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瞬间。
从历哥哥被灯光照射到地毯上形成的影子中,突然飞出来一个金发的幼女。
「吸血鬼铁拳!」
随着这样的一声吆喝,幼女的拳头直接击中了历哥哥的下巴。
非常完美的上钩拳。
「咕啊啊!」
历哥哥的身体顿时向后仰,就那样仰面朝天地倒了下来。
太弱了!
简直就像格斗漫画里最初登场的那些小喽啰角色一样的倒地方式。这种脆弱程度简直可以用薄纸来形容。
「哼!」
幼女就这样在空中转了一圈,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天花板上。
虽然她身上穿着装饰有许多花边的连衣裙,但是她非常灵巧地用双腿夹住裙子的布料,防止裙子掀翻起来。
不过头发则是倒竖着的。
……过去我遇见她的时候,这个幼女的头上还戴着安全帽——不过现在看来,安全帽流行期似乎已经过去了。
没错。
从历哥哥的影子中飞出来的,就是身为吸血鬼——不,是原为吸血鬼的忍野忍小姐。
把外表为八岁的幼女称呼为「小姐」,抚子也确实感到有点不协调,但是因为听说这位忍小姐的实际年龄是五百岁,本来的话也许应该称她为「大人」而不该用「小姐」作为称呼呢。
……确实没错。
在这个意义上,恐怕也跟朽绳先生差不多吧——而抚子现在也领悟到朽绳先生从刚才开始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因。
在历哥哥的面前当然是原因之一,另外还因为忍小姐就在附近——朽绳先生才一直保持沉静的状态。
从年纪上来说我觉得朽绳先生要更高一点,而且相对于身为吸血鬼的忍小姐,朽绳先生虽说是丧失了信仰,但终究也是一个神,所以我想他也没必要做得那么偷偷摸摸的——但是,忍小姐毕竟是「怪异之王」。
No-life King。
也就是说,所有的怪异都是忍小姐的食物。
要说君临于食物链顶点的话,忍小姐才真正是符合这个头衔的存在——朽绳先生什么的(尤其是变成现在这样的大小后)一口就会被吞下去了。
一口把蛇吞下肚子这种事,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也笑不出来。
「呼……真是太危险了。」
忍小姐保持着紧贴天花板的姿势,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那态度就像一个干完活的工人似的。
「险些就要发生违反都条例的事件了……真是没办法。吾主人的这种大胆奔放的性格,简直连吸血鬼也吓得满脸发青。几乎要引发贫血症状呢。」
「…………」
她说的话充满了世俗的味道。
虽然完全不符合吸血鬼的形象,但现在的忍小姐已经在相当程度上受到了历哥哥的感化,所以要求她具备跟外表相称的高贵感也许是一种错误的观念吧。
「那么——」
这时候,忍小姐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
她以非常灵巧的、有如艺术体操般的动作,避开历哥哥落到了地面上。
然后,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也就是跟刚才她自己的拳头击中历哥哥下巴的相同位置。
「因为感觉是互相连接的,吾的主人受到的痛楚就会直接变成吾的痛楚……嘿嘿,看来只要以连产生痛觉的时间也没有的超高速手法将他击昏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
不知为什么,她正在说一些非常可怕的话。
历哥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难道这就是「打下巴会造成脑震荡……」那种拳击比赛中经常会听到的状况吗?
但是——脑震荡什么的,应该是很严重的事态吧?
那可是脑耶。
「你没事吧?前发姑娘。」
忍小姐看着抚子说道。
那是看起来对抚子毫无兴趣似的眼神——不。
那好像也跟「没有兴趣」有点不一样吧?但是如果要我说出具体是什么的话,我也无法明确表达出来。
我就连人的心思也无法读懂。
当然更不可能读懂吸血鬼的心思了。
「好险好险,幸好还是勉强赶上了。否则的话,汝就要以这样的年纪生下小孩了啊。」
「有、有那么严重吗……?」
「唔。」
这时候,忍小姐向抚子走近了一步——我的身体不由得猛然颤动了一下。
「这样看起来,的确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吾的主人对汝如此迷恋的原因。确实是长得相当端正的容貌造形。」
「…………」
被这样近距离地仔细打量,真的好可怕。
毕竟对方是吸血鬼。
虽说现在已经失去了吸血能力……从嘴角露出来的尖牙也是藏不住的,而且她也没有藏起来的打算。
尖牙。
跟蛇不一样的——尖牙。
「唔。」
忍小姐又从全身僵直不动的抚子身上挪开了视线。
然后说道:
「可爱程度就仅次于吾!」
「…………」
这样的评价,也不知道是在称赞我还是在贬低我。
不过刚才她在近距离打量着我,也就意味着我也在近距离打量着她,因此我也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忍小姐的容貌「造形」……的确,忍小姐实在可爱得令人着迷。
比抚子可爱多了。
「那、那个……忍、忍、忍……小姐。」
「别随便叫吾的名字。」
虽然本来也不是打算说什么,但抚子还是忍不住——或者说是不由自主地向忍小姐打了个招呼。可是,忍小姐却不由分说地一口拒绝了。
怎么说呢。
感觉就是没有丝毫接近的余地。
「因为汝越是叫吾的名字,吾就会越受到这个名字的束缚了——当然,事到如今吾也不打算取回过去的名字啦。」
忍小姐一边说,一边把倒在地上的历哥哥拉了起来。被拉起来的历哥哥依然昏迷不醒和浑身瘫软的状态,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不过就算是这样,吾也不希望被一个还没活够十年的小丫头随便称呼。」
「…………」
其实我已经活够十年有余了,因为我是初中二年级生。
不过,因为刚才感受到她的强烈拒绝感,抚子当然是没有胆量向忍小姐主张自己的年龄了。完全没有。
就算要指出对方的错误,也还是需要相应资格的。
即使如此,我内心还是产生了「这个人好像变得很爱说话了呢」这样的感想——在六月第一次跟她见面的时候(虽然不知道那样子是否能称之为「见面」),她连一句话也没说过,是一个比抚子还要沉默寡言的人。
虽然她不是人,而是鬼。
不,现在好像有一半以上是人吗?
我并没有听说过详细的情况……不过就算听了详细情况,抚子恐怕也理解不过来吧。
总而言之,看到本来以为是沉默寡言的同道中人的忍小姐变得如此爱说话,我确实是感到了一丝寂寥。
当然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同类意识……而且六月的时候我还曾被她狠瞪了好一会儿,真的好可怕。
而且,那时候「因为生气而沉默」的忍小姐,和「因为恐惧和困惑而沉默」的抚子相比,根本就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不过前发姑娘啊,吾的主人也说过,今晚汝就在那张床上睡觉吧。吾就带着吾的主人到一楼去,让他躺在沙发上睡。汝可以尽管放心。」
「……谢……」
如果我在这时候说谢谢的话,好像也有点奇怪。
对忍小姐来说,与其说是帮了抚子,倒不如说是帮了历哥哥……所以抚子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了回去——
「……对不起。」
换成了道歉。
究竟为什么要在这个场面道歉,就连抚子也不太明白。如果要勉强说的话,那就是「都怪抚子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对不起」这个意思了。
「哼……还真是经常道歉的丫头嘛。」
「…………」
「不过,这该怎么说呢。汝究竟是觉得自己不好而道歉,还是觉得『在这个场面还是应该道歉』,所以就像照本宣科似的向吾道歉呢?」
「…………」
「是类似早上说『早上好』,晚上说『晚安』,吃饭前说『我开动了』那样的道歉么?」
「…………」
「不说话吗。嗯,关于这一点,吾恐怕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毕竟吾以前也有好一段时间是这样闭嘴不说话的嘛。」
「…………」
「——呵呵。」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忍小姐——对低垂着视线、就只等着忍小姐抱着历哥哥离开房间的抚子——笑了起来。
虽然那是类似于「失笑」的感觉啦。
不过含义最相近的描述方式,也许应该是嘲笑吧。
我感觉——自己遭到了蔑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那个。」
抚子忍不住问道。
不小心就问了出来,本来是不应该出声的啊。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彼此相连系的缘故,被忍小姐这样取笑的话——感觉就好像同时也在被历哥哥取笑一样。
明明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啊——不过,正因为如此。
我才会忍不住要问她。
而且——我还担心着一件事。抚子右手腕上的朽绳先生,现在虽然还在假装成普通的手镯,但是就算他拟态得再厉害,也不一定能瞒得过忍小姐的眼睛。
虽然现在跟历哥哥保持着良好关系的忍小姐,应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朽绳先生吃掉……但是看到手腕上卷着怪异的抚子,忍小姐产生怀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说不定正因为建立了良好关系,在历哥哥恢复意识之后,她还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有、有什么……好笑的事吗?」
「好笑?哼,哪里有什么好笑的事。吾单纯是因为理解了才笑起来的。汝不记得吾刚才说过吗?吾明白了吾的主人对汝迷恋不舍的理由——」
「…………」
她所说的「吾的主人」,应该不用确认就可以知道指的是历哥哥了……但是为什么呢?
从忍小姐的话中感觉到的历哥哥,就好像是一个离抚子很远很远的人似的。
「就是说吾对这一点又加深了理解啊。只要像汝那样以战战兢兢的懦弱姿态低下头,一边以全身表现出『看吧,我就是一个很可怜的人』的形象一边垂下视线的话,不仅仅是吾的主人,就连像吾这样的凶恶存住,也会被汝的姿态唤起内心的保护欲的——」
「…………」
可怜。可怜的——孩子。
「说起凶恶的话——前发姑娘啊,要不吾就跟汝讲一讲『可爱』其实是一种极度凶恶的武器这样的故事吧?」
忍小姐以坏心眼的口吻继续说道。
没错。
跟刚才的嘲笑不一样,她的笑容恐怕就是历哥哥口中所说的「凄美的笑容」吧——虽然忍小姐在六月的时候连笑也不会笑一下,但是现在一旦露出笑容,她给人的恐怖感好像反而进一步增强了。
「动物的幼体、或者是人类的小孩子都是这样,通过外表和动作来唤起他人的保护欲,这就是弱者生存下去的兵器了。不,也不一定限于弱者吧?吾也是靠着这个可爱的外表,导致对手自然而然地放松了警惕——哼,上次的那个斧乃木姑娘也是这一类人。」
「…………」
「拟态——或者可以这么说吧。跟警戒色正好相反。」
这时候——
忍小姐看了看抚子的右手腕,仿佛隐约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不知道,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
因为怀抱着负疚的事情,所以也许只是自己变得自我意识过剩而已……
即使如此,我的身体还是自然而然地颤抖了起来。
舌头也好像在抽筋似的,简直没有办法说话了。
「『可爱』是足以匹敌于『强大』的武器——而两者兼备的吾就是最强的存在。当然,吾并不是想说这一点。这种事根本是不用说出口的。吾说的是,光是站着不停发抖就会让人丧失杀害欲望的汝真的很占便宜——就是这一点。」
「…………」
那个——不。
这真的是……很占便宜吗?
性格乖巧、沉默寡言、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抚子——自然而然地被人看成是「态度认真」的「好孩子」——被人推为班长,被拜托去做一些划不来的事情——
全是吃亏的事情。总是要辜负别人的期待。
让人感到失望这种事——真的很痛苦。
「占、占便宜什么的……才没有呢。」
「真的是那样吗?嗯嗯?光是闭嘴不说话,大家不都会变得亲切待汝吗?光是闭嘴不说话,不是会被别人认为是头脑聪明的人吗?光是闭嘴不说话,不就会被看成是深谋远虑的人吗?就算做不到什么事,人家不也会笑着原谅汝吗?光是保持沉默,不就可以让讨厌的事情过去吗?光是做着跟别人一样的事情,不是会得到比别人更高的评价吗?就算说同一句话,不也会比别人更有说服力吗?就算失败了,不也没有人对汝发怒吗?就算说谎,不也是很轻易就能得到原谅吗?」
「……就、就是——」
抚子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那样——我才觉得讨厌。那样根本不是什么占便宜……那只不过是一种歧视,抚、抚子其实——」
「遇到困难的时候——」
抚子好不容易才把反驳的话语挤出了喉咙。
但是忍小姐却不愿意听我说——她完全无视了抚子的话,就好像当抚子根本不存在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不都会有入主动来帮忙吗——发生纠纷的时候,也会自然而然地被当成是受害者吧。」
「………………」
「哼。吾本来还以为汝是故意装成那样的,不过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也就是纯天然的、没有做出任何特别的努力,就实现了这样的可爱度,还有这样的举止吗。对拼命磨练自己的吾来说,这真是令人羡慕不已喔。」
忍小姐以一点都不羡慕的表情说道。
那种蔑视抚子的氛围,也一点儿没有减退。
反而是在不断增强。
「顺便说一句,汝知道像汝这种『天然可爱型』的存在,在曰语中是被怎么称呼的吗?」
「…………」
「喂喂,吾是在提问——汝可以回答啊。」
这个——
就算你说我可以回答也……
「我……我不知道。凶……『凶恶』?」
「是魔性耶。」
忍小姐以唾弃般的口吻断言道。
魔性。魔性?
「也就是说,汝简直是比怪异还要接近妖怪啦——哈哈哈。」
忍小姐又笑了起来。
「不。汝不用在意的。抱歉抱歉,吾说得太过分了。吾竟然对一个区区人类说这种话,真是太没风度了。汝继续保持这个样子,就这样生存下去吧,反正吾是管不着的。然后汝就这样死去吧。只要这样一辈子都让汝的历哥哥为汝担心就好了。」
然后,这一次忍小姐才终于以看起来好像很重的、几乎是拖着走的姿势把历哥哥抱起来,从房间走了出去。
然后,忍小姐又在走廊上向我回过头来,以仿佛打从心底里鄙视着抚子似的眼神说道:
「很好嘛,碰巧长得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