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样啊,我从刚才起有点想吐,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因为和你一起走路的关系呀。」
「咦?!你这家伙,恍然大悟似的自言自语,就是为了攻击我?!」
五月九日。
星期二的傍晚——我和战场原黑仪从那个补习班的遗址踏上回家的路。既然是回家的路,我本想绅士地护送女性战场原返回她家,但是她的态度却异常辛辣,甚至可以说是尖酸刻薄。
「哎呀,阿良良木君,你不要随便偷听别人的自言自语嘛。」
「我只是不小心听到你说我的坏话而已!」
「哼哼,我明明是在表扬你呀。」
「不要成为这么毒舌的女人!无论我多么善意地理解,也不可能把『和我一起走路就像呕吐』当成是表扬我的话!」
「有点想吐,可能就是怀孕了哦。」
「你的意思是,和我一起走路就会怀孕吗?!」
不对。
即便如此也不是表扬我的话。
「我刚才那句自言自语可是为了向全世界宣传阿良良木君的男人味哦。」
「你那是什么负面宣传啊,只会产生不良影响罢了。」
「不过,阿良良木君,你刚才一直在自言自语什么啊。」
「咦?啊,真奇怪啊,我明明在喝你说话啊……」
我好像总会以五秒一次的频率收到伤害。
我到底在和什么说话啊?
和女生,还是和刀子啊?
「……」
算了。
尽管如此,必须用非常善意的方式理解,才能明白战场原黑仪——这个同班同学的态度。不过,真的要以非常善意的方式来理解,才可以理解到哦。
为什么她一直如此痛苦——她已经痛苦到无法感觉到痛苦了、
她已经痛苦到超越麻痹的领域,变成中毒了。
这是病。
痛苦的病。
她一直生活在痛苦的疾病中——直到昨天,因为偶然与我产生了联系,于是才给那种痛苦的生活画上了句号。
不对,说什么因为与我产生了联系,搞得我好像她的恩人一样。就算没有遇到我,总有一天,她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拯救自己——算了,这个暂且不考虑。
在忍野的帮助下,她那古怪的病症总算解决了——这是昨天晚上的事。今天正是为了收尾、善后,为了一些解决不至于产生大问题的小麻烦,我们再次去拜访了一下忍野。
现在我们刚从忍野那里回来。
对于战场原来说这只是一两天的事情——她不可能突然改变为了与疾病战斗而变得刻薄的性格。对于我来说,我只能以朋友的立场祈祷她身上的棱角早日被磨平。
「不过……正因为治好了病,才更能感受到健康的重要,而我又病了这么长时间,所以哪怕是像现在这样『普通行走』,都有一种崭新的感觉。」
「哦,是吗?」
「就像走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另一个世界啊……」
光是行走都有崭新的感觉,这种说法真夸张啊。但是,这却是浑身上下尽是谎言的她,说出的一句真心话吧。
顺带一提,我昨天是骑自行车去那个补习班的,但是今天却只能徒步往返。因为某个原因——昨天解决问题的时候遇到了一点意外,所以自行车不能骑了。
不过,幸运的是,那个意外已经得到了妥善处理,从明天开始,我又可以骑上自己心爱的登山车了。一想到这个,我就很想跳着回家。
但是,如果真的这样做,肯定会被旁边的战场原当成白痴,所以我仍然正常地行走着。
「对了,阿良良木君,好不容易和奇迹女孩走在一起,你应该走在车道那边呀。真是不中用啊。」
「……」
看来就算不跳也会被当成白痴。
算了,反正她说的没错,所以我站到了战场原的左边。
只要想着「战场原想把我培养成一名绅士」就不会感到受伤了。
「喂,你不要站在我的左边啊。反正你的目标是我的心吧,我早就猜到了。」
「……」
看来她只是想找我的茬而已。
我早该猜到了。
虽说作为朋友,我祈祷她的棱角可以早日磨平,但是祈祷不祈祷暂且不论,能不能成为她的朋友还是一个大问题呢。
「……既然你精神这么好,那我也不用送你回家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你说什么啊?既然要送我,就好好把我送回家呀。如果让别人知道,男生送战场原黑仪回家的时候只送到一半就走了,那你叫我怎么办啊?我深闺大小姐的形象就没有了。」
「你只会担心自己吗……」
「如果你敢现在回去,我就敢放出你想谋杀我的流言。」
「你就不管我的形象吗?」
而且谁会相信这种流言啊。
我又不是一个有名的暗杀者。
「况且,你根本就找不到人帮你传流言吧。」
「只要我在教室或者其他地方喃喃自语就行了。」
「这种女人脑袋有问题吧。」
我送你还不行吗?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原本是想做好事,但现在好像变成义务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很闲。
没有别的事可做。
如果我胡说八道,说不定还会像昨天一样被「封口」——我没收的那一堆文具已经还给她了。
「啊……不过,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嗯?怎么了?」
「啊,等一下,等一下。我正在考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你也顺便想一下怎么说不会让我不高兴吧。」
「那个,因为这次的事情,忍野先生不是让我付钱吗?」
「啊,是啊。」
要付十万日元。
相较于我欠下的五百万,这个金额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一名女高中生来说,依旧是一笔大钱了。
我总感觉十万元这个金额,大概是忍野考虑到战场原的家庭情况后提出的「她家勉强可以想办法凑出来」的一笔钱。
「你有存款吗?」
「没有没有,欠款倒是有。」
「咦?不是你父母的欠款,而是以你的名义欠款?除了忍野之外还有啊?」
「是啊,我的队伍在去年的职业棒球赛中解散了,还欠了一笔钱。」
「你是职业棒球队的老板吗?」
那不是大富翁吗?
十万元算什么啊。
用信用卡还啊。
不过,就算没有欠款,她应该也没有存款——也就是说,这十万元要靠战场原自己想办法赚啦。
「只有照忍野说的那样,去快餐店打工了。」
「嗯,我也欠了忍野钱,不过他没有追着我要,所以不要那么急着还吧。」
「我和你不一样,我对待金钱可是很认真的。」
「不要说得好像我很爱乱花钱似的。」
「要赖账就好好地赖账,要还钱就好好地还钱。」
「……」
难道赖账也有什么正常手续吗?
不过,很难想象战场原去快餐店打工的样子呢……
「欢迎光临,你好,请问是要外带吗?」
「至少给出『是不是要在店里用餐』这个选项吧。不要强迫客人外带。」
「一起吃Potato怎么样?」
「怎么变成英文了。」
「一起吃『马铃薯』吧?」
「总觉得会拿出一个生土头……」
「唉,我果然还是不适合打工啊。」
「有一个工作很适合你。」
这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就是上个月,我和羽川谈到的事情——忍野的「工作」就是收集怪谈,然后把收集到的怪谈卖给什么人并从中赚钱——
「战场原,你知道什么怪谈吗?」
「如果和你一起行走算是怪谈的话,那就知道。」
「这不叫怪谈。」
「那就不知道了。」
太可恶了。
有句话叫做「不识好人心」,但是现在我还没有表现出「好人心」,她就已经开始「不识」了,这种事情可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
我说:
「我的意思是,忍野是一个专门收集怪谈的专家——如果你知道什么奇妙的怪谈,或者不为人知的都市传说,也许欠款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啊……就是以物换物啊。没想到你也能提供这么重要的情报啊,值得表扬。」
「……」
一般人不是应该说「谢谢」吗?
原来在现存的感谢语言中「谢谢」不是最令人高兴的一个,而是表扬。
「但是,真不凑巧,我不知道比我经曆过的更高级的怪谈。」
「怪谈可没有贵贱之分。」
「哇,好骄傲的发言啊,不愧是与怪异之王扯上关系又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阿良良木大人啊,就是与普通人不一样。」
「什么阿良良木大人啊。」
「站在阿良良木大人的高度上,您看到的所有怪谈和奇怪现象可能都是平等的,但是对于我这种位于底层的下贱人士来说可就大不相同了。大阿良良木君。」
「什么大阿良良木君啊。」
怎么搞得?这家伙的态度明明如此高傲,但还故意装出恭谦的语气……
「什么大巴赫、小巴赫啦,人们不是经常在人名前家『大小』吗……不过我可不喜欢这种命名方式。」
「是啊,加上『大』还好,加上『小』就太过分了。」
「是啊,极小阿良良木君。」
「这个指的是名字还好,如果指的是身高的话,我可要表示严肃抗议哦!」
「什么?你想让我叫你伟大阿良良木君?伟大阿良良木君。」
「……」
「极小」居然比「伟大」好听……
这可是一个大问题啊。
「总而言之,我不知道怪谈。老实说,其实我本身很讨厌可怕的故事,比劳动更讨厌,所以还是打工好了。」
「嗯……算了,随便你想怎么样。」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更擅长恐怖故事啊……而且,说实话,昨天我第一次遭遇她就体验到的那件事,已经算是「恐怖故事」了吧。
疯狂的订书机女。
忍野那家伙会买吗……
用五百万来买。
「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吧,阿良良木君。」
「为什么你就这么敏锐啊……」
难道我在心里发发牢骚也不行吗?
她就这么不想让别人说她坏话吗?
「那我就清清楚楚告诉你,阿良良木君,在我周围两百米以内,我不允许你的内心世界有自由。」
「这太高压政策了。」
「我可以保障你的表现不自由、信仰不自由和思想不自由。」
「暴政啊。」
真没想到她管得这么宽。
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啊。
「大家都叫我红心女王哦。」
「这是镜之国的爱丽丝吗?」
「或者叫我『无关紧要的人』。」
「你只是单纯被讨厌而已吧。」
「还有人叫我红色的谎言。『红色的谎言』,red fake。」
「为什么都是这种名字啊?虽然很帅,但是你被讨厌得太彻底了。」
「……咦?我被彻底讨厌了吗?这样的我,本来的人生没问题吗……」
突然变得不安的战场原停下脚步,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还真是情绪不安定啊……
虽然刚才我真的很想告辞离开,但是又不能把这家伙丢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管。好好地把她送回家是身为朋友的义务。不对,就算不是朋友,也是身为市民的义务……
「糟了,必须要让别人喜欢才行。我可不想继阿良良木君之后被当成讨厌的人。」
「……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吗?真的把我当Friend吗?」
「当然啦,我当然把你当友敌啊。」
「友敌?难道就是『朋友』和『敌人』合在一起的意思?!」
「没错。也就是说,我们既是朋友,又是敌人……」
「不对,一般既是朋友又是敌人的人都是敌人吧!」
不要说得好像和睦的竞争对手关系啊。
我才不想和你竞争呢。
「顺便告诉你,我最讨厌那种说什么『我没有朋友』但却有朋友可以听他说这种话的人了。」
「……」
心胸真狭窄……
太狭窄了。
「我真想好好教育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没有朋友。」
「算了,我原谅你了。你已经有我了。」
「嗯。」
战场原看着我。
用非常可怕的眼神看着我。
好像可以用眼睛把我吃掉似的——怎么回事?以她的那种性格,大概很讨厌像我这种摆出朋友架势的人吧。
果然不能像羽川那么顺利啊……
「哼,是啊。」
过了一会儿,战场原这样说道——她没有拿出订书机,也没有拿出美工刀,而只是说了刚才那句话。
大概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令我安心吧。
「我以宽宏大量之心原谅你了嘛。」
「了嘛?」
「句尾加上语癖可能会可爱一点。」
「我完全摸不透你的性格……」
她是谜啊。
彻底的谜啊。
难道说,这是她独有的一种害羞方式——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是有可爱的一面嘛。
「怪谈——如果有的话就好了。」
虽然她已经决定要去打工,但还是考虑了一下我的意见,她摆出了思考的态势。
「我可以瞎编一个怪谈吗?」
「不能。」
果然还是不可爱。
她居然若无其事地盘算着想要欺骗我的恩人,而且还是她自己的恩人。
「是啊,的确如此……用编造出来的故事赚钱,不就像那个混蛋一样了吗?」
「嗯?那个混蛋是谁啊?」
「咦?啊……我说『那个混蛋』的时候,一般指的都是你啊,阿良良木君。」
「这说不通吧。」
「哎呀。」
突然。
停下脚步的战场原突然动了一下——不是向前,而是向侧面。也就是说,她好像突然想从人行道冲进车道一样。
为什么突然这么做?我完全无法理解。虽然我认识她的时间不长,但是从昨天就与她一起行动,已经习惯她跳跃式的行为了。于是我反射性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而且用的是「抱住她肩膀」的这种行为。
虽说是一个女孩子,但毕竟是一个人的全身体重,所以我依然感到很重。
与我昨天在楼梯上接住战场原的时候不同——
「……干什么?」
「啊?」
「不要随随便便碰我。」
「啊,对不起。」
我马上松开了放在战场原肩膀上的手。
「我还以为你要突然冲进车道呢。」
「什么?你以为我想自杀吗?冲动性自杀?」
「这个嘛……」
说出来可能有点对不起她,但是她看上去的确有自杀的危险。
虽说结束了黑暗的生活,但是她的心伤却没有结束——就算马上去医院接受仔细检查也不会结束。
「没关系,我和每日三餐都想着要自杀的阿良良木君不同,我不会自杀的。」
「我才没有那么想自杀呢。」
「咦?那为什么全班女生都叫你『自杀君』呢?」
「啊?全班女生都这么叫我吗?」
我真的没有自杀啊。
这个绝对是骗人的,但我就是很在意,改天向羽川确认一下……我突然问她,「班上女生都叫我什么」,她一定会很惊讶吧。
「那『自杀君』想问你,你为什么突然冲进车道呢?」
「不是突然冲进去,而是,想看看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
我望向战场原手指的方向。公路对面,另外一侧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电线杆。不对,正确地说,她指的不是电线杆,而是电线杆的底部。
那里居然放着一束花。
而且还是一束全新的花。
那里可不是献花的地方,为什么——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那束花正好在电线杆的阴影里,我看的不是很清楚——所以想换个角度看一下。这里大概发生了一场交通事故吧。」
「大概吧……最近吗?」
从补习班到战场原家的这条路不是我平时走的路,所以不在我的势力范围之内。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这里有没有发生交通事故,或者其他意外……
「但是,你为了看那束花差点自己遇到交通事故了,这样出事的人是不会成佛的,你要小心点啊。」
可悲的是,我听说这样的二次被害真的发生过——比如说正在看「这里经常发生交通事故」牌子的时候,就被正面开来的车撞到了。
「我当然已经确认过没有车辆通过了啊,不用混蛋家伙操心。」
「你居然叫朋友混蛋,真替你担心。」
她的话听上去不像是说谎。
但就算想要看清楚那束花也不至于这样吧——再联系起昨天从楼梯摔下来的那件事,难道她是一个非常天然的人?
神经质加天然,这也太惨了。
她好不容易治好了病,但是总觉得一离开她,她就会死,她绝对是——濒临灭亡的种族。我不仅想把她送到家门口,甚至想把她送进家里面了。
唉,我居然和这么危险的人成为朋友了……
「我想起来了。」
「啊?」
战场原突然开口,我不解地歪起头。
「想起什么来了?我的尊严?还是怎么对我谢罪?」
「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时想不起来的。」
「我说……」
「我想起来一个『恐怖故事』——阿良良木君。」
「什么啊。」
「这是公主的命令,你只要乖乖服从就可以了。」
「……」
哪有这种口气的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