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和黑。
混杂在一起的感觉——不对,我并没有对她的内在一眼洞悉到这个地步,也许只是看到那女孩的头发,混杂着青丝与白发后发出的单纯的感想而已。
简洁的毛呢外套,配上耳套,脚上穿着很有冬天感觉的鞋子的这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我当然不可能知道。
但是,从她那堂堂正正、毫无掩饰之意的态度来看,我的直觉告诉我,眼前的她并不是昨天的「跟踪者」,也不是偷偷往我房间里放留言信的人。我凭直觉就能肯定这一点。
不对——是直觉让我不得不意识到这一点。
「您好,贝木泥舟先生。初次见面。我是战场原和阿良良木的同级生,我叫做羽川翼。」
说着,她——羽川翼向着身为欺诈师的我深深低下了头。在她低头的瞬间,她的视线自然得从我身上移开,所以那一瞬间我其实是有机会飞快跑走的。
对于自己的逃跑速度,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只是很遗憾,在积雪的路上能不能保持一贯的水准这点很难说,而且不知为何,在这孩子面前我没有逃走的打算。
对于我来说这是很少见的——或者说,这种感情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在这孩子面前,我觉得自己没办法做出逃走这种卑劣的行径。
至今为止,我还真没有觉得逃走是卑劣的这种想法。
「……我……」
停顿了一会,我继续说道。
「叫做贝木泥舟——类似这种自我介绍,看来是没有什么必要了。看来你是从战场原或者阿良良木口中听到关于我的事的吧?」
「是的。」
羽川抬起头说道。
她一脸认真的表情。那端正的脸庞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倒人的气势。就拥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气势这一点而言,跟战场原有着相同的地方。
该说是物以类聚么?
但是,这个——
「只是,说得坦白点的话,在听那两个人提起您之前,其实我已经知道您的存在了。之前我有协助火炎姐妹的调查——」
「……小孩子说话还是别那么老成的好。」
我打断她的话说道。
「不管怎么样,你找我有事对吧?说吧,我会听的。我这边,也有话要跟你说。」
「…………」
羽川「嗯」的一声,伸手掠了一下头发。
「说得也是呢。在这里站着说话也不太合适。」
她对我点了点头,语气还是那么彬彬有礼,也就是说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动摇,而且态度明显变得柔和很多。
「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我想问你,你这样子来找我这件事,战场原和阿良良木知道么?」
「不,他们完全不知情。」
「是吗。」
这些家伙都一个德性。
表和梳子的故事里,似乎也能预测出会有新的登场人物出现。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登场的角色会夹在那相亲相爱的情侣之间,听起来有点流于庸俗。
当然,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的立场也相当见不得光,其实也没资格评论羽川。
积雪的路上,两个小丑相视而立。
我甚至开始想,这家伙跟我会不会是同类。
「算了,那个没关系。怎么样都无所谓。我没有打小报告的兴趣,你放心好了。也没打算拿这个秘密来要挟你。」
「……其实您大可不必加这些注释,我并没有担心。」
羽川苦笑着说道。该怎么形容她的笑容呢。该说是游刃有余还是胸有成竹,又或者是极具包容力?
而从那讨人厌的外套上看,倒是很难看出战场原所说过的胸部的大小来。
「而且从我的立场上来看,跟你见面这件事,其实也没必要严格保密。」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觉得自己好像吃亏了,但想来其实也不差。
我在雪地上迈开脚步。
「但是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我是必须隐藏身份的见不得光的人。尤其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许还是别被人看见的好。我打算在附近打个的士,没问题吧?」
「是的,我不介意。」
羽川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对方是我这种欺诈师,光天化日之下见见面的话也许还不成问题,但竟然敢同乘一辆车,这个可就超出了一般胆量的范围了。
也超出了我的理解。
这下轮到我想要回避了,不过先说出这个提议的人是我,想反悔也反悔不了。
我跟羽川离开山边,截了一台的士,绕过车展直接往商业街的方向奔去。虽然说也许有些过分警惕,但是因为羽川翼这个少女的造型太过显眼,所以这种程度的警戒应该不为过吧。
如果我要彻底确认安全的话,其实应该先跟羽川分开,等过几个小时后再约好在别的地方碰面,这是最妥当的。
只是,羽川翼貌似跟千石抚子不一样,对自己的「可爱」或者「美貌」之类,没有什么自觉。
「是啊,我的这个头发的确很显眼呢。对不起,上学的时候我会每天把它全部染黑的,但是一放寒假就松懈下来了。」
她如此解释道。
脸上带着一丝羞赧。
「…………」
除此之外,在车里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的时候,我不禁有种感觉。
这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应该「没受过多少宠爱」吧。不知道她的父母,是太过严格,还是太过放任呢。
我跟她并没有深谈,所以也无法得出结论,但是这孩子不可思议地没有稚气的态度,让我不禁想起了一段过去。
「我从战场原那里听说,现在你应该身处海外……那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战场原用来防止我跟你接触的谎言吧?」
「啊,不是的。那并不是谎言。」
面对我只是想随便问问的问题,羽川答道。
「或者说,战场原同学并不觉得那是谎言。她和阿良良木都以为我现在也还在外国。」
「哦……」
这孩子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我不禁觉得莫名其妙。跟我接触这件事也就算了,但已经回到日本这件事,没必要保密吧。
「啊……不,这个其实也可以说是完全白费努力,或者说是单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做的徒劳吧。我原本想通过这种淡人的感觉,说不定能够找出突破口……」
「……突破口?」
「是啊……其实忍野先生不在国外这件事我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了,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想搏一搏。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旦出了国,说不定就能瞒天过海了。也许就能骗倒某些人。」
「骗倒某些人——这个具体来说是指谁呢?是千石抚子吗?」
「她也算是一个吧。不过确切来说,我更在意卧烟小姐。」
说到这里,羽川像是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啊,对不起,贝木先生。我竟然说这种话……」
她向我道歉道。
「卧烟小姐是你的前辈,我却说这种失礼的话。真对不起。」
「前辈后辈什么的无所谓啦。卧烟前辈已经跟我绝交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还一直使用前辈这个敬称的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真有点滑稽。当然,我对于「前辈」这个称谓,是完全没有代人任何敬意的。
「所以你不用在意……对了,我听说你直接从卧烟前辈那里得到了忠告。这个该怎么说呢……还真是灾难啊。」
一瞬间我差点有了向羽川道歉的冲动,但是仔细一想的话,我根本没有道歉的必要。
不知为何,羽川呵呵的一声笑了。
「也许我是想让那个人以为我是做了出乎意料的事吧……所以这样子回国一会,明天早上一早,又会飞回去了。」
「只回来一会……这么宝贵的时间,用来跟我见面有意义么?」
「嗯,有的。」
羽川用力地点了点头。
被这孩子这样一强调,我也开始真的觉得这次见面有着重要的意义了,真是不可思议。
「对于什么都一清二楚的卧烟小姐来说,这种方法其实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我去了国外,让战场原同学更容易行动了,我觉得——她联络了你,这是好事。既可以说是令人欣喜的误算,也可以说是令人欣喜的不出所料呢,贝木先生。」
羽川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我从没见过有人会比她更直率地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
「请你一定要帮战场原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