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八九寺说是「沙子」,但是说得正确一点应该是「沙池」才对——那是某个公园里的沙池。
并不是我跟八九寺相识的那个公园——当然,如果不是自己小时候在那里玩耍过的公园,其实哪个公园基本上都是没有两眼的。那个公园跟我和八九寺相识的浪白公园(我不知道争取的读音是什么)不一样,在不算宽敞的区域内,设置着跷跷板、攀登架和单杠等等品种丰富的游乐器具。
当然也有沙池。
那是跟滑梯配套的沙池——总之,滑梯本身就是一个普通的滑梯,从这个意义上说,沙池也同样是没有经过任何特别加工的、普普通通的一个沙池。
不过那只是作为「沙池」的设计很普通——至于里面的「沙子」,却的确正如八九寺所说的那样,呈现出极其异常的现象。
异常现象。
奇怪现象。
虽然这么说可能听起来有点夸张——不过,要是突然在深夜里看到这样的东西,目击到这样的东西,我想不管是谁都会大吃一惊吧。
「嗯,我当时也是吓了一跳。可不光是吓了一大跳那么简单,还变得很亲密。」
「你还熟悉起来了吗!」
「我振作了起来。」
「你反而应该失去意识才对吧。」
尽管其间夹杂着这样的小对话——八九寺的说明总体来说还是很容易理解的。毕竟她还没有患上像战场原那样每说一句话都要攻击我一下的疾病。
当然,也不能排除以后会患上的可能性……
我认为那是一旦患上就难以根治的疾病,所以我很希望她能努力做好预防措施。
在那之后,虽然预备铃已经响过了,但我总算是在正式铃响起之前赶到了教室。接着我就在那里度过了六个小时左右的正经学生的生活,然后又在战场原家里做完了迎接期末考试的应试复习。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朝着八九寺告诉我的那个公园走去。
当时是夜晚。
甚至可以说是深夜时分了。
虽然八九寺并没有记住公园的名字,而我在进入公园时也没看到类似招牌的东西——但是尽管如此,光是看到那个沙池,我就知道这绝对是八九寺所说的那个公园了。所谓的百闻不如一见就是这么回事。
只要看到那个沙池就一目了然了。
「不过……就算说百闻不如一见,也不能说事情就此得到解决啊——」
尽管环境很昏暗,但我却拥有作为吸血鬼后遗症的视力——而现在这种视力正发挥着恰到好处的功用。简直就像戴上了一副高性能的夜视望远镜似的。
然后,根据我透过夜视望远镜观察到的情景——那个沙池的表面正画着一幅「画」。
或者应该说是被描绘着一幅「画」吧。
那是从沙池表面浮现出来的东西。
这个,该怎么说好呢——虽然正在借助吸血鬼的后遗症观察着这幅画的我这么说也有点奇怪——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恶鬼一样。
鬼气逼人的一幅画。
那些沙子本身——
简直就像怪异一样。
「之前忍野曾经说过什么来着……是幻影现象吗……就是说人看到什么东西都可以从中找出人脸的形象……」
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先不说人脸,如果看起来像鬼脸有怎么样呢?不,可是所谓的灵异照片,除了通过CG加工而成的东西之外,据说基本都只是由平平无奇的光和影、雾霭和灰尘之类的东西构成了「看起来像那一类东西」而已……
八九寺当时是为了向我高价兜售怪谈,所以就一边散步一边到处寻找着不可思议现象和怪异现象——那么从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沙池表面形状看出不可思议的形象也是有可能的。
然后,我也因为事先受了八九寺的影响形成了先入为主的印象,然后才找到了这个沙池——所以有可能因此而产生跟她相类似的印象。
四月份的石像事件是这样。
五月份的花束事件也是这样。
都存在着这样的倾向。这次说不定也是那样的案例吧——虽然我本来应该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但那只是限于我和八九寺在同一天看到这个沙池的情况。
这跟石像和花束并不是同一回事。
沙子尽管作为粒子是固体,但从整体上来说应该是不定形物体——明明各自是在不同的日子看到的,却同样从中看出了「鬼脸的形象」,这真的有可能吗?
这并不是情侣在沙滩上写情话的情况——基本上沙子这种东西光是被风吹也会改变形状,正因为如此,沙池作为一种游乐器具才能得以成立。
当然,自从八九寺在这个公园的沙池表面看到「被画上去的」鬼脸开始,到今天我来这里确认为止的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应该是有不少小孩子在这个沙池玩耍过才对。
堆成小山、在小山下挖出隧道,在里面挖洞什么的……或许还会花点心思堆砌出一座城堡来。
明明应该经曆了这个过程的沙池——却呈现出跟当初完全相同的情景,这真的有可能吗?也就是说,不管对它施加什么样的变化,不管怎么摆弄怎么捏来挖去,装在这个沙池里的沙子——也会恢复成鬼脸的样子。
回归时的奇怪现象。
就好像拥有自我意志般的沙子——
「……沙子的怪异什么的,真的有吗?是不是泼沙婆什么的?不,那只是婆婆本身是怪物,跟沙子是没有关系的啊……」
如果不是妖怪而是超人的话,我倒有点印象。
在《筋肉人》这部漫画中,我记得好像是有个叫做阳光(sunshine)的超人——当然我也不觉得这里的沙子会突然间变成人形向我发起袭击啦。
不过,因为最近由于跟怪异相关的事情,我已经连续两次遇到差点丢掉小命的情况……所以一听到怪异,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提高警惕性。
「……」
那么。
在确认了以五十日元从八九寺那里买来的情报并不是假情报之后,我要怎么做才好呢——不,我也不是因为好奇心作怪才特意来到这里的。
如果说这里存在着什么现实性的危机,毕竟地点是在公园这样的地方,就这样放着不管当然是不行的——虽然不知道的话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了,我还是不会吝惜那么一点点工夫来出来的。如果在从战场原家回去自己家的路上稍微跑过来看看就可以摆脱这种担忧的话,我当然是既高兴又害羞了。
……好像不应该用既高兴又害羞这种说法吧?
看来我国语的复习力度还远远不够啊。
总而言之,虽然我不像跟我关系不和谐的妹妹们那样会自己主动到外面找麻烦,但如果因为出乎意料的事故获知了这件事,那就不能放着不管。
这么危险的……或者说,这么莫名其妙的沙池——
说得极端一点,如果说在这里游玩过的孩子会遭到诅咒,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当然,要调查就必须尽快动手调查。
在这个几乎可以算是深夜的时间里,一个高中生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玩沙子,搞不好可能比怪异还要可疑。
「唔……话虽如此,一般来说这多半都是某些人的恶作剧吧。说不定真的是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玩沙子的高中生什么的——」
这样说出口,我才觉得对这个人物的推测实在有点牵强,不过只要去掉高中生这个条件,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反而应该是很有可能的吧。
在沙池的表面画上恶作剧的图画,打算吓唬在这里游玩的小孩子……不,说不定这并不是什么恶作剧啊。
也有可能是监护人故意这么做的。
看到自己孩子在沙池里玩得衣服和双手都脏兮兮而感到不愉快的父母,也是确实存在的——所以为了不让孩子接近沙池,就故意画出这样的「图画」来吓唬他,让他对此心生畏惧……就算不是这种神经质的情况,也可能是来源于对「夜间公园」的管理问题。
那就是类似直江津高中把花束放在屋顶的做法——通过这种手法来把人赶走……不对。
说起来那件事我已经跟战场原约定要忘记的,所以我也不应该在这时候回忆起来吧。
总而言之,这是人为现象的可能性是最高的——虽然也不是说遵循了忍野常说的「不能一遇到困扰的事就全都推到怪异的头上」这个原则,但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还是应该把各种可能性全列出来,然后采用其中可能性最高的选项。
在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不应该马上断定为怪异作怪,很多时候把它作为人为现象来考虑会更容易得出正确答案——话虽如此,就算由残留着吸血鬼后遗症的我来说这句话,也似乎有点居高临下,或者说好像悟出了奇怪的真理似的,总之就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本来从我亲自跑来这里确认的行动就可以看出,我在听了八九寺的话之后就开始怀疑这里的「沙子」了吧。
「那么……」
我走进了沙池里。起初我差点就想把鞋子也脱掉,但是我记得应该没有「进入沙池的时候必须把鞋子脱掉」这样的规则。
唔唔——
本来这是有着正当目的的调查行为,可是一旦走进来,我的童心就不由自主地受到了刺激……毕竟自从升上初中后——或者说自从升上小学高年级以来,沙池基本上都是跳远用的设施,并不是用来玩耍的地方。
在回归童心的同时,我甚至还想玩一玩旁边的滑梯,但是那不管怎么说也太得意忘形了吧。
光是调查沙池的场面也许还可以勉强解释过去,要是我玩滑梯的样子被周围居民目击到的话,搞不好就会酿成大惨案了。
「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
比如有人提出这样的质问——
「是怪异!这都是怪异在作怪!「
然后我就这样回答。
至于被人带走的目的地,就这种情况来说,我想应该不会是警察局了……
「……唔。」
我在沙池中蹲下身子,轻轻用手把沙子掬起。本来从我踏进沙池的瞬间开始,描绘在沙池表面的鬼脸完整图已经被弄乱了,而这个行动则进一步加深了它的乱象。
尽管这完全是嘴里说着调查却自己破坏了现场的行为,但是我毕竟无法像忍野那样光是坐着就能看透一切。
我就只能做这种破坏性呃检查了。
保护现场是搜查的基本——这在推理小说中是最常见的说法。但是话虽如此,要在不弄乱现场的前提下展开调查什么的,对外行人来说简直就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只是普通的沙子啊。但是,我也没有对沙子做过什么特别详细的研究……」
看起来就跟普通公园的沙池里的沙子没什么区别。
实际上,在我这样进行着以「调查」为名的「玩沙子」游戏时,本来呈现出来的类似「鬼脸」的东西就已经消失无踪了——当然,那鬼脸也没有在那之后恢复原状。
「……」
我尝试着堆起了一座小山。
我本来想着如果模仿小孩子在沙池里玩耍的过程,说不定就会出现什么「反应」的——但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堆起了一座普通的小沙山而已。
在经过一分钟的沉思后,我就自己推倒了那座小沙山,并且把沙子也弄平了。然后我就拍了拍沾满沙子的双手,就这样走出了沙池——在走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尽管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太热心去玩……不,应该是调查,但是鞋子里却不知为什么漏进了大量的沙子。
当然这并不是仅限于沙子的现象,这类细小颗粒想来都是会以各种方式从各种地方漏进来的吧……我一边想一边先后把两只鞋子里的沙子倒回到沙池里面。
经过我的一番践踏,沙池已经变回了普通的沙池——不过在这种状态下我才发现,要重现刚才那幅「鬼脸图」恐怕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光是要堆起一座小沙山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更何况要把整个沙池堆成脸(就算不是鬼脸也一样)的形状,就必须具备把整个沙池当作画板来构思的能力……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需要具备相当程度的绘画能力了。毕竟是以立体的形式呈现的,与其说是绘画能力,倒不如说是造型能力吧?
至少对连一座小木屋也做不好的我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那就是说,在这附近的居民中存在着有美术功底的监护人,或者是搞恶作剧的人吗?
不,从这个角度考虑,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带有艺术目的的行为啊……不光是这个公园,甚至包括浪白公园在内,各个公园的沙池说不定都被画上了同样的图案。虽然也存在着「画艺术画的人会特意选择沙池吗?」这样的疑问,但是有的人也许会认为正因为虚无缥缈才有艺术的感觉吧——虽然这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想法,但我对这种想法的存在还是有所理解的。虽然这只是近乎于对「刻画在海滩上的情话」的理解……
「不过,既然我——残留着吸血鬼后遗症的我在沙池里玩耍过夜没有发生什么事,那就是说不会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了吧。」
虽说是夜晚,但是还可以看到被月光照出来的影子。我注视着那个影子——那个平平无奇的影子这么自言自语到。
我用上了确认般的口吻,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尽管明知道什么反应都没有,我也还是只能这样做。
即使明知得不到回应,
也还是会继续呼唤,仿佛那样做是理所当然似的。
「不管是恶作剧还是画艺术画,又或是监护人的过度保护的结果——老实说虽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做法,不过那也不是需要我参与或者干涉的事情吧。即使是怪异也不是能随便插手的东西,更何况是人类的行为——」
说完,我就这样离开了公园。
假如要把这称之为过失,那对自己的要求也未免过于严格了——但是如果说我在这时候犯了什么过失的话,那就是「如果不是怪异造成的,那就是人为的想象」——或者是「如果不是人为的现象那就是怪异造成的」这样给问题下定论的做法。
像这样的武断。
要是忍野听到的话——他一定会像往常那样一笑置之吧。
不。
说不定——他还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