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历话 历物语 第四话 历水 005

这是一个人家告诉我的时候让我感到相当吃惊的小知识——据说英语里面并没有「热水」这个概念。不,也不能说是概念,或者应该说并没有代表「热水」的单词——热水喝水就是「温热的水」和「凉水」区别,说白了就是把这两者都视为同一类东西来看待。

对自幼在日本文化中长大的我来说,不存在「热水」这个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对海外的人来说,或许会反过来对日本的「水」这个词的暧昧性感到在意吧——虽然会对「热水」和「水」加以区别,但同时也存在着「热水」同样是「水」的暧昧性——「水」在代表H2O的同时,还是可以指代所有液体的万能词。

不过要是追根究底地想下去,那就不仅仅是在意,甚至会感到诡异莫名了。

总而言之,把「水」的这种诡异特征告诉我的始作俑者战场原黑仪大人——

「去死。」

这么跟我说道。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好可怕!

不管是只听声音还是面对面交谈,这家伙都是一样的可怕……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达到了极限,所以才没有任何变化么。

我差点就被吓得连手机也拿不稳,但还是勉强坚持住了。

「这个,我还不能死啦。」

我说道。

「因为我才刚刚跟你成为恋人,才刚刚开始交往,我还想跟你多约会几次。要是我现在死掉的话,我的人生就太可惜了,」

「哎呀是吗,你还真会说让我高兴的话,那么你就不用死了。」

「……」

战场原小姐,太容易应付了。

这时候你还是应该多说几句去死才对啊。

反过来说,我真希望她能以如此轻易的撤销前言的方式,把对我暴露出的强烈杀气都收敛起来。

——闲话休提。

「就是这样子,今天我就到神原家里给她打扫房间去了。」

我转回了正题。

结果在那之后,我洗完澡后就接受了神原的慰劳——或者说是参加了她家的晚餐会,因为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险些就要动手给我准备床铺,不过这个我还是固辞谢绝了——最后总算在时钟的短针指向正上方之前回到了家里。

然后又遭到妹妹的「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的一番说教。

如果是在平时的话,妹妹要是敢对我说教,接下来就会演变成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的骨肉修罗场,但是对妹妹来说幸运的是,我今天真的太累了。

打扫神原房间带来的疲累,虽然通过借用浴室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缓解,但是在那之后的晚餐会上的紧张感,却让我累得筋疲力尽。所以我就无视了妹妹的存在,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本来是打算就这样睡下去的。

但是,当我把手机插上充电器的时候,却发现在不知什么时候收到了一封邮件。那是战场原发来的邮件。

尽管我可以无视妹妹的存在,但是却无法无视战场原发来的邮件。因为太可怕了——虽然也有这个原因,不过我和战场原从上两个月开始就开始了恋人的交往,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无视她发来的邮件。

从时间来说可能是说晚安的问候邮件吧——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从「听说你去了神原的房间」这个标题来判断,似乎是监视邮件。

里面没有正文。

就连邮件的使用方式也这么可怕……

这说不定是永远的「晚安」邮件啊。

于是我就主动向战场原打电话,并向她报告了今天的事情经过——而且没有任何的虚假成分。

毕竟一旦被她发现后果会很严重,而且彼此间以精神热线相连接的神原?战场原这对新生瓦尔哈拉组合在情报上是完全共通的,一旦说谎就肯定会被戳穿,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或许可以称为曝光哈拉组合。

我已经完全被她骑在头上了。

不,如果说只是被骑在头上还好一点,现在就像是被她用脚踩着的感觉——先是被神原当成是臂枕,现在又被战场原当成是擦脚布,我的尊严似乎早就荡然无存了。

与其说是尊严,倒不如说是「损减」。

这样一来我真的很想向羽川求租,不过如果说战场原一直在监视着我的私生活,那管理着我私生活的人就是羽川了,所以不管我求助还是不求助,要是羽川现在没有向我提供援助,那就是说羽川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帮我的忙了。

虽然去神原家打扫卫生这件事我并没有事先告诉战场原(所以她才会从神原那里接到报告吧),但是对于羽川我可是提前通知过她的啊——咦?喂喂……

我的人生真的是怎么回事?

自由意志简直等于零啊。

这样一想,就连下决心为了跟战场原上同一所大学而努力复习应考的那份心情,我也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来自我自身意志的决定了。

「去后辈的房间打扫卫生什么的,阿良良木君还真懂得关照人呢——虽然在那里洗澡回来就太厚脸皮了,真想让你去死。」

「你别那么想啊。」

「光是没有说『我杀了你』就已经很好了吧?」

「……」

那的确是好那么一点点。

「那么,阿良良木君。你听了神原说的那件事,有什么想法?」

「嗯?」

「那个——就是叫你不要看水,而是应该看水面的那件事。」

「啊啊……」

我点了点头。

因为我早就决定贯彻毫不隐瞒的方针,所以就连那件事的内容也全部告诉了战场原,但是我还没有跟她说关于这件事的感想。

「嗯,这个,确实是相当不可思议的现象啦。不,或许不是不可思议吧?大概应该说是相当浪漫的事情吧——神原的父亲在水面上看到将来要跟自己结为连理的女性像这个现象。」

就是这样的故事。

神原的父亲从小时候开始,在洗澡的时候就会从那柏木浴池的水面看见自己不认识的女性身姿——不,并不是每次都这样,好像说只是偶尔会看到而已。总之听说他就是通过水面看到了将来跟自己私奔的对象的身影。听说他当时认为这一定是幻觉,就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就变得看不见了。但是在看不见之后,他内心的某处还一直惦记着「那个幻觉究竟有什么样的含义」这个疑问,所以当神原的父亲遇到神原的母亲——也就是卧烟远江小姐的时候,就顿时产生极大的冲击。

就好像那次相遇是命中注定似的强烈冲击。

「我觉得这可能是女孩子比较喜欢的类似占卜类的现象吧。比如在洗脸盘的水面上看到将来跟自己结为夫妻的对象什么的,应该也有类似的传说吧——」

因为这是来自于神原父亲的故事,所以很自然联想到的并不是女孩子而是壮年的男性,但毕竟是小时候的事情,而且他们俩听说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结为夫妇了,所以听起来也没有太大的违和感。

浪漫。

既然这样的话,就算那么说也没问题吧。

根据我这个才刚刚把一只脚踏进应考业界的高中生所掌握的半吊子知识,水面是可以充当屏幕代替品的东西……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从那里看到「命中注定的对象」、或者是「将来见面的人的容貌」,确实是很不可思议。

跟曾几何时的沙池并不是同一回事。

水当然是更甚于沙子的不定型物——而且柏木浴池也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印象,但要说其底部存在着这样和那样的结构什么的,也当然没有这回事。

「唔。」

战场原说道:

「话说阿良良木君你按照神原所说的看向水面的时候,那水面上呈现出来的是谁的身影呢?是我?是我?还是我呢?」

「烦死了!」

「是羽川同学?是神原?还是八九寺?」

「好可怕!」

我不禁感到一阵战栗。

「不,根本就没有看到谁的身影啦……只是因为反射作用,看到了我自己的脸罢了。」

「咦?这么说来,阿良良木君命中注定的对象,难道就是您自己吗?」

「吵死了,什么您自己啊。」

平时说话明明都是用平淡的语调,却偏在这种时候做出像常人似的惊讶反应。

「好像也有这一类的故事呢。由于被自己映照在水面上的美丽姿态深深吸引,结果去跳河自杀的神话般的故事……那叫什么来着?」

「你绝对是知道的!你只是想让我亲口说出自恋狂这个词对吧!」

「另外还有这样的故事。把肉叼在嘴里的狗看到自己映照在河面的姿态,于是打算把水中的肉也据为己有而大声吼叫,结果叼在嘴里的肉也掉进了水里……这种愚蠢程度,简直就是阿良良木主义。」

「根本没有阿良良木主义这个说法吧!你别拿我来充当愚蠢的基准。总之就我看来,水就是普通的水,水面也同样只是普通的水面。」

「是么~阿良良木君明明是吸血鬼,却会正常地映照在水面上呢。」

「不,我已经不是吸血鬼了……只不过是残留着后遗症而已。我还能照镜子啊,像常人一样。」

「说起来,听人家说吸血鬼过不了河、不会游泳什么的……阿良良木君,你能游泳吗?」

「唔?不,这个我倒是没有试过……会怎么样呢。一般来说,我想应该是能游起来的吧?」

我就先不说,忍不知道会怎样呢?

虽然那家伙是幼女,但吸血鬼度毕竟比我要高啊……在这个方面,我总觉得她会被自身的存在特性拖后腿。

「不过,先不说跟怪异有没有牵连,这的确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要说是母亲的一方还情有可原,但这毕竟是父亲的一方啊——」

虽然我也不怎么知道神原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光是看她把那个「猴子」留给神原,就可以知道她跟「那方面」是有所关联的。

而且那看起来颇为平易近人的爷爷和奶奶,在自己独生子被抢走之前就已经相当讨厌她了,即使从这一点来考虑也同样如此。

「与其说是占卜,或者称之为诅咒更准确你呢。也就是向命中注定的对象发送自己的映像这个诅咒。」

「那太可怕了吧!你对神原母亲的印象到底是怎么样的啊。」

「哎呀呀~」

战场原以逗乐般的语调说道。不,语调是很平淡的,只不过是台词有点逗乐的感觉。

「开玩笑的嘛~」

「……嗯,我也觉得你是开玩笑的啦,这种事情。」

「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以前早就听神原说过了。」

「咦?」

她竟然说得如此干脆,那是怎么回事啊?

连「其实」之类的前置词也没有,她就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什么嘛,我本来就没有说过我不知道吧。我和神原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这点事当然是知道的。要是刚认识没多久的阿良良木君说出比我知道的更详细的内容,我反而会大吃一惊呢。」

「……」

听她的口气,战场原应该不是在新生瓦尔哈拉组合结成后才听说这件事的,而是在上初中的时候。

「我是没有恶意的啦,我只是看着阿良良木君得意洋洋地向我说起从神原那里听来的故事,在心底里暗暗取笑你的滑稽样子罢了。」

「那不是更可恶吗!」

就算没有恶意也这可可恶,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过在听你说起之前我都忘记了这件事,这的确是事实啦。我是在听你说的途中想起来的。啊啊,的确听说过这样的事呢——就是这样。当然,在被神原邀请到家里去,借用她家的浴室的时候。我毕竟是好孩子,所以也没有说什么不解风情的话。」

「咦?」

嗯?不解风情的话?

什么啊,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然,我跟阿良良木君不一样,我是跟神原一起洗澡的哦。呵呵,你跟羡慕吧?」

「不,我并不是想听你说这些事……」

神原和战场原在一起洗澡。

那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情,我只会觉得很恐怖啊。

根本就不想接近。

「……你刚才说没有说什么不解风情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因为我当时的性格很好,也就是说并不是像现在这样性格扭曲坏心眼的差劲女人。」

你也太有自觉了吧——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战场原丝毫没有理会那样的我——

「意思就是说,我没有对那段充满浪漫的并非怪异谈的恋爱谈加上自己的解释,就是这样啦——」

她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