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化物语(上) 第三话 骏河·猴子 008

雨魔似乎是非常暴力的恶魔,他特别喜欢恶意、敌意、嫉妒、怨恨和悔恨等,整体来说,就是人类所有黑暗的负面情感。他会看穿、挑起、引出人类的黑暗面,进而让其开花结果。有如故意引入不快似地听取人类的愿望;有如刻意引入不悦似地实现其心愿。契约本身须以灵魂来交换,可实现三个愿望。在三个愿望达成之时,据说他会夺取许愿者的生命和肉体。简单来说,他在性质上会让人类最后变成恶魔。神原在一年前知道战场原的秘密时,要是她想靠许愿来解决问题的话,恐怕愿望不会实现吧。因为雨魔只能实现暴力和负面的愿望。

恶魔可以读出愿望的里层。

有表就会有里。

神原想让脚程变快,是因为她憎恨自己的同学。

想待在战场原身旁,是因为憎恨阿良良木历。

恶魔读出了里层。

看到里层的愿望。

他看穿神原在潜意识中许下的愿望。

恶魔全部看透了。

神原虽然不后悔离开战场原身旁,但她却不允许有人占走那个位置。要是别人可以,那自己应该也可以才对——

既然这样,我神原应该也可以才对。

雨魔。

自古以来流传在欧洲的恶魔。

他常被描绘成穿着雨衣的猿猴。

这样看来,说那只左手是猴掌也算正确答案吧。总之,第一和第二个愿望本身不论明暗,都是神原在潜意识中的期望。

她希望教训嘲笑自己的同学。

还有教训我。

小学的同学只是受个伤就没事;而我却差点见阎罗王。这是因为神原在意念上的差距吗……因为黑暗情绪的份量差距吗?神原在运动神经等方面的成长,当然也是要因和远因,但再上一层还有精神方面的差距。

不过忍野说得对。

或许我的思考不够周密。

如果神原真的向雨魔许愿:「希望可以待在战场原身边。」那为何她会担心我的人身安全,这太奇怪了。听完她小学时发生的事情后,我知道那只暴力的左手打算排除阿良良木历。但是,站在神原的立场来看,为何她知道这状况确实会发生呢?左手会如何实现愿望,会如何违背自己的本意——这些她应该不可能会知道才对。

因为她在无意间,知道自己在潜意识中许下的愿望。

因为她知道我会有危险。

忍野说怪异和神原的左手同化后,雨衣怪没有立刻现身在我面前,这是因为她抑制了那股冲动吧。她在理性与黑暗的交界和左手产生摩擦,彼此斗争。

「她努力让自己的脚程变快,这是对自己最好的一种借口。说什么只要自己实现愿望,木乃伊就不会有动作,这种说法实在笑掉别人大牙了。或许小姐自己是这么认为,想要如此相信,同时你的想法本身也绝对没有错,不过,雨魔用暴力实现的愿望是里层,不是表面。而小姐遇到问题都想靠自己解决的态度,这次反而起了好的作用……怪异虽然和她的手同化,但她却能够抑制他发动。在这层意思上看来,这类型的怪异确实就像道具一样,受到持有者的意识左右……唉呀,说句实际点的话,就算他是恶魔现在也只有单手,雨魔也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吧。他无法引出凌驾于自我意识的潜意识。也就是说,小姐在担心阿良良木老弟的那段期间,左手才没有发动。她从四天前开始的跟踪,如期发挥了效果。或许小姐自己不这么认为,因为这些都是在潜意识之中进行的。可是——昨天吗?小姐知道阿良良木老弟和傲娇妹两人要单独开读书会。在那之前,她觉得你们交往的传闻只是谣言,可能是哪里搞错了。但是听到你的说法后,她终于确信了。所以……她无法忍耐。这就跟阿良良木老弟推测的一样。」

她的内心被恶魔趁隙而入。

这句话,忍野绝不会说出口。

因为他彻底厌恶这种撒娇似的脆弱。

可是——

一开始是嫉妒,到最后还是嫉妒,神原自己已经坦白说出口了。

说出口了。

「嗯,差不多了吧。」

忍大口吸食我的血液直到极限时,我轻拍她娇小的背部说。现在我们彼此拥抱在一起。随后,忍把牙齿自我颈上的两个小洞轻轻拔出,并用舌头将拔出时渗出的少许血液舔拭干净。未来我可能需要好好思考,像这样和忍相拥在一起,照战场原的标准来说是不是也算出轨,可是不用这个姿势根本无法吸血,所以只能请她法外开恩了。春假的时候暂且不管,现在忍的身体实在很娇小、无助,就像这样抱着她,也仿佛像在拥抱雾气或烟霭一般,完全没有拥抱的感觉。

「……喔、喔!」

我从蹲姿起身,稍微有一点腿软。果然,这也很正常,被吸血之后会出现一些类似贫血的症状,特别是这次,被吸的血量多了一些。

接近标准值的五倍。

我连续做了几个轻跳。

不过老实说,我的感觉和体感和平常没什么差别……因为现在我全身的能力都获得提升,所以我不太清楚和普通状态有什么差别。

忍已经回复到体育课的坐姿。

体育课坐姿……那是一种用双手环抱大腿,有如在确认自己身体是否存在的坐姿。

她没瞧我一眼。

「…………」

温柔的好人……吗。

就算我再怎么主张自己不是,就现实来看,第一个被我温柔伤害的就是这位金发吸血鬼……忍野会说那种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吧。

我说什么,对忍来说都……

我大把抓住忍的防风眼镜帽,试着左摇右晃。忍一时间虽然无视于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最后她似乎觉得我很烦,粗鲁地拨开了我的手。

嗯。

我对这反应暂时感到满足,随后一语不发,有如在模仿忍野的不说再见主义一样,没有话别,直接转身背向忍,从楼梯间往下走到三楼。下次来找忍的时候,带六小福①之类的伴手礼来送她吧,我一边心想,同时经过三楼来到二楼。

①注:六小福是mister donut的一种六入盒装甜甜圈。

我顺着走廊来到最深处的教室。忍野咩咩在教室门前,双手抱胸,背靠墙壁,一派轻松地晃着一条腿在等我。

「喔!我都等得不耐烦了,阿良良木老弟。你花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还久呢。」

「是啊。我搞不清楚刚刚好的标准。可能让她吸太少了……不过,总比让她吸过头还要好。不管是对我而言,还是对忍而言。」

「嗯——你说的确实没错啦,不过阿良良木老弟,你对小忍没必要这么神经质。她的存在被我的名字束缚住,所以不会乱来的。我替她取名字,就等于是驯服她了。我反而比较担心她会饿死呢。阿良良木老弟待会要和恶魔来一场激烈的全武行,现在应该不是在意那些的时候吧?你要演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丑角喔。我想就算你把能力提高到极限,胜算也不会高到哪去吧?就算对方只有一只左手。」

……对付雨魔的方法。

驱除恶魔本来就是费时费力的大工程,虽然雨魔是低级恶魔,但即使是忍野也无法轻易地驱除他。这是忍野本人自己说的,听起来的感觉很微妙;但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就是在目前的状况下。忍野没有亲自出手的打算。

这和战场原的时候不一样。

或许战场原的螃蟹,也算是一种能实现他人愿望的怪异。但螃蟹是神明,这次却是恶魔。这次要解决没那么简单。这点连我这外行人都知道。

「神」原遇上恶魔吗?

这与其说是暗示,倒不如说是讽刺。

不赶快采取行动,我可能今晚就会送命。我死或者是砍下神原的左腕——很可惜我对活着还有一点执着,所以无法选择前者来完结这个故事。然而,砍下神原左手这个选项,更是门都没有。

既然这样,就只剩第三个选项。

「契约吗……那样做的话,能让恶魔乖乖回魔界或灵界去就好了。」

「魔界和灵界都是指『这里』,不是不同的世界。唉呀,这不太好懂,总有一天应该会讨论到类似的话题,所以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没问题的,这点我可以保证,阿良良木老弟。如果恶魔无法履行契约,契约就会无效。这不是什么鉴赏期啦,不过可以让小姐的愿望无效。可怜、无法完成工作的无能恶魔,最后会摸着鼻子自己离开。」

恶魔会离开。

只要没有完成契约。

「简单来说……只要我没被恶魔杀掉就可以了吗?」

「正是如此。」

忍野傻笑说。

「当然,就算现在的阿良良木老弟喂血给现在的小忍,你的能力还是有限吧……我想大概只能发挥春假——你真正是吸血鬼时的十分之一,这样说还算高估了呢。」

「……这数字还真随便啊。」

「不过,那个雨魔只有左手而已,要是对方是整个身体的话,老弟你是没有胜算的,况且他现在还带着一个人类的『重物』,就算是现在的阿良良木老弟,也有十分、十二分、十四分的胜算。」

雨魔和猴掌是完全不同种的怪异。他们共通的地方只有实现人类的愿望一点,就像他被称为雨衣恶魔一样,这怪异应该有完整的身体(在这状况下,完整的定义会影响到事物的观点,因此这里请恕我省略不提)。而他现在只有左手,还是木乃伊状态下,可见他曾被下了强力的「封印」吧,忍野说。

「小姐母方那边的家系似乎有问题。她的双亲会落得私奔的下场,可能是那边的缘故吧?我不喜欢靠独断的猜测,去揭发或窥探别人家庭的隐私啦。不过恶魔的木乃伊可是很了不起的东西。如果是人鱼之类的木乃伊,我倒是有耳闻啦。嗯——如果小姐拿到的时候只有手腕的话,那剩下的部分跑到哪去了?这点我个人非常感兴趣。」

母亲吗?

战场原黑仪、八九寺真宵。

她们的怪异……都和母亲有关系。

神原骏河也是同样的模式吗?

神原骏河的母亲和父亲一样,在私奔时已经和家族断绝关系,因此神原骏河本人和母亲的老家完全没有交集,所以那边的状况现时点无法究明……

「说句题外话,要是雨魔凑齐完整的身体会怎样?会强到连全盛时期的忍也无法对付的地步吗?」

「怎么可能。那东西不过是低级恶魔,赢不了正牌吸血鬼的。如果对方是梅菲斯特的话那还说得过去,雨魔那种杂鱼只要花两秒钟就搞定了。他凑齐的身体会被粉碎,体内的液体会被吸干,然后就嗝屁啦。你忘了吗?小忍可是令人恐惧的传说中的吸血鬼喔。那种东西根本不是对手,赢不了她的。对了,从雨魔的阶级来看,之前班长妹的那只魅猫都比他强上许多呢。喔!不过你可别想借用小忍的力量喔。如果只是单纯要消灭恶魔或许还可以,不过真要这样的话,就只能砍下小姐的左手,不要说我在吓唬你。就因为是阿良良木老弟亲自去消灭恶魔,这一切才有意义。」

「雨魔是藉由实现愿望来夺取人类的身体吧?每实现一个愿望,人类就会朝恶魔靠近一步……一开始只有手腕的木乃伊会长出手肘,是因为恶魔实现了神原的第一个愿望,既然这样,之后会变成怎样?忍野。要是神原恨到想杀死我的第二个愿望实现,然后又实现了第三个愿望的话,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算身体会被夺取,恶魔也顶多夺取到肩膀附近吧?」

「这个问题过去没有前例所以我不清楚。我只能用这种打官腔的方式来回答你。不过照正常来看,比例上应该和你想的一样,就算身体被夺走,恶魔也顶多夺取到肩膀附近。可是阿良良木老弟,这是一样的吧。就算只有手到肩膀这一带被夺走,也跟全身被夺走没什么两样。拿股份有限公司来说,那就跟获得全部股份的三〇%一样。」

「……我想也是。」

「灵魂不管怎么样都会被剥离身体吧。肉体会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留下来也没用。啊,我帮你保管背包或贵重物品吧,阿良良木老弟。你拿着那些东西,手脚施展不开来吧。」

「啊……麻烦你了。那你等我一下。」

我从屁股和制服的口袋中,分别拿出手机和家里钥匙,将它们放进背包内,然后交给了忍野。「嗯。」忍野应了一声后,将背带挂在肩膀上。

「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阿良良木老弟。」

「啥问题啊。」

「为什么你连想要杀死自己的人,都会想要去救她呢?就算是潜意识、就算那是愿望的里层,那个小姐都很憎恨你喔。她把老弟你当成可恨的情敌喔。」

忍野这番话——

似乎不是平常那坏心的贫嘴。

「追根究底来说,当你知道雨衣怪的真面目是小姐的时候,为什么会想听她的理由?正常来说,那时候应该不会去管那些。在发现他是小姐的时候,你应该马上甩开他来跑到我这边来才对吧。」

「……人只要活着,都会去憎恨某人吧。我虽然不想被杀掉,但是如果这是一切的原因,是出自于神原对战场原的憧憬——」

每个怪异都会有一个相符的理由。

如果这就是神原的理由——

「那我可以原谅她。」

照忍野所说,如果我一开始的思考是正确的,现在的状况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回到原点而已。不管对方是猴掌还是雨魔都没有关系。神原会把我当成情敌,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但即使如此。

权宜上的考虑。

坏心的留恋。

我可能是一个温柔的好人。但我和羽川不同,不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善人。

羽川翼。

拥有一对异形翅膀的少女。

……只有她,让我真的很羡慕。

羡慕到嫉妒的程度。

「是吗,既然这是老弟你决定的事情,那就没差啦。我没关系,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情。那总之就麻烦你助小姐一臂之力了。我事先声明,你一旦走进去,事情没有解决是出不来的。因为这扇门从里头绝对打不开。你没有逃走这个选项,这点你要先有心理准备。无路可退这个状况有多可怕呢,你仔细想想春假的事情,没做好觉悟可不能进去喔……当然,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和小忍都不会进去帮你。你可别忘了,我可是超乎常理的和平主义者,还是一个常常错失机会的人道主义者。等一下目送你进这间教室后,我会回四楼睡大头觉,之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你们要回去的时候,不用来知会我没关系。那时候我想小忍大概已经睡着了,你们就自己回去吧。」

「……给你添麻烦了。」

「没差啦。」

忍野的背部离开墙壁,打开了门扉。

我毫不犹豫,走进了教室。

忍野随即把门关上。

这样一来,我已经出不去了。

二楼最深处的教室,样式和方才四楼的教室一样,但这里是这栋荒废的补习班中,唯一一间窗户的部分没脱落的教室。但这不代表窗户的玻璃没有碎掉。而是指没有玻璃的窗架上,就像以前在防范台风一样,钉了好几块厚重的木板。反复钉上的好几层木板,让人有一种何苦钉成这样的感觉。也因此,只要把教室门关上,就连一条细光也不会渗入。目前时值深夜,但就连星光也找不到缝隙钻。

黑漆漆的一片。

但我却看得见。

现在的我刚喂完血给忍,就算在漆黑当中,一样能够看穿黑暗。没错,在这个状态下的我,在暗处反而看得更清楚。我缓缓移动视线。

很快我就发现了目标。

有一个人影,伫立在不算宽广的教室中。

身上穿着雨衣。

「……哟!」

我打了声招呼,但对方没有反应。

看来——神原早已进入催眠状态。

他的身体虽然是神原骏河,但现在体内的灵魂是雨魔……顺带一提,这件雨衣是我在喂血给忍的时候,神原独自跑到附近的杂货店买来的。其实雨衣是一种选择性的道具,并非不可或缺的必备之物,但这边就和惯例一样,是制造气氛和状况设定的一种仪式。

教室内的桌椅,因为太碍事所以事先撤掉了。所以这间教室里面,现在只有我和神原两个人而已。只有雨魔的左手和类吸血鬼的非人类而已。

半吊子同志之间,应该会有一场势均力敌的好比赛吧。

不——不对。不能势均力敌。

我必须要一面倒才行。

雨帽内侧就和昨晚一样,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别说是表情,就连帽内是何物也无法一窥究竟。

「……………………」

面对这种会实现人类愿望的怪异——不只限于雨魔和猴掌——最标准的处理方法,就是许一个其怪异无法实现的愿望。

一个格局过大的愿望。

或是矛盾的愿望。

绝对不可能的愿望。

抑或是一个会让人陷入进退两难的愿望。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底的勺子①,忍野说。他还提到,这样做就能够驱除和看透怪异。

①注:没有底的勺子,是用来防止船幽灵的道具。据说船幽灵出现时会喊「给我勺子」,要是真给他,他就会用勺子把海水倒入船内使其沉船,因此渔夫们都会在船上准备一个无底的勺子来应对。

但是,这次神原已经许了愿望——希望待在战场原身旁。而且,因为这股思慕,让她在潜意识中,觉得阿良良木历很碍事、可恨,希望将他除之而后快。而雨魔想要照实回应她的愿望。

这个愿望无法取消。

因为神原已经这么想了,所以没办法去政变。

既然这样,就将这个道理反转过来看。

只要让她的愿望不可能实现即可。

只要阿良良木历是一个雨魔这种小角色杀不死的存在即可。

「理由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这听起来有点像在硬拗,耍耍小聪明和猴戏也要有个限度,不过以一个妥协点来说……呜喔!」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然,雨衣怪突然朝我跳了过来。神原骏河的跳跃力被憎恨的能量所强化。正常来说,他的速度应该会和昨晚一样快到我无法捕捉,但今晚不同了。

我看得见。

而且还能做出反应——

「呜、呜哇!」

我利用离心力将身体扭开,躲过雨衣怪的左拳。闪躲得相当惊险。我随后转了几圈,离开了原本的位置。这么做虽然很糗,但最好先重整姿势比较好。

搞什么?

他的动作和昨天相比似乎更快了。不,只是我眼睛还没习惯而已。总之,我只要躲开雨衣怪的左手,一边找机会抓住他身上的「重物」——神原的身体,用蛮力把他压制住……

「…………呜!」

他已经追上来了。

不可能,我原本以为自己在速度方面,绝对可以压倒雨衣怪。在忍的帮助下,我得到了强化,已经和昨晚不可同日而语。但雨衣怪居然这么轻易用左拳朝我劈了过来。我不能往左边闪,必须要往右边回避,绕到雨衣怪的外侧才行——

裸露在外、毛茸茸的黑手掠过了我的脸颊,划破了空气。瞬间产生的风压,有如要割裂我的身体般。但雨衣怪的侧腹也因此暴露在外,我朝那凌空一脚踢了过去。

……抱歉,神原!

一边住心中如此道歉。

不出所料,雨衣怪左手以外的部分,并没有那么超乎常理。他的身体老实地朝着被踢中的方向飞了出去。就这样失去平衡,半边身体倒在油布地板上。

果然支配身体的只有左手,这对雨衣怪来说是一个障碍……他的身体平衡很糟,很明显全身的动作都跟不上左手。

但就算如此,刚才的速度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昨晚雨衣怪没有发挥出实力吗?对方是配合我的强化而提升速度的吗……可是,怪异有手下留情的必要性吗?

我搞不懂。

在我一头雾水的这段期间,雨衣怪站了起来。

嗯——就算不去管他的身体是神原的,我还是没办法追击倒在地上的对手啊……我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但我还是会犹豫。现在根本不是犹豫的时候啊。

温柔的好人。

这评价真是惹人厌。

简直是在替没有个性的我打圆场一样。

雨衣怪的左拳这次用最短的距离,像弹射器般直线打中我的右肩。雨衣怪原本是想攻击我身体的正中线,我勉强让他打偏……但却没有完全躲开。我没能看透他的攻击,实在太快了。我向后被打飞了三公尺多,随后凭借肉体的平衡感,在空中翻了一圈后落地。同样是能把脚踏车当纸屑一样打烂、让水泥墙垮掉的左拳,但我却没像昨天一样飞得大老远,身体也没受到致命的打击。当然我有受伤,但还不到动弹不得的地步。我的肩骨脱臼,骨头甚至多了条裂痕,但这点程度,很快就能靠吸血鬼的治愈能力自我恢复。身体的刺痛也在一瞬间退去。这真是一种怀念的感觉。呵呵~我等不及看明天早上的太阳了……到时候我会受到多严重的烧伤呢?

我没空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在我着地瞬间,雨衣怪马上就追击而至。追击,不停追击。雨衣怪没有任何迷惘。他的左拳这次朝我的颜面贯来。我的眼睛还没适应,直接就用颜面接下了这一拳。鼻骨折断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目前的我都已如此,因此这一拳的破坏力,恐怕能让普通人的脑袋化为粉尘吧,光想就叫我不寒而栗。我狼狈地匍匐在地,想要远离雨衣怪拉出距离。在我这么做的同时,折断的鼻骨也在自我恢复。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好像自己成了阿米巴原虫一样。这只是原本的十分之一,可见我在春假的那段经历有多么的地狱啊。

接下来的一拳我躲开了。

但下一拳却擦到了边。

「…………该死!」

为什么?

为什么没办法完全躲掉?

就算他的攻击是走直线,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动作本身却很单纯,只是把左拳从肩膀部分猛甩出来,活像机器人卡通中的飞拳一样,靠蛮力揍了过来而已,事前的准备动作很少,我没理由看不穿。为什么我追不上他?为什么逃不掉?我的速度很明显比昨天还要提升了好几倍……就算挨了他一、两击,不对,就算一次吃他好几十拳,以我现在的身体绝对不会被秒杀,为什么只有速度差这么多?

昨天和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雨衣……

裸露在外的左手,野兽之手。

……右手也一样裸露在外,但那边就和雨帽的内侧一样,感觉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应该看得见却看不见——咦?原来如此,这点和昨天不一样。昨天雨衣怪有戴橡胶手套,两只手没有裸露在外。但那又怎样?戴橡胶手套不至于让移动速度降低吧。

接着我注意到了。

注意到自己的失误。

不是橡胶手套……而是长靴!

神原从杂货店买来的只有雨衣……她没有买橡胶手套和长靴。这单纯是我的思虑不周,并不因为我觉得制造气氛没必要准备得这么周到。我也真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我不知道真正的雨魔被描绘成什么样子,但就像忍野用绘画来联想雨魔的外形一样,假如靠一件雨衣就足够展现出他的性格、表现出他的怪异形态的话,那我和神原绝对没有弄错。

但是,没有准备长靴就表示,现在雨衣怪脚上穿的是帆布鞋。这点一目了然,就摊在眼前。就像他的左手裸露在外一样,足下当然不可能打赤脚。那双鞋子原本就在神原的足下,当然也就直接穿在上头。

一双看起来很高级的帆布鞋。

和长靴的速度简直天差地远。

穿在神原骏河这等运动员的脚下,那就更不在话下。

「……惨了。」

其实我可以事先给神原戴脚镰,或者是束缚住她的脚来增加她的重量,但以战略上或目的上来说,我不得不放弃这些露骨的偷吃步方式。但一双长靴的话,用来当作让分不是刚好吗……为何我要专程制造出可以让雨衣怪发挥百分之百实力的状况呢。本来用来妨碍左手的「重物」——神原骏河的身体,现在很轻快地跟着左手在跑!

呜呜……

我真是思虑不周……

事情变成这样,我不能光靠闪躲了……要是现在的状况不是刚好闪过,就是惊险擦到边的话,我这具身体是不会有伤害累积的问题,因此不会像格斗游戏一样血条耗尽而死,但是这样一来我就无法达成压倒性胜利的目标。看来这不是眼睛习不习惯的问题。既然这样,我只能抱着玉石俱焚的觉悟,从正面接住雨衣怪的攻击。我沉下腰,就像迎战十二码罚球的守门员一样,举起双手摆出架式——不对,这个情况应该拿篮球的人盯人防守来比喻比较明确。

但是,以篮球来说很明显是犯规的弹射拳(这是哪门子的犯规?),朝我的颈根飞袭而至,我用双手招架,右手抓住雨衣怪的拳头,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再用全身包住他的左手想要接住这一击,但这一连串的动作没有赶上。不,应该说我左右手赶上了,但却无法挡住他的弹射拳。我感觉手指折断了几根,瞬间他的左拳就击中了我的锁骨。我的身体大幅向后倾倒,勉强用后脚稳住身体。虽然我没能成功挡住,但至少在拳头击中我的身躯前,成功地消耗掉一定程度的威力。

雨衣怪抽回拳头前,我的断指已经恢复,立刻用双手抓住他的左手。这才达成我当初的目的,停止了雨衣怪的动作。终于我成功抓住他了。很好,就这样——

「神原,抱歉了!」

这次我出声谢罪,双手紧抓住雨衣怪试图挣脱的左手,用脚刀朝他的脚、腹部和胸部,连续踢击三次。在人体构造上,普通的肉体无法做到这样的攻击。雨衣怪只能用左手攻击,但是我可以使用双手双脚。我必须充分活用这个差异和优势。

雨衣怪的左手有如发狂般,激烈乱动。

看来似乎对他造成伤害了。

忍野是对的。要是雨魔有完整的身体,现在的我不会有胜算。但现在的状况,只要我封住这只左手,就有可能压倒他。只要不是连续攻击,以他攻击的威力就算被击中我也能在瞬间恢复,因此反而是神原被提升的脚力比较麻烦,帆布鞋真的是计算外的不规则变化,不过只要这样抓住他,接下来只要狂踢到雨魔投降即可。他不投降就踢到他断气为止。这有如在用骏河问拷问犯人一样,感觉不是很好,但我总不能把神原的左手整只扯下来,也不能让她有生命危险,因此我只能不停给予痛击,直到恶魔退去为止。

雨衣怪的脚软了下来。

看来我不停踢出的下段踢总算有了效果——这只是我以为而已,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他软下的脚,不,是可以蹲下的脚,用最短最快的轨道,朝着我的下颚弹了上来。不是左手,雨衣怪的左脚——神原的长腿用上段踢,有如线头穿过针孔一样,精确地踢中了我的太阳穴。这威力当然远不及左手,话虽如此,但神原的脚力直接被转换成攻击力,而且完全出乎我意料,使得我的大脑受到震荡。视野因此模糊。针对感觉器官的攻击,对(类)吸血鬼的身体确实非常有效。这点是春假时的重要教训。

我松开了雨衣怪的左手,

为了防御他接连而来的踢击。

我用十字防御挡住的踢击,虽然不如左手的弹射拳那般强劲,但这冲击反而让我无法解释现在的状况,思考陷入了混乱。

他能用的不只左手吗……?

可是忍野有说过,其他地方是「重物」——

「……原来是这样吗?」

我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倘若雨魔是以人类的黑暗感情为能量来活动的话,那就表示他现在是以神原骏河对我的嫉妒为粮食吧。如果左手是弹射器,那神原的肉体就是航空母舰。炙热的心情和火热的思慕,让高压蒸汽膨胀,让肉体凝缩。所以神原的身体不是拖累左手的「重物」——不,基本上这个想法没错,不过要是雨魔和刚才一样陷入危机时,身体也会不吝啬做出防卫动作吗……?

不对,这种说法只是狡辩。

如果我想要原谅神原,就不应该用那种会让事实大打折扣的表现方式。那样的表现方式就像通电让青蛙的脚藉由脊髓反射抽动,看起来好像在动一样,这并不公平。

简单来说。

这是神原靠自己的意识在移动双脚。

这一切和她的意识有关。

神原在潜意识中,拒绝了一些事物。

拒绝失去雨魔的左手。

拒绝不让第二个愿望无法实现。

拒绝放下对我的杀意。

她不打算放弃战场原。

「……」

「坏心的,留恋啊。」

神原的心情我明白。

我心有痛感。

感同身受。

因为我也失去了,舍去了。

永远无法失而复得。

雨衣怪不知为何,呆站在原地不动。方才就像磁铁顺从磁力一般,不死心一直朝我挥舞左直拳的雨衣怪,突然停上了动作。有如在思考什么复杂的事物。

或者,

有如在迷惘。

雨衣怪至今毫无迷惘的动作……停了下来。

……神原骏河。

战场原黑仪的学妹。

篮球社的王牌选手。

把我的手砍下来吧——刚才她说了这句话。

那左手是恶魔手不是猴掌,愿望只是照你的期望实现而已——当忍野告诉神原这个不要揭露比较好的无聊真相后……她的视线低伏几秒,随后坚强地抬起头来,交互看了我和忍野——

「这种左手,我不要了。」

她开口说。

她的脸上没有平常的笑容。

神原的语气,刚好和她最尊敬的学姐现在的个性相似……平稳平淡,不带任何感情。

「把它砍掉吧。请你们砍掉它吧。拜托。我知道会给你们添麻烦,可是拜托。因为我实在没办法砍掉自己的手……」

「不、不要这么说啊。」

我慌忙将神原伸出的左手推了回去。毛茸茸的触感,摸起来很不舒服。让人毛骨悚然。

寒毛直竖。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哪能砍掉你的手啊。这样的话你以后要怎么打篮球。」

「刚才忍野先生说得对。我想要杀死一个人。这点程度是理所当然的代价吧。」

「这、这没什么,我没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完全没有……」

滑稽可笑。

我这话根本没命中问题核心。

问题不是我介不介意。

况且,我能不能原谅她也和问题完全无关。问题在于,神原骏河能否原谅她自己。

她不想伤害同学,所以一直在练跑。

她克制和压抑住所有的黑暗情感,将它们封闭在心里。

她的坚强意志,反而束缚住自己。

惩戒了自己。

「况、况且,我根本不可能砍掉你的手吧。别说这种蠢话了。你在想什么啊。蠢蛋,你真的是一个蠢蛋。为什么你的思考要这么短浅。你这主意不是认真的吧。」

「这样啊。也对,砍掉自己的手这种事情,不应该拜托别人。就算拜托别人,对方也无法轻易帮你。我知道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只要利用汽车或电车的力量,应该会有办法吧。」

「你这样——」

什么利用汽车和电车。

那样不是自杀行为吗?

不是自杀行为,而是自杀。

「如果要砍掉的话,我有一个好方法喔。阿良良木老弟,你干么不告诉她呢,看到人家有麻烦你怎么不亲切一点啊。这种小事只要请小忍帮忙就好了吧。心字头上一把刀——只要用她珍藏的利刃,连感觉到痛的时间都没有,就可以把那只左手砍下来啦。现在小忍的利刃虽然没以前那么锐利,不过要砍断小姐的细手就跟切豆腐一样容易——」

「你闭嘴,忍野!喂,神原!你不用这么钻牛角尖吧!你根本不用负这个责任,这点不是很清楚了吗?一切的元凶都是这只猴掌……不对,这个叫雨魔的怪异——」

「怪异只是实现她的愿望而已吧。」

忍野没有收声。

他更加能言善辩地接着说。

「因为她要求,所以他负责实现而已吧。傲娇妹的时候不也一样吗?这和阿良良木老弟你在春假时的案例不一样喔。小忍的案例和他们完全不同。阿良良木老弟,因为你没对怪异许下任何愿望。」

「…………」

「所以,阿良良木老弟不懂小姐的心情。也不懂她的自责和悔恨。绝对不懂。」

他对我说。

「说句题外话,在原著《猴掌》当中,最一开始使用猴掌的人,实现了第一和第二个愿望之后,他在第三个愿望时,许愿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个愿望代表什么意思,需要我逐一说明吗?」

「忍野——」

你所说的完全正确。

但是,忍野你错了。

我和雨衣怪维持对峙,有如陷入胶着状态,无法动弹当中,缓缓回想起先前的对话。

因为我能明白。

甚至让我内心的伤口感到疼痛。

因为战场原黑仪和神原骏河的心情——

我都能明白。

不对,或许我不懂。

或许这只是我自以为是的傲慢。

但是——

我们都抱有同样的伤痛。

有着同样的东西。

如果有一个可以实现愿望的道具摆在你眼前,你敢说自己不会许愿吗?就跟我在春假时一样,就算那不是我希望的结果,可是就连清正廉洁的善人羽川,都会因为家庭的一点不和与扭曲,而被猫魅惑——

我和忍之间的关系,跟战场原和螃蟹、神原和恶魔的关系,本来就没什么差别。

「没关系,阿良良木学长。」

「有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你在说什么啊。而且战场原的事情该怎么办。我希望你和战场原……」

「已经,无所谓了。战场原学姐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神原这句话更让我痛彻心扉。

「已经,无所谓了。我会死心的。」

怎么可能无所谓。

怎么可以这样就死心。

愿望是要靠自己实现的,所以令堂才会把恶魔的木乃伊托付给你吧。令堂托付给你,绝对不是叫你放弃自己的愿望。

所以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别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一样。

用那种含泪欲哭的表情,哪放弃得了什么。

雨魔。

降雨的恶魔,同时也是爱哭的恶魔。

在毛毛雨的日子里,有个小孩因为一些无聊的小事和双亲吵架后离家出走,最后在山中迷路被狼群吃掉,这就是雨魔的起源。不可思议的是,据说包含家人在内,村落里没有半个人想得起来那孩子的名字。

「……该死!」

我在精神上耐不住这胶着状态,也无法忍受彷佛走马灯般巡回的思考,于是朝着雨衣怪冲了过去。这是从昨晚算起,我第一次主动攻击。可以说充满压力的被动迎击,终于让我无法忍受。

不能用站姿攻击。假如我压住他的左手,他的踢击立刻就会招呼上来。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整个身体撞上去,像柔道的寝技或摔角一样,把雨衣怪的全身按倒——

我张开双手,试图从左右两旁抱住雨衣怪的身体,但我没能抓住他。要是雨衣怪朝左右两旁回避,那我或许还能对应,但他采取的动作却不是如此。但是,他也不是向后避开。要是他退开,我只要上前几步即可吧。

雨衣怪跳了起来。

他一跳,双脚贴着教室天花板,开始在上头奔跑。「哒、哒、哒、哒、哒、哒!」他违反重力,视万有引力定律如无物,在天花板上狂奔。

接着,他从天花板降落到地上。

转眼间,这次他又朝侧面跳去。

一眨眼,他降落在半剥落的黑板上,剎那间又跳离黑板,降落在窗户的厚木板上,瞬间他又跳离木板,回到天花板上。

他随心所欲,不断朝斜前方跳动。

动作令人眼花缭乱。

他的双脚像老鼠炮一样,从墙壁往墙壁,从墙壁到天花板,从天花板到地板,从地板再回到墙壁,不停跳动。雨衣怪利用神原骏河经过锻炼的双脚,不停跳跃。

就像高速射击出去的超级弹力球。

有如乱舞一般的不规则反射。

跳跃再跳跃。

我的眼睛已经无法追上。

他的速度,比我眼球的动作还要更快。

他利用重力加速度,加速再加速,每经一个跳跃,就慢慢且大胆地提升速度。长靴和帆布鞋的差异,利用小巧可爱的动作,慢慢且大胆地在玩弄我的视线。

只是平面动作变成立体而已,就能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吗?为了不让灾害扩大,我才会请忍野在这间教室设下结界,要和他确实做个了断……而且,我还很单纯地盘算认为,面对雨衣怪这种动作敏捷的对手,选择狭窄的空间会比较有利。结果现在完全起了反效果。一切适得其反。

适得其反。

为何我事先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神原选择篮球社而不是田径社的理由,就在于她的双脚在篮球场这种狭窄空间中才能充分活用,可以快过任何人!神原骏河的跳跃力,让她在那种身高和体型下还能轻松灌篮。而在这矮天花板的狭窄空间里,那股跳跃力会被如何活用,已经摆在眼前!

我的所作所为,一直适得其反。

要错估也要有个限度吧,我脑残吗?

每次都错误百出。

对方有如在玩弄我一般,在周围不停跳动;但我却有如脚跟被钉住一样,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我最看不清楚的是他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间的上下移动。这是人体构造的问题,人眼在物理上可以对应左右的移动,但碰到上下移动就没辙了。因此,我的视野跟不上雨衣怪的动作。

他从我的脚边,一口气跳到我的身后。

雨衣怪终于从天花板上,朝我跳了过来。

他有如藤球①的空转扣踢一样,在空中转动身体,乘势用指尖朝我的脑门刺来。我感觉头盖骨陷了进去,因为这股威力而向前倾倒。此时,早已落地的雨衣怪又朝我的下颚,补上一记类似泰拳的膝击。这二连击——藤球和泰拳的组合,时间点抓得丝毫不差,形成的冲击就像三明治般将我上下夹击,而袭击我的疼痛,已经超越痛觉的极限。我因为头部和脑髓似乎整个被压碎,稍微失去了意识。片刻间不省人事。

①注:Sepak Takraw,15世纪源自于东南亚的项目,游戏方式类似排球,但球员不能用手来击球,而是运用头、胸、脚,降球顶过网。

但是我没死。

我的伤口马上就恢复。

这简直是地狱。

等活地狱。

就算身体被粉碎,也会随着一阵凉风而复原,然后再被粉碎,再次复原,就这样无止无尽,在粉碎和复活之间循环。这是八大地狱中的第一个地狱,也就是我的春假。

「啧……」

我伸手向前。雨衣怪躲开后,用左拳朝我劈下。我做出了反应,不对,这不是反应,只是普通的反射动作。因为我一直在注意他的左手,因此对他左手的动作特别敏感。然而刚才的攻击,他的左手没有被封住却积极地使用二连踢来攻击我。还有雨衣怪突然运用可怕的步伐,使出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立体高速移动。他不只用左手,还能利用全身做出那种动作。这些事情所代表的意义,我绝不可等闲视之。

与恶魔游玩,就会变成恶魔。

不用实现愿望,不用出卖灵魂,不用被夺走肉体、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向恶魔许愿,就能变成恶魔。

这左拳是假动作。

至今只会直线攻击的雨衣怪,现在已经会运用步伐、连续技和虚招这类战斗上的小技巧。

不,这不是虚招。

这里应该叫做假动作才对。

因为对雨衣怪来说,这种小技巧没有神原骏河的帮助是办不到的。

我的身体对左拳做出应对,自然另一边的侧腹就会产生决定性的死角。雨衣怪的脚尖朝那里,这次连续三击,而且准确地踢中同一个点。在同时间连续三次击中相同坐标——这种在相对论上会产生矛盾的攻击,让我的身体弯成了「く」字,瞬间他又抬起另一脚,用脚底踢穿我的胸口。

就像弹射器一样。

我耐不住这一击向后倾倒,但我马上利用倒立后翻的要领,用手掌撑住地板后翻起身,取出距离。雨衣怪马上就逼了上来。

刚才的踢击贯入了我的肺部。

我的肺大概失去了功能。

呼吸好痛苦。

不行,没办法立刻回复。这表示刚才的踢击,比左拳还要有威力和破坏力吗?

神原的意念凌驾于恶魔了吗?

嫉妒。

憎恶。

黑暗感情。

——既然这样我应该也可以不是吗?

「……你——」

在肺部尚未复原的状况下,我说。

「你是没办法的,神原骏河!」

谁也不能代替谁,谁也不能变成谁。因为神原是神原骏河,战场原是战场原黑仪。

就像阿良良木历是阿良良木历一样。

我和神原不同的地方。

有没有认识忍野。

有没有抽身而退。

鬼也好,猴子也好。

这些都是运气和偶然。

唯独内疚是无法抹去的。

我很内疚,无论是对神原还是战场原都一样。但是,我没想过要代替神原承受这一切——我没有打算离开我现在的位置。

没错。

如果你认为我是可恨的情敌,那对我而言你也是一样。我必须去憎恨神原。

这也是我内疚的真正原因吗?

我没有把神原当作对等的对手。

我一直在轻视她。

看不起她。

我从绝对安全的高度,在从容不迫的立场下,想要撮合神原和战场原,想要让她们重修旧好,这是多么卑鄙的行为啊。我是多么温柔的好人,多么残酷的恶人啊。

愿望是——

愿望是要靠自己实现的,既然这样……

那自己应该也能去放弃它吧。

如果不想遗忘,那只要放弃就好了吧。

「……!……!……!」

雨衣怪用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不停做出攻击。每受到一次攻击,我的身体就会猛烈变形。接续而来的四击,我一次都没躲开。虽然身体被破坏的部分,照顺序自动修复再生,但雨衣怪攻势更凌驾于我的恢复速度。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被逼退到教室的墙角。这位置无法朝左右或后方移动,有如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给束缚住一般。雨衣怪也一样,来到这里他不再使用步伐,改用拳击的逼迫近身战。而且完全是单方面的近身攻击。就算再高级的帆布鞋,这样不停地加速,很快脚底的橡胶就会因摩擦而烧焦磨破,我淡淡地抱着这种希望与期待;但这乐观的想法,也在此落空。拳头、手肘、膝盖、足胫、脚尖、脚跟,各种排序组合接连不断,猛烈地折磨我身体的各角落。这究极的连击,完全不让我有时间哀号。

这已经脱离打击的范畴。

单纯是一种压力。

被打中的地方不仅骨折,还会皮开肉绽,皮肤和肌肉爆裂。我稳住脚步的感觉和刚才完全不同,雨衣怪左拳的破坏力似乎不停再增强。

话虽如此。

破坏力还是不及神原骏河的双脚。

「制……服。」

我的身体虽然是不死之身,但身上的衣物可不是。

我的衣服早就变得七零八落。

唉,我的制服又泡汤一套了。

还有几天就要换季,改穿立领学生服了说。

这次要怎么跟妹妹们解释。

「呜……」

这个距离的话……

如果是这个距离,只要雨衣怪稍微有机可乘,我就可以抱住神原骏河的身体,封住雨衣怪的行动……然后再利用全身体重,用力把他压倒在地板上的话,情势就会逆转。

我还未失去胜算。

现在我只是位置被逼到死角,而不是整个人被逼死。就算受到雨衣怪的攻击,只要我身体的恢复力能够跟上,他的攻击根本不足为惧。

只是肉体会疼痛。

就和神原的心一样痛。

会痛就表示自己还活着。

「可恨!」

我听到了声音。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

是神原骏河的声音。

有如无底洞般的雨帽内发出了声音,像是在倾诉,又像是直接在我的大脑响起一般。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

「………………」

憎恶——一个人类无法承受的强大憎恶。

恶意,敌意。

一个乐观阳光的学妹,黑暗消极的内心话。

充满了表面张力。

「你居然你居然你居然你居然你居然你居然你居然!」

声音伴随着打击,接着说。

憎恶的声音没有停止。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神原,抱歉。」

我再一次出声,

对神原道歉。

「我并不恨你。」

或许我们是情敌。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配不上你,可是——

难道我们不能当朋友吗?

「……■■■■■■■!」

无底窟窿中传出类似悲鸣般的女性尖叫声。接着,雨衣怪的踢击贯穿了我的腹部。整个贯穿了。不是只有内脏破裂,这一击完全无视我的关节和肌肉,不是比喻而是真的贯穿了我的肚子,他的脚跟弄碎了我的肋骨和背骨,抵达我身后的墙壁。就像串剌一样。

这伤害——

远远超过了我的恢复能力。

他缓缓地拔出脚来。

我感觉整个消化器官被向外扯出。

一点都不留。

脏器被扯出后,仿佛我的身体才是个无底窟窿。

洞中空无一物。

「神原——」

糟糕。

我因为腹部被开了一个大洞,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就算是稍微扭动身体,上半身和下半身都有可能会分家。既然如此,我不能再随便移动。虽然我还有意识,但只要再一击,一切就会分出胜负。真是有够窝囊,怎么是我被他压倒性胜利。再这样下去,神原的第二个愿望不就实现了吗?这一点我必须极力避免才对……

不,不如这样想吧?

现在才第二个愿望。

神原今后……只要忍耐不去许第三个愿望,那不就行了吗?这次神原的手会恢复原状,而且愿望就是愿望,她一定可以回到战场原身旁,不管是什么形式,愿望都会实现。

我没打算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

没打算让她代替我。

但是我能原谅她。

我本来在春假就应该死去……既然这样就和忍野说的一样,直接死掉不是轻松简单吗?

我虽然对活着有执着。

但对死亡却没有恐惧。

「啊——啊,呜!」

呻吟。

我发出没有意义的呻吟。

就像死前的哀号一样。

我以后,再也没机会把制服弄破了。

「神原,骏河——」

然而,就在此时。

雨衣怪连续几十分钟、片刻未曾歇止的连击,停了下来。

冷不防地停了下来。

这是我望穿秋水的破绽。

然而,我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把雨衣怪压倒在地。我肚子开了一个不知何时才会恢复的大洞固然有关系,也因为我想压住他的念头已经消失不在,但最主要还是因为我整个人已经僵住了。

雨衣怪大概也一样。

整个人僵住了。

「……你们玩得很高兴嘛。」

教室门打开了。

从内侧绝对打不开的门,从外侧被开启了。

接着,有一个人影走进教室。

是穿着便服的战场原黑仪。

「把我丢在一旁,自己玩得很高兴嘛,阿良良木。我很不愉快。」

无法读出感情的面孔,以及平稳的声音。

看到眼前的惨状,她只是稍微眯起眼睛。

她总是毫无预警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没有系皮带的牛仔裤搭配同色的上衣,尺寸稍微大号的粗织连帽外套。战场原黑仪的便服,宛如直接穿居家服从家里过来一样。

「战、战场原……」

我肚子开了一个大洞,无法好好说话。不成声的声音,就连要开口叫战场原都有困难。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只是想问她这个问题而已。

但不用开口问,这问题的答案我也心里有数。肯定是忍野那家伙叫她来的,这问题除此之外无解。但是怎么叫?忍野没有联络战场原的方法;战场原黑仪讨厌忍野咩咩,不可能会把手机号码告诉他。应该连告诉他的机会都没有。

手机?

啊!原来如此。

那个家伙,连一点个人数据保护的理念都没有,完全无视我的隐私,随便拿我的手机乱打。我进这间教室前,请忍野保管的背包里头有手机……那支手机没有特别用密码锁,就算忍野再怎么机械白痴,信箱账号、已接来电和拨话记录这点程度的东西,只要花点时间就能找到吧。而手机的使用方法,他在母亲节时应该从战场原那边学到了一点皮毛。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为何忍野好死不死要把战场原叫来?

突然——

雨衣怪往后一跳,踩过天花板和墙壁各三次,从这个角落移动到另一头的角落——离我最远的对角线位置上。

为什么?

明明只要再一击就能分出胜负。

神原的心愿就能实现了说。

该不会神原骏河的意识,在战场原黑仪现身于教室内时,一时间压抑了提供给雨衣怪的潜意识?这是忍野叫战场原来的目的吗?但这只是暂时性的处理吧。因为雨魔是以人类的黑暗感情为粮食,这么做还是一样无法消除掉黑暗感情。这不像以前的海外电影一样,不可能只靠爱的力量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叫战场原过来,不如你亲自来一趟吧,忍野咩咩!

战场原对雨衣怪的一切行动丝毫不感兴趣,用冷酷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几近濒死状态的我。那眼神,有如盯上猎物的猛禽类一般。

「阿良良木。你对我说谎了。」

「……诶?」

「骗我说什么你撞上电线杆,神原的事情你也瞒着我。我们交往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说好不做这种事情。至少在关于怪异方面的事情上,我们彼此之间不能有秘密。」

「啊,那个……」

这一点……的确没错。

我也没忘记。

「你罪该万死。」

战场原浮现出冷酷无情的笑容。

就算被雨衣怪当沙包打的时候也未曾感受到的巨大恐怖,有如电击般窜过了我的身体。好可怕……这女人真的好可怕。这家伙是梅杜莎吗?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用那种眼神看人?况且我还是她的男朋友。等等,喂!此话当真?现在这种状况,应该不是把我这半死不活的人当对手的时候吧?你难道不会看场合吗?战场原。

「……不过,阿良良木看起来已经死过一万次了呢。」

战场原没有把门关上,朝着蹲在教室角落的我,后脚一蹬跑了过来。

「这次我就破例原谅你吧。」

那个。

我想应该没有死到一万次啦。

雨衣怪对战场原的动作十分敏感,也同样朝着我跑了过来。战场原黑仪和神原骏河在国中时代没有实现的赛跑,在偶然的机缘下展开了。如果画直线来看,雨衣怪离我的距离,换成数字来看比战场原远了好几倍。可是,战场原虽然过去是田径社的王牌选手,但现在有两年以上的空窗期,更何况雨衣怪的脚力是借用神原的能力——不,是已经化成了恶魔。率先跑到动弹不得的我面前的,当然是神原。

雨衣怪一到定位,立刻朝我挥下左拳,打出最后一击。就在此时,战场原才总算赶到,挤入我和雨衣怪之间。

危险!

我连如此心想的空隙也没有。

雨衣怪在击中战场原之前,突然往后被弹飞。被弹飞?现在谁有能耐弹飞雨衣怪?我没办法,战场原更是不可能。既然这样,雨衣怪应该不是被弹飞,而是自己往后跳的才对。就算他最后是狼狈地后仰倒地。

我目瞪口呆。

雨衣怪刚才的动作就像怕把战场原卷入、怕伤害到她一样。这不自然的动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应该是神原骏河的意识——不对。

哪有这么刚好的事情。

怪异是合理主义者。

自始至终,无论如何都会顺着理字走。

只是他的道理,有时和人类不通用而已。

但是,这个情况下——

「阿良良木,你一定在想,『只要自己死掉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种蠢事吧?」

战场原依旧不理会雨衣怪,没回头看我一眼,背对着我说。她不是因为不想看到我浑身是血的惨状,这点我可以确定。

「别开玩笑了。你那种牺牲自我的肤浅精神,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回报。阿良良木要是死掉的话,我一定会不择手段杀死神原的。这点我之前有说过吧?阿良良木,你想让我变成杀人犯吗?」

……完全被看透了吗。

战场原还真是个一往情深的女人。

看来我不能随便死掉了。

她那专一而扭曲的爱情。

「最让我不高兴的是,就算阿良良木你不是这种身体,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你要依靠不死之身做这种蠢事,我悉听尊便,不过你好像很理所当然一样,甘愿变成这个样子,我真是搞不懂你呢。」

「…………」

「不过,多管闲事也好、鸡婆也好、帮倒忙也好,如果是阿良良木带给我的,或许也没这么糟糕——」

战场原直到最后都没看我一眼,朝着倒在地上无意起身的雨衣怪,突然踏出了一步。雨衣怪彷佛在畏惧战场原般,倒在地上向后爬行。

彷佛在畏惧一样……

彷佛在畏惧一样……为什么?

这么说来,昨晚也是这样。雨衣怪将我打飞之后,冷不防就消失无踪。这是因为战场原拿着我遗忘的信封,出现在现场的关系……可是,战场原出现为什么会成为雨衣怪逃走的理由?现在想想,那是很不自然的事情不是吗?如果那是「人类」的拦路魔、「人类」的杀人狂,那的确很自然。但是,「怪异」没理由在意「目击者」。而且,凭雨衣怪左手的腕力,战场原区区一个人,根本不会构成阻碍。

既然这样,他是为何而逃?

因为出现的人是战场原的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这真的是爱的力量?

难道就这么凑巧,神原骏河对战场原的思慕,凌驾于恶魔之力吗……专一的感情连代表世界本身的怪异都无法抵挡,贯通了天地吗——不对。

不对。

不是这样……我明白了,是思念。

神原对雨魔的左手许下第二个愿望,自己的左手变成野兽之手后,花了四天左手才实际发挥力量。这是因为神原一直压抑对我的憎恨直到极限的缘故。她的想法——愿望要靠自己实现,压抑住了恶魔的暴力。神原许了第一个愿望后,持续七年都坚持这种想法,让忍野觉得很好笑。不过,那并不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

忍野还说过,她的想法绝对没有错。

雨魔会看穿人类的黑暗情感,读出和观看人类的内心。恶魔是看愿望的里层。想要脚程变快,是因为憎恨同学。想要待在战场原身旁,是因为憎恨阿良良木历。

可是,那终究是里层,

就像有表就有里一样。

有里层,就会有表层。

要是雨魔伤害到战场原黑仪,不管有没有杀掉阿良良木历,神原表层的愿望都会无法达成……没错,这不是爱的力量那种让人感动且微妙的问题,而是更实际且基本的问题。

就是契约。

就是交易。

雨魔能实现的只有里层的愿望,但不代表他会轻视表层的事物。神原在小学时,报复同学的里层愿望实现的同时,脚程想变快的表层愿望到头来还是实现了。就算这没有因果关系,愿望还是确实实现了。滑稽可笑的是,那个结局完全照着雨魔意图走而已。雨魔虽然只是把表解读为里,但并不是无中生有导出里这个结论,因为有表就有里。不,如果这点也照忍野的说法来看的话,左手不可能会有自我意识,这一切部是神原骏河潜意识的意图,让表和里这两个绝对不会交织的因果关系,有如自我矛盾一般而成立。

与恶魔的契约。

以灵魂做交换。

鉴赏期。

许下无法实现的愿望。

进退两难。

表和里之间的进退两难。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雨魔才无法对战场原出手。因为契约是如此,交易是如此,只要战场原成为我的盾牌,就算我再可恨,他也无法对我出手。

他无法用那只左手攻击。

我打败恶魔,让里层的愿望不可能实现是一个方法;那相反的,让表层的心愿无法实现也是一个方法。

何况战场原刚才在我的面前,还宣誓说要是我死掉她就会杀死神原。雨魔想当作没听到也没用,对他来说,这个状况已经完全将死他了。

这种看穿一切的手法……

比恶魔还要更厉害。

忍野,你……你真的是我远比不上、了不得的残酷恶人!

「神原,好久不见。你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战场原说。

接着,战场原慢慢抱住仰倒在地、不停向后退缩的雨衣怪——不,是自己的旧友神原骏河,将她按倒。

我变得这么凄惨——

却还是做不到的事情,战场原做到了。

这是我绝对做不到的。

接着,她用自己人类的右手,如哄小孩般握住野兽的左手。

订书机——

战场原已经没带在身上了。

「……战场原学姐。」

雨帽内侧传来低语。

一个清脆、有如在倾诉般的声音。

雨帽内侧,已经不是深不见底的窟窿。也不是含泪欲哭的表情。不是含泪欲哭,而是一个已经在哭泣的脸庞。一个泪眼汪汪、破涕为笑的女孩面容,清楚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女孩抽泣着说。

她终于把自己的思慕化为言语。

「我喜欢战场原学姐。」

她终于把自己的愿望说了出口。

「是吗,不过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战场原用平常的口吻,语气平稳地说。

直截了当,毫不修饰。

「就算这样,你还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抱歉,让你久等了。

战场原用十分平稳的语气说。

……太蠢了。

没有比这还要更蠢的事情了。

我要当配角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每次扮演的都是这种有如为我量身打造的丑角。整个就是没帮上忙。

能够虚心道歉的率直孩子。

我应该早就知道,战场原黑仪是多么贪婪的女人。也早就知道她是一个不会轻易死心的女人。

如果那真的是重要的东西。

战场原是不可能放弃的。

多管闲事、鸡婆。

帮倒忙。

可是,该怎么说呢……这些家伙真的很爱闹别扭啊。

其实她们都是有表里的人。

不论表里,都是一体的。就像梅比斯环一样。

既然这样用爱的力量来解释,也没关系吧。

因为被人遗忘,真的会让人很沮丧。

我一边思考,决定在肚子上的大洞愈合之前,暂时停止不识趣的吐槽,安静欣赏在眼前展开的百合情景。如果我是忍野的话,在这边我应该故意摆酷(虽然这不适合我),叼一根没点火的香烟,开口问她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啦之类的,但很不巧,我未成年。

009

以下是后日谈……应该说是本次故事的收尾。

隔天,礼拜日,我和平常一样被两个妹妹;火怜和月火叫醒,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皮,照约定出门往战场原的家出发。这一整天都要在她家开读书会,或许可以吃到她亲手做的料理。我抱着微薄的期望,跨上我目前仅存的交通工具——上学用的脚踏车,打开门骑出家里后,我碰到一位少女。少女站在电线杆前,似乎闲得发慌,不知为何在做柔软体操。她虽然穿便服,不过还是穿着百褶短裙,配上露出裙襬的运动紧身裤,与她穿制服的印象没什么差别。这位少女就是直江津高中的明星,我的学妹:神原骏河。

「早啊,阿良良木学长。」

「……早安您好,神原同学。」

「嗯。这么有礼貌的问安方式,真让我觉得惶恐啊。阿良良木学长就是这么有礼貌,人品和我完全不一样。学长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了吧?」

「是啊……今天反而是太阳光让我比较难受,不过还不到需要操心的程度。伤势也恢复得很顺利。话说回来,神原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学长你真讨厌,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学长是故意要让我表现的吗?我之前可是一直在跟踪学长喔。家里地址这种程度,我早就已经调查好了。」

「…………」

这种事情你用那么开朗的笑容说出口,我会很不知所措。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嗯,今天早上战场原学姐打电话给我,要我来接学长过去。啊!请让我帮学长拿书包。」

话一说完,神原马上拿起我放在脚踏车菜篮里的背包,用左手抱住。随后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微笑,看着我说:「我已经先帮学长把脚踏车链上好油啰。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话,请学长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她越过朋友这层关系,变成了我的跑腿小妹。

我压根没想过要带着校内明星在外趴趴走,不过那位嫉妒心强到几近病态的战场原,居然会让神原担任这种角色,可见神原和战场原两人已经重修旧好,圣殿组合的关系再度成立——这么想是我想太多吗?一定是我想太多吧。

「出发前我帮学长抓龙一下如何?学长的伤虽然不要紧,不过应该很疲惫吧。我的按摩技巧很厉害喔。」

「……可是你不用参加社团吗。礼拜天应该有练习吧?我们差不多要放读书假了,在那之前要努力练习才对吧。」

「那个,我已经不能打篮球了。」

「咦?」

「现在虽然有一点早,不过我引退了。」

神原左手拿着我的背包,伸出来对我示意。她的左手到手肘附近,包着一层层洁白的绷带。从外侧也看得出来,那只左手的长度和形状稍微有些不自然。

「因为所有事情都实现一半的关系。恶魔虽然离开了,可是我的手却没有恢复。不管怎么说,我手变成这样,没办法继续打篮球了。不过啊,我这只手很有力,用起来还挺方便的喔。」

「……你现在马上把背包还给我。」

该怎么说呢。

就算只有一半,她的愿望还是实现了。

这点程度的代价,是理所当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