现在可以毫不在乎地走在暗处……才会一时忘记灯光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

这是我曾为吸血鬼的影响吗?

「…………」

爬上楼梯后我往后一看,神原的脚步非常提心吊胆,摇摇晃晃。看上去相当危险,看来她似乎很怕黑。正因为她平常是一个坚强的运动少女,现在的危险步伐看起来更彷徨无助。要她这样爬楼梯,实在有点残酷……先不说她的左手,要是她在这里弄伤最重要的双脚……先前带战场原来这里时,对了,我有牵她的手引导她……

第一次和战场原牵手,就是在那时候。

嗯——可是现在呢。今天神原会谢绝脚踏车双载,就表示她有顾虑到身体碰触的事情。再仔细想想我自己,战场原对出轨的基准很严格,这点昨天我已经切身领教过了……

「喂,神原学妹。」

「怎么了?阿良良木学长。」

「你吧右手伸出来。」

「这样吗?」

「好。合体。」

我抓住她的指尖拉了过来,让她握住我系在学生裤上的皮带。

「从这边开始是楼梯。小心不要跌倒了。我会慢慢爬,你小心一点喔。」

「…………」

不管怎样,这种程度的物理接触,用战场原规格来检视,应该也不构成出轨吧。实在是一个好方法。虽然这听起来像是诡辩,但这样至少我能对战场原有个交代。

「你好温柔喔,阿良良木学长。」

神原似乎在确认皮带的坚韧度,紧握拉扯的同时,一边说。

「大家常常说你是个温柔的好人吧?」

「那种话好像是在替自己的没个性打圆场一样,我才不希望常听到呢。」

「就连在暗处带路这点,学长都考虑自己和对方的关系,我打从心底觉得很感谢。学长的关心让我甚感惶恐,处理方式也让我很佩服。」

「……我的用意被你看穿了吗?」

她还真敏锐。

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吧。

应该说,知道就算了,不用故意说出来嘛……这会让人很难为情不是吗。就算你假装在开玩笑,也会让人羞得无地自容。

「阿良良木学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干嘛啊。只要是攻受以外的问题,你尽管问没关系。」

「好,攻受的问题待会再说。」

「你还想再讲攻受啊!」

「另外还有内裤和暴露狂的事情。」

「不要冷饭重炒!」

「老实说,我只想谈色色的事情,其它都不要。」

「真这样我哪受得了!有问题就快问吧!」

「从至今的对话来看……学长好像没有对战场原学姐说我的事情。」

「嗄?不对,我有说过啊。就是因为我说了,才会知道你和战场原以前是圣殿组合。」

正确来说,圣殿组合一词是从羽川那边听来的,不过要是我先前没和战场原本人确认,就不会了解战场原黑仪和神原骏河之间的关系。就算我推测得出来,也跳不出推测的框架。更不会想要去问羽川吧。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在说我的左手。我的左手攻击阿良良木学长的事情……」

「啊,是那个啊。嗯,我没有机会和她说……昨天也不是说那些的时候,而且我也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你的左手变成了这样。说到底,我没办法确信你是犯人。要瞎猜也要有个限度。所以我昨天只跟她说,是我自己骑脚踏车撞到电线杆的。」

「可是昨天连那附近都坏得那么严重,学长的身体不要紧吗?」

「我原本是吸血鬼的身体,可不能去找警察或去医院,事情要是闹大我也会很困扰。当然你的事情我不打算一直瞒着战场原……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亲口告诉她,不是由我来说。」

「我?」

「我既不温柔,也不是好人。我只是呢,有各种的考虑——」

权宜上的考虑。

坏心的留恋。

一件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嗯。唉呀!」

来到三楼和四楼间的拐弯处,忍出现在眼前。

忍野忍。

一位外表只有八岁左右、有着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头上戴着防风眼镜帽的金发少女,双手抱住曲起的双脚,坐在楼层间的空旷处。她的样子宛如座敷童子,只不过金发让她的相似度打了折扣。

我不由得惊讶出声。

忍朝着上楼的我和神原狠瞪了过来。那眼神带有憎恨、严厉、寂寞、不满如骨鲠在喉,复杂难解。

我无视。

我挪开视线,无视忍的存在,绕过她继续走上四楼。我想不到其它的对应方式……可是为何那家伙会坐在这要上不下的楼梯间?她和忍野吵架了吗……

「我、我说,阿良良木学长。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走上四楼后,神原的语气稍微欠缺冷静,轻浮地问。毕竟我什么也没告诉她,突然看见一个女生双手抱脚坐在废墟里头,要她不在意才难吧……不过,神原现在身体的一部分也化成了怪异,该不会她在忍身上感觉到什么东西了吧?

「她超级可爱的!」

「你用今天最灿烂的笑容在说什么鬼东西啊!」

「我好想抱紧她……不对,我希望她能拥抱我!」

「你还挺三心二意的嘛!」

你不是很专情吗?

而且对方可是小孩喔……

「那种事情就算想也不要说出来……」

「可是我不想瞒着阿良良木学长。」

「就算是这样,你也说得太过赤裸裸了吧。」

「赤裸裸?」

「不要对裸这个字反应这么大!这么简单的二字熟语你都不会吗,让人难接话也要有个限度吧。」

不过,这家伙简直是杂食类,她的百合不只限于战场原而已……她这样一次又一次对我做地毯式轰炸,打碎了我包括女性幻想在内的所有幻想。我在内心发誓打死也不把八九寺介绍给神原,同时用黯淡的心情对她说:

「……她喔,那个……你不要管比较好。」

吸血鬼的——

落魄下场。

吸血鬼的——

残渣。

这就是那个金发少女,忍野忍。

趁鬼不在的时候洗衣服。①

①注:日本的谚语,意指趁讨厌的人不在,乘机放松心情。

「嗯哼。是喔……真可惜。」

「在你用今天最遗憾的表情看我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神原。我不知道忍野那家伙在不在……如果他不在的话,我们也不能等明天再来吧。这可攸关我的小命。」

「……抱歉。」

「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这样我没办法释怀。我要向学长赔罪才行。对了,阿良良木学长喜欢什么颜色?」

「啊?颜色?你要给我什么?颜色嘛,我是没特别喜欢的啦,勉强要说的话大概是水蓝色吧。」

「这样啊,我知道了。」

神原点头说。

「那我答应学长,以后我跟学长见面的时候,会尽量穿水蓝色的内衣裤。」

「不要把我卷进你的黄色世界里!这样说不就等于好像是我的错一样嘛!你只是欲求不满而已吧!」

四楼有三间教室。每一间的门都坏掉了。假如忍野在的话,他肯定在这三间教室里的某处——

第一间教室,空无一人。

第二间教室,出现了忍野的身影。

「你好慢啊,阿良良木老弟。我等你等得不耐烦,差点就睡着了。」

教室内铺着油布,上头布满了裂痕,别说是会绊倒,就连赤脚走过都有可能会被深深割出一道伤口。忍野咩咩在地上铺了一块变了色、看似腐烂的瓦楞纸箱,躺在上头,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他还是老样子,不管事情的原因为何,开口第一句就仿佛看透一切似的。

他身上穿着一件色彩奇幻、皱巴巴的夏威夷衫,头发蓬乱,整体看起来就很肮脏。这个男人和整洁与清爽等词汇完全没有缘分。他的造型正好和这栋废墟相符,不过他在此生活之前,外表看起来究竟是怎样呢?现在我完全无法想象。

忍野一脸麻烦似地搔搔头。

接着,他注意到半躲在我身后的神原。神原或许是不安,也可能是出自对忍野这可疑人物的警戒心,我们明明已经爬上楼梯,她却不打算放开握在我腰带上的右手。

「搞什么啊。阿良良木老弟,你今天又带不一样的女生来喔。每次你来找我都带不一样的女生,真是可喜可贺啊。」

「烦死了。同样的话你要讲几次。」

「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因为每次的情况都一样啊。我辞穷嘛。嗯?而且又是直浏海的女生呢。从制服看起来是你同学吗?阿良良木老弟的高中,校规有规定发型吗?这制度还真古色古香呢,太有趣了。」

「哪来那种校规啊。」

一切都是偶然。

应该说,战场原和神原的头发虽然一长一短,但发型上却有相似之处,我想这是因为神原在模仿战场原的关系吧。我不清楚战场原用那发型的理由,但羽川我知道。她的发型大概是认真的象征吧。

「那这是你个人的喜好咯?嗯——既然这样阿良良木老弟,下次我会为了你把小忍的头发剪成那样的。小忍头发太长,差不多也该剪了。我希望你下次可以带一个长发、发尾水平剪齐的女生过来啊。我先说出我的希望,虽然这可能只是在浪费我的口舌。」

「……忍的话,我在楼梯那边有看到她。她干嘛坐在那里啊?」

「啊,我们在吃点心的时候,我多吃了一个mister donut的甜甜圈,结果小忍就闹脾气了。她从昨天开始就那样了。」

「…………」

这是哪门子的吸血鬼。

还有你这大叔又是怎么回事。

「我还含泪把蜜糖波堤让给她吃了说,唉呀唉呀!小忍的心胸还真狭窄呢。看来我应该要教她『质重于量』这句话。」

「随你便啦……我真的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还有,忍野,有个地方我必须纠正你一下。她不是我同学。你仔细看,她裙子的颜色跟战场原和羽川不一样吧?她是我学妹,名字叫神原骏河。『神原』是神明的神,草原的原。骏河是……那个——」

唉呀。

汉字我知道怎么写,但要说明很困难。

国文不好的阿良良木历,发挥出了看家本领。

「『骏河问』的骏河。」

神原替我解了围。

太好了……不过骏河问是什么东西?

这个词我没听过,不过既然有个问字,是不是有名的谜题啊?就跟人面狮身像问几只脚的谜语一样。

「啊,骏河问啊。我懂了、我懂了。」

忍野理解地点头说,

啧……要是忍野不知道的话,我只要安静在旁边等说明就好了……我咂了咂嘴,要是就这样没搞懂心里会很不痛快,「骏河问是什么啊?」于是我问神原说。

「是江户时代一种有名的拷问方式。就是把犯人的手脚绑在身后吊在天花板上,然后在他背上放一块大石头,不停地旋转他。」

「别用这种拷问来解释自己的名字啦!」

「这是我想尝试一次看看的拷问方式之一。」

你是百合、BL、NEKO、受、萝莉控加上被虐狂吗!?

这组合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我校的明星根本没必要散播那些矛盾的传闻,她早就已经人格分裂了。

我无话可说。

「总之我叫神原骏河。」

这对话似乎消除了神原的紧张感,她的手终于离开我的皮带,躲在我身后的半边身体也现身在忍野面前,接着,她用平常充满自信的堂堂态度,将右手放到胸前,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初次见面,我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学妹。」

「初次见面。我叫忍野咩咩,小姐。」

神原一脸微笑。

相对地,忍野则是冷笑。

微笑和冷笑只有一字之差,但我在一旁看起来感觉却完全下同,甚至可以说这两人是一种对比。这让我深深感觉到,笑容不是只要笑就好。虽然那是忍野的爽朗笑法,但我就是觉得那笑容实在爽朗过头,反而让人觉得不愉快。忍野整体的造型就是有一种很假的感觉。

「……嗯。你是阿良良木老弟的学妹,那也是傲娇妹的学妹咯。」

忍野说。他失焦的远目,似乎在看神原的身后一般。因为战场原和我一样是三年级,所以理所当然神原也是她的学妹——但我想他的话没这么单纯。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忍野,我先把这个交给你吧。这是傲娇妹,也就是战场原给你的。」

「嗯?这信封是什么?啊,是钱啊。钱钱钱。太好了、太好了,我差不多手头也有点紧了。靠这些就可以撑到梅雨季节了。只要下雨的话,就能够靠雨水解渴,我以为要撑到那时候呢。」

「不要跟多愁善感的少年少女说这种事情。」

他们在这种困苦的生活中争夺mister donut吗……难怪忍会闹脾气。她虽然是吸血鬼,但好歹也是贵族血统。现在居然要和这肮脏的中年大叔,一同住在这种废墟里,实在是堕落到地狱的深渊了……一想到我自己要负一部分的责任,心情实在很复杂……

忍野检查信封袋内。

「嗯,刚刚好十万。这样一来我和傲娇妹两不相欠了。她托你拿来,不直接拿给我,是不是对我有好感啊。看来傲娇妹还挺明事理的嘛。」

「你说反了吧?应该直接拿来给你比较有谢意或诚意——」

「那种东西不管有没有都一样啦。唉呀,我不打算和阿良良木老弟争论这些,不然没完没了。话说回来,这位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忍野一派轻松,把信封乱七八糟地塞进夏威夷衫的口袋后(专程准备的新钞全泡汤了),用下颚指了指神原说。

「你不会是想介绍可爱的学妹给我认识,才专程带她过来的吧。还是说,你只是单纯来向我炫耀可爱的学妹啊?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代表我以前实在太小看你了……哈哈——不管怎么说,那实在很难想象呢。既然这样——嗯?喔,是那个绷带吗?嘿……」

「忍野先生。我——」

当神原话说到一半时,

忍野缓缓挥手制止了她。

「照顺序来吧。看来不是什么快乐的话题。和手扯上关系的话题,每次都是这样,对我来说啦。何况还是左手,那就更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