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虽然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那样的存在,但是我和老仓的关系似乎是无限接近于青梅竹马的情形。虽然与其说是青梅竹马,倒不如说是老相识更准确——总而言之,阿良良木历和老仓育,其实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话虽如此,那可不是像千石那样因为住在家附近、或者是上同一所小学什么的,跟那一类的青梅竹马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在接下来跟老仓见面之前,我就先把那「有点不一样」的部分做个简洁的说明吧。对老仓的睡衣打扮抱有期待的各位就对不起了,现在就请稍微让我讲述一下小时候的故事吧。
我的父母都在警察局工作,而我也一直尽量避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从懂事前开始就是这样。就算学校给我布置的作业里包含有「爸爸和妈妈的工作」这样的题目,我都尽量以巧妙地方式来避免说穿父母的职业。为什么我长期以来都如此彻底地隐瞒着父母的工作——而且直到现在也依然如此呢?至少在小时候来说,最准确的答案是「因为要遵从父母的吩咐」。也就是说,我接受了父母的「尽量不要把我们的职业告诉其他人」的教育——虽然是不去回忆就记不起来的事情,看来原因的确就是这样。
幼年期的我实在太老实了,完全没有过问理由就遵从了这个吩咐,而且严格执行,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教育其实是有两层含义的。第一,父母都是警察,警察在社会上是一种特殊的重要职业,如果胡乱向别人吹嘘就显得太轻浮了,这是伦理道德上的含义。追求正义的父母出于理性的判断,让我不要随便对别人说——然后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可以说这不是理性而是感性的解释,也就是说,如果告诉别人我的父母是警察,那就可能会导致我面临危险。父母是出于对我的保护才这样教我的。
在危机管理的意义上——总的来说,我的父母就是在警惕着不要因为自己的工作而连累孩子遭遇危险。仔细一想,可能有点保护过度的感觉,不过要说这种做法是否太夸张、太过分的话,其实也没有那回事,十八岁的我终于明白了他们的这份苦心。父母都是警察,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情——所以,很早很早以前,我很奇怪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而且对此还稍微感到有点不安,但是当我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父母却用「英雄就是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的话把我糊弄过去了。
不过现在我觉得,笨得连父母职业都无法保密的火怜,还有最大限度地利用父母是警察这个条件的月火——由于栂之木二中的这对火炎姐妹的存在,让我对父母职业保密这件事的意义几乎丧失殆尽——不过,正所谓「三岁小孩记住的事情会一直延续到一百岁」,就好像一旦把这句谚语的含义理解成「家里有三个小孩的话,三个小孩都能活到一百岁」就变得很难纠正过来那样,在最初的时候被灌输的习惯性行动,不管是丧失了目的还是丧失了记忆,也还是很难纠正过来的。虽然要说没有意义也的确没有意义,但我直到现在也还是习惯性地闭口不谈父母的职业……不过至少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这种行为是有意义的。在我和少女老仓共同度过了一个夏天的那个时候。
在废屋度过的一个夏天。
喜欢上数学的一个夏天。
在小扇的协助下,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夏天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老仓发出的求救信号被我无视了,但是,她发出求救信号的前提,就是她直到我父母的职业,这个她本来是不应该知道的。
当时,只有很少几个朋友知道我父母的职业,老仓为什么会知道呢?昨天早上,羽川就向我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我无法回答。
我完全搞不懂——虽然可以推测出当时老仓和我关系特殊,但是却完全找不到根据。老仓到底知道我什么事情呢?知道多少呢?想想就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如果我真的与她有什么更亲密的关系,那就是小学的时候了……
但是,连初中一年级的事情都记不清的我,更没有可能回忆起小学时的那些事情了。
就在我烦恼的时候,让我思索这个问题的羽川说道: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话,要不就去问问你的父母怎么样?」
她给了我这样一个建议。
「父母应该是什么都知道哦——嗯,也许我这么说没什么说服力,但是据我所知,阿良良木君的父亲和母亲好像都很关心你呢。」
因为他们应该都是很负责任的人。
唔唔——这个,虽说现在让羽川理解我与父母之间的争执大概有点困难,但是在我上次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在家的时候,羽川也曾经暂时居住在阿良良木家,并且实际上跟我的父母接触过。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我可以考虑一下这个办法——因为无论是从立场上来说,还是从状况上来说,我都不能太固执了。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听从了羽川的意见——因为这可是羽川的话啊,就算她让我吃皮鞋,说不定我也会乖乖照办。
结果,终于知道了答案。
我和老仓是小学时认识的——
也就是说,我们真的是青梅竹马。
正确地说是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在和妹妹月火、以及月火带来玩的千石她们一起玩的时候。
我和老仓育是一起的。
话虽如此,我们既没有一起玩,也没有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要是那样的话,也许我还能记得一点什么,对她的印象可能也不同了。至少应该像见面后谈一谈就能想起来的千石那样,我见到老仓以后谈一谈也应该会想起她——就算她已经改名了。
……虽然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记住了她的千石真的很厉害,不过用千石自己的话说就是「其实抚子并没有太多小学生时代的回忆,所以跟月火——虽然当时是叫拉拉的——玩耍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当然,我还记得历哥哥哦」。这些话听起来还真可爱——不过,我却从来没有和老仓一起玩耍过。
我们并非上同一所学校,也没有在一起玩耍,她也不住在附近,这样还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这样说也许有点让人弄不清楚怎么回事,简而言之——事情要从那一天说起。
就在那一天。
不对,哪怕我现在正以回忆的语气来讲述这件事,但是这跟我从未忘记过的学级会的事情,以及回忆起来的再废屋中度过的夏天不一样,我并没有想起这段事实,完全没有记忆。只不过是父母听到我的提问后这样告诉我而已——只是因为千石也记得这件事而证实了这的确是真实的,但是我自己却一点印象也没有。看来这段记忆已经不可能恢复了——总而言之,就在那一天。
我的父母带了一个女孩子回家。
那个女孩子当然就是现在的老仓育了。父母并没有做过多解释,只是告诉我和两个妹妹「这孩子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们要好好相处」。
当时的我是一个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小孩子,而火怜和月火才上小学三年级和二年级,还非常年幼——所以我并没有对父母唐突的发言和没有对此进行解释提出异议,不过现在我终于明白其中的原因,也明白她们不解释的原因了。
也就是说,我的父母为了保护儿童老仓不被她的「家人」伤害,所以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家里——恐怕当时她的家人暴力倾向非常严重吧。
当时的社会形势怎样我不敢断言,但却可以推测出来,肯定比现在更难把公务带进个人家庭之中吧。我父母的行为——暂时把老仓带回自己家的这种行为,肯定是比较勉强的,至少是不被正式认可的,是一种超越法规的处理方式——关于这个问题,父母并没有详细说明,我也没有仔细询问。现在最重要的是,老仓在我家住过,她就是那时候认识我的,而且——当时,理所当然的,她得知了我父母的工作。
就是这么简单。
老仓见过我当警察的父母——既然见过了,那肯定知道了。
既然如此,小扇发表的推理要稍作修改,或者说要稍微调整某些部分——就算总体问题并没有改变,但是至少羽川提出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尽管现在我可以侃侃而谈——但是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些事。关于儿童老仓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无论是我的父母还是千石,都说她是一个「不说话的孩子」。就连内向的千石都这么说,看来她的问题的确很严重——不过,关于「不说话的孩子」,我身边还有一个类似的例子,所以大致可以想象出来。那个类似的例子,就是还没有潜藏在我的影子中,而是还在补习学校废墟生活时的忍野忍——是只知道盯着我看,嘴里一个字都不说的那个时期的她。
「总觉得她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孩子。不和我们一起玩也没有从房间走出去——而且也不说话。」
这是千石的原话。
我越听越像从前的忍,不过当时的忍之所以不说话不行动,也是有相应原因的——既然如此,儿童老仓这么做,也肯定有她必然的理由。
不难想象,她的理由就是她的家庭环境——哪怕到了被保护的地方,也就是我家,儿童老仓也依然没有敞开心扉。不对,应该说她根本就没有家庭的概念——我母亲是这样说的。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才拒人千里之外——说不定她当时还以为自己被绑架到陌生人家里了呢。就算不至如此,她可能也不太理解「保护」是什么吧——母亲这么说。
真是的。
这些话的确不能告诉小孩子。
无论如何,我从大家的描述中得知老仓的性格,跟我回忆起来的某段时期的老仓性格相去甚远,一点都不像——我甚至怀疑她们是不是同龄的两个人,但是从打听到的外貌特征来判断,那确实就是老仓。
老仓育。
我忍不住会想,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老仓呢?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她们都是老仓」。她肯定不愿意听到我用自以为是的口吻和她讨论什么「真正的自己」吧。接下来——
儿童老仓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和我生活过一段时间,我却完全想不起来——因此,我对父母和千石所描述的老仓的人物印象也并没有困惑的感觉(难道大家一起联合起来骗我吗?其实我并非没有怀疑过这个可能性——但是,我的父母怎么才能和千石统一口径呢?)。不过,在听了他们的描述后,我的确想起了一件事。然而那却不是关于老仓的事情,并不是老仓在我家时候的事情,而是——
我想起了儿童老仓不见了以后的事情。
家里有人消失了的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就像学级会突然失去了正义似的感觉——就像在废屋失去了同志的感觉一样。
失去什么的感觉。
最初教会我这种感觉的人,就是她。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却感到失去了什么,有什么消失了,这种丧失感——我全都回忆起来了。
我回忆起来了。
丧失感。
总而言之,她突然离开了——据说是儿童老仓主动回到了自己的家。
是她自己决定的。
既不是她的父母来带走了她,也不是因为我的父母由于某些理由而无法继续保护她——儿童老仓是自己决定离开我的「自己家」,返回到她的「自己家」去了。
结果对于孩子来说,父母无论如何还是父母,自己的家无论如何还是自己的家——无论那是多么糟糕的父母,无论那是多么悲惨的家。
我的父亲这样说道——不过这样做也许是没有错的。至少儿童老仓自己认为这样是正确的,正是因为她认为这样的行动是正确的,所以她才选择离开。
父母关于这一点并没有详细叙述,不过,大概在她回去之后,她家里也依然是争执不断吧——不过后来老仓的事情并没有按照我父母预料中的方式得到妥善的解决。
如果里面没有人发出求救信号,那么家庭内的暴力事件就很难得到解决——如果没有人觉得有问题的话,那么谁都无法去解决问题。
我父母的谈话到此为止。
他们似乎以为我只是偶然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而已——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我只是想起了曾经共同生活过的一个小孩子,所以才顺便向他们打听这件事。但是,小学生时代的我一点都想不起了了,能回忆起来的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之后老仓育的……
悲惨的人生。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大约一年之后,她通过我向我的父母发出求救信号——但是她的求救信号却在我这里被阻断了。
和老仓在同一所初中上学的我,已经忘记了老仓——就好像不同班,也没有见过面,在废屋见面的时候我也完全认不出她。首先是因为她的性格完全不是我所熟悉的,其次是因为外表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从她的一言不发、甚至不留一句话地离开阿良良木家开始——她就彻底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我只能作出这样的总结。
她已经消失了。
我像是一个冷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