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哥哥家里,父母都有在工作。
以前,抚子曾经问过他们的工作是干什么,但是不管是历哥哥还是月火,都只是暖昧地回答「是公务员啦公务员」敷衍过去。
所谓的异口同声,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总觉得很可疑。
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抚子心底里一直都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在干些不见得光的行当。
不过,不管是见不见得光的工作,至少他们不是在家里工作的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白天他们会出去工作——而且不用说,白天的话,历哥哥和月火、火怜姐姐当然是在学校了。
不过,这三兄妹貌似都是经常会跷课的人,所以也不能保证他们今天就一定会乖乖地呆在学校,但是就算他们逃课了,也会往外跑去救人啦之类,所以应该还是不会呆在家里。
也就是说,阿良良木家,白天应该是没人在的。
完全空无一人。
所以,如果真的要潜入的话,白天比晚上更为适合。
「对对对——这么说来,家里没人的情况,比起晚上,白天的几率比较大啊。啊啊,说得更准确点,有些人会出乎意料地不上锁就出门,或者说干脆不关窗户,据说这样会更防小偷。比起善意的警告,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反而会让人觉得家中有人而不敢贸然闯入。」
「…………」
听到朽绳先生这样说,抚子已经不打算回答了——听见别人说这种从自己的头脑中得来的知识,也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但是之后朽绳先生说出的,就不再是知识,而是他目己的意见了。
「说不定抚子你也是一样呢——装出一副毫无防备、完全无害的样子,在周围的人的保护下生存。不过,抚子你的情况有点不一样——里面是真的有人住着呢。」
「……没有意义的废话就到此为止吧,朽绳先生。」
「啊啊?」
「这样的对话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之后我们就直接去历哥哥家翻个遍,找到朽绳先生的尸体就行了吧……?那种事,就算不说话也能做到。」
抚子注意到自己把神体说或了尸体,但是却没有订正的打算,抬头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阿良良木家。
那么,从哪里潜入会比较好?
「话说回来……真的没弄错吗,朽绳先生?」
「啊?什么?」
「历哥哥家里,真的有朽绳先生的尸……神体么?会不会又是误反应啊?」
抚子的语气里满是怀疑,但是考虑到昨天从朽绳先生的误反应开始的一连串事情,就算不是抚子也会这么说吧。
并不是为了以防万一才这么问。
「没有啦没有啦,那个误反应,也不是白费力气的……不如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正因为有那一次失误,才有机会被历哥哥发现,才得以进入那个家里,然后发现本大爷的神体的所在。」
「但是……在历哥哥的房间的时候,你不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吗?」
「本大爷可是拼命压抑着呢。在别人面前,可不能随便发动那种振动功能啊——所以本大爷在那房间里的时候,不是都很安静么。」
「…………」
看来不只是因为在别人面前的关系——那时候历哥哥被忍小姐带了出去,房间里就只剩朽绳先生一个了,但他也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那应该是能量消耗得差不多的缘故吧。
「原来是这样……所以月火按着抚子剪前发的时候,你也无法出来救抚子是吧……」
「不,那个就算是在平时,也是做不到的吧。」
「可是……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呢。为什么朽绳先生的神体,会出现在历哥哥家里?」
太不可思议了。
抚子记得历哥哥好像没有收集古董的兴趣的……
「难道是历哥哥,又或者是历哥哥的家人,把朽绳先生的神体,从那座神社里带出来了么……?」
「不,应该不是那样——拿时间顺序来说,那应该不太可能吧。大概是有人先本大爷一步找出了那被偷走的神体……然后把它托付给了历哥哥吧。」
的确,历哥哥貌似连那家神社在哪里都不知道——抚子也是中了「咒术」之后,为了寻找解除的方法,才知道神社的所在的。
「可是,受人托付……究竟是受谁的托付?」
「这个嘛……本大爷觉得反正应该是那个穿着夏威夷衬衫的专家吧?」
「…………」
这种没有半点正经的调侃语调,反而更让抚子觉得,朽绳先生对这个推断已经是深信不疑了。
可是,这个所谓穿着夏威夷衬衫的专家……
这样的人,全日本也只有一个吧?
「不管怎么样,这也是难以保证一定准确的。说不定又是一次误反应。还足快点进去里面调查一下吧,抚子。」
「请你不要说得这么轻松……」
抚子的心情不禁沮丧起来。
想不到竟然是在屋内……什么入室行劫、小偷之类,虽然刚才这些词语也不是没有闪现过,但是现在开始抚子要做的事情,正是这个。
仔细一想的话,其实大可以跟历哥哥或者是月火商量,得到他们的许可之后再进去找就行了……但是历哥哥总是和忍小姐黏在一块,至于月火,就算没有发生过那种事,月火也是个可怕的存在……不管是哪边,都难以开口,而理由,也难以说清楚。
所以,现在就只有做一回小偷才会做的事了。
不对,实际上也的确是打算从屋里擅自带走东西,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小偷了。
「……好吧!抚子要加油!」
老是在人家门口打转早晚会引人怀疑(而且还穿着制服,恐怕很容易就会被人抓去说教),于是下定决心的抚子推开了阿良良木家的大门,迈步走进了围墙内。
那光明正大的进入方式,仿佛自己就是这个家的成员一般。
……一直以来都活得小心翼翼的抚子,竟然会有这么大胆的举动……这难道也是月火给剪掉了前发的关系么?
已经搞不清楚了。抚子已经搞不清楚这些事情了。
「…………」
但是很快,抚子的气焰便受到了挫折,玄关的大门果然是锁着的。
而且还是一门两锁。
昨天因为光线太暗没有发觉,看来这门还挺新的——难道是最近才装上的么?
「怎么办好呢,朽绳先生……」
「哼……管他是新装的还是新买的,这种事情对于本人爷来说都是无意义的——就是请一尊神佛在这里放着也没用!」
「哦……」
他要怎么做?难道要像在学校里抚子一记飞踢把门踢开的时候那样,使出怪力来撞破这道门么?可以的话,抚子是不希望采用这种会留下祸根的方法的……
这么说来,吸血鬼啊幽灵之类,如果没有家里的人的许可的话,貌似是无法进去这种陌生的密闭空间的——朽绳先生难道不受这种规则的约束么?
啊。
可是要说是密闭空间的话——
『咔嚓!咔嚓!』
抚子正在发呆的时候,只听见从玄关内侧传来一阵声响——不用确认也知道,那是锁被打开的声音。
抚子战战兢兢地试着拉了一下玄关的门——只见里面竟然爬出来两条白蛇——抚子连忙举脚避让,但是那一瞬间两条蛇已经消失了身影。
没错。
就像在抚子的鞋柜以及桌子里出现的幻象一般——消失了。
「密闭空间这种规则,对本大爷是不适用的啦——本大爷的特别技能,就是让一切结界无效化嘛。」
「…………」
这实在太让人放心了。尤其在这种准备入室行劫的场合。
看来那不只是幻象。那些蛇——说来,不止能看见,以前还曾经触摸感觉到过。
抚子敏捷地走进玄关脱鞋的地方,关上门,把打开的锁再次锁上。
这种敏捷的动作,简直已经不像是抚子所为了。
只是,仔细一想的话,这个时候抚子应该不要锁门,或者说干脆连玄关的门也不要打开,马上离开这个家的——不,就算把道德上的问题放在一边,也应该这么做。
结界无法适用的怪异。能够潜入密闭空间里的怪异。
如果,能够对个中含义再斟酌一下的话……
但是,在抚子的右手臂上开始高速转动的朽绳先生产生了剧烈的振动,不、应该说是震动才对——动作的幅度之大让抚子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去想别的了。
如、如果这是探寻手段的话——
那么就不是昨天晚上在沙池的时候的情况可以相提并论的了。
「唔……果然是这里没错——」
朽绳先生说着,开始停下了震动——这种行为并不轻松,光是在旁边看着也能理解了。
如果硬是要比喻的话,应该就跟把因为寒冷而产生的颤抖,硬是依靠意志强压下来一般——一眼就能看出个中痛苦了。
「我……我们怏点吧,朽绳先生。」
看到眼前的伙伴这么痛苦,抚子当然不可能不在意。
抚子脱下鞋子(脱鞋),放入途中准备好的塑料袋中,踏上了走廊。
「怎、怎么样?果然……是历哥哥的房间比较可疑吗?」
「说得也是啊……现在本大爷就像是进入了磁极之中的罗盘,所以也不是很确定——但是历哥哥的房间果然比较可疑吧。」
朽绳先生说道。
他说话的声音中已经没有了一贯的霸气。
「毕竟历哥哥基本上是半个专家了——而且,那家伙还把传说中的吸血鬼也收服了啊。」
「…………」
是收服么。
以抚子的角度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跟所谓的收服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当然,也并不是指历哥哥就对忍小姐言听计从。
那种关系,应该怎么说呢……
那种关系……
「……得快点了。」
踏上楼梯。
由于昨天才刚来过,所以脚步倒是没有任何迷惘——但是还是非常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地走上了二楼。
一边想着万一要是有人在的时候,要怎么对答——「对不起,昨天过来的时候有东西忘在这里了,所以擅自进来了。玄关的门是开着的……」一一一边把手伸向历哥哥的房门的把手。
罪恶感油然而生。
但是,自己的人生早就已经完蛋了的自暴自弃的想法,给了抚子不少勇气——该怎样就怎样,还怕什么!——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了。
然后实际上,的确之后是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之后的事情根本谁也无法预测,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该怎么应付,抚子只是把后果抛诸脑后,溜进了历哥哥的房间。
至于说不定被历哥哥教训了一顿的月火,正在旁边的房间里严阵以待的可能性,抚子是在走进了房间后才开始想到的——不过以当时的情况来看,要住院的可能性比较高,而且既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动静,那基本上就是安全的了吧。
……不过抚子还是祈祷,她不是住院,而是上学去了……虽然自己被欺负得很惨,但毕竟还是朋友嘛。
「……即使那样也还是朋友……吗?说得也是啊……如果能这样想,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啊啊?」
「那个时候的事情……那个给抚子施下咒术的人……从那时开始抚子已经无法再把她当作朋友了……但是,其实还是有别的路可以走的……」
那些对班上的同学所说的粗鲁的话。
大概,是抚子希望对自己说的话吧——一定是这样没错。
「……但是不可能发生的啦,那种事。又不是圣人。就像那孩子不是圣人一样,抚子也不是圣人啊。被做了讨厌的事情的话,当然会讨厌那个人。如果别人对自己好的话,自然会喜欢对方。」
「这算是心声道白么?你是怎么了,抚子?」
「没什么……」
抚子先是把历哥哥的房间的门关上,然后首先检查了床下——虽然明知道不可能藏在那里。
如果真的是那个穿着夏威夷衬衫的专家——也就是忍野先生把「那个东西」托付给历哥哥的话,抚子认为历哥哥不会随便把它放在某个地方当装饰,而是会小心的藏在某处的。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果然是那样啊……抚子喜欢的,都是对抚子很好的人。而讨厌的,都是对抚子不怀好意的人……」
「…………」
「喜欢上对抚子没有好感的人,甚至是讨厌抚子的人之类……是不可能的。抚子觉得人跟人交往,对方的感情,是非常重要的。」
「……可是,如果对对方而言,抚子你的感情也很重要——那么可以的话,本大爷不想跟拥有和抚子你一样的感情的人做朋友。」
「…………」
「这么说来,抚子,你对跟自己告白的男生的名字或者长相,完全没有印象吧?先不管那之前是不是完全不认识,但就连喜欢自己的人的名字也记不住——这是不是人格上有问题?你说呢?」
「…………」
「也正因为要隐藏这种人格,抚子你才会隐藏自己的心声,总是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吧——沙沙。」
「……说的也是呢。」
哦——朽绳先生的反应有点奇怪。
也许是没想到抚子会这么坦率地点头承认吧——
因为抚子是个不坦率的孩子呀。
一直讨厌说出真话。
也讨厌主动去做什么。
这一定是因为——自己并不善良。
一定也不——平易近人的关系。
「也许是这样。」
抚子一边审视着历哥哥的房间,一边跟朽绳先生说道——不对,虽说形式上是在跟朽绳先生说话,但是实际上也许更接近自言自语。
至少,抚子是没有期待朽绳先生给予回应的。
「月火所说的话,都是对的。」
「啊?」
「抚子喜欢历哥哥,是因为这样做的话,不会受伤……这是她说的。因为,恋爱这回事,非常耗费精力不是吗?」
跟朽绳先生一样啦。抚子说道。
「喜欢别人,或者被人喜欢……都会很累。那么干脆陷入一段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恋情,会更轻松……也不用担心会移情别恋,不用迷惘,就像月火所说的一样。」
「…………」
「否则就解释不通了啊。虽然今天早上抚子找了很多借口……但是像抚子这种从来不懂坚持为何物的人,竟然会一心一意地用六年时间来喜欢一个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的哥哥……实在太难理解了吧。」
其实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也许发生过许多事,但是像故事里往往会出现的情节,却什么也没发生。
月火虽然那样解释,接受了这个结果,但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例如在快要被车撞倒的时候突然被推开,或者受人欺负的时候得到了帮助之类,都没有发生——只是在月火的房间里一起打过游戏,仅此而已。
如果硬要找出理由的话——
只能说因为他是月火的哥哥——他是阿良良木历。
也就是说,虽然这不是应该对男人随便使用的词语——但也只能说,他是长在高不可攀的悬崖上的花,能让抚子放心去喜欢。
「抚子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光靠这份感情就能活下去,光是拥有这份感情就能精神百倍,会整个人变得温暖而柔软。」
「…………」
「世上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困难,有很多事难以随心所欲,以为一直会保持不变的生活有可能一瞬间灰飞烟灭,可以依靠的事物有时候会突然变得不可靠,身心都容易疲倦,一旦累到极点,就很容易就这样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可是即使这样,只要心中有着喜欢某个人的感情,就能继续努力下去。」
「…………」
「就算是想哭的时候,也能面露笑容——所以……」
抚子停顿了一下。
就像是要说给某个人听一般。
「所以,也许是因为这样,抚子才会喜欢上历哥哥——只是为了喜欢上某个人,好让自己的精神安定下来。」
「为了让——精神安定下来?」
「因为,按正常人的思维来想的话,不是会觉得很恶心么?只会让人觉得恶心吧?月火想说的,应该也是这个吧。六年来,一直喜欢一个见不上面的人……如果是故事情节的话,也许会觉得很美好,也许会觉得很浪漫……可是老实说,这不是偏执狂么。感情到了这个地步,只会让入觉得沉重而已。」
抚子说着,仿佛在做梦一般。
「其实抚子有想过的……月火所说的那些话的真意。虽然一想就觉得累,但是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所以抚子一直都在想。」
「…………」
「所谓太过高的理想会让入迷失——这确切来说其实是羽川姐姐说的话……意思也就是说,反正都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所以更能够放心地去追不是吗?」
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梦。绝对不可能追得上的理想。
绝对不可能找得到的失物。
这些的东西——即使无法实现,即使找寻不到,即使追赶不上,自己都能保证不受挫折。
不会有任何事物因此而改变,不必采取任何行动。
「如果一个触手可及的梦想最终未能实现,人一定会感受到打击吧……提出一个远大的理想,一定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因为当结果真的无法实现时,只说一句『果然不出所料』就能掩盖过去了。」
别只顾看着梦想,要看着眼前的现实。
月火到现在为止,究竟受了多少挫折?——在能够面对抚子说出那种仿佛再清楚不过的话之前,她究竟要了解多少事情?
如果换抚子来经历那一切的话,说不定只要那么一次,就会摔得站不起来——人生就会终结——而月火的经验以及知识,是经历过类似的挫折才得到的。
没错。
对于月火而言,那样子顶撞老师,或者与班上的同学为敌这种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吧。
如果是月火的话,那之后也不会早退——她会以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继续听她的课。
那样的月火,让抚子觉得——
「……说不定,抚子最初喜欢的人,其实是月火呢。说不定是想通过喜欢历哥哥……跟月火成为姐妹……」
「…………」
「因为有时候抚子会发觉,自己在很努力的找寻『历哥哥的优点』啊。」
「…………」
「唔……」
一边说,手其实也一直没停,但是却依然没有找到类似朽绳先生的神体的物件。
难道不是在这间房间里?
但是要搜这栋房子,最多能被允许的,只有搜历哥哥的房间而已吧……嗯。
但是这么一看,发觉历哥哥的房间,还真是缺乏个性。
该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不到任何有历哥哥特色的东西——平时使用这个房间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实在看不太出来。
能够反应爱好或者兴趣的东西,基本上都没有放置。书架上放着的书,也都是些名著,历哥哥喜欢的恶趣味之类,都感受不到。
一眼看上去就像是酒店的房间。
直放着最低限度的东西……就像是随时准备离开这个房间一般——仿佛早就为离开做足了准备。
如果家人的房间是这个样子的话,一定会很不安吧——抚子不禁这样想。
「……啊。」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件很能够反应兴趣或者爱好的东西。
是黄色书刊。
好几本叠着放在桌子最下面的抽屉里。
「呜哇。呜哇。呜哇——」
「……喂,抚子?」
「看、看到这个的话,家人一定会觉得不安吧……」
抚子伸手取出了最上面的一本。
封面就已经够震撼了。
描述得具体一点的话,就是……该怎么说呢,没错……是一个傲娇的女孩子……不对!
抚子不会再对这个点评半点了。
「好、好厉害。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变态的……果然不愧为历哥哥……真不是盖的……不、不对,可是。这个也……」
「喂,抚子!」
「别说话。说不定就在这种书的某页跟某页中间,就夹着朽绳先生你的神体啊!」
「不……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被压得那么扁啦……」
「唔……」
抚子很认真地开始检查。
一页一页地,生怕有半点遗漏。
毕竟,要是漏掉了朽绳先生的神体就不好了。
「抚子——」
「嗯?」
「抚子为什么称呼自己的时候不用『我』或者『人家』,关于这个的理由……你知道吗?」
「本大爷怎么可能知道!你自己想啦!」
「是那个。」
「啊?」
「应该就是那个了——抚子并没有所谓的『自我』。」
看完第一本,抚子伸手拿另一本的同时,开口说道。
第二本风格骤变,充满外国特色。
这……这也太荒唐了吧。
这个接受不了。太接受不了了。
「抚子没有……自己。」
这也是想过很多遍的事情。
虽然不想去思考。
「自己?是没有自信的误用吧?」
「不是。是自己。自己。」
「你在说什么呢,抚子——现在在这里的你,不就是你自己么。」
这只手。这只脚。这个身体。
就连一条头发——也都是你自己啊。
朽绳先生说道。
「——那么你的自己,不就有了么。」
「唔……当然,名为千石抚子的『某个人』,是存在的。被大家称作『千石』或者『抚子』的某个人,或者被朽绳先生你称作『抚子』的某个人,是确实存在的——就在这里。正在念初中二年级,现在正在历哥哥的房间里找东西的女孩,的确存在。」
但是,那不是「我」。
无法认同那就是「我」。
「对于『我』来说,抚子的事都是与己无关的——所以,抚子不会把抚子称作『我』。」
「…………」
「大家所认识的千石抚子不是『我』——如果说千石抚子很可爱的话,那她就不是『我』。」
总觉得自己是在活在别人的人生里。
觉得里而没有自己。
对别人言听计从的人生。
只对别人的指示产生反应。
自己从不主动做些什么——这是理所当然的。
自己连空洞都算不上——抚子的表面,以及内里,存在着的都是来历不明的人——
「真无聊。也就是说是个小鬼对吧。」
「…………」
「结果,这跟不懂事的小鬼用名字称呼自己是一样的道理吧。他们这样子称呼自己,就等于是那样『理解』自己——也就是说无法形成自我。啊啊,对了,那个老师,第一人称的时候老是把自己称之为『老师我——』之类,也是一样的道理。用这样的名字来称呼自己,『老师』才会觉得自己是『老师』——」
「……也就是说,抚子是没有自己的……是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的……」
「并不是说那样就不好——如果只是这个本身的话。因为活得像自己,其实也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事情。」
「可是……如果没有自我的话,如果没有自己的话……不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了吗?」
「抚子你根本承受不起那种意义的重量吧?」
「…………」
说的没错。
抚子并不是希望能够拥有「我」。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是想要的话——
「第三本……」
喂喂。
高中生拿着这种东西真的没关系么——要是让人知道会藏着这种东西的话,人生说不定会变得一团糟的。
「我们是不是把这个当作朽绳先生的神体,拿回去比较好……」
「你究竟把本大爷的神体当什么了……?」
「啊。」
有什么薄薄的东西从第三本书中飘落下来了——是书签么?
但是这种黄色写真书里也放书签,历哥哥也未免太过认真了吧……也就是说,夹着书签的这一页,是历哥哥特别中意的了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要重点看一下了。
看看是什么东西。
「其实,抚子——就像之前朽绳先生说过的,并没有觉得这样有多不好。」
「啊?」
「朽绳先生的同胞?兄弟?部下……眷属?也就是……杀了蛇的那个时候……杀了很多蛇的那个时候……而且,还是用很残酷的方法杀掉。」
并没有后悔。也没有反省。
什么也——没做。
「只是觉得没有别的方法……因为那时候觉得如果不那么做的话,抚子就会死的。说不定抚子其实有在反省,但是『我』是没有在反省的。」
「……但是,那种屠杀是没有意义的,而且对于抚子你来说,也只有产生负面作用啊?」
「就算是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抚子什么也不知道啊。」
「…………」
「没有办法的。嗯。对于抚子来说,这一句足以解释一切。因为……自己的事情,都是别人的事啊。」
就算是像这样子非法进入历哥哥的家里也是——抚子认为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被人骂的话——应该会道歉吧。
因为,对方生气了啊。
应该会道歉的吧。
就像不关自己事一样。
「因为朽绳先生你生气了——所以抚子才会以这样子的方式赎罪。」
「不,其实本大爷也并没有在生气——」
「就算杀了人,抚子也大概只会说『没有办法』吧——」
「抚子!」
朽绳先生突然大声喊道——抚子不禁吃了一惊,翻着书页的手也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是这一页的女生有什么特别吗?」
「不是啦……本大爷是指那张夹在书里的书签。」
「书签?」
是掉在地上的那种书签吗?
难道这张书签是初回特典,另一面还印着女生的写真?——抚子于是按照朽绳先生所说的,把背面朝上掉在地上的书签捡了起来。
「啊……」
只见书签的正面画着的是——一条蛇的画。
自己吞噬着自己的尾巴的蛇。
衔尾蛇的——画。
「这么说来……这个不是书签……是符……?」
想起来了。
六月的时候,在那座北白蛇神社里,历哥哥所贴的符——据说是忍野先生交托绐历哥哥的符。
跟那个很像。非常相似。
貌似那时候曾听说过光是贴上那道符的任务,价值就超过五百万日元——只是,那张符上面写着的是字,而这一张上面画着的是画,要说相似的话,也许有些欠妥。
只是。
画画的——以及写字所用的红笔,感觉上是一样的——那笔触非常神似——
「……原来是这样。」
朽绳先生开口了。
「原来是用这张形式保存了啊——没想到本大爷的神体竟然不是用物质的形式,而是以画的形式来保存了……这还真是超乎想像。沙沙。」
「画……」
不是尸体啊。
也不是骨头,或者木乃伊……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带走也好,保存也好,隐藏也好,都简单多了——自动探测能力超强的朽绳先生没能发现它,也可以理解了……
画?
「这、这种东西能够成为信仰的对象么……?你看,就这么薄薄一张啊——」
「原来如此。」
就算是——薄薄一张。
面对抚子的疑问,蛇神马上解答了。
而且回答得非常简单。
「你们人类,不是会理所当然的把『画』当作信仰对象么?」
「是、是那样没错啦,虽然会觉得萌会觉得有爱,但那是最近才兴起的文化呀……」
「不不不,本大爷不是说那个。」
「还、还是说不是照片,画也可以之类?」
「……本大爷只是说正常的像伦勃朗或者达芬奇之类啦。」
「啊……」
这样啊。
被他这么一说,那的确是信仰——没错。
「其实也不一定是画,有时候可以是音乐,可以是文学——那些也是可以成为信仰的。当然,那也有可能是尸体、岩石、树木等的时候——」
「…………」
听他这么一说,抚子再次确认了那张符——唔……
但是看起来就是一张普通的画而已。
抚子觉得那跟能够成为信仰对象的画不太一样。
如果不说这是符的画,看起来就是一张书签而已……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要藏起来的话,这里也许是最适合的对方。
因为应该没有人会想到,神社的神体竟然会被藏在一本色情书刊里面啊——这么说来,历哥哥,你就不怕得罪神灵么?
抚子开始觉得,最近历哥哥的霉运、或者说是灾难的原因,说不定就来自这上面……
「制作成『画』,然后将其存在、其概念『永久保存』起来——这也算是一种智慧吧。但是没想到本大爷,蛇神大爷我,本体竟然就是这么薄薄的一片——沙沙。抚子你说的没错,说不定最不了解自己的,就是自己啊。」
「……那么,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吧?」
抚子一边把符翻来覆去的看——一边跟朽绳先生确认。
然后最后确认——
「这样一来朽绳先生你——就可以取回本来的力量……以后也不用担心能量会用完,能够一直存在下去了吧——」
「也不是可以永远存在啦——纸只不过是一份拷贝,失去的信仰也不可能找回来。但是,应该还可以存在个三五百年吧——应该比电子书籍的寿命要长一点。好了,抚子,快点让本大爷吃掉那张符吧。」
「……吃掉……?」
「放心,答应你的事本大爷一定会守信的——抚子的前发,一定会恢复。不对,光是这样的话,还不足以表达本大爷的谢意啊。要是你还有其他愿望,本大爷也可以帮你实现。」
朽绳先生从未有过这么心情大好的时候——或者说已经是过度兴奋了。
这也难怪。
一直以来的夙愿终于实现,自己的神体——能量、能量之源终于找到了。
「…………」
「嗯?没有其他愿望了么?抚子,说出你的愿望——什么样高不可攀的愿望都可以哦。例如『把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一笔勾销』之类——剩下的能量,也足够做这个了。」
「……高不可攀的愿望……」
长在悬崖上的——花。
愿望。
就像是去参拜神社的时候一样——那样的话,抚子会许下什么样的愿望?
为了千石抚子这个人。
「我」会许什么样的愿望?
「一笔勾销那个就算了。」
「啊?真的没关系吗?抚子——你不是说自己的人生因此而完蛋了么?虽然实际上是通过『消除大家的记忆』之类的手段实现啦——但是完蛋了也没关系么?」
「反正都是一样的……抚子是个很怕集体行动的人。」
「啊,这个看得出来。」
「但是害怕集体行动这种说法所透露出来的傲慢,有时也会让抚子深思——其实,那不就是等于说,无法把周围的人当作是同伴来看待么?害怕别人说『你可以自由地跟自己喜欢的人组队』——其实是因为抚子没有喜欢的人。」
「…………」
「所以,结果是一样的——从一开始对于抚子而言,抚子就已经完蛋了。从很久以前开始,抚子就完蛋了。只是『我』没有正视这个现实罢了。其实早就完蛋了。不管是不是今天,不管有没有被人施下咒术。」
早就完蛋了。
「……那么,真的没有其他愿望了么?」
朽绳先生问道。
语气中很明显透着一股兴奋和高兴——虽然听上去极其认真。
「抚子要对神祈祷的愿望……」
「要祈祷的愿望……」
「或者说想要实现的事情也可以。」
抚子想一想。
面对这个问题,好好想一想。
虽然觉得很累——但还是会想一想。
「……最喜欢的——」
抚子开口道。
累人的话。
「希望可以跟最喜欢的历哥哥相亲相爱之类……这种愿望也可以实现吗?」
「这个可就难度高了。千石。」
站在抚子身后说出这句话的——不是朽绳先生。
就算不回过身去看,也知道是谁。
现在,他就在抚子身后。
历哥哥。
阿良良木历,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