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卷 伪物语(下) 最终话 月火·凤凰 009

不过即使如此,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世界上不可能有不死生物,顶多就是水熊虫吧——我从骗徒贝木泥舟那里得到的情报,就像这样以扫兴的形式作结。

他所提供的情报,搞不懂是否派得上用场至少,如果有人问我值不值得付那么多钱,我个人保持质疑的态度。

专攻不死生物。

就像是专门对付吸血鬼的德拉曼兹路基——或者是专门以冒牌怪异诈骗的贝木泥舟。

搞不太懂。

唔~……

以这种意义来说,我们认识的那个专家忍野咩咩,虽然会在各方面装疯卖傻,但他擅长的领域真的广泛得夸张。

那个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总之,既然话已经说完,就没有理由同桌而坐——我和贝木可不是能够天南地北畅谈的交情,即使除去这个要素,面对贝木这种气氛沉闷又不祥的人,别说是闲聊,即使是争论也很难聊得开。

我没办法和这家伙进行搞笑情节。

我起身端起托盘要回到原位的时候,在最后关头回想起一件事。

「对了。」

我向贝木开口。

「贝木先生,钱包和钱我就不计较了,不过我想讨回一个东西。」

「嗯?想讨回一个东西?什么东西?难道钱包里有信用卡?」

「怎么可能有信用卡,我是高中生耶?……是照片,钱包里有一张照片。」

「是吗……」

贝木从上衣内侧取出我的(不,已经不是我的)钱包打开,取出一张照片——看到照片拍摄的对象,贝木不禁蹙眉。

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扑克脸。

「……战场原。那个女孩剪头发了?」

「嗯……是的。」

我放在钱包里的照片,是战场原的照片。

这是最近拍的肖像照——用我上个月底在神原房间挖掘到的数字相机拍下的照片。

我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了。

或许是拍照的人技术高超吧,由于这张照片拍得太好了,所以我当成金榜题名的护身符放在钱包里——活在现代的高中男生,或许已经不会做这种有点复古的行径,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认命把战场原的照片送给贝木。

何况我不希望这张照片离身。

对我来说,再珍贵的情报,都不值得我以这张照片收购。

「哼……笑咪咪露出这种松懈的表情,人类一但变呆,就会永无止尽呆下去——我曾经看过她光芒四射的模样,现在的她就我来看判若两人。没有昔日的风采,毫无当年的影子。」

还以为贝木会要求我拿出仅剩的两千圆做为代价——不过很意外地,他非常干脆把照片还给我了。

真的是一副毫无兴趣的态度。

宛如认定这张照片一文不值。

毫不犹豫就交还到我的手中。

「——我对此感到遗憾至极,只能以失望来形容。变得开朗的战场原黑仪,到底还有什么价值?要选择永远没发觉己身的价值,还是选择永远没发觉己身毫无价值,这是人类一辈子要背负的课题——不过即使如此,孩子终究必须成长,像我这种已经走到尽头的人,在这种时候就不要多做评论了。」

已经走到尽头的人。

贝木泥舟如此评定自己。

确实——以贝木这个年纪的人来看,我和战场原只是刚开始成长的孩子。

而且,进一步来说,我不经意察觉到——贝木泥舟与战场原黑仪,并不只是单纯诈骗与被诈骗的关系。

不然对于战场原来说——和贝木的重逢与对决,不可能成为如此明确的一种了断。

不可能成为排毒的引子。

然而即使再怎么明察秋毫,我也不应该深究恋人的这段往事——因为用不着贝木教导我也知道,孩子不应该回首从前,应该迈向未来。

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那么,我现在应该先思考眼前的未来——也就是关于那两人的事情。

影缝与斧乃木。

影缝余弦与斧乃木余接。

经由刚才的情报可以知道,她们是正如预料的双人组……是两人一组的搭档。

而且也因而得知——她们是正如预料的专家。

她们将我称为鬼畜和鬼,果然不是因为看到我过分对待火怜和八九寺的样子,而是因为我体内残留着少许吸血鬼的性质才如此称呼。

换句话说,我今后依然可以继续大喇喇做出那种行径。

这是令我振奋的消息。

然而即使得到想要的情报,似乎也不代表这件事至此告一段落——甚至令我不禁觉得更加进展开来。

这件事牵扯到的范围越来越大了。

专攻不死怪异的捉鬼大师。

不死之身,不死生物。

吸血鬼。

贝木曾经断言,世间没有这样的存在。

广义来说,他如此断言绝对是正确的,但严格来说,现在这座城镇上,就存在着非得冠上这种称号的人——而且是两人。

不用说,正是忍野忍与阿良良木历。

「不死生物所在之处,必有专克不死生物之杀手——在神话或传说之中,出现过许多不死怪物或不死之神,然而这些怪异即使拥有不死之身,却大多会遭到杀害。」

如果不死生物确实存在——不死生物的杀手也确实存在。

那两个家伙就属于这一类。

忍如此说着。

我们共乘一辆脚踏车。

这是我不想和火怜进行的共乘行为。

我个人很希望忍在我移动的时候躲进影子里,不过吃得饱饱的她,任性说出「既然机会难得,吾想看看白天之世界」这种话,而且我没有任何手段能制止她的这份任性。

虽然有,但我不忍心行使。

忍的外表年龄大约八岁。

然而如果坚称她只有六岁,看起来也挺像是只有六岁——虽然实际已经五百岁了。

所以两人共乘(表面看来)没有违法。

不过,前提是忍乖乖坐在后方。

「嗯,这样似乎较为方便聊天。」

忍整个人坐在前面的菜篮里。

屁股塞进菜篮,双脚放在龙头上,和骑车的我面对面。

看来她似乎不清楚脚踏车是什么东西。

无知到这种程度实在恐怖——她居然会想到这种我们凡人未曾想过的荒唐骑车法。

就命名为反ET骑乘法①吧。

①注:源自电影「ET(外星人)」,但剧中的ET是面向前方。

……话说回来,忍只是活了五百年,并不是被封印了五百年,如果不熟悉日本文化就算了,但她至今应该有机会认识脚踏车这种交通工具才对。

或许和吸血鬼身份无关,她本来就是不经世事的家伙。

虽然骑车时不太好骑(为了让影子落在菜篮上,我必须维持前倾姿势骑车),但也不是没办法踩到踏板,所以我决定就这样踏上归途。

真要骑还是骑得动。

「专门对付不死怪异的阴阳师吗——真是的,那她们的自标,果然就是我和你吧?」

其实无论是我或是忍,现在已经称不上不死之身了——然而不死之身的因子,不死之身的碎片,确实残留在身体的各个角落。

即使是只足以加速疗伤速度的渣滓。

既然残留着,就可以视为不死的性质。

……回想起来,骗徒贝木泥舟会在这座城镇进行大规模诈骗计划的原因,正是因为传说中的吸血鬼(也就是忍的前身)曾经降临此地,使得这里很容易从事超自然现象相关的工作(对贝木而言就是诈骗行为)——贝木曾经说过这种话。

即使我们并非贝木的目标,但是广义来说,等于是我们将贝木引来此处。

至少贝木来到这座城镇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这里是当年骗过的战场原所居住的城镇——不是这种惆怅感性的理由。

「哼哼,吾与汝这位大爷成为目标是吗?然而吾之主,那可不一定哦,」

脚踏车菜篮里的忍傲慢挺起上半身。

将双手枕在头后。

然而即使你在这种地方摆出这种姿势耍威风,对你的将来也毫无帮助就是了。

不过这家伙真的好娇小。

似乎可以收进口袋带着走。

「——吾至今吃过之不死怪异难以估算,吾亦为出色之不死杀手……何况若是基于此种说法,别说不死之身,怪异本身即非生物。」

「啊~也是啦,既然不算活着,就没有死不死的问题」

这也说得太坦白了。

「——既然这样,所有怪异都像是不死之身吗……忍野好像也讲过这种话。可是先不讨论定义的问题,忍,既然你说对方的目标不一定是我们,意思是除了我们之外,有可能存在着其他的吸血鬼吗?」

「不一定是吸血鬼——即使存在也不值得讶异。不,值得讶异——」

嗯……

听她这么一说,要是除去「不死之身」的条件,即使只观察我身边的人,就有好几人受到怪异附身。

比方说,神原骏河的右手寄宿着猴子。

比方说,羽川翼的精神寄宿着猫。

「既然这样,除了我认识的人,还有其他人体内寄宿着怪异,这并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情——不对不对,这样很不自然吧?同一座城镇会有这么多怪异吗?」

「光是这个国家,就相传存在着八百万之神吧?各都道府县约十七万,一座城镇没有十来个神反而奇怪。」

「居然把怪异和神混为一谈——」

这样没问题吗?

在这个国家,真的是把怪异视为神明看待。这也是忍野曾经说过的话。

将不明就里的现象解释为神之奇迹,将不明就里的物体解释为神之形体。

他曾经如此说过。

「虽然贝木不相信吸血鬼,但因为你这种金牌等级的怪异来到这里,似乎激发附近的怪异开始活跃,后来我前往神社处理秽物聚集的问题——而且就是在当时和千石重逢。」

不过虽说如此,以现实角度来推断——影缝和斧乃木,应该是针对我们而来的。

她们是在寻找可能存在于某处的不死怪异,并且凑巧找我问路这种状况的可能性很低。

如果抱持这种想法,那就太自私了。

虽然「希望事情正如预料」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心态,不过以这种状况来说,乐观的思考没什么帮助可言。

即使是她们向我问路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难完全解释为巧合。

巧合。

所谓的巧合,大致上都是源自于某种恶意——明明是个坏家伙却讲出这种好话,

贝木泥舟,真有你的。

不愧是经历各种修罗场的老将,会讲出这种意义深远的话。

身处修罗场却没有化为修罗,坚持踏上骗徒之路的人以及专家。

是专家,也是权威——至于影缝也一样是专家,是权威。

是阴阳师。

是怪异克星。

……嗯?

不过,记得忍听到「阴阳师」这个词的时候,好像不知为何面有难色——不,大概只是依照忍的原则含糊其词吧?

「汝这位大爷,怎么了?想心事?」

「想心事……嗯,算是吧,在想一些头痛的事情。」

总之,问了应该也没用。

追问忍也不会有结果。

现在这种事情不重要,应该专心思考今后要采取什么行动。

「影缝和斧乃木……从她们要以那栋废弃大楼为据点来看,很像是忍野的同行……或许早点解决这个问题比较好。不对,甚至应该下定决心,今天之内就解决这个问题——」

「喔,怎么啦?又要打群架?吾热血沸腾摩拳擦掌了。」

忍咧嘴露出打趣的笑容。

看到她这副表情,令我忍不住想故意摔个车或撞个电线杆,但要是现在做出这种事,我和忍都会吃不完兜着走,所以还是算了。

真是了不起的不死搭档。

甚至没胆子骑脚踏车出意外。

「不是打架,是沟通,我要用沟通来解决。」

依照火怜的说法,影缝的实力似乎和火怜的师父相当——至于斧乃木,她本身就是怪异了。

我不会有意愿挑战她们。

何况我又不是战斗民族。

也不会因为去鬼门关前面绕过一遍,就使得实力出现爆发性的成长。

注:上述为漫画作品「七龙珠」的战斗民族——赛亚人的特质。

「以忍野的说法就是交涉——只要让她们知道你我完全无害,她们就不会收拾我们了。」

「收拾吗……但她们未必是前来收拾的。」

「不然她们是来做什么的?」

「谁知道?吾只是把汝这位大爷之话语打岔,借此寻求一些乐子——质疑汝之话语即为吾之工作。呵呵,总之安心吧,毕竟再怎么说,吾和汝这位大爷一体同心生死与共,有必要时依然会提供助力。」

「真是谢谢你了。」

我不会抱持太大的期待就是了。

不过即使在战力上无法成为后盾,忍确实是在背后推动我的助力——和她一体同心生死与共的事实,会令我即使身处绝境也奋勇抵抗。

虽然是在上个月底才和忍和解——不过仔细想想,从我第一次遇见忍之后,我们就一直是一体同心生死与共了。

这种事情,我直到最近都没有察觉。

而且——没想过要察觉。

「……不过还真热,太阳果然讨厌,应该依照汝这位大爷之建议躲进影子才对,身体快被晒成灰烬了。帽子丝毫没有派上用场,即使已经不是吸血鬼,吾亦快要融化了。」

「哈,我想也是。因为现在的温度,甚至能让柏油路面融化。」

「所谓地球暖化之现象?哼——地球从以前开始,不就已经忽冷忽热了吗?」

「没错。」

「没必要随着一两百度的气温变化令心情起伏。」

「要是气温变化幅度高达两百度,心情也没得起伏了。」

既然这样……

等等到家之后,就直接前往废弃大楼一趟吧。

不只是希望早点解决这个问题,依照交涉准则,我希望务必能先发制人。

虽然最近有研究指出,将棋先攻的一方似乎会比较不利,但我并不是要去找她们对决,也不是要找她们对弈。

是去沟通。

假设影缝和斧乃木这对搭档,不是为了阿良良木历和忍野忍而来到这座城镇——

既然她们是专家,就不可能只是为了度假而来。

肯定是要处理某些与怪异有关的事情。

所以我必须苦口婆心,为她们说明镇上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以最坏的结果来说,也可能连累到神原或羽川。

虽然我刚才有想过,寄宿于她们身上的怪异不算是不死之身……但是无法保证她不会受到波及,无法保证那两个专家不会顺便收拾她们。

虽然讲起来有点像是笑话,不过我总觉得她们有可能遇到这种事。毕竟神原骏河的运气差到不行,羽川翼则是容易受到事件波及的人。

因此,今天的念书进度完全停摆。

就当作是养肝日吧。

无所谓,这种事——我早就有所觉悟了。

春假。

决定和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共度一生,决定直到死亡都要共同活下去的时候——决定直到重生都要共同长眠的时候,我就已经觉悟背负这项理所当然的义务……更正,背负这项理所当然的权利了。

这种事情,甚至称不上是麻烦事。

不是什么赌命的战场,不是什么对决的场面。

这种程度的事情对我来说对我们来说,甚至不足以当作事件看待。

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将来,也不会面临任何选择。

要是因为这种小事就惊慌失措,就没脸见忍野了。

「总之,既然已经这么决定,其实也不用先回家一趟,直接去废弃大楼就行了——」

白天的睡意果然很强烈吧,菜篮里的忍已经舒服打起盹了,我则是移动目光瞄向她并且心想——其实直接去废弃大楼也行。

不过老实说,在离开Mister Dount的时候,我用了贝木好心留给我的两张千圆钞票其中一张,为火怜和月火买了甜甜圈当土产(忍在旁边一直喊「吾呢?吾没有吗?」有够吵,怎么可能还会有你的份),所以我还是决定先把甜甜圈拿回家再过去。

其实这盒甜甜圈,也可以送给影缝和斧乃木当作伴手礼,不过我难免觉得这样像是借花献佛不够诚意,而且即使同为怪异,斧乃木也不一定像忍一样爱吃甜甜圈,说不定她虽然看起来面无表情,其实却超爱吃辣。

要是造成反效果就不好玩了。感觉不要贸然行事比较好。

唯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先发制人。

虽然我回途一直思考着这样的事情,但我并不打算抱持着紧张的情绪处理这件事。然而我很快就知道——这其实是非常悠闲,非常和平,宛如乌龟爬行一样温吞的想法。

很快就知道了。

我骑着脚踏车返家一看。

抵达家门一看。

造成问题的双人组——影缝和斧乃木就在门边,而且正要按下门铃。

「啊、是您——」

影缝发现我了。

面无表情的斧乃木,就像是在模仿她的动作看向我。

顺带一提,被她们注视的我,处于把金发萝莉少女当成货物放在脚踏车菜篮的丢脸状态。

超乎常理的光景。

「……两位好。」

我低头致意。

不过,像这样看到两人站在一起,就觉得她们确实是成双成对的搭档——形容成破锅配烂盖实在很难听,但影缝和斧乃木就像是相邻的拼图碎片,形成完美的互补。

人类与怪异。

阴阳师与式神。

「——鬼畜小哥,继妹妹之后是幼女吗?简直是任君挑选,应该说任君蹂躏了。哈,真是幸福的家伙。」

说出这番话的影缝,双脚照例没有站在地面。

她利落蹲在围墙的门上——看起来很像是正要翻墙潜入我家的小偷。

不对。

不是看起来很像。

她本来就是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

「姐姐,那不是幼女,是吸血鬼,真要说的话,应该归类为老太婆——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斧乃木就这么把手指抵在门铃,面无表情如此说着。

忍敏感地对老太婆这三个字起反应,不高兴地张开眼睛。

与其说不高兴,不如说生气。

我差点忘了,虽然我知道她不满于现在的萝莉少女外型(她摸着自己的平坦胸部惆怅叹气的悲伤光景,我曾经在深夜目击到好几次),不过她也讨厌被别人称为老太婆。

明明活了五百年,这家伙却没什么度量。

「哼——新来之丫头,口气……」

口气居然这么大,哈哈哈她应该是想在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展现从容的态度以轻盈的身手利落着地,不过脚踏车的菜篮,并没有设计成坐进去也能自行轻松离开的构造(应该说原本就不是用来让人坐的地方),所以忍在这时候陷入了苦战。明明我出手帮忙就行了,但她坚决不愿意接受我的援手,最后她将整辆脚踏车翻倒在地,才脱离反ET状态。

毫无威严。

有够糗。

「所以鬼畜小哥,您的守备范围真的就是从摇篮到坟墓都包含在内吗——感觉连爬出坟墓的殭尸也通吃了。记得奸尸是贵族会有的嗜好?哈哈,不错不错——」

「…………」

阿良良木家的外门,绝对没有神原所住日式宅邸那样气派,反而只像是细细的金属栅栏——但影缝丝毫没有失去平衡,以脚趾稳稳蹲在上面。

仔细想想,这已经不是身手利落的程度了。

我没有看过马戏团表演,所以这个知识只是道听途说,我也只能依照印象大致说明——在表演走钢索这种需要平衡感的节目时,演员反而必须积极左右摇晃身体,才能够保持平衡。

虽然乍看之下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但是毫不摇晃维持静止似乎更加危险——台风来临时,柔韧的竹子反而比坚硬的杉树不容易折断,大概就类似这个道理吧。

至于影缝,则是完全违反这样的理论。

简直像是只有她周围的时间静止,或者是脚边铺了一块看不见的玻璃——文风不动。

这种等级,已经无法以高超来形容了。

平衡感达到这种程度,即使要在平衡球上面倒立,对她来说肯定也是易如反掌。

感觉她甚至能在水面行走。

如果是火怜,或许可以进一步感受到某些东西——但是我这样的外行人,甚至无法理解影缝余弦真正的厉害之处。

只能以不可思议来解释。

不可思议——光怪陆离。

「该怎么说……」

我不由得轻声说出这句话。

如果忍说得没错(她的证词比贝木可信太多了),斧乃木是人类以外的存在,无论真面目为何,原本肯定是某种怪异——即使如此,她看起来还是比影缝正经许多。

这就是阴阳师和式神给人的感觉?

不像我和忍的关系那么复杂离奇,正统的阶级关系和主从关系——明确而清楚的命令系统。

这么说来,斧乃木刚才将影缝称呼为「姐姐」——不过即使如此,她们应该也不是亲姐妹吧?

就像是她称呼我「鬼哥哥」的感觉?

「喔喔,对了对了,首先我得道谢才行——鬼畜小哥,您帮了大忙,依照您讲的路线走,我就顺利抵达叡考塾了。那么难找的地方,要是没人教应该不可能找得到——不只如此,您真的也告诉余接怎么走去那里。」

影缝如此说着。

开朗的语气,和蔼的语气。

没有透露丝毫的敌意与恶意。

「知道吗?容易被人问路的人,本身就拥有导师的特质,拥有引导他人的气场。但我不喜欢气场这种含糊的话语就是了。」

影缝说完之后,脸上就绽放笑容。

令人心情愉悦的笑容。

这是一张令人心情愉悦的笑容。

如果我不知道她是专门对付不死怪异的专家——我肯定会把她当成一位平易近人的大姐姐。

而且这个情报来自于全世界最没信用的不祥男子,令我实在无法坚定自己的定位。

「像是走遍各地的我,打从出生至今从来没人向我问路——是因为我身上没有气场?」

「……所以姐姐才没有走在道路上。姐姐的前面没有路,姐姐的后方也没有路——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斧乃木的这番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在搭腔,我听得一头雾水。

这是姊妹语言?

还是行话?

该说不知道怎么反应吗——

我第一次遇见如此难以搭话的对象。

看起来平易近人没有隔阂——然而这两人却只处于两人世界。

就像是被陌生人招待参加家庭聚会一样,令我无所适从而且现实上,这里明明是我家门口。

「那个……不好意思,我想要把一些事情问清楚……」

然而即使如此,我也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要是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交涉就无法成立。

交涉。

我必须和这两个人——进行交涉。

确实,我的如意算盘落空,很遗憾被对方抢得先机——然而只要没有被对方的气势盖过,现在挽救也还来得及。

最近的研究指出——后攻比较有利。

等到摔下来被脚踏车压住的忍,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钻出来之后我下定决心开口询问。

「你们两位来到这座城镇,是为了收拾我和这个家伙吧——因为我们是世间不应存在的不死怪异与其眷属。」

至于谁是谁的眷属,为了避免话题变得过于复杂,所以我没有说明。

「你们是来杀我们的吧?你们接连找我问路也不是巧合——而是在观察状况。」

「…………」

「…………」

我单刀直入,毫无计划就任凭想法脱口而出,临场发挥提出这些问题——要是她们不肯听我说话就无法进行交涉,所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这么做是吉是凶,以这一连串的问话当作问候,不过说穿了就只是乱来一通。

然而听到我这番话影缝和斧乃木,同一时间诧异地歪过脑袋。

影缝甚至像是感到困扰,露出可以归类在失笑或苦笑的笑容。

「鬼畜小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您似乎有所误会。」

她如此说着。

误会?

咦?难道我真的被贝木骗了?就这样呆呆地被他骗光零用钱?

很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如今我在她们的眼中,完全是个脑筋有问题的家伙——光是被问路就说什么「你们肯定要来杀我」,妄想症再严重也该有个限度。

不妙,我陷入另一种危机了。

该怎么脱离这种困境?

再这样下去,我的交涉对象就要改成医生了。

在我忽然慌张起来的时候……

「总之,您的推测并非完全落空——不过您这是自我意识过剩了。」

影缝像是不耐烦般继续说道。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号称怪异杀手的怪异之王,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关于她的所有问题,已经被视同解决了。拥有怪异属性的她,已经被屠杀殆尽永不复生——她的眷属也一样,怪异属性已经处于存在却不存在的状况。真要说的话,就像是相互宣称对方拥有不在场证明——无论是什么样的专家,都不会干涉你们两人的存在了,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个业界可没有闲到能够拨出人手,处理你们这种只留下些许后遗症的普通人。」

「…………!」

原本松懈下来的精神猛然绷紧。

影缝知道忍前身的真名——

如今只有我和羽川知道这个真名,而且如今应该再也没有人会说出这个真名才对。

专家。

捉鬼大师——个中翘楚。

专门应付不死之身的怪异克星——

「不过真要说的话,这也是多亏忍野发挥他多管闲事的本领。这可是他的拿手绝活——」

影缝就像是自言自语般,如此轻声述说——忍野?

刚才她说——忍野?

从这番话的内容来看,我不认为她是在说忍——既然如此,那她所说的忍野究竟是谁?

这种事情,不用想也知道。

是我们的恩人——轻佻、轻浮、轻薄的夏威夷衫大叔。

影缝余弦居然认识忍野咩咩?

「喂,汝这位大爷。」

忍从脚踏车底下爬出来之后没有起身,即使并不是要和影缝对抗,却刻意在我的影子范围里,维持着坐在地面的姿势从旁插话呼唤着我。

「现在并非被这种无聊事情影响情绪之场合吧——不准思考无谓之事,汝这位大爷现在应该有其他必须思索之事。」

「咦……?」

我的身体知觉与精神感觉,会直接传达给忍——所以我的内心动摇,忍可以宛如触碰般轻易察觉。

不用说,我的内心确实有所动摇。

然而以目前来说,必须接受忍的提醒加以思考的事情并不存在——不对。

并非不存在。

试着思考必要的事情吧。

即使对方不是骗徒,甚至也不是阴阳师,也不应该如此唯命是从,把对方的话语照单全收。

即使贝木所说的都是谎言,即使除去忍曾经告诉我的情报——最初觉得这两人,觉得眼前的两人组很可疑的想法,不就是来自我的直觉吗?

可疑。

我直截了当感觉到——她们异于常人。

我的这种看法,至今还没有任何人加以否定。

含糊其词或是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是专家的拿手绝活。这是我早已体认到的事情。

是的。

没错。

如果并非针对阿良良木历或忍野忍而来——影缝和斧乃木,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在阿良良木家前面?

为什么会蹲在门上?

为什么会按门铃——?

就在这个时候。

在我恢复紧张感,无法掩饰警戒心,连忙要摆出架势的时候——

「啊~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到底要按门铃按多久啦!不知道我就是故意装作没人在家吗!」

就像这样。

随着尖锐得宛如撕裂丝绸,歇斯底里的吶喊声位于外门后方,我家的玄关大门整个打开了。

用不着把头转往那个方向。

用不着看,用不着说。

冲出家门的人,就是栂之木二中之火炎姐妹的参谋?阿良良木月火——那个笨妹妹,居然以衣衫不整的浴衣打扮,没穿拖鞋就跑到户外。

不,即使如此,我还是应该认定她姑且拥有某种程度的良知。

月火刚开始肯定认为「像这样穿着睡衣终究不方便见人」,而且也肯定认为「家人全部不在家,要是有客人来访却招待不周也不太好」——所以至今无论斧乃木怎么按门铃,她都当作没有听到。

假装家里没人。

只不过斧乃木并不是只有按门铃,而且是连按。即使不是歇斯底里的月火看家而是我看家,我应该也会气得冲出来吧,这比按了门铃就跑走的恶作剧恶质多了。

这孩子居然面不改色做出这种事。

真爱恶作剧。

不过,如果只是冲出来就算了,却刻意以右手握着锥子才出来,不愧是月火的作风——锥子的形象被你弄得越来越差了。

锥子是一种方便的工具。

我不能认同你的做法。

「这里是大草原上居住着正义的小小家庭,是火炎姐妹的家,敢对这里进行这种恐怖攻击,简直胆大包天唔唔?」

朝着奇妙方向激动起来的情绪,以及手中散发凶光的锥子——月火忽然就收起来了。宛如是瞬间就玩腻一样。

肯定是因为眼前的光景,超越了她能理解的范畴。

亲哥哥,阿良良木历。

这没问题,到这里没问题。

然而比方说,宛如与亲哥哥形影不离,蹲在地面的金发萝莉少女。

然而比方说,稳稳蹲在大门细长门板上的神秘女性。

然而比方说,至今依然不断按着门铃的神秘女孩。

这三个人——都远远超过月火能够理解的范畴。

不对,以这种状况来说,唯一处于理解范畴的我,却和超过理解范畴的三个人在一起,使得月火更加难以理解现场的状况。

总是能够随时变得歇斯底里,而且还能自由自在收回歇斯底里的情绪。拥有这种罕见特技,拥有这种情绪控制技能的月火,后退一步将视线拉远。

「那个——」

她一边开口一边思考。

「记得那个金发女生,是上次和哥哥一起洗澡的女生……」

不准想起这种多余的事情。

给我当成幻觉处理掉。

无论如何——现状实在不乐观。何况关于超自然现象或是怪异的各种事件,我至今都瞒着火怜和月火没有透露——即使火怜遭受火蜂袭击,我依然隐瞒着关于这个领域的事情。

总有一天,我非得说出自己身体的状况,让她们知道名为忍的怪异就住在我的影子里——但我觉得现在还没到这个时候。

因为我自己也还没把心情完全整理好——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告诉她们还太早了。

我如此认为。

所以,我至少要避免她们以这种宛如意外的方式,得知这个世界的存在。至少要避免月火比火怜先知道——

至少要避免现在这种结果。

忍难得好心为我重新做好心理建设——我却因为月火的出现而再度动摇,刚才的警戒心和应战态势都被打乱了。

两人组之一,斧乃木余接——抓准了这个空档。

「Unlimited Rulebook,『例外较多之规则』——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相较于影缝,斧乃木看起来正经许多」这种话,到底是谁说的?

完全是认知不足。

完全是低估实力。

即使月火已经出现,依然继续按着门铃的斧乃木食指——在这个时候爆炸了。

不,不是爆炸。

只是宛如爆炸般——增加了体积。

我认识一名叫做德拉曼兹路基的人——他是我在春假遇见的狩猎吸血鬼专家,自己是吸血鬼却在狩猎吸血鬼,是猎杀同类的怪异。

德拉曼兹路基将吸血鬼特有的变身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将双臂丑陋扭曲变形,化为美丽的焰形巨剑挥舞——这两把剑留在我身上的痛楚,至今我依然能够鲜明回忆。

而且,这段回忆如今——产生了我不愿接受的闪逝效果。

不过德拉曼兹路基是将双臂化为剑,斧乃木是将手指化为钝器。

令我联想起巨大的锤子。

宛如雷神之锤的巨大锤子。

斧乃木的食指扩大化、肥大化、巨大化——将我家门柱当成保丽龙轻易破坏。

我不只是内心动摇,而且也太大意了。

现在是太阳依然高挂的大白天——不可能会在这种住宅区的正中央上演战斗场面。我无法否定自己抱持着这种极为合理的观念。

明明是错的。

是天大的误解。

怪异活跃的时间确实是在夜晚——然而无论是在大太阳底下或是在白天,随时随地都存在着怪异。

而且,不存在于那里。

忍野明明不知道告诉我多少次了!

「唔——」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我真正的天大误解——别说身体的应战方向,我内心提防的点就是错的。

斧乃木唐突变出来的锤子,我认定是用来攻击我或是忍的武器——但我错了。

大错特错。

锤子——『例外较多之规则』——将我家门柱当成保丽龙轻易破坏。

然后就这样,

然后就这样,

然后就这样,

破坏了阿良良木月火的上半身。

「…………!」

就这样维持着扩大化、肥大化、巨大化的模样——将后方的玄关门,连同月火腰部以上的部位——整个当成保丽龙轻易破坏。

「小……小月————!」

我无法掌握现状,无法确认眼前的光景。

然而即使无法掌握——我的肉体就这么任凭冲动开始运作。

我的身体冲向背对着我的斧乃木——黏在我影子上的忍,就这样顺势被拉扯,一个站不稳就摔倒在柏油路面。

我甚至无暇顾虑忍。

视界染成鲜红。

世界染成鲜红。

疯狂的光芒,疯狂的赤红。

这家伙把阿良良木月火……

把小月……

把全世界我最宝贝的妹妹——!

「——鬼畜小哥,您冷静一点,别这么激动。年轻人不晓得这个道理吗?愤怒是招致自焚的业火——是火哦,熊熊燃烧的火。」

直到伸手要掐斧乃木脖子的光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然而接下来的影像,却宛如没有讯号的电视屏幕般中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折叠好并且放在地上了。

被折叠起来了。

虽然这种形容很奇妙,不过最为贴切。

我的腿、膝盖、腰、手腕、手肘、肩膀、脖子,宛如手风琴的折叠音箱,宛如超级主妇的收纳技术——折叠成一小块。

至于让我成为这种模样的当事人影缝余弦则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稳稳蹲在被折叠起来的我背上。

像是打趣地——

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

「在这种时候,忍野应该会这么说吧?『真是有精神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这样——」

「唔……!」

所以说,为什么——

为什么你认识忍野——为什么能引用忍野的说法——而且,还是用在这种场面!

「开什么玩笑!你……你们!把妹妹!把我妹妹……把小月!我不会放过你们!」

「嗯?怎么回事——那孩子是您妹妹?」

她颇为意外如此说着,接着像是能够接受般点了点头。

「啊、对喔,这么说来,你的姓氏也是阿良良木——我原本以为只是刚好同姓。」

她说什么?

难道她们两人——甚至不知道这里是我家?

那么,她们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原来如此,所以情报内容有杂讯吗?这样的话,这一幕对你来说太冲击了,抱歉抱歉——」

影缝不以为意——宛如只是杯里的水不小心洒在桌面,随口向我道歉。

道歉了。

道歉?

「唔……混账,光是道歉就能了事吗!」

「您看看吧。」

我以自己的意志,让身体宛如以石膏固定般坚固不动,但影缝就像是扭动婴儿的手,轻松把我抵在地面的头拉起来——强迫我看向玄关。

逼我看着这幅不忍正视的光景。

毁坏的门柱,崩塌的门。

玄关不成原形,里头则是凄惨粉碎之后,阿良良木月仅存的下半身——

「咦?」

实际照她所说看过去之后——映入眼帘的光景,令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呃、咦?」

简单来说,月火——毫发无伤。

宛如与周围毁损的状况成反比——她刚才应该被打碎的上半身,如今依然是和下半身完美接合的状态。

虽然靠在走廊墙边昏迷不醒——却一如往常活得好好的。

甚至令我觉得,刚才的悲剧场面只是我的错觉——就是如此活得好好的。

完好如初。

不过,月火的上半身,不属于肉体的配件——包括微微敞开的浴衣和头上的发饰,都如同我刚才烙印在脑海的记忆一样,遭到破坏并且飞散消失。

虽然平安无事——却只有月火裸露的上半身平安无事。

从以上两点来看,或许现在的这幅光景才是错觉。

「——不对。」

我不由得轻声说着。

不是这样。

我非常熟悉——宛如地狱般熟悉。

这是我目睹无数次,被迫目睹无数次的光景。

宛如地狱般熟悉的光景。

这不是错觉——是再生。

是治愈,是恢复。

是——不死。

再怎么受伤也死不了,再怎么破坏也死不了,再怎么杀也死不了,再怎么死也死不了——蕴含永恒和永续的不死性质。

忍野忍就像这样,在这五百多年来反复生还反复死亡——我也曾经在短短的两周之内,反复生还反复死亡。

曾经不断反复经历着死亡。

所以——凄惨地被打得粉碎的上半身,在眨眼期间鲜明再生的光景,对我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光景。

看惯而且看腻,死惯而且死腻的光景。

不死性。

不死的性质——

然而,这种由怪异带来的不死性质,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妹妹身上——?

「阿良良木历先生——鬼哥哥,看来你和不死之身的怪异真的很有缘,真的是身处险境不自知,反倒是我们比你来得惊讶多了。」

回过神来,将食指恢复为原本大小的斧乃木——面无表情向我陈述着事实。

「你的妹妹被不死之怪鸟缠身,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那玩意是你妹妹却不是你妹妹,是阿良良木月火却不是阿良良木月火,是人类却不是人类。位于那里的玩意是世间罕见的火鸟,是邪恶的凤凰——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