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卷 化物语(下) 第四话 抚子·咒蛇 005

于是——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小时。

自礼拜六的访问只间隔了一天,我又来到忍野和忍的住处——旧补习班的废弃大楼。

「你好慢啊。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忍野用了一句似乎看透一切的话语来迎接我。

忍野咩咩。

处理怪异的行家。

专家,泰斗。

在春假时,我被吸血鬼袭击(这种事情在现代来说实在是过时了),而变成了吸血鬼,就是他把我从那夜幕中拯救出来的——他是我的恩人。

是一个年龄不详的,夏威夷衫大叔。

居无定所,四处旅行的差劲大人。

被猫魅惑的羽川翼,

遇到螃蟹的战场原,

迷路蜗牛的八九寺真宵,

以及向猿猴许愿的神原骏河。

她们都受过忍野的帮助。

他的大恩,大概是报也报不尽吧;但是说明白一点,如果他不是恩人,忍野这种人绝对不是会让人想深交的类型。

他的个性很差,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友善的人,有如善变一词的化身。我从春假开始和他认识了一段满长的时间,但他的性格还是有很多地方让我无法理解。忍野盘腿坐在简易的床铺上。床铺是将过去在此勤学的学生们所用的书桌,以塑料绳绑起做成的东西。他听完我说的原委后,用沉重的声音,表情厌恶地开口说:

「蛇切绳。」

「蛇切绳吗……这怪异我没听过呢。」

「这还满有名的。好像是蛇神使的一种吧。」

「蛇神使?不是蛇夫①吗?」

①注:日文中,蛇夫的汉字是「蛇使」,两者只差一个字。

「蛇夫是希腊神话吧。蛇神使是日本的。像蛇神凭依之类的……唉呀,那方面就算跟老弟你说也没用吧。可是,蛇切绳吗……嗯——那个女生……是老弟的学妹吗?」

「我们年纪差太多,感觉不太像学妹吧。所以说,她是我妹的朋友啊。」

「喔喔。像妹妹一样的存在吗?」

「不要把我认识的人随便乱归类。」

「因为你是历哥哥嘛。」

「………………」

连一些多余的事情我都说了。

我为人还真是正直啊。

我不擅长说谎……

不,应该说我只是不太擅长隐瞒别人吧。

「那位历哥哥,到了今天也变成了小良木子吗……真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啊。」

「没有人叫我小良木子好吗!那是神原开的玩笑!」

「不过,我觉得那个叫法还挺适合你的说。」

「关你屁事!」

「对了,我都用傲娇妹称呼傲娇妹,用班长妹称呼班长妹,唯独叫阿良良木老弟的时候是用阿良良木,我正好觉得有点不公平呢。以后我要公平一点,就用小良木子来称呼你吧。」

「拜托千万不要!」

「可是,我总觉得那个叫法已经定型了说。」

对话进行到这里时,「叫法就先不管吧。」忍野说。

「虽然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你还是顺利完成工作了。辛苦你了,阿良良木老弟。」

「呃……还好啦。」

没想到忍野居然会对我说出这种慰劳的话,我不禁惊慌失措,响应的方式也变得有些奇怪。

「那件事情我自己实在是办不到啊。你记得帮我跟那位小姐也说声谢谢。那个,嗯——」

忍野在此沉思。

那位小姐当然是指神原吧……啊,原来,他是在犹豫该怎么称呼神原吗。这么说来,神原的称呼方式还没有决定。羽川是班长妹,战场原是傲娇妹,八九寺是迷路小妹……神原嘛,照目前来看应该是运动少女妹吧?

「那个小色妹。」

「…………」

看来在忍野的心中,神原的好色性格似乎大于运动性格。

这点我能理解。

我也觉得这个称呼正中了红心。

「你用百合妹称呼她就好了吧……那家伙虽然那样,不过好歹也是一个女生……」

「嗯?是吗?那用百合妹也可以。总之,这样一来她和我就两不相欠了。麻烦你帮我跟她说一声吧。」

「两不……相欠吗?」

「对。」

「忍野。我想要先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问题?」

「我们走近那间神社之后,神原就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那是为什么?」

我想趁神原不在场的时候,向忍野确认这个问题,所以我才会请她在我家等我。

「嗯——」忍野斜眼看我。

「阿良良木老弟……你有怎么样吗?」

「咦?」

「身体的状况。你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我是还好。」

「是吗。因为你前天才刚喂血给小忍嘛,大概是因为那样的关系吧。这算是运气好吧。」

「你说运气……」

「我刚才有说过吧?那件事情我自己实在办不到。那间神社啊,是在这个城镇的中心点。」

「城镇的中心点?是吗?从位置上来看应该——」

「不是位置上的问题啦。反正那间神社很久以前就已经没落了,大家都忘了它的存在,原本那边应该没有任何东西才对。可是小忍!」

「忍怎么了?」

「小忍她不是闲逛到这个城镇来吗?她是传说中的吸血鬼,有贵族的血统。是怪异之王,吸血鬼。好像是因为她的影响所以才会开始活性化的样子。有一些脏东西……开始聚集在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是指那间神社吗?」

连主神都不存在的,那间神社。

脏东西。

「嗯。刚好就像一个气袋①,应该说像聚集地比较贴切那种用中心点来称呼的地方,是确实存在的。小忍的事情处理完后,我还一直待在这里,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找那个聚集地——当然搜集怪异是我第一个目标啦。哈哈,也因为这样啦,我才会认识班长妹和傲娇妹,还满快乐的。」

①注:Air Pocket,又称晴空乱流,意指两种纯度不同的气流所交会的地方。

「你说的脏东西……具体来说是什么?」

「各式各样。无法一言蔽之……应该说,那些东西目前连名字都没有。现在他们还称不上是怪异。」

那间神社——

已经变成了……奇怪家伙们的聚集地。

只不过那些家伙……不是人类。

正如字面上写的一样,真的是一群奇怪的家伙。

「神原的身体会不舒服……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吗?」

「没错。因为百合妹的左手,现在还是猴掌啊。所以她很容易受到脏东西的强烈影响。阿良良木老弟也一样,不过和小姐的猿猴比起来,老弟的小忍在怪异的排名上有着压倒性的差距。也就是说,小姐现在对那种事物和现象失去了抵抗力;而老弟对脏东西却有相当的抗性。」

「……忍野,你早就知道了吗?你早就知道神原会……变成那样。」

「不要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我嘛,阿良良木老弟总是很有精神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啦?百合妹也没有真的出什么事情啊。而且……那是她欠我的。她不稍微吃点苦的话,我不划算啊。特别是那个百合妹。对吧?」

「…………」

或许他说得没错。

我没办法用那么苛刻的方式去思考……那对神原来说,或许是她应得的痛苦吧。至少,神原本人就算得知这件事,也不会向忍野抱怨吧。她就是那种人。

「唉呀,接下来就要看百合妹自己了。那只左手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她自己的问题。二十岁之前如果平安度过的话——她就会从怪异的手中得到解放。」

「那就……就太好了。」

「喔。阿良良木老弟真是一个好人呢。你还是老样子——」

「什么啊。你说话的方式好像话中有话的样子。」

「没有啊。我只是想说你不会羡慕……或是忌妒吗?你们同样是非人类,结果先变回人类的却是百合妹。」

「……不会啊。因为我已经可以接受自己的身体了。我的心情已经整理好了。你别说那种会蛊惑人心的话,忍野。也麻烦你不要对神原多嘴。我不希望让她觉得自己亏欠于我。」

「是吗,抱歉。你把符咒贴在本殿的门上来着?以工作来说那样算有点偷懒啦,不过算了。这样一来,脏东西也会有某种程度的消散吧。」

「某种程度……」

「外行人贴的符咒,不会替现状带来什么戏剧性改变的。而且,要是有戏剧性改变那可就糟了。我只是把大自然的流动稍微做一点扭曲而已——不然在其他地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在这层意义上,你选择偷懒的方式把符咒贴在门上,我想也不坏。」

「……为什么你自己会办不到?不管对方是怪异,还是变成怪异前的脏东西……那些都是你的专业领域吧。还是说你是为了不想让神原欠你,才勉强找一个工作来给她做的?」

「这点也不能说没有啦,可是对我来说很困难是真的喔。你看,正如你所见,我的身体这么瘦弱,哪有体力爬山啊。」

「这不是到处流浪的人说的话吧。」

「哈哈。被你发现啦?也对啦,刚才我是开玩笑的。不是体力方面的问题而是比较心理层面的问题,就像阿良良木老弟和百合妹是怪异一样,我是一个专家,我去的话反而容易刺激到那些脏东西。他们要是攻击过来的话,我就不得不反击,这样一来,那块聚集地就会产生一个绝妙的真空地带。下次会跑来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最糟的情况下,就是小忍类型的怪异再现。」

「我听不太懂……不过感觉就是人类不能因为自己的方便,去左右自然界的平衡对吧?所以和力量强大的忍野比起来,我和神原这种程度的人过去,那些东西就会比较没有戒心是吗……」

「嗯,你就那样解释就好。」

当然有更加复杂或者是完全不同的理由吧,但是这个话题再深入问下去,似乎也没用。

这样神原就不欠忍野了。

我只要弄清楚这点即可。

「不只是百合妹喔。」

忍野一副悠然的模样说道。

「阿良良木老弟欠我的,这次也扯平了。」

「……诶?」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藏不住惊讶的神色。

「我欠你的……是五百万日币没错吧。」

「金额上来看啦。这次的工作有那个价值。因为,你防范了妖怪大战于未然嘛。」

「有、有那么严重吗……」

这种事情,真希望你事先告诉我。

不过仔细想想,神原的事情那么严重,这次的工作都可以将其一笔勾销;那我欠的部分应该也会有相对且相当份量的扣除,这一点我在事前应该可以预料到才对。我没把自己纳入考虑——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满好听的,不过老实说,我现在这样感觉就像是一头蠢驴……

「何止是抵销,我还想要找零给你呢。好啦,那个女孩那个像你妹妹一样的小姐,我们来聊聊她的事情吧。毕竟就我听到的部分来看,现在的状况还挺急迫的。」

「是吗?」

「她没事的地方只有双手和脖子以上吧?那很不妙喔。蛇切绳要是来到脸部,一切就玩完了。蛇切绳是用来取人性命的怪异。这一点你要先搞清楚。这次的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

「…………」

这点我早就猜到了。那些鳞痕,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从忍野这个专家口中听到这一点,给人的重量完全不同。

不是让人自然死亡的怪异。

而是……用来取人性命的怪异。

「因为——蛇毒会杀人嘛。有神经毒、出血毒、溶血毒……等等,各式各样。处理的时候不准备好血清的话,连我们都会跟着遭殃。蛇是……很难对付的。」

不过以食材来说的话,听说有毒的反而好吃呢,忍野说。

「忍野……蛇切绳是哪种类型的怪异?」

「在这之前,老弟你先告诉我那位小姐在书店看的那本书,书名叫什么吧。你那时候说晚一点会说,结果到头来你还是没告诉百合妹吧?那个女孩到底看了什么书?老弟好像是看到那本书,才确信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吧。」

「是啊……就跟你说得差不多。那本书的书名叫作『蛇咒全集』,是一万两千块的硬壳本。」

「——这名字听起来相识最近的书呢,感觉不像二次世界大战或江户时代以前的书。」

「大概吧。因为封面满新的。」

但是那个书名,已经足够让我联想到,前天看到的那只被分尸成五等分的死蛇。说到底的话,我在礼拜天看到蛇尸的时候,就已经对先前和我们擦身而过的千石,抱有某种程度的怀疑……但是一直等到我看到那个书名的瞬间,心中的怀疑才转为确信。

长袖长裤。

不过,千石的那件长裤……与其说是爬山的穿着,毋宁说她是为了不让别人看见,清楚刻印在她脚上的蛇鳞痕吧。

不,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吧。

这种身体。

抚子讨厌这种身体她曾说过这句话。

神原一定非常理解千石的心情吧。那家伙在左手缠上绷带,也是为了藏住猴掌。仔细想想,这和我用发际想要藏住咬痕的等级完全不同。这么说来,神原让我看她绷带下的左手时,就是因为不想让其他人看见,才会找我去她家的。

在这层意思上,她们两人的境遇雷同。

那两个人。

现在……在聊什么呢。

…………。

那个百合妹,应该没有攻陷她吧。

我相信你喔……我可是很相信你的……

「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本书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不过呢,那本书里头一定有写蛇切绳的事情吧。因为说到蛇神使,『蛇咒』是一个代表性的例子。」

「蛇神使和犬神使是一样的东西吗?」

「嗯,对。他们很明显、很明确地,是人为的恶意所操控的怪异,不是自然产生的……唉呀,也未必是恶意啦。可是,如果是驱使蛇切绳的话,肯定就是恶意的。」

「嗯……关于这一点,我也有问过她。」

「嗯?是吗?」

「是啊。」

千石没有说出对方的名字。

她那畏首畏尾的态度,不让人有逼问的空间,所以我也无法打破砂锅问到底——总之,千石就是坚持不肯透露姓名。

犯人的姓名。

不过……她有告诉我,对方和她同年级。

似乎是同班的……朋友。

在千石被下咒的今天,我想应该用过去式「曾经是朋友」来称呼比较适当吧。

「反正,就像是国中生的咒语一样的东西,那种东西现在似乎很流行的样子,一个和超自然有关,稍微艰深一点的咒文……当然那种东西几乎都不会成功,感觉就好像是千石倒霉才会中咒的。」

「倒霉……吗。」

「用咒语来诅咒人吗?唉呀,都有一个咒字吧。不过阿良良木老弟,照你说的,下咒的人或许是外行人,可能还是个天字第一号大外行的国中生……不过,蛇切绳应该不是外行人可以操控的怪异喔。」

「枪法再烂多开几枪还是会打中的,也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

「是这样的吗。嗯——那为什么那个同班的朋友,会想要对小姐下咒?」

「从她断断续续的话来推测,好像是感情纠纷吧。你爱我、我爱你的那种事情。有一个男生跟千石告白,千石不知道那个朋友喜欢她,结果就拒绝了对方——然后那个朋友就反过来憎恨她之类的。」

「嗯——还挺普通的嘛。」

「唉呀,毕竟是国中生的恋爱。」

到高中三年级才和女生交往的我,这样说似乎欠缺了说服力。

「不过,假如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对方交往也就算了,拒绝对方的话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这个部分就是情绪上的问题了。照我的推测,对方大概是觉得自己喜欢的男生居然被千石那样糟蹋,而气愤难平吧?」

这是神原的推测,我却说得好像是我自己的看法一样。我不可能会懂国中女生的心理。神原如果这么想的话八成不会错吧,我心中就是有这种想法。

「嗯。总之,理由怎么样不是重点。人类要憎恨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友情这种东西还真是空虚啊。所以我才不交朋友的。」

「……是吗。」

他这句话让我很想吐槽。

这种地方要是我一一吐槽的话,恐怕我和忍野聊到天亮也聊不完……这边我要当一个忍耐的小孩。因为也不能让神原她们一直等下去啊。

「她读『蛇咒全集』是为了找解咒的方法。她不是今天第一次看那本书,从很久以前开始,她每天都有跑去看书,已经持续看一阵子了,一边确认解咒仪式、驱邪方法和驱除附身物之类的方法,然后自己依样画葫芦的样子。」

据说方法就是——

把蛇分尸。

何止是类似……那根本就是一个仪式。刚开始我觉得她用雕刻刀实在太异常了,不过那单纯只是因为千石没有其他的刀刃而已。从国中女生这一点来思考,雕刻刀或许是离她最近的刀刃吧。

「杀蛇就可以解开蛇咒这实在太诡异了。而且,她说开始杀蛇以后,状况反而更加恶化——」

「不对,阿良良木老弟。把蛇分尸,的确是击退蛇切绳的方法没错。应该说是正确的方法啦。那本『蛇咒全集』大概把击退方法和蛇切绳一起写进去了吧……不过,那位小姐居然敢自己抓蛇杀蛇,胆量还满大的嘛。了不起。阿良良木老弟说她是一个文静、话不多的女生;不过从她的行为举止来看,我实在是无法那么认为啊。」

「这附近怎么说都是乡下嘛。就算有女生敢用手抓蛇也不奇怪吧。」

「身为City Boy的我实在难以置信啊。」

「你是哪门子的City Boy啊。」

哎呀。千石已经被诅咒蛇切绳逼到必须不得不那么做的地步,或许应该用这个角度来解读才是正确的吧。

她哭了。

说她有胆量实在是不合道理。

她反而是一个纤细过头的人。

「我不是说杀蛇解咒的解释正确,要把蛇分尸这点——才是最重要的地方喔,阿良良木老弟。在这个地方,蛇是绳子的隐喻。蛇切绳,就是绳子啊。不管他紧缚得再紧,只要把绳子本身切断,就能够得到解脱。」

「紧缚——」

紧缚痕。

被蛇给……束缚住。

绳子……吗。

「有句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在这个情况下,蛇和绳子是画上等号的。蛇、切掉、绳子,就是蛇切绳。绳子就是因为可以切断,所以才叫作绳子。」

「……可是忍野,这样一来不是很奇怪吗?千石说她在那间神社已经杀了十几条蛇了喔?结果诅咒没有解开,情况反而——」

情况反而更加恶化。

千石说越是杀蛇,蛇鳞的速度就越是加快,从脚尖有如缠绕而上一般爬了上来。这点肯定是咒术越演越烈的证据吧。

「所以我不是常常在说吗?这种事情要照顺序来啊。像你妹妹一样的小姐,也是外行到不行的天字第一号大外行……对吧?基本上,解咒比下咒还难,要是照着一知半解的知识依样画葫芦,状况会更加恶化也是很正常的。被蛇凭依的时候还去杀蛇,蛇当然会生气吧。这点就跟老弟你说得一样。」

「…………」

「不过,我们聊过之后,我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大外行的国中女生所下的咒,会成功的理由了。一开始我是茫茫然地以为,大概是女生的感情怨恨很可怕的关系,不过好像不是喔。真的是……倒霉啊。」

「什么意思?」

「我想那个小姐在咒术生效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被下咒了吧。从她很清楚犯人是谁这一点来推测,大概是犯人亲口告诉她的吧。像是『我对你下咒了』之类的吧。所以她就开始不安了,跑到书店去调查驱除的方法,为了把蛇分尸……而跑到传闻有很多蛇类栖息的山中。神社应该是她碰巧发现的吧……不过也可能她早就知道了。然后,小姐就拼命在杀蛇。」

「你说的哪里有『倒霉』的地方啊?」

「就是地点啊。我不是说过那边是——气袋的聚集地吗?」

「啊!」

那边聚集着脏东西。

因为忍的存在而活性化的脏东西。

「那个地方……让咒术增强了吗?」

「何止增强,如果不是那边的话,咒术根本不会发动吧。小姐跟阿良良木老弟和百合妹不一样,应该只是普通的身体吧——虽然她的身体没有感到不适,不过脏东西的影响,却很明显地出现在蛇切绳身上了。」

没有抵抗力,也没有抗性。

天字第一号大外行。

「这样感觉好像是她自己让伤口加深的。」

「就像自残一样啊,用狠一点的说法来说啦。要是她什么都不做的话,大概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说。说到底,那本『蛇咒全集』上面的内容,搞不好本身就是虎头蛇尾。我不想批评自己没看过的书啦,不过我想这个可能性很高。然后,又在那种地方,进行外行人自以为是的解咒仪式。然后在那里,脏东西又让咒术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吧。」

「那样不就越陷越深吗?」

「是越陷越深啊。」

这不光是倒霉两字可以带过的。

倒霉……也要有个限度。

「唉呀,她在快出事之前和阿良良木老弟你再会,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老弟你当然会想办法帮她吧?」

「……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啊。见义不为非勇也嘛。不过我就有点不懂了。我知道你觉得她很可怜,可是为什么你可以设身处地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呢?因为她是你妹以前的朋友?还是说因为她姓『千石』,让你联想到①自己的女朋友『战场原』小姐啊?」

①注:石音同但,是日本古代量米的单位,过去的诸侯武将是以米为俸禄。

「嗄?啊,战国时代啊。原来如此。不过那种事情我想都没想过。现在听你说我才第一次发现到勒。我只是……看到她那么无助,会想要去帮她一把……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你真是一个好人啊。」

忍野说。

这感觉真讨厌。

「有人在江户时代中期,整理出一本叫作《蛇咒集》的书,是一本专门收集有关于蛇类怪异的异本。蛇切绳第一次出现就是在那本书里。还附图呢。」

「图?什么图?」

「一个男人被大蛇缠住的图啊。蛇的尾巴画成了粗草绳的样子;蛇的头部呢……钻进了那个男人的口中。男人的下颚被硬撑到最开,感觉就像……蛇一样。蛇可以把一只鸡直接吞下肚嘛。」

「被缠住——」

「被缠附住。」

「…………」

「简单来说,阿良良木老弟。那位小姐的身体……现在也被那种大蛇缠附着啊。蛇缠附着小姐,把她整个人勒住。紧紧地……毫不留情。」

「不对……她说她不会痛啊。」

「那当然是骗你的。她一直在忍耐。信任是很重要的,这一点我也常常挂在嘴边吧?对方如果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生,我们就必须去读她的心才行。你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看着……眼睛。」

这么说来,千石说她自己不会痛的时候,神原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因为这样啊。该说的事情她会清楚说出口;但自己想说的事情却会加以克制。这的确很像神原的作风。

「蛇在吞食猎物的时候有一个习性,它会先缠住对方挤碎他的骨头,让猎物比较容易吞食之后再把他吃下肚。它要是缠上的话,不会轻易离开的。」

「这样啊……也对,因为它是怪异,所以才可以无视衣服啊。」

千石只有皮肤上有痕迹,姑且不论灯笼裤,她似乎可以自由穿脱衣物,所以我很自然地不会认为怪异现在也缠附在她的身体上,原来,那只是因为……我看不见而已。

「绳子……吗。你刚才说紧缚来着。那她身上的那些蛇鳞痕,与其说是痕迹……倒不如说是有一条看不见的蛇,正在紧紧勒住她的体内吗?」

我和神原,当然还有千石都看不见那条大蛇——蛇切绳,只看得见那个怪异残留在千石皮肤上的透明勒痕。

「那个痕迹,我想正因为老弟你和百合妹是类似半人半妖的存在,所以才看得见吧。被缠附的小姐本人当然也看得见。恐怕除了你们三个以外——像傲娇妹、班长妹她们应该连痕迹都看不到吧。她们看起来大概像内出血那样吧——」

小姐没必要用长裤遮住那些痕迹。

也不用对那种身体感到羞愧。

忍野如此说道。

但是,我想不是那种问题。理论上忍野或许是对的,这次千石凑巧被我和神原撞见,对她来说或许也算是一件倒霉的事情吧;然而,光是她本人看得到蛇鳞,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把这件事情立案处理了。

「大概吧。嗯,或许是这样没错。」

「搞屁啊,你承认得还挺干脆的嘛。」

「我偶尔也要老实一点。因为我很闲啊。」

「你只有在很闲的时候,才会老实一点吗……」

「对了,这段时间她可以穿长袖长裤便服没错,不过学校那边勒?阿良良木老弟毕业的国中,女生的制服不是裙子吗?」

「该说是裙子吗,唉呀,就是连身裙的制服啦,整个All in one这样。你在四处调查的时候没看过吗?」

「啊,有看过。原来那是老弟母校的制服啊。很可爱耶——不过到头来她还是把脚露出来了不是?」

「所以千石那家伙,自从痕迹出现之后,她就请假没去上学啦。前阵子用袜子还藏得住的时候,她似乎还可以忍受——那忍野,反过来说,我们有办法看得到那个蛇切绳的本体吗?如果是你的话。」

「没办法喔,我是人类嘛。」

你这个专家说得还挺干脆的嘛。

这句话等于渎职喔。

「不只是我,这次的案例来看,被凭依的本人看不见的东西,其他人要看见我想基本上是很困难的。就算阿良良木老弟以前是吸血鬼也一样啊。我先补充说明一点,能看见蛇切绳的人,不是被凭依的本人,而是送那条蛇过来的人吧——不过因为这次是偶发的事件,我想肯定连送蛇过来的人都看不到吧。所以那个朋友,应该连咒术成功的事情都没发现到吧。要是她发现的话教室内就会乱成一……不对,搞不好那个朋友看到了只是没作声而已。如果我说对了,那她就是真正带有恶意……可是,不管怎么想应该都不是这样吧。如果她真的有恶意,那小姐应该早就被杀掉了才对。唉,现在聊这些可能性的话题也于事无补。瞎猜也要有个限度。啊,不过——对了,如果阿良良木老弟的话,虽然看不到,不过或许可以摸得到喔。」

「嗯……就像先前某一次你做的那样吗?」

「唉呦,是哪一次啊。」

忍野装糊涂说。

我搞不懂这边他装傻的意义何在。

「如果摸得到它,应该也可以把它扒下来啦……可是,还是不要这样比较好。因为蛇是一种脾气暴躁的动物啊。要是你这样做的话,蛇切绳肯定会袭击老弟你。就算你想办法躲开了,待会那条蛇就会回去找那个下咒的班上同学。」

「那是……咒术反弹吗?」

「害人害己啊。唉呀,那个女生应该不是真的要杀小姐啦,搞不好她完全不相信诅咒这回事吧。其实她只是想说说『我对你下咒了』,故意恶整小姐一下吧。嗯。不过,抱着那种心情乱碰超自然界的东西,会让人很伤脑筋……像我这样的怪人会没饭吃啊。生意都没了。」

「总觉得你这句话很有道理,又好像有一点不对。」

「哈哈。唉呀……不过算啦。」

忍野说完,从简易的床铺上下来。接着,他迈开脚步打算离开教室。「喂,你要去哪啊?」我连忙对着忍野的背影说。

「嗯——你在这边等我一下。」

他丢下这句话后,真的离开教室了。

那样要说他善变,倒不如说他是任性比较贴切。

伤脑筋——要我等的话,我想趁机去看一下忍,不过要是因此和忍野交错而过,感觉也满蠢的……对了,忍在哪间教室啊?很难得她和忍野不在同一间教室。她又因为Mister Donut的事情和忍野吵架了吗?

没办法,我先做中间报告吧。

我拿出手机,打算拨电话给神原。附带一提,千石很像一个乡下国中的二年级生,现在还没有手机。神原的话,就算她被我爸妈看见,应该也可以巧妙地化解状况吧……只要她是一个正牌百合和大色魔的事情没有露出马脚,她的外型看起来就像一个文武双全的模范生。

不过,正当我打开电话簿的瞬间,

「久等了。」

忍野回来了。

好快。

宛如预料到我的行动一样。

这家伙好像真的看透了一切。

「喔?那个文明利器是怎么回事。你要打电话给谁啊?」

「就是……我想要先联络一下神原和千石。因为这件事看起来,好像会比我想象的还要花时间。」

「那你不用打电话了。因为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来,这个给你。」

忍野说完,在门口直接把右手拿着的东西朝我丢了过来。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稍微慌了手脚,不过我还是成功接住了它,没有失手。

那东西是一个护身符。

形状普通但是却没有任何花纹。

上头没有「交通安全」或「子宝祈愿」的字样。

没有花纹图样。

「这是什么啊?」

「用这个可以赶走牠,蛇切绳。」

「…………」

「里头放有符咒。就是护符啦。这跟我请老弟你去贴的那个护符不一样……那个符袋本身没有什么意义。那是刀鞘。因为那个符咒稍微强力了一点,所以需要一个安全装置。或者说是限制器比较贴切吧。可是你不要误会喔,这不是像僵尸一样把符咒贴在小姐的额头上就可以的。相反地,你千万不可以把符咒从里头拿出来。那是安全装置,限制器。拿出来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就这样,等一下我会说明正式的步骤,你努力记下来然后回去吧。要我直接出马也可以啦,但是不要比较好吧。毕竟,老弟和百合妹似乎已经和小姐建立好信赖关系了。看来十秒以内就能攻陷对方这点,不是夸大不实的广告呢。好棒啊,我真羡慕。哈哈,而且,老弟虽然你不记得了,不过对小姐来说,她和你的回忆应该挺美好的吧?不然,她也不会突然在男生的房间里头脱光衣服吧,历哥哥。」

「…………」

老实说这点我不太清楚。

如果千石和战场原、神原、羽川和八九寺一样,说话滔滔不绝的话,那我多少可以从话语中推测出她内心的想法——不管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但如果是沉默寡言我就很难应付了。她的个性腼腆,没有自信,动不动就会低下头来——

可是仔细想想,那样的千石居然会果断地拒绝男生的告白,这还挺令人意外的。像她那种类型的人,被人拜托的话应该不会拒绝对方,而会莫名其妙、糊里胡涂地和对方变成男女朋友才对……可是,不管怎么想,我还是不够格谈论恋爱的话题啊。

「我觉得这就跟在医生面前裸体,不会觉得害羞一样吧。那就是信赖关系。啊,对了,蛇夫座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好像是神医来着吧。这也是一种暗示吗?」

「可是,忍野……没问题吗?」

「什么东西没问题啊?」

「你这么……轻松简单地把驱除的方法告诉我。你平常应该会更装模作样一点,说一些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东西,或者说是一些乖僻的话。是我的心理作用吗,这次博引旁证的杂学讲座好像比较少喔。你该不会是因为和我两不相欠了,所以才随便打发我吧?」

「啊——真是的,老弟你这是在无理取闹啊。杂学讲座要是太多,你明明也会抱怨。拜托,我开始觉得傲娇的人是老弟你,而不是傲娇妹了喔。你真的是很有精神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啦?我可不是因为坏心眼才说那些东西的。那是因为班长妹、傲娇妹、迷路小妹、百合妹,当然还有阿良良木老弟你,你们全部都是自己去干涉怪异的吧?」

「啊……那是——」

那是——

「真要说的话,你们全都是加害者。是不是故意的先不管,你们和怪异是属于共犯关系。弄脏双手的人要金盆洗手,一定的步骤是……不可少的。可是这次的事情不一样吧。千石抚子很明显只是一个可怜的被害者。她没有任何的错。就连被下蛇切绳的理由也很薄弱。怪异的出现都会有一个适当的理由——但是这次的理由却和小姐完全无关。因为她杀了十条蛇?她是杀了没错,可是那只是一种自我防卫的方法。她只是倒霉,运气不好而已。我不会连这种因为某人的恶意而被盯上的被害者,都要他们承担责任的,我没那么神经病。这种人必须要好好地帮助他才行。」

「…………」

原来是这样。

抱歉,我一直以为你出于坏心眼才会说那些的……

难怪,一开始忍野说出蛇切绳之名时,语气才会那么沉重,原来是因为这样啊……那不是针对蛇切绳。只是单纯因为,忍野是站在被害者——千石抚子的角度在思考。

「赎罪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不能因为一个对方没有犯下的罪,而去审判他。遇到有困难的人就要去帮助他嘛。我的个性确实不算好啦,可是对那样的人,我还是有一点人情味在的。不过,可不是免费当义工喔——我也是做生意的嘛。」

「你说的也没错啦。」

「不过没关系。老弟你和百合妹帮我工作,这次就算是我找零给你们把。像你妹妹一样的小姐,她不必特别做什么。」

「……这样啊。」

就算有被害者、加害者的问题在,

但我总感觉忍野这样有点偏心。

该不会他喜欢国中生吧。

「不过啊,阿良良木老弟。我给你一个忠告就好——害人害己。我再告诉你一次,你要把这句话记好,先仔细想想这句话的含意吧。」

「嗯……可是,没必要去记或是去思考吧,这句话不是很常听到吗,只要活在世上,很自然就会学到的。就算事情和怪异没有关系,还是会有很多机会去体验那句话吧。」

「你这话说得没错啦。不过呢,阿良良木老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我啊,不会一直住在这里喔。」

忍野维持轻浮的语气,如此说道。

「因为搜集和调查总有一天会结束的。实际上,我担心的事情,或者应该说我待在这里的最大一个目的,阿良良木老弟和百合妹已经帮我处理好了啊。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城镇。到时候,我就不能指点老弟你了喔。」

而且……我们也已经两不相欠了。

忍野接着说:

「我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是第一次和一个人聊这么多事情啦。阿良良木老弟一直和怪异扯上关系这点也有关啦——可是,老弟你满怪的,你会想要一一去处理那些怪异。和怪异扯上关系后,会变得容易被怪异吸引。这点是真的没错,可是通常遇过怪异的人,之后都会想要去避开怪异才对。」

「…………」

「这样才能取得平衡啊。我这么说跟刚才说你傲娇没有关系啦,不过老弟你说了很多女生的事情,什么鸡婆啦、爱照顾人之类的,可是其实那些都是你的特质——唉呀,这一点是没差啦。我也很羡慕老弟你这样的个性,所以才会说一些惹人厌的话,我觉得你这样很好啦。可是呢……我要是不在的话,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那个……关于这一点——」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当然,我不用想也知道,忍野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个城镇里可是,忍野不在以后该怎么办的问题,对我来说太过唐突了。

我们现在一定要聊这个吗?

「怪异的存在是很理所当然的,不应该刻意去和他扯上关系。因为不管原因如何,那样都有可能会变成加害者。我觉得老弟你太过操心了。太过度去保护别人。就连一些不用去管的事情,你都会想要去插手。」

「可是……」

话虽如此。

「我既然知道的话……也没办法把。我很无奈,已经知道那些东西的存在了,所以我没办法视而不见,也不能假装自己不知道啊。」

「哈哈,还是说你干脆像班长妹那样,全部都忘掉比较好?对老弟你这种人来说,或许那样比较好吧。把小忍的事情之类的……全部都忘掉。」

「要我忘掉——」

那种事情,肯定是没办法的。

我不能变得像羽川一样。

「对,小忍的事情……也是一样。嗯。我如果不在的话,阿良良木老弟就要一个人照顾小忍了。这是老弟你选择的答案——当然,要不管小忍还是怎么样,都是你个人的自由。」

「那个……忍野——」

「你要多提防她喔。因为小忍不是人类。你不应该对她抱有奇怪的感情。她是吸血鬼。就算变成那副德性,这点还是一样啊。」

「…………」

「我说的太坏心了吗?唉呀你放心啦,我们已经这么熟了,我不会某天一声不响就突然消失的。我也是个大人嘛,这点道理我懂的。不过,如果你要思想高中毕业后的出路——我觉得你也可以顺便想一下我刚才说的话。」

「你是想说我随便看到人就帮,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吗?对谁都很温柔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羽川也对我说过这句话。可是,忍野。我没办法变得像你一样。你说得没错,因为我有十分之一左右是吸血鬼……本身就是一个怪异。所以我没办法变成驱除怪异的人。」

倘若真的变成那种人,那我第一个要驱除的就是我自己。

然后是忍。

这……我没办法。

我做不到。

「我想不用那样吧。驱除这种事情,需要的只不过是知识和技巧。半人半妖的驱魔人就像漫画的角色一样,还满帅的啊。」

「唉呀……既然都有穿夏威夷衫的专家了,就算有那种人也不奇怪吧……」

「还有,」忍野说。「只要阿良良木老弟想的话随时都可以……只要不去管小忍,你随时都可以变回一个完全的人类——我个人希望你不要忘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