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卷 恋物语 第恋话 黑仪·END 009

「虽然之前我说过想让你帮忙骗一个人,不过千石抚子其实已经不是人了。」

总而言之,战场原就以这样的一句话作为她的开场白。

「噢,真有趣。不是人的话,那究竟是什么啊?」

「是神。她已经变成蛇神了。那是在去年的十一月份发生的事。」

「…………」

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在拿我开玩笑,不过这个女人应该不可能为了拿我开玩笑而千里迢迢跑来冲绳找我吧。

总之就先听她说到最后吧。

反正也不一定是赚不到钱的生意。

赚钱的提示总是会零散地隐藏在各种各样的地方。

「你说她变成了神,那就是说——」

尽管如此,要是我光是在一旁点头,战场原的话题就会转来转去拿不住要点(虽然在我的印象中她并不是一个不擅于说明事情的孩子,不过在这件事上她似乎只能凭自己的主观来描述),所以为了更好地理解她说的话,我就在适当的位置稍微插一下嘴。

对战场原来说,她一定是以为我对她说的话产生了兴趣而高兴不已吧,不过事实正好相反——我只是在努力让自己维持着兴趣而已。

看着别人误会的样子真的很有意思。

正因为这样,我才改不了说谎的习惯。

「跟你一样患上了奇病——是这么回事吗?」

「……嗯,也对呢。是奇病——呢。的确,毕竟两者都同样是神。」

我以前——是螃蟹。

而她——就是蛇。

她又接着说道:

「当然,跟依赖着神的我相比,变成神的她——嗯,虽说同样是患上了奇病,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跟她存在着级别的差异。感觉那就像是一种无法根治的奇病。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跟我一样呢。」

实在是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自己擅自做出这样的理解?难道她以为这样的自我诊断很威风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就一辈子都这么想好了。

大概察觉到我的冷淡反应了吧——

「对,嗯,就是一种奇病啦。」

战场原马上换了一种态度。

很明显地换了一种态度。

我明明没有把感情表露在脸上,这女人还蛮懂得观颜察色的嘛。或许这就是她以前学的本领吧。

「你以前毕竟是在那个小镇工作的,我想你可能也稍微听说过吧?山上有一座名叫北白蛇神社的神社——她现在就被供奉在那里。」

「……不,我可不知道有这样一座神社。」

我这么回答道。

因为我知道这座神社。

「但是你说被供奉在那里什么的,我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千石抚子她现在是作为活神接收着人们的信仰吗?」

她说的北白蛇神社,我记得好像是一座寂寥凋零的、非常符合忍野口味的废旧神社吧——唔,我为什么会知道?难道是影缝还是谁跟我提起过吗?

「就像是活神——或者现人神什么的。」

「……其实也跟那个有点不一样,或者说是把神吞进了肚子里吧……总而言之,千石抚子已经不是人,而是属于妖怪变化的那一类东西了。」

「唔——」

要这么说的话,以前的你,还有你现在的男朋友都是跟她一样的吧?——我本想这么跟她说的,但后来还是放弃了。

尽管惹怒战场原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实在没什么意义。谁是人谁是怪物什么的,我才懒得理会呢。

只要肯给我钱的话,就算对方是附近的流浪狗我也会把它当人看,就算是鱼我也会把它当神来拜,生物学上的分类对我来说根本就无关重要。

要说不是人的话,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我更不是人的东西吗?

「……总的来说,千石抚子已经变成了一个超乎想像的存在。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把那个小镇毁掉——她已经变成那样的存在了。」

战场原粗略地总结道。

大概她已经把许多细节都省去了吧——与其说是因为事情过于复杂曲折,倒不如说是有一些不能对我说的事情。

虽然把事情告诉我,但却不打算把所有情况都说出来。虽然这种做法也相当任性,但是类似「要委托我做事就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这样的要求,也同样是一种任性的要求。

所以只要她把最低限度的情况告诉我就足够了。于是,我就继续提出补充的问题:

「她究竟为什么惹上了那样的奇病?听你说话的口气,那个人好像是你的同班同学啊——」

「不是的,千石抚子是一个初中学生。」

哎呀呀。

这一回我的预料竟然落空了——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呢。我的级别马上就降低了。不过这样的话,也只是多了几个要问的问题而已。

「初中?是几年级的学生?」

「是二年级……我说,贝木。你该不会是故意这么问的吧?」

「唔?」

「也就是说,那个……难道你不是像平时那样开玩笑,或者是故意装糊涂什么的,而是真的没有一点印象吗?对于千石抚子这个名字。」

「…………」

听她这么说,我就思索了起来。既然她用这种口吻、用这种方式来向我提问,千石抚子难道是我认识的人吗?

不过我毕竟是堂堂的一个大人。虽然可能说不上是堂堂,甚至可能只是个半吊子,但至少也是活到几十岁的大人了。也不会有太多的机会去认识什么初中生——啊啊。

对了。

就是这么回事吗?

我知道了。

「她是在那个小镇——在你居住的那个小镇上的初中生,也就是我去年骗过的那些初中生的其中一人是吧。」

所以她才会说什么补偿之类的东西。

正因为千石抚子是我造成的受害人中的一人,所以战场原才会说出要我负起责任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吗。

开什么玩笑。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

「严格来说并不是这样。」

战场原本人却对此做出了细致的订正。

「千石抚子并不是你的直接受害人——而是受到了你造成的那些受害者们的伤害。大概可以说成是一种间接性的受害形式吧。」

「噢,就是类似诈骗引起公司连锁倒闭的现象吗。也对啊,诈骗总是会引起连锁性的受害现象而并非停留在个人的范围内,是一种社会性的恶劣行为呢。」

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其实我只是想说个类似「你没资格这么说」的玩笑,但是这句话似乎正好踩中了战场原的猫尾巴。

正当我看到她随手拿过那杯一直没有碰过的橙汁觉得奇怪的时候,她就把杯子里的东西朝着我的脸泼了过来。

那是极其流畅的、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我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如果只是橙汁的话还好,可是现在就连杯子里的冰块也一块撞到了我的脸上,我感受到的痛觉反而比冷感还要强烈得多。

感觉就好像被冰雹砸中了一样。

幸好我现在还戴着墨镜啊——我不由得这么想道。虽然刚买来的那件夏威夷衬衫已经被弄得湿漉漉了。

女服务生连忙大喊着跑了过来。

「对不起,这孩子不小心弄倒了橙汁。实在抱歉,麻烦你再拿一杯同样的橙汁来吧。」

我先发制人地率先开口说道。虽然被弄得浑身湿漉漉,但是看到我以冷静的态度这么说话,女服务生也只有老实地点点头跑了回去。

虽然战场原是激情型的人物,但却不是歇斯底里的类型,这一点倒是比较幸运的。在我向女服务生解释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把脸扭过一边了,那样子就好像觉得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自己无关似的。

当然,一个身穿夏威夷衬衫的阳光男人和戴着鼻子眼镜的女高中生正在吵架什么的,就算是再老练的服务员也不可能看得出来吧。

正当我用服务生新拿来的毛巾擦着脸的时候,之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战场原——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尽管这是她以前也经常说的话,然而遗憾的是我和她的年龄差距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缩小的,所以战场原对我来说,至少在未成年的期间永远是个小孩子。

而且我那句话可是在事后才说的,她自然不可能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把橙汁泼到我的脸上。

不过就算针对这件事质问她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战场原感到恼火我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开的玩笑的确有点过分了。事到如今我才在内心深深反省。幸好一直以来都没有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但开玩笑开得太过分也是我的一个缺点。

虽然外表有点吃亏,但我的性格实际上跟忍野是差不了多少的——当然,我可不像他那样喜欢当老好人。

「……对不起。」

又过了一会儿,在服务生把新的一杯橙汁拿来之后,令人吃惊的是……让我感到惊天动地的是——战场原竟然道歉了。

「这可不是求别人做事的人应有的态度呢。」

「没关系,大人是不会对小孩子犯的错误耿耿于怀的。」

我说道。这当然是一句讽刺的话了。搞不好我还会因为这句话被泼上第二杯橙汁或者遭受冰块炸弹的袭击,而且我也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但是在最后关头,战场原似乎还是忍住了。

虽然我觉得她的右手好像猛地颤动了一下,不过我就姑且把这当作是自己的错觉吧——就这样算了。不管怎么说,这女人看来也培养出了相当不错的忍耐力。

不,也许那只是为了她心爱的男朋友才强忍下来的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真是太美妙了。

当然,就算看到美好的东西,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最多也只是会产生「人们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定会觉得很美吧」之类的感想而已。

「总而言之,虽说是间接性的问题,但是把千石抚子拉进怪异世界的人就是你啊——这么想的话,即使是像你这样的恶鬼罗刹,也或多或少会感觉到一点责任吧?」

「我当然感觉到了,我已经被责任感压得快要死掉了啊。我可是无论如何也要为此赎罪的啦。我一定会排除万难做到这一点。你告诉我吧,战场原,我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有一个词叫做信口开河,而现在的这种状况完全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我随口就把当时想到的话直接说了出来——对我来说,这种行动实在很不可思议。难道我就那么希望被战场原泼上一脸橙汁吗?又不是那些获得冠军的棒球队,我可没有把饮料淋在头上的爱好啊。

「所以——」

但是战场原的耐性的确很强。同时也非常聪明。她甚至顺势乘着我的玩笑——不,乘着我的失言发起了追击:

「我想请你帮我欺骗那个变成了神的千石抚子,救一救我和阿良良木啊。」

救救我吧。

这句话我在两年前就已经听过了,那是战场原黑仪亲口对我说的。对于最终还是遭到背叛的她来说,在向同一个人说出同一句话的时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呢?

老实说,我现在就连推测也做不到。当然,我也不知道这老实的部分究竟在我心中的哪个地方。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里。

救人。

我竟然要去救战场原和阿良良木。

我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就像一个恶劣的玩笑。不过我并不讨厌恶劣的玩笑,所以心情反而变得相当愉快。

光是听到这么一个恶劣的玩笑,我这次特意跑来冲绳也算是值回票价了——要是在回去的时候再买些金楚糕的话,那就几乎可以用超值来形容了吧。

那么我就干脆回去算了。

「那么,你是说要我去欺骗一个神吗?」

「这点程度的事你应该能做到吧。不管怎么说,你毕竟一直自诩是天下第一的欺诈师,要是连这种事也做不到,你以后还怎么混嘛?」

我可没有自诩过那样的名号。你可别随便乱给别人起名号啊……我只是一个吝啬的欺诈师罢了。

「什么嘛,难道没有自信吗?」

作为挑拨来说,这句话也实在太平凡了。真的没什么意思。

所以我就把战场原的这句问话当成普通的问话来理解。偶尔我也是会老实地接受对方提问的——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偶尔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当然有。或者说,光是欺骗神的话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自信,这世上没有谁是我骗不了的。」

糟糕了,这不就等于在自诩我是天下第一的欺诈师吗?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那就是说,你能够把充满杀意的那个孩子骗倒,把她说服,从而让我和阿良良木都活下来吗?」

「当然可以。」

明明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失败,我的嘴巴却不知为什么还是没有改口,甚至还说出了更加自以为是的话来。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嘴巴是我的敌人吗?

「严格来说,应该是指我和阿良良木,还有那个身为阿良良木的萝莉奴隶的金发女孩子。」

「那只是小菜一碟。就算那萝莉奴隶再多来五个,也完全没有问题。」

我的嘴巴说到这里才总算停止了暴走。这种刹车性能也真是太糟糕了吧。

「是吗,既然这样的话——」

「不过,这只是意味着我可以做到,我会不会那样做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在战场原继续说下去之前,我马上重新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开什么玩笑,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气势给压过去。

我的行动当然是由我自己来决定了。

「本来我骗人都只是为了赚钱,明明连一分钱的利益也没有,我为什么非要去骗那个千石抚子啊。就算她是神也好,这样欺骗一个初中生的话,我的良心也会过意不去的吧。」

「钱……」

战场原先是有点含糊地嘀咕了一声,然后又说道:

「……我、我会付钱的。这当然了。」

「哼。我看你也没有足以说出『当然』这个回答的支付能力吧?」

「请你不要以貌取人。我在那之后还中了彩票,现在已经是个有钱人了。」

「那真是太好了。」

因为我没有空陪她开玩笑,所以就随便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而头脑中却想着另一件事情。

我怀着玩一玩的心理做了一次计算。

假设我骗倒了那个神,究竟能赚到多少钱呢?在目前这种一度消亡的神社重新复兴的现状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巨大的资产吧。而且土地和建筑物都只是人类的所有物,对神来说根本就没有财产这个概念吧。

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初中生。

从初中生手里搜刮钱财什么的,如果是像过去那样展开大规模活动还好说,要是只针对一个人的话,绝对是不可能赚到什么大钱的。

也就是说,要从作为欺骗对象的千石抚子本入那里谋取什么利益,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我就等于是白忙活却赚不到一分钱的利益了。

对我来说,白忙活根本算不上是劳动,只是一种游戏而已。为什么我非要跟初中生玩这样的游戏啊?

「钱的活我会付给你的。」

战场原又说了一遍——这与其说是在加以强调,倒更像是觉得只有不断反复这句话才能继续跟我对话下去似的。

如果她真的这么想的话,那就对了。

因为唯一能让我对跟高中生玩游戏产生兴趣的可能性,就只限于在两者之间存在着「金钱」关系的时候——如果对方愿意按小时给我出工资,就算要我当保姆我也不介意。

说得极端一点,只要能拿到钱的话,就算再怎么不划算也没有问题。俗话说,看不起一块钱的人总会被一块钱憋倒。

……说句题外话,关于「看不起一块钱的人会被一块钱憋倒」这句谚语,在最初出现的时候据说是「看不起一分钱的人会被一分钱憋倒」。这么说来,顺应着时代的发展,这句话早晚会因为通货膨胀演变为「十块钱」甚至「一百块钱」的吧——当然,即使真的是这样,我也还是会好好爱惜每一分钱的。

到了最后,我甚至希望自己能抱着钱笑得合不拢嘴。

「总而言之,我现在可以马上为你准备十万日元的现金……这是让忍野先生帮忙的时候支付的价钱。也就是让忍野先生治好我身上奇病的时候——」

「既然这样的话,你就支付同样的价钱叫忍野来帮你解决好了。」

我极其冷淡地说道。

虽然我说得很冷淡,但是从结果上来说,这其实也是相当为对方着,想的一个亲切忠告。她明明没有给我钱,我却给她一个亲切的忠告,这真是太可耻了。根本没资格当欺诈师。

「……我根本找不到忍野先生。虽然我一直都在找他……而且羽川同学甚至还帮我跑到外国去找了。」

「…………」

羽川?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没听说过的名字,我不由得产生了反应。也就是说,我不小心把感情表露在脸上了。

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名字,我毫无意义地——说不定其实是有什么意义的吧——产生了某种类似反感的感情。

战场原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羽川同学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班同学。是一个胸部很大的女生喔。」

马上就以冷静的口吻说出了这种开玩笑似的话来——虽然我不知道这算是哪门子的补充说明,但至少是相当有趣的。

话说回来,就因为战场原说了这句奇怪的话,害得我根本无法把握住那个为帮朋友亲自跑到外国找人的名叫羽川的家伙的形象。难道胸部大小真的存在着如此巨大的价值吗。假如我是一个巨乳女的话,搞不好连欺诈师这个名号也会被一下子冲掉吧。

不管怎么说,战场原还是巧妙地阻止了我的魔掌伸向那个名叫羽川的女生。还真够厉害的。

「忍野他……」

我这么说道——其实这原本也是要付钱才告诉她的情报,不过既然她把羽川的事情告诉了我,我把忍野的事情告诉她也算是扯平了吧。在我的心目中,这也算是一桩勉强成立的交易。

「如果真心想藏起来的话,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找得到他——那家伙虽然跟我的行动规律很相似,不过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很讨厌文明社会。讨厌文明的人是很难留下记录的,所以没有办法进行追踪。这大概也可以说是世界向情报化社会转化的一个弊端吧——」

「嗯,在这一点上,你就很容易追踪了……我说,贝木,你花钱不是太厉害了吗?现在你究竟有多少钱?搞不好比我还穷吧?」

真是多管闲事。

或者说简直就是瞎担心。

我可没有堕落到要一个高中生来担心我的钱包问题——有钱掉在地上的话我当然会捡起来,但是那跟我钱包里的东西是没有关系的。

至少我不可能比战场原还穷,应该不会吧。如果这家伙真的没有中彩票的话。

「总而言之,我可没有借债啊——只是我的工作有些时候也会遭到失败,就因为被某些高中生妨碍……在收支上可以说是基本持平,或者说收入方面要稍微高一点——总之就是有多少用多少不算穷的状态吧。」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不过贝木,我还是想寄希望于奇迹般的概率向你提一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问题?」

「为了过去因为你而惹上不少麻烦的我和阿良良木,也为了对千石抚子的补偿,你有没有无偿为我们工作一回的打算呢?」

「就算天地倒转过来,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我想也是啦。」

看到我想也没想就直接说出了答案,战场原似乎也表示理解。但是她很有可能还对我抱有某种误解,也就是说到了这个时候战场原还有可能对我的良心和人性抱有一线希望,所以我就决定要把这些东西给她统统扫光。说不定我还是一个相当仁慈的人啊。

「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反而觉得不想跟你和阿良良木扯上关系。虽然我不会说连面也不想见,连声音也不想听什么的,不过那也只是不会说出口而已。我是个非常胆小的人,我不想跟你们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种有什么牵连。而且对于那名叫千石抚子的、连面也没见过的家伙,我当然也不会做任何补偿。」

「十万日元的话——还不够是吗?」

「……嗯……………还不够吧。」

我稍微在头脑中打了一下算盘,然后这么回答道。

因为我没有听她说具体的细节,所以也不能一口咬定。但是如果说要欺骗神的话,那么要安排的机关也必须有相当大的规模。而且在失败时的风险也相对比较高。

老实说,这简直是连身为老好人的忍野也有可能一口拒绝的委托内容——既然如此,人品恶劣的我又怎么可能接受下来呢?

十万日元根本就连定金也算不上。

也就是说连谈也不用谈了。

「那么……具体来说,你究竟要我付多少钱才愿意帮我骗千石抚子呀?你提个要求好不好。十万日元就先当作是保证金,我以后一定会准备一笔让你觉得满意的金额的。」

「事关性命的话果然是很焦急嘛。还是说这就是『恋人的性命更重要』之类的感情反应?如果你所能支付的极限金额,只能救你和阿良良木其中一方的性命,你究竟会选择救谁呢?」

「我会选阿良良木,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哎呀呀。」

战场原说出了完全符合我预料的答案。

先不论她内心的实际想法如何,不这样回答的话她就不是战场原了。至少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战场原。

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安心——人嘛,就算再怎么努力要改过自新,其根本性格是很难发生改变的。

但是,战场原的下一句话,却让我打从心底里感到失望。

「你提出一个具体的金额吧,贝木。不管是多少钱,我都会付给你。到毕业典礼为止,准确来说还有七十四天。有这么多时间的话,要准备一大笔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要不行的话,就算要出卖我的身体也无所谓。」

对于把剩下的半杯咖啡泼到战场原脸上这个举动,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伦理上的踌躇。

虽然她可能只是在开玩笑,甚至也可能是一种交涉的战术——我想多半是后者吧,可是我才不管那么多。

趁着这个机会,我必须让她懂得世界上还存在着一种交涉战术无法通用的对手。在这个意义上,如果我们之间不是隔着桌子的话,也就是说如果双方距离再靠近一点的话,我说不定已经用拳头揍上去了。这么想来,她已经是非常走运了——而且那杯咖啡也已经变凉了不少。

这时候,之前那位女服务生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我抢先一步向她问道: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我又一次先发制人了。然后,我就朝着她说的方向走了过去——留在那里的女服务生似乎在向战场原询问情况,不过战场原大概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吧。

我走进洗手间,然后默默地走到了镜子的前面。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身穿夏威夷衬衫的阳光男人——这么想的人就只有我自己,映在镜子里的那姿态实际上充满了一种阴郁的氛围。

也许光凭服装和打扮是无法改变自己内在人性的吧。

如果是阿良良木历的话,肯定会以「不祥」来一口断定我的这个姿态吧。

我摘下墨镜,把它挂在夏威夷衬衫的胸口上。这是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墨镜的「放置方式」。

「那么,现在开始自问自答吧。」

我说道。

虽然作为语言的用法有点不对头,不过这对我来说是进入「领域」的一种仪式性步骤。

「我有为战场原和阿良良木无偿劳动的打算吗?不忍心看到过去的对手凄惨死去的心情,我真的有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NO。绝对没有。搞不好我还会觉得心头一阵凉快呢。」

实际上我也许只是对此没有任何的想法吧,不过我还是以过分恶劣的口吻这么回答道。虽然也许是个多余的问题,不过只要把这看成是类似BraSto的东西,那也不算是浪费精神吧。

顺便一提,这里说的BreSto是头脑风暴(Brain Storm)的略写,绝对不是蛙泳(Breast Stroke)的意思。

「那么如果是为了那个名叫千石抚子的、据说患上了奇病的女生,我能不能无偿地做些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能毫不犹豫地做出回答。

「NO。那家伙是谁啊,我根本不认识。」

那么,再继续问下去。

「如果说要对过去被我骗过的纯净少女战场原做补偿的话,又怎么样?并不是作为对手,而是作为一个老相识的关系。对于战场原个人,或者说是对于战场原家,我有没有想为他们做些什么的意向?」

对于这个问题——

「NO。我才没有那样的意向,对于这件事,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答案罢了。

「就算因为我的诈骗行为害得那一家人的女儿出去卖身,我的生存方式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我又补充了一句。怀着这样的想法,也真亏我把咖啡泼到战场原的脸上呢——就连我也不禁对自己感到无奈。不,我并没有感到无奈。这点程度的矛盾,还是可以作为一种生存方式来理解的。

那就是我,是我啊。

「既然这样,阿良良木又如何呢?没错……我还曾经欺负过那家伙的妹妹。而且为了从影缝那里刮钱,我还出卖过她的情报。作为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也就是当作找回给她的零钱,救一救那家伙的性命又如何呢?」

镜子中的我回答道:

「NO。就算真的要把零钱找回给她,不管怎么说这也太不划算了。光是来这里的交通费,就已经足够把那东西给抵消了吧。」

尽管我可以用预付款的贵宾通行证来抵消机票的费用,但是前往机场的巴士费,还有购买夏威夷衬衫和墨镜的钱也已经作为必要经费被用掉了。

「还有就是……对了对了,就是那个叫羽川的女生。对于她为了朋友而跑到外国去找人的勇气可嘉的举动,我的心是不是应该有一点感动呢……也许那个女生是一个相当有钱的人。比如让她父母支付礼金什么的又如何呢?答案当然是NO了。」

这个根本就连想也不用想。或者说连切分问句和答句的必要也没有。

对于羽川这个名字,我的内心一直在响着警报音。那是意味着绝对不能扯上关系的、只有在遭遇天敌中的天敌才会响起的警戒警报(没错,也就是第一次遇见卧烟前辈时响起的那个警报)。这个警报竟然在光听到姓氏的情况下就响起了。在这件工作中出现羽川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就只会造成负面的影响——不过我本来就很不愿意接受这份工作,这或许可以反过来说是正面影响吧。基于这个理由,我是不是反而应该表示坚决拒绝呢。

唔,不行啊。不管再怎么想,我也找不到要接受这份工作的理由。非但得不到任何好处,接受下来的话反而会让我吃大亏。

那么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啊啊,对了。」

这时候,我想起来了——在思考着有关羽川的事情时,我一不小心就联想起了卧烟前辈的事。说起来,她也的确在那个小镇上。

我说的她,指的就是卧烟前辈的侄女,也就是相当于卧烟前辈的姐姐卧烟远江的遗孤的独生女,她就住在那个小镇上——好像现在已经改了姓氏,叫做神原骏河。

当然,她本人并没有身为卧烟家一员的自觉——即使如此,她是卧烟远江的独生女这个事实也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没错,说起来,那最后还是没能跟我见面的神原骏河——也是直江津高中的学生,而且听说以前还跟战场原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啊。

那是我在两年前听说的事情。

她在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可以称之为知心好友的人物——也不知道是叫做瓦尔哈拉组合还是瓦尔基里组合,总之她们两人就是有那么一个称号……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第一次以有实义的形式听说了神原骏河这个名字。当然,那时候神原的手还是普通的左手,所以我也没有出手的机会。只是觉得她过得好就可以了。

战场原黑仪和神原骏河。

究竟她们之间现在还有没有来往呢?

恐怕还有吧。虽然这么说有点主观,但是我这么推测也是有根据的。我跟阿良良木第一次见面,就正好是在神原家的门前。

如果说阿良良木跟神原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么当然就应该认为战场原和神原之间也存在着联系了——就算实际上并非如此,至少也可以认为神原跟阿良良木是有关系的。

虽然无法判断出他们的关系是好是坏……但是神原毕竟是卧烟前辈的侄女,也是卧烟远江的女儿,如果神原骏河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她们性格的话,她跟阿良良木应该是相当合得来的。

就姑且认为是这样吧。

「………………呼。」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先来一次深呼吸——然后,我终于要向自己提出最后的问题了。

「如果是为了神原骏河的话,我能不能做到挽救可恨的战场原和阿良良木的性命,把千石抚子骗倒这件事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回答道:

「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