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原,你这家伙看来是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吧。」
「什么?阿良良木前辈,虽然我作为后辈对突然被唤作『你这家伙』实在感到心动不已,但是真没想到你会对我产生那样的怀疑。我——作为世界上最尊敬阿良良木前辈的人而成为当今热门话题的神原骏河,竟然没有在听阿良良木前辈说话什么的,那绝对是不可能有的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你一定要想清楚啊,阿良良木前辈。你知道自己这样一句大意的发言,是会让世上多少心灵为之迷惑吗?」
「光凭我的一句发言,就连一个人的人心也迷惑不了吧。而且你也没有因为那种事情称为热门话题好不好。总而言之,神原。对于刚才肯定是没有仔细听我说话的你,关怀后辈的我就再跟你说一遍,你就repeat after我吧。」
七月某日。
我利用休息天来访了神原家——现在正站在那日式居屋的走廊上,正确来说应该是不得不站在走廊上。简直就像上学迟到被罚站一样。
当然我根本就没有迟到。
我是在准点时刻——完全按照约定的时间来访了神原家。
明明如此,我却还是不得不站在走廊上,这都是因为我没有办法走进被领到的房间里面的缘故——说得明白一点,我现在并不是站在走廊上,而是无可奈何地呆站在走廊上。
「你知道吗,神原,你给我好好听着。」
「你不说我也一直在听啦。对于向来都只会口出名言的阿良良木前辈,我就算是一句话也不会听漏的。反而因为听得太过认真,我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感动过度而失去意识呢。」
「……我刚才是叫你把我带到你的房间去的啊。」
我完全无视了那一如既往的给前辈拼命戴高帽的滔滔赞词,用手指着房间说道。
指着那打开了格子拉门的房间里面。
「可没有叫你把我带到仓库里去。」
在那个房间里面。
已经不能单用杂乱无章来形容了——说得明白一点,不仅仅是横向,就连纵向也吃处于凌乱不堪的状态——东西都给堆叠了起来。不光是房间的面积,就连体积也遭到了乱象的侵蚀吗……
「仓库?真是太失礼了。就算是阿良良木前辈也要分清楚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吧。」
神原边说边笑了一笑——
「虽然这也是该说的话。」
「你难道连自己的房间被说成仓库也没所谓吗……」
当然,这对我来说也已经算是一种客气的说法了——说句真心话,那与其说是仓库,倒不如说是非可燃性垃圾场更合适。
起初我还以为像神原家这么大的地方就会在自家配备非可燃性垃圾场,差点就被感动了。
或者说是像是汽车的废品堆放场一样——也就是大量废铁层层叠叠地堆起来,呈现出某种威压性的高度那种感觉……
虽然各种东西都保持着绝妙的平衡,让房间内的这幅情景、这种形状得以维持至今,但要是我一旦在这里蹬几下脚,说不定就会引起一起从房间内部倒向房间外部的小规模崩塌事故——考虑到这一点,我就只能无可奈何地呆站在走廊上一动不动了。
「……」
神原骏河。
我跟这位身为直江津高中的二年级生兼篮球部王牌队员的神原骏河结下奇缘,是在五月末发生的事情——她是战场原从初中时代就认识的知己,也因为这个关系,我跟她也变得相当熟悉了。
当然,实际上并不是用这种简单的字句就能说明清楚的单纯关系——在不岔开话题的前提下稍微补充一句,她也跟我一样和怪异扯上了关系……或者说是和怪异有着比我更深牵连的人——其痕迹直到现在还残留在她的左臂上。
而且还用绷带包住了。
被包裹——被掩藏了起来。
尽管如此,如果把这些因素撇开不考虑、甚至就算把这一切考虑在内,神原骏河对我来说也还是一个可爱的后辈。虽然像我这样没有任何优点的、名符其实的吊车尾学生,却用「可爱」来形容这个身为篮球界超级新星(虽然已经引退了)的运动精英,也未免显得有点不自量力了……
不过一旦去掉优秀运动员这个头衔,她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个相当自甘堕落、或者说是不修边幅的女生。
要举例说明的话,神原骏河是一个「不懂得收拾东西的女生」——或者说得更贴切一点,应该是「老是弄乱东西的女生」。
是个乱七八糟的女生。
所以在头一次被带到她房间的时候,我就顿时大吃一惊,也在那时候跟神原约定,下次有机会就会来这里帮她做一次彻底的清理收视工作——然而当我找到适当的机会来这里一看,明明距离我上次来并没有隔太长的时间,结果现在却变得连天花板也看不见了。
虽然我对收拾东西和整理整顿并没有什么抗拒感,反而是不把东西收拾齐整就会浑身不自在的性格,但是面对这样的现状,我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才好。
面对这个现状,究竟该怎样恢复原状才好呢?老实说我真的没有主意——特意从家里带来的垃圾袋在这时候也好像变得没什么意义了。
十个容量四十五升的垃圾袋。
光靠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究竟能做些什么呢……简直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我现在需要的恐怕不是垃圾袋,而是大大的瓦楞箱吧。虽然在那跟仓库无异的房间里大概也会找到几个派得上用场的瓦楞箱……
「嘿嘿嘿,好了,阿良良木前辈究竟要怎样收拾这个房间呢?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为什么你说得这么居高临下啊。」
「居高临下?没有啊,反而应该说是居地临上才对。」
「那太可怕了吧,要是从地理传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这种声音……这故事恐怕就要进展到新的阶段了。你该不会是想着我要来这里帮你收拾,就想故意给我出难题似的把其他房间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塞进这里来吧?」
这同时也是给自己家搞大扫除的一种方式。
首先把不要的东西和各种物品全部堆到一个房间里,然后分别把其他房间逐一清理干净——尽管有点费工夫和效率低的感觉,但是打扫的难度就大大降低了。
「你说什么啊,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怀疑。不过如果是出自阿良良木前辈之口的话,不管是赞扬还是怀疑,我都觉得很高兴啦!」
「那样的家伙就完全没有称赞的意义了吧……」
「我的房间就只是这里哦。我可不是在那种从小就有两三个房间可以随意使用的奢侈环境中长大的人。我的房间就只有这一个。」
「是吗……既然这样就算了。」
「没错,就像我的前辈就只有阿良良木前辈一个人那样。」
「那太沉重了吧!」
而且战场原跑哪儿去了啊!
拜托你别把前两个月才认识的家伙说成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前辈好不好……我根本没有做过足以让你尊敬到那个程度的事情,而且以后大概也不会做的啊。
「不过还真的是不可思议啊……或者应该说完全不合道理。你明明把自己房间弄成这副模样,那你到底是在哪里睡觉的?」
「在哪里?当然是在这个房间嘛。」
神原仿佛很莫名其妙似的歪起了脑袋。
「我睡觉的地方,就只有这个房间、战场原前辈的膝枕、还有阿良良木前辈的臂枕而已啦。」
「战场原的膝枕就先不说,我可没有什么臂枕,而且这房间不管怎么看也是不可能睡进去的……话说这根本就进不了房间吧。」
「那只是阿良良木前辈的外行人判断罢了。」
面对尊敬的前辈若无其事地说出无礼之言的神原——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是我作为前辈应该向她学习的一个方面。
不过,既然她说我的判断是外行人判断,那就要问问她有什么根据了。我的确也不是什么专家——不管在任何方面也是如此。
「那么神原,你就告诉我吧。你在这个房间里,究竟是怎样睡觉的?」
被人们唤作万能天才的列奥纳多????达?芬奇,据说还有着站着睡觉的惊人能力——难道说神原还拥有接近那种水平的神技?当然,神原在运动方面也的确有着被称为天才的资格……不过这个房间里别说要睡觉了,就算光站在里面,对任何天才来说恐怕也是难以办到的吧……
「嘿嘿嘿,真实的,人活得久就是好啊。没想到这样的我也会有能指点阿良良木前辈的一天。」
「你现在还只是十七岁,我和你认识也还不够一百天吧……」
那是什么时间观念。
「你别再卖什么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到底你是怎么睡觉的?要是你绕了个大圈子结果还是睡在走廊的话我就把你一脚踢飞。」
「听你这么说我倒很想尝试一下那个结果呢。我真想被阿良良木前辈一脚踢飞哦。真想尝尝墙壁咚……不,应该是走廊咚的滋味。」
「走廊咚是什么东西……?」
虽然墙壁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还真厉害。
我们明明已经对话了很长时间,但是我从来到神原家开始,直到现在也还没能走进她的房间。
这样下去光是开场白就要把一整集的时间全占掉了啊。
「那是什么套餐名字?是要把走廊煮熟再用鸡蛋包起来吗?」
「唔,虽然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会让人想把它煮熟再用鸡蛋包起来的走廊吧……那个,你问的是我怎样睡觉对吧?你看,阿良良木前辈,那里不是由一个空隙吗?」
神原向房间里指了一指。
那里的确是有一点空隙,怎么说呢,就好像在断崖绝壁下挖出来的横洞似的……在堆积成山的杂物之间以绝妙的平衡状态形成的类似空穴的空间。
「嗯,然后呢?那个空隙怎么了?你该不会说你是像鼹鼠似的蜷缩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睡觉吧?」
「就是这样啦。我一般是从走廊开始助跑,然后以背越式跳高的动作钻进那个地方的。」
就好像觉得很自豪似的,神原心满意足地挺起胸膛说道。那确实有点像背越式跳高的挺腰动作……但如果在毫无缓冲道具的状况下用背越式跳进那种地方的话,搞不好可是会造成需要采取止血措施的严重伤势的啊……
光是为了在房间里睡觉,也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吧。
在走廊睡好了。
这样更干脆。
「不对啦不对啦,阿良良木前辈。虽然迅速下结论也是阿良良木前辈的优点,但有时候那却会导致判断出现失误的哦。」
「我可不想听你的忠告,我这次的判断失误就是当初不应该随口答应你帮忙清扫这个房间。啊?怎么了,难道那里睡得很舒服?就那个横洞?」
「睡得很舒服哦。」
「就算真的不会受伤,一般在那里睡觉也不可能舒服吧。起床的时候多半会弄得全身酸痛吧。我说神原,你可能并不知道,睡觉这种行为,本来就是为了让身心得到休息而进行的生命活动啊?」
「我当然知道。不,在柔软性方面这的确是有所欠缺啦,但是那个位置就好像睡袋一样跟我的身体完全吻合,所以睡起来可是出乎意料的舒服哦。」
「是这样的吗……」
「就算比不上战场原前辈的膝枕,至少也比阿良良木前辈的臂枕要舒服呢。」
「给我等一下!我必须在这里事先声明我从来都没有让你睡过一次臂枕。而且你竟然说那垃圾堆成的小山睡起来还比我的臂枕更舒服什么的,这实在让我难以掩饰内心的动摇啊!」
「喂喂,阿良良木前辈,你也没必要生气得挽起衣袖吧。别因为臂枕的事情挽起衣袖嘛。」
「别一脸高兴地说出那种毫无意义的话!」
而且我根本就没有挽起衣袖啊。
本来现在就是七月份,是盛夏时节,我穿的是短袖衣服,根本就没有可以挽起来的衣袖。
「算了算了,这也许是我说得太过夸张了。」
「你说的话从来都没有不夸张的时候吧,全都那么夸张。什么啊,你说什么太夸张了?」
「虽然垃圾小山的确是比阿良良木前辈的臂枕更舒服,但是——」
「……」
这个观点还是没有撤销吗。
在承认那是垃圾小山的前提下……
「但是人们都说长处和短处都是表里一体的。那个横洞尽管跟我的身体完全吻合,但也正因此而不能跟别人一起睡觉。」
神原以充满烦恼的表情说道。
那是双重意义上的烦恼。
「要是能在那个横洞里跟阿良良木前辈一起睡觉的话,那就可以说真正实现了凌驾在战场原前辈的膝枕之上的完美睡床了啊!」
「吵死了!」
「话说我的指摘稍微晚了一点,刚才阿良良木前辈你说睡觉是让身心获得休息的生命活动,但是从生命活动的意义上说,所谓的睡觉应该是指——」
「禁止说儿童不宜的话题!」
在结束了这段愉快对话之后,我才终于圆满地——不,应该是在排除万难后——开始了对神原骏河的房间的清扫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