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接下来的进展极为干脆利落,甚至可以形容成期望落空。这是否应该视为一种幸运就暂且不提了。
「好,我明白了。我就不再诓骗国中生吧,今后我不会继续宣传『诅咒』。阿良良木,关于那个充满活力的小妹妹——你妹的事情也不用担心,那终究只有类似安慰剂的效果,算是所谓的瞬间催眠吧——从她爱钻牛角尖的冲动个性来看,她的症状应该会比常人来得严重,不过她虚弱的身体只要三天就能康复——真要说的话,就像是普通的感冒。还有,战场原,关于令堂的事情,我要正式向你谢罪。从法律的角度来看,我只是和你进行咨商,讨论你家人的事情,所以没有法律可以制裁我的行径,但是既然已经对你造成伤害,我也不能对此不闻不问。所以关于之前从令尊那里拿走的钱,我将会尽力归还——只不过因为几乎已经用尽,所以这方面或许得花费不少时间。」
身穿宛如丧服的西装,不祥的男性。
贝木泥舟如此说着。
战场原指定与贝木见面的地点——是这座城镇唯一一间百货公司的楼顶。在密室见面很麻烦,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也很危险,所以才选择这个地方——不过这也是吸取火怜教训所拟定的对策。
七月三十日,傍晚。
后来我背着火怜回家,虽然她应该不会再溜出去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以油性签字笔,在火怜脸上写下「只要是男生来者不拒」这种不能见人的涂鸦(也顺便在月火脸上写下「胸罩不好穿所以我没穿」,这是连带责任),然后与战场原会合。就这样,来到了百货公司楼顶。
这里有一座小型游乐园,旁边附设一个小小的舞台。今天是星期日,所以预定会在舞台举办一场挺有规模的英雄秀(英雄战队大战恶党那种),我们假扮成等待表演开始的观众——进行会面。
漆黑的男性,以及两名高中生。
虽然绝对不是异样的组合,却肯定引人注目——而且引人注目反而是好事。
只不过,虽然当时成功击退,但曾经碰过火怜这根钉子的贝木,如果只是接电话就算了,他是否会愿意赴约来到这种地方,就我看来果然是一种赌注——然而战场原似乎抱持着某种奇妙的确信。
与其说是确信,更像是信赖。
在我们抵达现场之前,贝木泥舟就已经先一步来到百货公司楼顶,并且独自喝着罐装咖啡。然而在认出我们之后——
「嗯……」
他轻呼一声,将空罐扔进垃圾桶。
「记得——我在卧烟遗孤家门口见过你。是来帮妹妹报仇吗?你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孩子,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
他以沉重的语气对我说出这番话,接着他看向战场原——
「不过战场原,你魅力尽失,变成一个平凡的女孩了。」
说出这番话。
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听到这番话,战场原回答:
「那又怎样?」
接着她走到贝木的正前方。
面无表情。
「不想再次见到你这种人——这种说法是假的。因为如果不想见,就会连第一次都不想见。但我现在应该要刻意这么说——贝木先生,我很想见你。」
「我则是不想见你。已经成为平凡女孩的你,绝对不是我想见的对象。之前见到的你宛如闇夜闪闪发亮——不,应该说宛如已经有所领悟,欺骗那样的你很有成就感。」
贝木毫不内疚——如此说着。
回想。
他果然会令我回想起忍野——以及奇洛金卡达。
虽然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不过像这样再度面对面,会觉得虽然没有任何地方相似,但是有唯一一个共通之处。
他们,都抱持着某种确信。
明知故犯的特质——是共通的。
同样位于认知一切,理解一切的立场。
灵活运用沉默与饶舌两项工具。
「是因为你吧——阿良良木。你帮这个女孩解决她心中的烦恼?」
「不对。我只是——帮忙推了她一把。」
「那我也一样。」
贝木如此说着。
表情不悦——充满不祥的气息。
「只不过,我是将她推向悬崖峭壁。」
「即使是现在——你也在对国中生做相同的事情吧?从后面推他们一把——推落深渊。」
从悬崖峭壁推落。
或者是——从吊桥上推落。
「是从妹妹那里听到的吗?对,你说得没错。不过乡下国中生的零用钱真多,让我短短时间就赚了不少钱。」
旁边传来脚步声。
我知道战场原在逼近贝木——是打算进入应战状态吗?不,战场原早就已经进入应战状态了。
从抵达百货公司楼顶的那一刻开始。
或者是,从我口中听到贝木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开始。
或者是——
从贝木欺骗她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
「住手,好好谈吧。」
此时,贝木阻止了战场原。
「我是为了听你们要说什么而来,你们应该也是有话要对我说,不是吗?」
「…………」
「…………」
然后——贝木泥舟确实仔细聆听我们所说的。
接着他说——好,我明白了。
他承认所有的罪过。
表示会停止所有的罪行——甚至进行补偿。
有种期望落空的感觉。
干净利落而且以我们的立场,这是出乎期待的满分结果,然而……
这真的出乎我们的期待。
他的回复与其说意外——更令我们遗憾。
「……真是干脆。」
战场原说出这种挖苦的话语——而且我也无法否认,这听起来像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先说出来充场面的话语。
「你认为我们会相信你的说法?」
「你应该不会相信吧,战场原。」
贝木理所当然直接以姓氏称呼战场原。
对我也是如此。
「阿良良木,你呢?你相信我的说法吗?」
「……要我相信骗徒的说词比较荒唐——不过,到头来……」
我抱持着谨慎的心情继续说道:
「如果完全不相信你,对话确实就无法成立。贝木,你说得对,我们是来找你谈的。」
「嗯,实在冷静,一点都不像是小孩子——换句话说就是不可爱。你妹妹做事不经大脑,所以非常可爱。以这个意义来说,你不愧是哥哥。」
听起来并非挑衅。
但也绝对不是在称赞。
贝木如此说着。
「至少……」
战场原以简短两个字插入话题,停顿片刻之后继续说道:
「就我看来,你并没有在反省。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
「这样啊,这么说来,我还没有说过任何谢罪与求饶的话语。两位,我错了,真的很抱歉,我极度反省,后悔不已——不,我该道歉的对象或许不是你们,我应该向令尊、向令堂向我这次欺骗的孩子们道歉。」
「要我相信这种肤浅的道歉?你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吧?」
「或许如此。」
贝木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
沉重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生气但我直觉认为并非如此。
这个人——肯定没有愤怒的情感。
而且,不只是愤怒。
这个人——肯定不会对他人抱持任何情感。
「然而,即使我的话语全都是谎言,那又如何?我是骗徒,所以我每句话都是谎言,反而应该是诚实的表现吧——何况,战场原。」
「什么事?」
「只因为话不从心,就单纯认定这是欺瞒,你这种想法太轻率了。即使说出违心之论,但你为何能断定这是谎言?是言语在撒谎——还是内心在撒谎?是言语虚伪,还是内心虚伪?这种事情无人能够理解。」
「……可以不要过度惹恼我吗?虽然我看起来如此但我已经很努力在忍耐了。」
战场原瞬间闭上眼睛。
这段时间——比眨眼来得长。
「要忍着不杀你,很难。」
「似乎如此。而且你就是在这方面变得平凡,如果是以前的你就绝对不会忍耐。」
「事到如今,我并不希望你还钱——因为我的家庭不会因而恢复。」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因为我花钱如流水,几乎没什么积蓄,差点就得为了还你钱而从事新的诈骗手法了。」
「……给我离开这座城镇。立刻离开。」
「明白了。」
果然还是干净利落。
贝木接受了这个要求。
利落得令人不自在——备感讶异。
「怎么了,阿良良木?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应该用这种眼神看我。即使以结果来看并不严重,但我伤害了你的妹妹,你投向我的视线,应该更加充满仇恨才对。」
「……那个家伙某方面来说是自作自受,你这种人原本就惹不得,这种事即使没人告诫也应该要明白。」
「这你就错了。那个女孩错在独自前来见我——如果她想对我逼供,就应该像现在的你们一样找人助阵,那我应该就会毫不抵抗举白旗投降——就像我现在这样。除了这一点,那个女孩大致都是正确的。」
「…………」
「还是说,阿良良木,你要断定那个女孩是愚蠢的,将那个女孩否定为愚蠢的家伙?」
「我觉得她是正确的。不过……」
「并不强?」
贝木抢了我的话。
就像是早就想过这种事——就像是早就把这种小事思考过一遍了。
「那个女孩确实不强。但你不应该否定她的温柔。何况……」
在这个时候,贝木泥舟第一次——露出宛如笑容的表情。
非常不祥,宛如乌鸦的笑容。
接着他说:
「要是没有那种女孩,骗徒就做不成生意了。」
「你这样的骗徒……」
战场原开口了。
和我不一样,她确实以应该展现的憎恨视线——投向贝木。
「为什么要对我唯命是从?像我这种角色,你用花言巧语诓骗不就行了……就和以前一样。即使是你向国中生诈财的这件事,反正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吧?」
「战场原,你对我有所误会。」
贝木如此说着,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
刚才看起来像是露出笑容,或许也只是我的错觉。
「不,不是误会,应该说高估。希望自己敌视的对象是大人物,这是很基本的想法,我并非无法理解。不过战场原,人生并没有如此戏剧化,你所敌视的我,只是个不起眼的中年人,在骗徒之中也是极为渺小寒酸的家伙,原本甚至没有被你憎恨的资格。」
贝木如此说着。
「我不是你的敌人——只是一名令人头痛的邻居。难道在你眼中,我看起来像是怪异之物?」
「怎么可能。你只是平凡的——虚伪之物。」
战场原如此断言。
然而,这样的伪物折磨着战场原的心——这也是事实。
「对,你说得没错,我是伪物。即使是现在,我也满脑子思考要如何逃离你们的包围,我是个卑劣的家伙。而且要脱离这个状况的最有效办法,应该就是对你们唯命是从了。我唯一的选择就是讨好你们。」
「…………」
那么到头来,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他肯定没有义务响应战场原的要求。
「当然,战场原,我并不是因为对象是你,才会选择唯命是从——只要处于这种状况,我就会服从于任何人。我先把话说在前面——战场原,直到今天早上接到你的电话,我都不记得你这个人。对我来说,你的家庭只不过是我至今众多的诈骗对象之一,当时我没有从你这里学到任何教训,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想起你。」
贝木说完之后看向战场原。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我的人生没有戏剧性,你的人生也没有。我再怎么赚这种小钱,以社会整体来看也是微乎其微,你即使抱持再大的决心和我对决,也不会影响到今天的天气。」
不会有戏剧性的改变。
贝木反复说着这句话——宛如在进行开导。
「阿良良木,你呢?我想要询问你,你的人生具有戏剧性吗?是悲剧?喜剧?歌剧?我一直从你的影子——感受到一种讨厌的气息。」
「…………」
「而且你似乎帮妹妹承担一半的被害,这并非理性之举。明明收不到钱,你居然会背负起这种风险。」
他明白吗?
关于忍的事情——以及我身体的事情。
既然明白的话——为什么?
「你……到底是哪一边?」
「嗯?什么意思?」
「明明自称是伪物——却令我妹妹遭遇那种状况,而且战场原的事情——其实你也早就明白了吧?神原的事情也是。」
与其说他属于其中一边——不如说,两边都不是。
「你早就知道——怪异的存在吗?」
「哼,这个问题无聊得超乎想象,实在扫兴——阿良良木,打个比方吧,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贝木爱理不理地如此说着。
就像是非常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有些人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却会怕鬼,你应该明白这种人的心理吧?我就是类似这种状况。虽然我不打算相信灵异事件的存在,但是灵异事件可以用来赚钱。」
「…………」
「我否定怪异与变异的存在——不过世界上有人肯定,那么这样的人就很好骗,这就是我这种不学无术的骗徒能混口饭吃的原因。所以我会这样回答你的问题:我不知道怪异的存在,但我知道有谁知道怪异的存在。只是如此而已。不过正确来说,我应该只是知道有谁自认知道怪异的存在——」
这次,贝木真的笑了。
而且他的笑容——果然像是乌鸦。
刚才觉得看到他的笑容,果然不是我看错了。
「这个世界金钱至上,我愿意为了金钱而死。」
「……讲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信念了。」
「无论讲到哪种程度,这都是我的信念。信念是坚定不移的,至今被我欺骗的人,都没有忘记付钱做为受骗的代价,正因为他们坚信,所以才会支付对等的代价——如果怀疑自己曾经相信的事物,当然只能以虚假来形容。」
围猎火蜂——
此时,贝木忽然提到这四个字。
他向火怜使用的怪异——的名字。
他宣称并不知情的怪异之名。
「你知道围猎火蜂的事?」
「……是室町时代的某种怪异吧?一种不明原因的传染病,被世人解释为真相不明的怪异——据说当时有不少人因而丧命。」
「正确答案,不过是错的。」
贝木点头之后摇了摇头。
「围猎火蜂是记载于江户时代的文献『东方乱图鉴』第十五段的怪异奇谭。虽然这本文献本身就没没无闻——不过追根究底,用不着讨论围猎火蜂是否存在,『东方乱图鉴』记载的这种疾病,并没有真正在室町时代爆发过。」
「——咦?」
「如果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应该会记载在各种不同的文献里——但这种传染病只有记载于『东方乱图鉴』,换句话说,这种『不明原因的传染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
「因为疾病不存在,所以也没有人因而丧命,将其解释为怪异的行为本身当然也没发生过——也就是说,这段记载是作者随兴创作的,将凭空捏造的事情写得宛如史实。」
原本——不存在。
名为怪异的原因也不存在。
名为怪异的结果也不存在。
名为怪异的经过也不存在。
全都是——伪物。
「这就是所谓的——伪史。换句话说,围猎火蜂这种怪异的起源,再怎么调查也不会是室町时代,而是江户时代。作者写下的胡言乱语,居然愚蠢地被后世信以为真。你对这样的事实有什么想法?毫无根据,未经证实——光是一个人的谎言,就能创造出这样的怪异。」
我悄悄——看向自己的影子。
我不认为忍野不知道贝木所说的这件事——换句话说,忍应该也有听过这件事……不对,忍自己也说过,要将忍野滔滔不绝的闲聊全部记下来是强人所难。
何况,即使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状况也不会有所改变。
无论围猎火蜂是否存在又源自何处——依然是围猎火蜂。
「不只是怪异奇谭,现代的都市传说也是如此,有些源自于事实,有些源自于谣言。我只是以骗徒的身份以后者维生罢了。」
安慰剂效果。
瞬间催眠。
以这种方式来解释?
「关于我妹……」
「嗯?」
「就是……关于被围猎火蜂螫过的——我的妹妹,真的不用进行任何处置就会痊愈?」
「那当然。围猎火蜂不存在——怪异并不存在,那么怪异造成的伤害也不应该存在,只是因为你们认为怪异是存在的,才会觉得似乎存在于那里。我就明讲吧,别要求我配合你们的观点,这样只会令我不堪其扰。」
贝木如此说着。
你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
这番话——令我确信这个家伙,是伪物。
如战场原所说,如他自己所说。
是注定要一辈子面对自卑感的——
高傲的伪物。
「何况你已经帮忙承担一半——或许不用三天就可以完全康复。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不过你很了不起。但也仅止于此,阿良良木,你和我应该无法兼容——不是水和油的程度,是火和油。」
「……谁是火,谁是油?」
「慢着,我们两人好像都没有火的感觉——那就改以铷①和水来形容吧。以这种方式来说,我是铷。」
①注:元素名,碰到水会产生剧烈化学反应。
「我——是水?」
那么,火肯定就是用来形容——火怜与月火。
火与火。
相迭就成为——炎。
火炎姐妹。
「阿良良木,你知道将棋吗?」
「将棋?」
忽然换成这个话题,使得我完全跟不上,只能复诵他的话语。
将棋?
「基本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过和现在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只是随口说说,陪我聊一下吧。战场原,你呢?你知道将棋吗?」
「不知道。」
虽然战场原简短回答,不过这只是谎言。
我不认为她不知道。
反而——像是很擅长的样子。
「那是一种单纯的游戏,原本没什么深度。」
贝木宛如早已看透,毫不在乎继续说道:
「棋子的数量是既定的,棋子的走法是既定的,棋盘也是固定的,一切要素都受限,换句话说,可能性从一开始就局限在一个极致之内——即使想复杂也无从着手,因此以游戏来说等级很低。然而即使如此,一流的棋士全都是天才。庸才也应该能达到巅峰的游戏,却只有天才能达到巅峰。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将棋是比赛速度的游戏。棋士对奕的时候,旁边肯定会有时钟吧?就是这么回事,因为这是有时间限制的游戏,所以规则越单纯越刺激,要如何才能缩短思考时间——说穿了,所谓的聪明就是速度。即使是多么高明的名人棋步,只要时间充足,任何人都想得出来……所以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
「…………」
「不只是将棋,人生也是有限的,要如何缩短思考时间——换言之,如何迅速思考才是重点。我就以长者的身份,给你们两人一个忠告吧。」
「不用了,你没办法给我们什么忠告。」
虽然战场原劈头如此回答,但贝木完全不以为意。
「别这么说,不要太钻牛角尖。以我的角度来看,沉溺于己身思考的人,和做事不经大脑的家伙一样好骗。适度思考,并且适度行动吧。这就是——你们经过这次事件应得的教训。」
他如此说着。
「……手机。」
战场原一副彼此彼此的样子,没有正面响应贝木这番话,只有伸出手以手心向上如此说着。
「手机给我。」
「嗯。」
贝木听话地从西装取出黑色手机,放在战场原的手上。战场原将这支折迭式手机使力——朝反方向折迭破坏。
扔到水泥地上。
像是给予最后一击——踩下去。
「真过分。」
然而贝木的语气很冷静。
毫无动摇。
「这支手机里,有很多今后工作的必备情报。」
「今后进行诈骗的必备情报——对吧?」
「一点都没错。但是这么一来,因为顾客通讯簿报销,我就不能对国中孩子们提供事后补偿了。」
「我并没有要求你对陌生国中生们进行事后补偿。阿良良木。」
战场原斜眼瞥了我一眼。
以毫无情感的眼神。
「我现在要说一句全世界最残酷的话。」
「啊?」
「——被骗的人也有错。」
战场原向贝木——向一名骗徒,如此说着。
对于曾经欺骗自己的对象——如此断言。
「我不是正义使者。」
接着——
战场原以非常冰冷的语气说道:
「是邪恶分子的敌人。」
「何况,反正你也没办法对受害者进行事后补偿,即使想这么做,到最后也只会以更加龌龊的手法诈骗。」
「我应该会继续骗下去吧。我是骗徒——补偿这两个字也是谎言。虽然你们应该不想理解——不过对我来说,赚钱手法没有好坏之分。」
「你这种个性……」
战场原说到一半停顿下来。
并且没有继续说下去。
就只是移动身体——让路给贝木离开。
交谈到此结束。
似乎是这样的意思。
就此结束——已经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感激不尽。我原本是抱持着没命的觉悟赴约,但我还是不喜欢疼痛。」
贝木一副纳闷的模样如此说着。
对再也不肯正眼瞧他的战场原如此说着。
「战场原,如果你有话想说,讲多少我都会洗耳恭听。长年累积至今的想法——应该不少吧?」
贝木宛如逼问般——对战场原说道:
「你刚才说我这种个性……怎么样?」
「…………」
「不肯回答吗?」
贝木极为失望般说着。
「战场原,你真的成长为无趣的女人了。」
「…………」
「以前的你即使称不上戏剧化,但也是无人能比,真的是很有诈骗价值,以骗徒来说必须呵护的素材。但现在的你真的很无聊,变得满是赘肉沉甸甸的。」
「…………」
「预先播下的种子居然烂掉了。早知如此,我真希望就这么忘记你。这么一来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你将会永远闪耀。」
「少啰唆。」
战场原宛如呻吟般——说着。
依然面无表情——却移回视线,用力瞪着贝木。
「你可以尽情数落以前的我,但是不准侮辱现在的我——阿良良木说他喜欢我,喜欢现在的我,所以我欣赏现在的我。如果有任何话语否定现在的我,我绝对不会当作没听到。」
「哎呀,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对于这件事实,贝木似乎真的感到惊讶——面无表情的程度与战场原不分高下的他,打从心底露出意外的表情。
接着……
「是吗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就不再多说了。我可不想被马踢死①。」
①注:源自日本谚语「妨碍他人恋情会被马踢死」。
他说完之后——从我和战场原之间穿过。
背对着我们。
「如果你们认为这样就好,那我就不补偿了,因为我也不想刻意去做无法赚钱的事情。我就无声无息离开这座城镇吧,明天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战场原,这样就行吧?」
「……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战场原从他的身后,静静提出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回到这座城镇?这里是你曾经离开的地方吧?」
「我刚才说过,我已经忘记上次前来的事情了。接到你的电话,我才首度回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工作过——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只是这种程度?」
「吸血鬼。」
忽然间。
贝木说出一个令我惊愕的名词。
「因为我听到一个荒唐传闻,足以称为怪异之王的吸血鬼出现在这座城镇——真要说原因的话,就是这样了。在这种地方,与灵异现象有关的手法会执行得很顺利,因为这里会成为怪异的聚集处——但我个人不相信怪异就是了。」
「…………」
我再度——看向自己的影子。
毫无反应。
现在还是傍晚时分——她应该在睡觉。
或者是即使听到也不做反应。
吸血鬼。
怪异之王——怪异杀手。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
「对了,战场原。」
即使表明已经无话可说,贝木依然在最后如此说着——而且依然背对着我们没有转身。
「告诉你一件好消息吧。」
「不需要。」
「曾经想玷污你的那个人,好像被车子撞死了。在和你完全无关的地点,基于和你完全无关的原因——毫无戏剧性就死掉了。」
贝木以不足为提的语气踏步向前——平淡说着。
「令你烦恼的往事,就只有这种程度罢了,连诀别的价值都没有。曾经伤害你的人,不会在将来成为更大的阻碍出现在你面前,离开你身边的母亲,也不会在将来悔改并回到你身边。往事在离你而去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你应该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一个教训——不应该期待人生发生戏剧化的转折。」
「……反正这也是谎言吧?」
战场原——以平稳却微弱的声音——好不容易回了这句话。
「今天早上才想起我的人,不可能知道曾经想强暴我的人发生什么事。我母亲的事情也是——你怎么可能知道?要挖苦也请适可而止——扰乱我的情绪有这么好玩吗?」
「怎么可能,这么做连一毛钱都赚不到。不过战场原,不要只以同一个方向解释事情——说不定,我刚才说早已忘记你的这番话才是谎言吧?」
「……骗人,这是谎言。」
战场原如此说着。
她所认定的谎言——指的是哪件事?
贝木——贝木泥舟没有多加确认。
「无论是不是谎言,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真相。别担心,你曾经爱上我的这件事并不算是花心——即使你想忠于现在的男朋友,也不要过于忠诚而反过来憎恨我,这样只会造成我的困扰。我再说一遍,往事终究是往事,不值得超越——甚至不值得追赶。像你这样的女人,就不要被无聊的想法束缚,努力和这个男人幸福度日吧。」
永别了。
与绝对不会道别的忍野不同,贝木泥舟在最后毫无诚意,像是粗鲁扔下这三个字般道别——并且从我和战场原面前消失。
我。
以及战场原。
好一段时间——动弹不得。
如愿以偿。
最好的结果。
即使如此——为什么会有这种无力感?
不是败北感,而是空虚感。
很遗憾,像我这副模样——虽然不是绝对,但应该没有帅气到能让火怜爱上我。
即使如此,先不提我的懊悔。
感觉至少她的懊悔——宣泄而尽了。
这样——姑且算是及格吧。
「……你曾经爱上那个家伙?」
我自己也觉得这不适合当成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但我实在无法不去在意这件事,所以向战场原提出这个问题。
或许这样很不像个男人。
但我还是忍不住如此询问。
「这是怎样?阿良良木是在确认现任女朋友的贞节吗?」
果然,战场原回以一个尖酸刻薄的反应。
听她这么回答,我也无话可说。
虽然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在这种场合,即使会被她如此认定,也只能甘愿承受吧。
不过战场原没有穷追不舍继续逼问。
「当然不可能。」
她如此回答。
「太离谱了,只是那个家伙自己误会,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真恶心。」
战场原以极为冰冷的声音如此说着。
面无表情的脸上,透露出些许烦躁。
「不过——以当时的我来说,要是有人愿意提供协助,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在我眼中应该都像是王子吧。我无法否认曾经对那名骗徒示好。」
何况,他是第一人——
她如此补充说着。
确实。
既然是比任何人都充满放弃的念头,比任何人都不肯死心的战场原——
放弃,死心。
如果是不愿放弃,不肯死心的战场原……
「我曾经说过,所以我并不打算老话重提——但如果拯救我的是阿良良木以外的人——或许我会喜欢上那个人。」
战场原不经意如此轻声说着。
并且不给我说话的空档。
「只要这么想——就令我作呕。」
她继续说道:
「拯救我的人是阿良良木——我真的感到很庆幸。」
「…………」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是找不到话语,最后只能和平常那样说道:
「不过以忍野的说法,是你救了你自己。」
为什么我只说得出这种话?
混账。
要是在这种时候能回以一句帅气的台词,我应该就能独当一面了。
好丢脸。
听到我这番话,战场原没有明显的响应,只是轻声说着「或许吧」并点了点头。
「看过贝木,就觉得可以体会你讨厌忍野的原因了。」
「我讨厌忍野先生,不过对于贝木——是憎恨。两者截然不同。」
战场原说完耸了耸肩。
「回去吧,太阳下山了——我甚至觉得浪费了太多时间。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庆幸阿良良木没有以其他方式遇见那个人。这是我的结论。」
「……确实如此。」
关于这一点,战场原说得没错。
即使绑架监禁的做法太过火,但她先行采取行动真的帮了大忙——我和贝木可不是无法兼容这么简单。
是水火不容。
与其说是敌人——更像是天敌。
「下次遇见的时候,即使演变成厮杀场面也不奇怪。」
虽然这句话不适合说给战场原听,不过以我个人而言,我没有想太多就冒出这个唯一的想法。
这就是我们对于贝木泥舟这个人,毫不掩饰的感想。
换句话说,我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一个教训——我阿良良木历,这辈子再也不可以见到贝木泥舟这个人。
「虽然没发生什么风波,不过这应该是最完美的收场了。」
「风波?你这么唯恐天下不乱?」
战场原以冰冷的语气说着。
你明明肯定也如此认为——甚至更胜于我。
「阿良良木,即使形式不同,那也是拥有信念的正义——如果有这种想法就输了,你要小心。」
「……我会小心。」
「回去吧。」
战场原再度如此说着。
若无其事说着。
「啊啊、对了,战场原,在回去之前,先把之前提到的愿望告诉我吧——不可以扔着伏笔不回收。老实说我担心得无以复加,我到底会被你怎么处置?」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那个骗徒强调,这种事情或许不值得诀别,但我现在已经将往事做个了断了。我自认如此。」
「了断吗……」
这是所有人,都必须做的事情。
包括战场原、羽川以及我。
或许,也包括忍。
「称赞我。」
「……这就是当作代价的愿望?」
「不是。何况被阿良良木这种人称赞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只不过阿良良木似乎忘了这个理所当然要履行的义务,我只是提醒你一声。」
「…………」
这个女人,真的是以铁之类的材料打造而成的吗?
「铁?这怎么可能我是柔软又可爱的女孩,被那种男人恣意数落到这种程度,我现在内心也很受伤,甚至已经快要站不稳了。」
「骗人。你是骗徒吗?」
我如此吐槽之后……
「我是说真的。所以……」
她如此说着。
战场原——一如往常。
真的是一如往常面无表情,不对,虽然面无表情却带着些许怒意,她就这么以非常平稳的语气——说出她对我的愿望。
「今晚,请对我温柔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