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脑也能像硬盘一样操作该有多好。现代社会的人们应该都有过这种念头。
换句话说,要是想忘记的记忆(纪录)可以立刻删除当作不存在,不想正视的现实可以改写,就不会忽然回想起心理创伤或恐惧回忆而坏了心情。如果头脑有这样的功能,那就太美妙了。
而且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我得到这种美妙的功能了。
切割记忆,切割内心。
以最近的例子来说,我今早在上学途中和艾比所特交谈的这件事,就是浅显易懂的例子。我自认有回想起春假事件,是怀抱畏惧的心情和他交谈,不过在旁人眼中,应该是奇特至极的光景。
我和一个曾经想杀我的人相谈甚欢。
有什么比这件事还要异常?
可不是「他出乎意料健谈」的程度,如果是漫画或影集里的角色就算了,身为现实世界人类的我,为什么能做出这种恐怖的奇特行径?
很明显是一种异常。
只有当事人没有察觉。
所以,我忘记了。
内脏粉碎那一瞬间的事情当然忘了(原本以为是打击过大而失忆,但并非如此),当时对他抱持的恐怖心态与畏惧情绪,我也忘了。
即使身体记得,内心也忘了。
不,肯定连身体也忘了。
所以即使发生过那种事,我还是能过着健全的每一天。从来没有像阿良良木那样,每天受到后悔情绪的苛责而活。
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得到这种像是计算机的功能。
但是从现状推测,我是在成为羽川翼之前——懂事之前就下意识做得到这种事,必须如此推测才合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种方便至极,已经可以称为技能,连怪异也望尘莫及的能力。
我想,我已经在得到这个能力的第一时间,把成为契机的记忆切除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遇见障猫这种怪异之前,就已经几乎是怪异了。忍野先生说过,我早就比任何人都像是妖怪,怪异不过是一种契机。这句话如今化为重担压在我身上。
不,或许障猫并不存在。
或许BLACK羽川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于我的体内。
而且,苛虎也是。
即使自认已经忘记,当作不存在,往事依然持续影响人生。
或许死缠着不放。
或许永远摆脱不掉。
忍野先生以二十岁做为基准,但我甚至不认为这样的基准值得信赖。
至少,只要我如此期望,只要我维持现状,或许我就能维持现在的我。
而且是永远。
如同夏洛克·福尔摩斯不被允许死亡,即使退休也被迫继续活跃——持续下去。
或许会持续下去。
应该会持续下去。
……不过,已经结束了。
结束吧。
唯有结束一途。已经到极限了。
十五年来,也可能是十八年来,我居然一直这样走来,太奇怪了。
欺瞒也要有个限度。
维持这种乱来方式至今的人生才奇怪,到这种地步,就会发现破绽百出。
走到这一步,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蒙骗自己。
这不是极限,是终点。
后来我继续和阿良良木姐妹勤于盖扑克牌塔(结果是月火妹妹独贏。我直到中途都算顺利,却总是无法完成整座塔,月火妹妹还说,原来羽川姐姐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和下班回家的阿良良木父母共进晚餐,然后独自窝在二楼阿良良木的房间。
明明才第二天,却莫名有种习惯的感觉,果然因为这里是阿良良木的房间吧。
首先,我把自己当成没教养的孩子,就这么穿着制服倒在床上,把脸埋入枕头。
「呼~……」
我发出慵懒的声音。
并不是放松力气。
情绪反而算是紧绷。
「或许再也见不到阿良良木了……」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
如果我的推论正确——其实肯定正确——正因为阿良良木这段时间不在,苛虎才会出现在这座城镇。
后来我继续在床上翻来覆去五分钟左右。
并不是毫无意义,这是有意义的。
这是动物的标记行为。我在阿良良木的床上,留下我的痕迹。
这是我不想在羽川家留下的痕迹。
但我想在阿良良木的房间,留下这样的痕迹。
阿良良木肯定会察觉。
即使再也无法见面,他躺在这张床睡觉的时候,应该会多多少少想起我。
这样就够了。
以此满足,自我满足。
即使我的推论正确,而且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顺利成功,我依然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阿良良木。
如果阿良良木平安回来,我也得以迎接他回来,那个时候的我,应该也不是阿良良木认识的我了。
艾比所特说,春假的我和现在的我判若两人,但是阿良良木见到的我,将会是差异更大的另一个我。
要和过去对峙,要除掉苛虎,就是这么回事。
「好,这样就够了。」
到最后,我甚至不晓得是在留下自己的味道,还是在闻阿良良木的味道,但我总算在七点半展开行动。
「不妙,得加快速度才行。」
在床上窝过头了。
既然羽川家是在白天失火,就没有根据能确定虎和猫一样是夜行性,不过应该可以当成一项参考标准。
首先我脱下制服,以衣架挂好。
接着打开衣柜,从阿良良木的便服挑一套比较方便行动的衣服穿上。
如果是睡衣就算了,连外出服都擅自借穿,令我难免有些内疚,不过阿良良木那么想看我穿便服的样子,或许对他来说是如愿以偿。
我忽然冒出恶作剧的心态,想要以手机拍下自己现在的样子寄给阿良良木,可惜现在依然不知道阿良良木处于何种状况。
不过仔细想想,「可能会为他添麻烦所以不联络」也只是好听的借口,是假装自己懂事的表现。如果真的担心他,就应该像战场原同学那样当下果断尝试联络,这样才叫做人性吧?
所以,让脸皮厚起来吧,寄张照片当成激励吧,现在的我肯定还有能力激励他。
我从衣架上的制服口袋取出手机,伸直手臂拍自己的照片。我也是女高中生,使用手机经验已久,但这是我第一次自拍。
虽然失败好几次,但很快就抓到要诀,拍出我自己也满意的一张照片。
把这张照片设为附件,不写邮件内文就寄给阿良良木,然后关机。
下次打开手机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世间了。
所以与其说是恶作剧,更近于恶整。
就像是寄遗照给他。
这是至今一直被称为优等生的我,对他进行的霸凌。
我还真残忍。
不过这么一来,我就了无牵挂了。
没有能够牵挂的事物了。
毫无牵挂进行准备吧。
我从书包取出笔记本与铅笔,坐在椅子上,面对阿良良木的书桌。但我并不是要复习今天的功课,或是预习明天的功课。
我是要写信。
写一封信。
要如何开头令我犹豫片刻,不过这时候刻意做作也无济于事,所以我使用最普通的用语写下第一行。
『致BLACK羽川小姐。』
……或许没有必要这么做。
或许是白费工夫。
因为我虽然没有BLACK羽川的记忆,但BLACK羽川肯定有我的记忆。
即使如此,我还是坚持想以我的立场,把想法传达给这位是我非我,从我独立出来的女孩。
她至今一直代为承担起我所有的黑暗面,我想要将这份谢意传达给她,将这份愿望传达给她。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