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卷 终物语(上) 第三话 育·迷失 009

「帮我把消失了的母亲找回来吧。」

经过多次的迂回曲折。

老仓最后这么说道。

「如果能帮我找到的话,我回去学校上课也没问题——而且还会向战场原同学道歉。」

……要说明我们的议论为什么会最终归结为这种有点古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结果,就必须从老仓育的视点来讲述一下她的历史。也就是说,老仓在离开这个小镇后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就是这样的故事。

当然,无论是解谜问题也好推理小说也好,侦探类作品的标准之一就是「寻人」,所以这样的展开也并没有打乱至今为止的故事发展,反而可以说是顺应了那个趋势的状况——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必须铺设好通往这个节点的道路。

「我想起来了……不光是想起来,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在隔了五年之后才终于领悟到了我当时想要做的事情。那么说来——你现在大概是很瞧不起我的吧。」

老仓就这样切入了正题。

语气显得相当的苦涩。

被羽川接住茶杯的那件事,因为超出了可理解的范畴,所以她已经完全当作没有发生了。

「对于想尽千方百计拼命地向你献媚,期望得到你帮助的我……」

「你说献媚……」

原来在她本人心中是这么想的啊。

我想起来的那个夏天的回忆——假如说她是在向我求助的话,那只是没有能对她做出回应的我太愚蠢了,要是由优秀的说书人来点缀一番,说不定还能作为一个美谈讲述出来,但是如果那时候的老仓像妖精般的举止和幸福的笑容被她本人说成是「献媚」的话,我就仿佛感到自己本来已经坠到地上的回忆又被狠狠地践踏了一遍似的。

但是我却不能抱怨。

哪怕是同一件事情,那也是站在她的立场上的回忆——无论她要怎样污染那段记忆,那都完全是她的自由。

……不过,她之前明明那样责备我忘记了这件事,现在我已经想起来,结果她又这样痛骂一番,这也实在太不对头了。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讨论现在她的性格缺陷……

「真……真的笨死了。」

她说道。

我本来以为她是在骂我——她明明是用演技装出那么温柔的样子教我数学,但是我却浑然不觉,我以为她一定是在为此而嘲笑我。

然而错了——这个地方我猜错了。

这时她口中的「笨死了」说的其实是她自己。

「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我、真的是笨死了!那时候的我为了得到帮助居然会向这样的家伙献媚,真是太丢人了!我、我舍弃了自尊,当时,居然去巴结这样的人!傻乎乎地去舔他的皮鞋!从精神上来说!」

「…………」

「我想要弥补失败,但是却换来更惨痛的失败……丢人,丢人!丢人,丢人——好想死!」

好想马上消失!

她这样大叫着趴到了桌子上。

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声音大得令人怀疑她的额头会不会开裂的地步——不过,她很快就又抬起头,恢复到争强好胜的表情。她带着狰狞的笑容,露出傲慢的、危险的表情。她的精神切换系统也太神奇了……

好想消失。

如果只从台词上来看,后来她的确「不见了」……

想要补救的失败,大概指的是被阿良良木家保护的那段时期吧——在被保护的地方什么都不说,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也就是不向任何人献媚,一个人回到乱七八糟的家的失败。

其结果就是,用绕圈子的方式来求助,不知道该说是行为奇特,还是莫名其妙——不过,她之所以没有直接向我的父母求助,是因为有些顾虑。也就是对老仓来说,她对曾经一度拒绝了对方向自己伸出的援手怀抱着愧疚的心情。

「但是,阿良良木,就算不是我,肯定也还是会发生同样的事情。我并不是特别的不幸。这种事情是经常都会发生的。我说,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你该不会在同情我吧?」

「…………」

「比我更不幸的人大有人在。日本到处都是。全世界也到处都是。报纸里面随处可见,我又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没有挨饿,没有卷入战争,没有被陌生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殴打。我不是不幸,不是不幸,不是不幸,对吧?是吧?」

「…………」

她这时询问我的意见,令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我只能说一句话,那就是她最大的不幸就是像这样寻找比自己更不幸的例子,并且以此来肯定自己。

还有很多人比我更不幸。

这话不应该自己说吧?

「所以你不要可怜我——我才不想被我最讨厌的你可怜,真的死了算了。」

「……无论你怎么骂我,我都无法反驳。因为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我一样也没有返还给你。」

我就是以为能凭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

对于老仓,我只是不断地接受——也就是不断地索取。而且,那并不是事到如今还能返还或者要回去的东西。

「所以你让我不要同情你,我可以不同情你。你让我不要偿还,我可以不偿还。」

「你什么意思?你在耍帅吗?你以为这种态度就清白了吗?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变成上等人了吗?什么清白啊……你只是撒手不管而已吧。」

「对啊——不过,你自己不也一样撒手不管了吗?」

糟糕了。

我下意识反驳了她——对话才刚刚开始,我就放松警惕了。认为对话顺利开始其实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看法而已——就像在道路的左侧和右侧互不干扰的两辆自行车一样,但是因为车头突然偏了一下,两辆车现在撞到一起了。

我正担心她还会扔什么东西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边的勺子和糖杯已经消失了。仔细一看,居然都摆在羽川的面前——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没收的呀?我居然没有发现。

羽川没有介入我和老仓的争论之中,看来她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能接续展开拉锯战的最低限度的状况。与其说是我的盟友,她的立场更接近于法官。然而光是有这样一个做出公平判决的法官,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有什么办法,这又不是我的错。抛下所有的东西,因为讨厌而逃出去的,都全是父母的错嘛。」

都是父母的不好。

老仓苦涩地说道。她没有再扔东西,取而代之的是把话扔过来——而且还是让人觉得反而扔东西还好受一点的话。

「我变成这样都是父母的责任。」

「……那你的父母在哪里?」

「哎呦!怎么,你关心吗!你初中的时候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我的家庭关系吗!」

真是尖锐的讽刺,但是她的讽刺却也刺伤了她自己。不管是皮和肉,都切在她自己的身上。

「在得不到你帮助之后,他们就光荣地离婚了。后来我跟随母亲一起离开了这个小镇……至于那男人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男人。

老仓以这样的方式来称呼父亲——这个称呼如实地再现了她此时的心情。回想起来,那个家之所以那么混乱——肆无忌惮地使用家庭暴力的人,就是她的父亲吗。

虽然现在的老仓也不知道是否还残留着能看透我在想些什么的思考能力,但是——

「就是啊,都是那个男人把那个家变成那样的。那个混蛋。」

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并非是愤怒,更像是羞愧,脸涨得通红——大概是对小学时的自己居然回到那个混蛋的身边感到羞愧吧。

或者是对从来没有经历过贤明时代的自己——感到羞耻。

「母亲只是偶尔打我——为了发泄被男人殴打的阴郁。」

然后她继续说了下去——接着,她好像在等我做出回应似的,停顿了一会儿。她说出暴力的连锁反应,暗示这是重点,但是却没有祈求怜悯。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应,找不到正确答案。

曾经向我寻求帮助的她——现在寻求的是什么呢?

不知道。

我根本不可能猜得到。

结果——

「你当时决定和对你比较好的母亲在一起吗?」

我只能这么问道。

但是老仓却笑了起来。

「我哪有资格做什么决定啊。当时——都是大人自己决定的。当然母亲的确要好一点,大家都认为母亲是受害者。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我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就像小学时认为那样的男人还是自己的父亲一样,初中的时候则认为母亲是受害者。

她得到的帮助少得可怜。

不对,她的人生之所以只能得到这么少得帮助,不正是我害的吗?我有什么资格对她获得多少帮助而品头论足呢?但是,老仓孤苦无依的人生并没有就此结束。

还有很多不幸。

高中入学前的两年多时间里——也就是从初中一年级的第二学期开始到初中毕业的这段时间,她遇到了更可怜地境地——遇到了更大的不幸。

遇到了比不治之症、饥饿、战争这些好得多的不幸——那就是她一开始提到的,她母亲的失踪。如果想为她的人生找一个幸福的阶段——现在根本找不到。就像这个缺少大量日常用品的房间一样,她的人生是充满缺陷的。

充满缺陷的,很多东西——全都缺失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么上等——但是却知道你到底有多么下等——如果你出生在和我一样的家庭,那你就会变成跟我一样了。我也想出生在父母都是警察的家庭啊。」

「父母也是不能选择小孩的吧。」

我又多嘴反驳她了——这句话其实带着自戒的含义,然而没想到却直击到老仓的内心,令她露出震惊的表情。

然后她「嗯」地点头说道:

「我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对我说的。」

其实我本来还有点期待的,期待生活可以从那时开始改变,可以把那时当成一个转折点——她说道。

「但是没想到你完全没有按照我预想之中的计划行动,所以我只能在家庭崩溃以后,期待不要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情,只能这样期待。已经糟糕到底了。那样的家庭,其实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崩溃了——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那样。但是,正是因为失败了,才可以重新开始不是吗?我迄今为止所受的痛苦,就是为了让像我这样的人以后可以得到幸福,不然就太不公平了,所以我一直期待着——然而,根本就不是这样。后来遇到的痛苦就像以前承受的痛苦一样。」

「……你后来也被家暴吗?那个……被你的母亲。」

「不是。你没有听我讲话吗?母亲之所以打我,是为了发泄被男人殴打的阴郁。那个混蛋消失以后,母亲就不再打我了。」

「…………」

虽然我并不同意这个前提,但是如果这个道理成立的话,至少暴力的连锁反应已经结束了。不过,既然如此,到底还有什么悲惨的事情呢?

「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都是父母的错,证据之一就是——我已经这样子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年了。」

而我的母亲也把自己关在家里。

她说道。

「变成母女家庭以后,很快就发生了——经常会有人提到离婚什么的,所以她就把自己关在新家的一个房间里不出来了。」

「不出来了——」

「你可以想象大人闭门不出是什么情况吗?我,当时只是初中一年级生,但是却必须要照顾母亲——很好笑是吧?」

笑吧,笑吧。向我凑近的她的确在笑——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当时的情况,还是因为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我很有趣,我完全无法判断。

「小孩子闭门不出父母应该怎么办的书籍啦,电视节目啦到处都是——但是却没有地方教我怎么处理大人的闭门不出,真是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那个,是啊,我曾经发过誓,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闭门不出……不过发誓之后没几年,我就彻底打破誓言了。」

不过,我母亲是重度的闭门不出,极端的闭门不出,我根本不能与她相比——老仓说。拿自己和母亲相比,自己的情况还算好的。

「真的太过分了。她把自己关在一个上锁的房间里,蹲在房间的角落,端盘子和收盘子全都是我做。而且没过多久她就完全不吃饭了。母亲在窗户上都钉了木板,把窗帘完全关闭,房间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为了不让灯亮起来,她连日光灯也取下来了。而且她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的……一直念叨着什么父母无法选择孩子什么的。好像青春期的小孩子一样。她比当时上初中的我更像进入了青春期、叛逆期一样。不是有句话叫孩子生下了孩子吗——我当时就相当于孩子去照顾孩子的生活起居啊。」

就是说家庭破裂摧毁了老仓母亲的心智吗——哪怕是一个充满家庭暴力的家庭,但是只要有家庭就觉得满足,大概这个家庭就是她的心理支撑吧?

反正我无法想象——无法想象母亲陷入那种状态之后女儿的心情。也许战场原多少可以理解一点吧——不对,她遇到的事情也与老仓的情况不一样。她的母亲并不需要她去照顾。

「我的学习成绩不停下滑。真不甘心啊……那些比我笨的人全都追上我了。原因就是我是一个照顾母亲的好孩子……不过,一厢情愿同情我的学校好像还给我额外的加分。如果不是这样,以我的成绩,以我当时的平均分,根本就进不了直江津高中……」

老仓一年级的时候,之所以对自己能成为直江津高中的学生抱有非同寻常的自豪感,原因大概就在于此吧。另外这也是她在我面前对数学感到自卑的原因之一。

她本来应该很厉害,但是却无法发挥自己的能力,没有机会发挥,被超越了——她的自尊心这么高,肯定好几年都无法释怀。

「即便如此,母亲还是母亲——妈妈还是妈妈。父母还是父母。既然已经失去一个了,那就不希望两个都失去。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母亲可以从房间里出来。幻想着她会向我道歉,说自己不应该说父母也不能选择孩子这样的话——幻想她说能把我生下来真好——因为谁也无法预料这个世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不是吗?没有人可以预测未来。未来真的是已经注定,不能改变的吗?」

老仓说到这里咳嗽了一下——并非是刻意停顿,只是普通的咳嗽而已。她连我的名字都说不清楚,看来现在的她已经不习惯讲这么多话了。

「幸好,日本是一个福利制度发达的国家。就算母亲没有工作,没有男方寄来的慰问金和抚养费,只要把资料全办齐,母女两人还是勉强可以吃得上饭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希望母亲消失什么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发狂了。

「因为我每天晚上都会祈祷,祈祷我千万不要幻想母亲消失不见。千万不要幻想母亲消失不见。千万不要幻想母亲消失不见、千万不要幻想母亲消失不见。」

但是。

母亲还是不见了。

恰好跟我的愿望相反。

「那天,母亲什么都没跟我说,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消失了——我从学校回来后,就找不到母亲。她已经不见了。突然间,一点预兆都没有就消失了——你看我们会不会很像?」

大家都说女孩子长得像爸爸,但是我肯定像妈妈。

这是老仓露出了估计与母亲一模一样的笑容说道。

010

「我当时做了晚饭,然后就拿去房间里。结果我打开门锁进去一看,里面就已经空无一人了——就连纸条也没有留下。虽然事情非常突然也没有前兆,但还是有预兆的。与其说是预兆,但不如说是预感……我总觉得母亲说不定有一天也会扔下我跑到别的地方去。没错,就像那男人跑到别处去一样。」

我的父母。

我已经不知道他们两人身在何处了。

老仓这么说着——同时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压抑着自己。

扼杀着自己的心。

「因为母亲最初也好像很迷恋对方,所以我还以为她跑回到那男人身边去了……这么一想,我就连找她的动力也没有。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可能性应该是不存在的。毕竟妈妈只是一味哀叹着离婚的不幸,并没有要重修旧好的想法——总而言之,我就这样从照顾母亲的重任中解放了出来,学习进度上的落后也重新补上了。在亲戚中找到了名义上的监护人,然后通过接受国家补助的方式回到了这个小镇。因为我不想见到你,本来我是不想回来的……但最后又空位的就只是这里。」

「有空位」指的是「居住地」吧。羽川的预测又说中了——我看她干脆去当占卜师算了。

不过,听到这里羽川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嗯?怎么了?老仓的话中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她的注意吗?这些事情听起来确实令人心痛,不过她的表情好像并不符合现在的气氛……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既然羽川在集中精神思考,我也必须提高警惕才行。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生活?」

我问道。

「虽然是名义上的,不过亲戚毕竟是亲戚。而且,你可以继续住在和母亲一起生活过的屋子里,为什么要特意搬家呢?既然你本来就不想回到这里……」

「因为那里根本就是一座垃圾房子。我光是照顾母亲就已经忙得筋疲力尽,完全没有时间打扫卫生。而且那房子很大,也不是一个人就能管理好的规模……与其在那里搞卫生,还不如把整个家都扔掉。」

把整个家都扔掉。

扔掉。

她好像……没有一丝犹豫。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对于老仓来说,她已经没有需要守护的东西,也没有需要珍视的东西了。

家人和家庭都没有了——光守着一个房子有什么意义呢?

「我已经吸取教训了,所以现在家具就少多了。看上去是不是很清爽呢?」

非常罕见的是,老仓(也许在她心中这是愚蠢的事)居然很正常地询问我的意见——既然她正常地问我,那我就正常地回答吧,不过这个房间很难让人做出肯定回答。

虽然看上去的确很清爽,但却不是家具少得原因,而是家具不足的原因——虽然她是在吸取了教训之后才让房间内部显得如此不协调,但是说实话,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吸取到教训。

甚至不如不吸取教训。

收拾整理并不是这样的。

而且老仓,大概是故意的,故意没有回答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明明有名义上的监护人,为什么还要一个人生活呢——她没有回答。难道这个问题很无聊吗?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有点无聊吧。

不用问也知道。

她有两年时间一直在监护她的监护人——谈什么让别人监护她,简直太滑稽,太可笑了。这方面的法律规定我不太了解——现在这样的情况,接受补助,一个人生活在公寓里,对于老仓来说已经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吧。

总而言之,老仓育回来了——回到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她在直江津高中和我重逢,但是我却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她想在班上建立起领导者的地位,但是却被班主任和同学彻底摧垮了——或者说是她自掘坟墓——然后,她就把自己在房间中关了两年。

和母亲一样闭门不出。

虽然轻重程度有差异,不过巧合的是,她喝母亲闭门不出的时间长度都一样——就在前天,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铁条请了产假,然后终于重新回到学校。然而她重返校园之后却再度面临触礁的局势……

「你听懂了吗?我不是不幸哦。」

讲完经过后,老仓接着说。

语气稍微还有点自豪。

伴随着干涩的笑容。

「这种事情大家都有可能遇到啊。或多或少,大家都有一点体会,都是很常见的……一点都不值得当做不幸来讲述。虽然可能比普通人要艰难一点,不过如果光想着这些事情,就无法生活在这个世界了。硬要说的话,我母亲闭门不出这一点的确比较罕见,基本上很少人碰到,不过由此可以获得难得的经验,我应该对此而感到高兴。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幸,所以我要努力。我还算幸福的呢,因为我还可以这样生活下去……」

「…………」

她说出来的各种言词的浅薄感实在令人心酸——而且世界上最不相信这些话的人就是她自己吧。

「所以,你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道歉,不需要补偿,阿良良木。你完全不用谢罪。说出来以后好像舒服多了……」

说出来就好受了。

这是,谁对我说过的话呢?

「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想听的那些事情全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全部都已经结束了。我只是觉得很生气,所以才找你茬……事到如今我也没想过要你为我做些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

你们可以走了吗?

老仓说道。

在这一小时里,她好像变小了——小了一两圈。全部说出来之后未必就觉得很轻松,不过她看上去好像摆脱了什么背后灵一样。对我摆出的傲慢姿态也全都消失了——对了。

结果老仓从一年级的时候就主动向我找茬——并不是因为我擅长数学,也不是没有理会她的无言求助什么的——关键就在于我忘记了曾经有两段时间与她发生过的故事。所以,真相大白的现在——让我想起了一切,听说了一切,再对此抱怨一番之后,她的怨气就消失了。

如果把这些话告诉小扇,小扇大概会取笑我吧。会笑得很厉害吧——她会说:因为老仓学姐恨你,所以当然讨厌你啦。

「…………」

老仓让我们回去,这里是她的家,我们没有选择和反抗的余地,只能回去——但是我们没有完成让老仓重归校园的任务。如果就这样回去了,就像没有来过一样——怎么办呢?总之先喊老仓一声吧。我刚喊出一句「老……」还没有把她的名字喊完就被打断了。

「老仓同学。」

羽川终于发言——不过,她却提出一个和现场气氛不协调、有点意外的、不可思议的问题。

「你刚才说——你打开了门锁?」

「咦?是啊……怎么了?」

一瞬间,老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显得有点混乱——不过,那确实是她自己说的话,所以马上想起发现母亲失踪时的事情,一边说「是啊——没错」一边点了点头。

「我说我打开门锁进去一看,结果发现母亲不见了……」

「但是,窗户都被木板钉上了对吧?如果门又上了锁的话——」

羽川加重语气再次问道:

「那你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出去的」

011

听了羽川的这个指摘,我不由得愣住了——这是我完全忽略了的细节,不过确实是非常奇怪。我没想到在这里还会遇到「密室」这个关键词,而且在这种情形下,也跟我和小扇被关在教室里面的状况有所不同。这是跟怪异毫无关系的、名副其实的、而且还具有事件性质的密室——这下可真的变成推理小说了。

而且正因为是没有任何机关的简单密室,就算想寻求解答也完全无从着手——用板子钉死了窗户的房间,还有被上了锁的房门?这可是没有任何机关可言的简答构造。难道说真的有一个人从里面失踪了?

从密室里失踪了。

虽然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主题,但是……

「……你说从哪里走,那当然是从房门走出去的吧?」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老仓却似乎对羽川说的话感到不解——就好像在说「你在鸡蛋里挑什么骨头啊」似的。

「如果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那么只要扭开门锁就可以打开门,然后就可以出来了嘛?」

「那么,是不是自动式的门锁?」

「那是什么近代式的房子嘛……只不过是借来住的旧房子,所以是很普通的门锁啦。不过钥匙什么的,只要随便在家里找找就能找到,所以大概是母亲出去的时候把门锁上了吧。」

啊啊。

如果要对这个现象做合理说明的话,这样也已经很足够了——但是羽川一定是这样想的。一个接下来打算失踪的人,还会故意把房门锁好才离开家吗?

无论她想要去哪里,如果想要成功失踪,那就必须尽快离开现场——应该没有时间去寻找「随手放在家里什么地方」的钥匙。无论是时间上,还是心理上,都不会去找钥匙才对。

也就是说,发现母亲失踪的时候,老仓必须打开房间的门,这一点还是有点不合理。

「这些事情太细节了——也许是我记错了呢?也有可能是母亲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就是随手锁上的呢?我觉得这样解释反而比较自然。」

「嗯,也对呢,这个——」

羽川说。

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见老仓的话——不对,她听是听见了,但是却没有思考。大概羽川不仅觉得刚才那个地方不对劲,而且觉得老仓的整段话都有点奇怪——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解答母亲失踪的关键。整段话到底那里奇怪啊,我完全猜不出来……

其实,老仓刚才讲话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的童年往事黄总,已经完全放弃思考了——然而羽川却并非如此。

但是,老仓的观点也有一定道理——老仓经常遇到各种不合道理,有悖常理的事情,在她的眼中看来,有人失踪的时候故意费时间关上门也不足为怪。

嗯,说到关上门……

「对了,老仓,房间的门暂且不论,玄关的门怎么样?是开着的,还是锁着的?」

「啊?我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些细节嘛……」

老仓不高兴地说道。

「不记得就是没有留下印象,也就是说,门应该是锁上的。否则的话,在开门的时候就会感到很奇怪了。」

「…………」

也就是说,老仓的母亲不仅锁上了房间门,而且还锁上了家门以后才失踪的……

「也许是为了不让小偷闯进只剩下女儿的房子里吧……玄关的钥匙应该也放在什么地方,而且还有备用钥匙……」

应该不会把钥匙放在盆栽下面吧?就像找到房间的钥匙一样找到玄关的钥匙,就算是备用钥匙,但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吧。不过从物理上来说并非完全不可能的行动。

「为了我?为了不让小偷进来?我母亲才没有这么小心呢。她看上去像这样的监护人吗?」

其实我这样说是为了老仓着想,但是她一点不愿意接受我的推测……这种不合理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不能断定没有锁的两扇门是否真的重要。

但是羽川仍然在思考。

看上去好像想得很深入——她到底在思考什么问题呢?当然,其实我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个问题。但是这样一来她是否还记得让我摸她胸部的约定也很难说。但是现在的这种气氛也完全不适合问这种问题。

老仓对思索中的羽川感到很不耐烦。

「我也不知道……你就这么在意我母亲的失踪吗?为什么?」

她问道。

「我母亲的行动本来就莫名其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为了那种男人而难过,不知道她为什么忍受那种男人的殴打,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住。我没说过吗?提出离婚的不是被施暴的母亲,而是那个男人啊——我真的不明白我的家人都是怎么搞的。不对,不是家人了——从一开始就不是家人。我到底怎么回事?喂,阿良良木……你知道我在你家的时候心情怎么样吗?」

「呃……」

「我当时是在想你们到底在向我炫耀些什么啊——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庭是非常正常的。所以看到那个窗户没有裂开,墙壁没有裂开的小小的美丽的家——看到你那个和谐幸福的家庭,我简直不敢相信。所以我才一直盯着你们——默默无语地盯着你们。你还记得吗?」

「啊……」

虽然我点头了,但却是骗人的。

虽然我已经记不起当初的事情了,但是千石还记得很清楚——对于老仓来说,她一定有非常强烈的感受吧。

太刺眼了。

老仓说道。

……我先解释一下。其实我的家庭,只有父母都是警察这一点比较特殊,但是在家庭内部关系上却没有一点特殊的地方——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而已。

——明明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

该闹矛盾的时候也会闹矛盾。

但是这些对她来说都太刺眼了。

不仅是那种「普通」很刺眼。

而且就连闹矛盾也很刺眼。

「太刺眼了——所以我逃走了。刺得我双眼发黑,眼睛都要烂掉了。我的身体好像要被温柔和温暖熔化了。但是,不行,已经太迟了。只要看到一次那样的情景,我就猜发现自己的家庭有多么的悲惨。」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

如果我从来……

都没有认识你就好了——老仓说道。

「明白这一切之后,已经无法挽回了——当我想要改变什么的时候,会被骂不听话,会被打得更厉害。身体在一个外人看不见的地方被打得遍体鳞伤。我想要逃走但却无处可逃。已经无法逃脱了。所以在初中与你重逢的时候,我觉得那是命运——我当时不是很努力地向你献媚吗?」

「…………」

「不过,那之后产生的反作用就是在高中再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对你的态度也变得有点过于严酷了……不过你当时已经把我忘了,所以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第三次重逢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格全都融合起来了,她的情绪变得非常不安定……

她走在一条残酷的人生道路上。

她的人生已经迷路迷得不知道为什么会迷路成那样了。

「真是的……做什么都不顺利。听说铁条不在了,我本来想重新开始……结果又和你同班,真令人不敢相信。」

这果然是命运啊。

老仓如此说道。

「就像是被诅咒的命运。你总是出现在我人生之中的关键时刻,给我带来灾难。」

「……都是我的错吗?」

「是啊。全部都是你的错,所以我的人生才会变得乱七八糟——不对。」

突然,她摇了摇头。

她说道:

「我是知道的,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也不是父母的错。我母亲说得没错,如果她生的不是我,应该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我讨厌。

我讨厌自己。

她这样说。

「但是,我必须要把错误全都推到你的头上,阿良良木。对不起,你就当我心目中的坏人吧。我已经受不了了,如果只把父母当坏人我是无法平静下来的。」

「老仓——」

「为什么事情总是不顺利呢?我明明做得很好啊。我很努力,很拼命……哪怕我的性格和头脑都有点不正常……但是我并没有做什么非要接受这种惩罚的坏事啊。你告诉我吧,阿良良木。你现在幸福吗?如果你想为我做点什么,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告诉我呀。为什么我就不能得到幸福呢?」

「你不能得到幸福是因为……」

我没有时间考虑。

回答她的人是羽川。

「是因为你不想得到幸福。不想得到幸福的人,别人是无法给她幸福的。」

「……不要说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我才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羽川严肃地回答。老仓的表情好像缓和了一点。然后……

「是啊,你说得太对了。回答正确。」

她这样说——语气就像有奖品的猜谜游戏一样。

「因为我这么脆弱得人,如果得到幸福,肯定会被压垮的。无论是眼睛还是身体,全都会被压垮的。因为幸福沉重得我无法接受。现在我已经不想得到幸福了,只想把脚踝泡在黏糊糊的不幸中,只想在适当的折磨中生活。只想穿着湿漉漉的鞋子生活。我一直都是这样生活下来的……嗯,现在已经不想得到幸福了。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

既然如此,那么什么时候才不迟呢?

两年前?五年前?六年前?

还是更早之前?已经太迟了吗?——我的青梅竹马啊。

事情全都过去了,现在已经无法挽回,无法弥补了,太迟了——不对。

不是这样的。

羽川说得没错。不断谴责的过去自己并不是反省,只不过是逃避责任的行为而已——但是与过去划清关系,彻底抛弃过去也并非正确的做法。

当然,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我不明白什么才是对的。我弄不懂这些,弄不明白。但是我至少知道怎么做是不行的。我知道丢下这样的老仓回去,是绝对不行的。

「那个。」

我说。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幸福会沉重得把你压垮啊。幸福,既不刺眼也不沉重。你不要对幸福作出过高的评价——所有的幸福对于你来说,都是正好合适的。」

都是适合你的。

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非常合适。

「所以你不要这样讨厌幸福。不要讨厌世界,什么都不要讨厌——不要讨厌自己,你体内的所有『讨厌』全都交给我吧——我会统统接受的,你就去喜欢你自己就行了。」

去喜欢老仓育。

随便你怎么讨厌我都行——只要你喜欢自己就好。

至少变得像我以前喜欢你一样喜欢自己。

「我现在的确非常幸福——所以我才要这样告诉你!任何人都是可以拥有幸福的!」

「啪」的一下。

旁边有人轻轻撞了我一下——是羽川。

我突然回过神来。

我到底在说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羽川好不容易才打断了老仓的话——刚才那种情况,全都交给羽川处理不就行了吗?我为什么要插嘴呢?

就算被羽川责备也没办法,我咬紧了也吃——但是,羽川却把手缩了回去,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说得很好。」

她说的很小声。

还好我狂躁的发言没有惹羽川不开心,我稍微放心了一点——但是,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老仓是否接受——对于让我明白自己是多么幸福的她来说,她会怎样回应我刚才那一通恩将仇报的发言呢?

「……政府。」

她说。

政府?

她抬起头——看上去有些疲惫。

「政府的人就要来了,应该马上就到。在你这么激动的时候打断你真抱歉,不过你们还是快点走吧。他们要来看一看我过得好不好……说实话,他们对我不去学校的行为并没有强加干涉。如果让他们看到我和班上的同学争论的场面,那就不妙了。」

这是撵我们走的借口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应该会更早说出来。

应该没有说谎的吧,至少羽川是这样判断的。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今天就回去了。」

她点点头说道。

「但是,我们明天、后天、周末也会来。也许你觉得很麻烦,但是给喜欢的人添麻烦就是我们一贯的做法。」

啊,对了。羽川最后补充了道:

「我差点忘了,有句话必须先跟你说,我很喜欢你哦。」

「…………」

这句话——

羽川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仓育真的流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好像很忧伤似的垂下了视线。

「再见了。」

羽川再次对着老仓说道。

再见了,两位。

「帮我找回消失了的母亲吧。如果能帮我找到的话,我就算回去上课也没问题——而且还会向战场原同学道歉。」

012

对我和羽川、副班长和班长来说,努力目标变得如此明确真的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转念一想,我们说不定只是被老仓以适当的借口提出了「你们找不到我的母亲,我就不回去学校上课」这样的宣言而已。

「我觉得这样也没问题啦——阿良良木君和老仓同学之间的误会,只要有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冰释前嫌的预兆,那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冰释前嫌的预兆吗……嗯,如果是那样的话当然好了。」

实际上,刚才只不过是稍微打动了一下老仓的感情而已吧。到了明天,她的感情恐怕又会恢复成以前那样的状态——明天先不说,要是到后天的话……

经过两年、五年、或者是六年凝固而成的针对我的厌恶感的雕像,应该是不可能那么轻易融化掉的——我们应该怀着长期战的打算来应对。

「但是,你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吗?羽川班长。让她回校上课才是我和你被赋予的使命啊。」

「如果她和战场原同学之间的问题不能得到妥善解决,其实我并不想强迫老仓同学回学校——因为我不希望她带着抗拒的心情去上课。」

向来严肃认真地羽川也变得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确实也没错,实际上就连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催她去上学。因为老仓就算不去学校,只要最后成绩合格就可以毕业和升学,根本没有必要强迫她去过不愉快的校园生活。但是——

「是啊,但是,如果是快乐的校园生活,就算是强迫也要让她去啦——现在还剩下大约半年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青春毕竟是青春。既然如此,还要修复她和战场原的关系才行。」

「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在解题的时候,题目越难才会越有意思吧。」

离开老仓的房间,走下楼梯,走出公寓。我们从住宅区走向某个广场——好像是一个让居民的孩子们玩耍的广场,不知道是因为时间不凑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现在这个广场空无一人。

从风景上看,寂寞无人的确有点煞风景,但是对于思考问题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于是我们决定在这里讨论一下——关于老仓母亲的密室失踪事件。

密室失踪事件是推理小说上的说法,如果放在灵异小说中,应该叫做「神隐」——因为一个人就像烟雾似的彻底消失了。

其实我觉得今天大家先各自回家,晚上在家里思考后,明天把结果都带到学校来,通过一番讨论后得出最后结论——这是我的原定计划,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是天才与凡人的差异,羽川却说道:

「好吧,在政府的人和老仓同学谈话的期间,我们先把方向性决定下来。顺利的话在这里就能讨论出结果,等政府的人离开后,我们马上向老仓同学报告。」

的确,这样做最能动摇老仓的心境,说不定还能让老仓和战场原明天都去上课,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但是,我就算思考一百年,肯定都想不出答案。

老实说,在现实社会中,寻找失踪人口通常需要动用大量警力采用人海战术,仅凭两个高中生实在难以完成这个任务——不过,聪明的人解决问题肯定很快。想到这里,我先下手为强,挑简单的事情先入手:

「老仓说的话——我也觉得很奇怪。我投你一票。如果她的母亲是自己出走的,会锁门真的很奇怪。玄关就算了,最奇怪的是她连房间的门都锁上了——」

「我觉得锁玄关门就已经够奇怪了——这一点我觉得老仓说得没错……不过老仓只是反射性地反驳我而已。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状态的人,居然会锁上决心不再回来的家门,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羽川回应了我的话——这时羽川已经不是讨论,而是头脑风暴了。想到什么就说出来。

就算不考虑密室状况之谜,解开问题点后就可以锁定母亲的行踪吗?其实这也未必吧。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是摆在我们眼前最大的谜团了。

「那么,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如果锁门的人不是母亲——那她被绑架了?绑架犯袭击了母亲,为了掩人耳目才锁上门,让门恢复之前的状态。」

「是啊。有可能。绑架犯比失踪者更有锁门的动机——或者是,事故?」

「事故?」

「她并不想失踪,只不过是出门一趟——所以,为了不让别人闯空门而锁上了门。只是很普通的防盗措施而已。然后,她外出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故,遭遇事故之后,她就无法回去了——在家里人眼中看来就像是突然失踪了一样。」

「这也许是现在最能解释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很少有人会自己想要失踪。按照老仓的说法,她的母亲是一个做事心血来潮的人,所以比起失踪前锁上房间和锁上玄关,外出散心的可能性更大——但是羽川自己却反驳道:

「一直闭门不出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出门呢?」

她摇了摇头。

「她两年都闭门不出,偶尔外出一天,突然想要失踪——外出和失踪只发生一件还说得通,但是两件事同时发生就太不合理了。」

「不对,也许两年没有外出只不过是老仓的误会罢了。说不定老仓去学校的时候,她的母亲经常偷偷去买东西呢?」

「为什么要偷偷去呢?大人外出又不会被谁骂。」

「但是根绝老仓家的情况,老仓一直在照顾母亲——如果她看到母亲可以外出,事情说不定会变得很麻烦。」

我一边想象着她母亲的形象一边提出这个假设,仅仅只是一种猜测罢了。不过,事实上消失的人就是受老仓照顾的母亲,这一点并非是假设和猜测。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接下来呢?」

「然后,所以……她像往常一样外出……嗯,就算没有被老仓看到,但是很难不被其他人看到啊……然后某一天,她突然想要失踪一下。」

我想把推理与前半部分联系起来,但却觉得不太合理。闭门不出两年的人,外出的时候突然想要失踪,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多。但是一个每天都可以正常外出,一个疑似闭门不出的人突然想要失踪,那就太匪夷所思了。因为她明明可以「正常生活」啊。

与密室和神隐相比,失踪事件在一般社会还算常见,但是,一般只有不能正常生活的人才会想要失踪——可以正常生活的人突然想要失踪,还不如闭门不出两年的人突然想要失踪更说得通一点。

有点太不现实了……

「刚才已经设想了一种与外人有关的情况,就是被绑架了——不是绑架孩子,而是绑架大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呢?为了钱吗?」

「不会吧,当时老仓家只能靠拿国家的补助金生活啊……不可能是为了钱吧。犯人知道家里有人,那就是事先已经调查过了……而且根本就没有找老仓要赎金啊。」

「那么犯人的目的就是老仓同学的母亲本人了?有绑架母亲动机的人——难道是她的父亲?现在好像下落不明?」

「嗯……他的嫌疑的确很大。」

老仓知道母亲失踪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去找父亲了,但是反过来说,也有可能是父亲来找母亲了。虽然提出离婚的人是父亲,但是根据他们的情况,两人想要重修旧好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难道情投意合的两人私奔了?因为,如果是强行绑架,现场多少会留下反抗的痕迹。如果有这些痕迹的话,老仓肯定早就发现了……既然没有,就说明不是强行绑架,而是在母亲同意的基础上把母亲带走了。」

「等一下,阿良良木君。就算是强行带走,可能也不会留下痕迹哦。」

「嗯?」

「因为,虽然老仓同学的家现在很整洁,但是当时根本不打扫哦,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垃圾房间——所以就算挣扎过,也不会留下痕迹。因为房间里本来就乱糟糟的。」

「啊,对啊……就像神原的房间一样吧。」

如果是神原的房间那种级别,挣扎过后的地方说不定看上去还比其它地方更整洁一点呢。虽然老仓家不一定脏乱到那种程度,不过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不一定是母亲自愿出门,离开啊——除了父亲之外,其他人也有可能把她带走。」

「那是谁呢?你有头绪吗?」

「没有,任何人都可以——不过,她真的会和父亲一起私奔,丢下女儿老仓同学不管吗?」

「私奔么——不过,也许为了两个人开始新的生活,把老仓丢下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只有两个人,应该可以重新开始——带着这样的想法。」

「你真是了解男人的心思啊,阿良良木君。」

「不是啦,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我开玩笑的。最后问题还是要落在老仓同学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这一点上。」

大概是因为想在这里转换一下话题,羽川就像划分段落似的拍了一下手。当然,谈话并没有结束。

「就算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是对于老仓同学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结果,所以我们必须慎重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最后得出的结论不是什么好结果,是会让她更难过的事情……」

「是啊……假如父亲和母亲私奔了,却丢下她不管这个推测被证明是正确的,的确很难开头告诉她呢。怎么想都觉得开不了口。」

「如果只是很难开口还好,就怕是根本不能告诉她的结果。」

「啊?什么意思?」

「除了密室之外我们还应该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失踪的母亲现在是否还活着。更进一步来说——从最初的『失踪』,到母亲下落不明这一点来看,说不定她已经被谁杀了。」

「被杀了……」

「尸体和活人到底哪一样更容易搬运,这个要分情况讨论……不过,至少犯人肯定觉得绑架对象还是死了好,因为不会挣扎反抗,方便搬运。」

「是啊……不过我也听说肌肉僵硬以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尸体比活人更中。的确要分情况讨论啊……也不知道犯人到底属于哪一派,只能自己想象啦。不过……」

我说道。

「既然已经谈到这里了,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们都必须告诉老仓——这是我们的义务,或者说是我的义务。而且,她肯定也觉得不可能再与母亲见面了。」

「问题就是……」

「嗯?」

「说到底,为什么老仓要把寻找母亲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我们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个……」

我总觉得女儿寻找母亲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所以不觉得她是出于什么特殊目的才让我们去找……但是,老仓绝对不爱她的母亲。虽然比起父亲更爱母亲一点,但也许两者的差异并不大。我不知道老仓心中到底是怎么样看待母亲的——不过我可以确定,就算她找到了母亲,应该也不会继续和母亲一起生活。

老仓到底为什么让我们寻找她的母亲啊——难道只是她为了赶走我们而找的借口吗?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老仓的目的。

她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她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吧,这些困扰一直纠缠着她……大概就是这样吧。总而言之,老仓都那么说了,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母亲失踪时的情况很奇怪吧。突然就失踪了……她自己也说自己像母亲,所以,说不定她的心里很害怕。害怕自己也突然无缘无故地消失——就像烟雾一样消失不见。」

就像小学时的她一样。

消失不见。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消失呢?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老仓怎么可以消失呢?

从现实问题上来说,我们不可能找到她母亲住的地方,不过至少要找到一些线索或者具体的道理,肯定还可以再和老仓谈一次——我不是想让她向我道谢,绝对不是。

对了,那个。

我心想。

就算把人的强度再降低一级好像也不错——

「那么。」

羽川说。

「我们再一次回到母亲失踪的疑点上进行总结吧。这次我们要做出取舍——不过好像没什么有说服力的推测,我还是觉得最关键的问题是那个。也就是说,为什么房间会锁门——想不通啊。」

「是啊,想不通啊。」

「想不通吗?」

我和羽川的时间中突然挤进了一团黑暗——就像突然从白天切换成了夜晚一样。

但其实这只是错觉,事实上只是蒙上了一层阴影而已——是忍野扇长长的影子突然落到我脸上引起的错觉罢了。

忍野扇——小扇。

小扇就在这里。

「我好失望啊,连这种程度的密室问题都解不开。我早就知道阿良良木学长很笨,但是没想到连羽川学姐都这么笨。」

「…………」

羽川抬起头。

她在想——为什么小扇会在这里吗?不对,她没有想这个。羽川自己也说,想查老仓现在的住所只要花点心思就行了,并非绝对不可能——这就是说羽川说的「麻烦」。后来小扇又回到教学楼去查出了这里的地址吗?

虽然小扇笑容可掬。

但是,她的笑容却有点可怕。

「哎呀,我始终放心不下,也许有点多管闲事,不过我还是想过来看看情况。说不定可以帮上羽川学姐和阿良良木学长的忙……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然如此。啊哈哈,你果然不是全盛期了呀。啊哈哈——啊哈哈。这种程度就想把阿良良木学长从我身边抢走,简直太可笑了——哎呀~啊哈哈。」

小扇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强行挤进我和羽川之间坐下。从物理上把我俩挤开。就像在拥挤的电车中争座位一样,努力把身体向两边撑开。

羽川也不肯让步。

羽川看上去有点为难——不过她早就预测到小扇会「自己过来」,所以对小扇出现在这里并不十分惊讶。羽川现在觉得奇怪的不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她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向他们搭话。

我也不知道。

该不会是为了校门口的事情而怀恨在心吧。

「你想用你胸部的肉块来诱惑阿良良木学长吗,嗯?哈哈哈。」

……好强烈的恨意啊。

我原本还打算以后有机会再补偿她呢,看来已经太迟了。我这种凡人处理问题的脚步就是太慢了,总是留下后遗症。

「啊,羞耻啊,羞耻啊。连我都觉得羞耻了。通过色诱阿良良木学长选择了自己,但是却只会添麻烦。这样一想,我觉得自己也有错啦。如果我一起跟来的话,就不会让阿良良木学长这么困惑了。眼睁睁看着阿良良木学长被羽川学姐的胸部抢走,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这样啊。」

说到这里,小扇看着我。

她看上去非常开心——打从心底对这种对这种情况感到无比的开心。也就是说,她以插入我和羽川之间为乐。

「对不起,都怪我让阿良良木学长这么困扰。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哦。如果当时让阿良良木学长选我就好了。但是,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我没有责怪阿良良木学长哦。绝对没有哦。因为每个人都会犯错嘛——对吧,羽川学姐?」

这时她突然扭头看着羽川。

「羽川学姐也要原谅阿良良木学长啊,原谅他犯下选择你这么大一个错误。既然如此,干脆直接开口道歉吧?就说『都怪我羽川的愚蠢,这并不是你的责任,阿良良木君』——」

「…………」

面对小扇无礼至极的挑衅,羽川什么都没有说——大概是无话可说吧?但我可不能默不作声啊。无论她怎么侮辱都无所谓,但是她这样对待羽川,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喂,小扇——」

「我已经……」

唰的一下,小扇突然扭过头来,再次看着我。那一瞬间看上去就像她的脑袋突然从背面扭过来一样,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我已经解开这个谜题了,就是密室之谜——」

「咦。」

「而且我也知道她的母亲去了哪里了——嗯,知道一个大概。」

只是大致推测,她说道。

小扇淡淡一笑——好像在取笑背后的羽川。虽然面朝我说话,但实际上却在鄙视羽川。

「因为还有人不知道,特别是有一个巨乳还不知道,所以反过来我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解不开这个谜,为什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呢,我也不知道啊。阿良良木学长,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吧?因为你很温柔,所以才故意配合那个名字『羽』打头的人而已吧。居然连这个都猜不透啊,真不可思议啊。至少在从别人身边抢走实地勘察搭档的时候……」

「喂,小扇——那个,你也不知道详细情况吧。你刚到这里,只听到我们的一些只言片语吧?这样就把谜给解开了,实在是……」

「哎呀,这次只听一些只言片语就够了。因为我又不是巨乳。」

「…………」

她对巨乳的攻击意识好强烈啊。

比起实地勘察的搭档被抢走,她的攻击重点是被巨乳抢走这一点——这好像是小扇第一次表现出年幼后辈应有的一面。

不过,这个暂且不论——怎么回事?小扇说密室问题很简单——肯定也有想故意在羽川面前炫耀的因素吧。

小扇的调查主要以问答为主,并不是这种刚一赶到马上就能解开谜题的名侦探——不对,但是,小扇会对学级会的事情和废屋的事情都发表了精辟的看法,她现在应该不是虚张声势。既然她说她解开了谜团,那就真的解开了——她解开了老仓母亲失踪之谜。

虽然她不知道老仓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不过却说已经大致掌握了情况,光是「大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老仓听后觉得信服的话——说不定她就会回来学校了。

但是,这个,我很难相信。

就算她是忍野咩咩的侄女,仅凭那么一点情报量,她到底是怎么推理出答案的呢?

「小扇,小扇——忍野扇,你——到底知道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哦。是你自己知道而已,阿良良木学长——小学时代的她,初中时代的她,高中时代的她,你都知道。你知道老仓育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就不难猜出她母亲那件事的真相。」

只要不是巨乳。

小扇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羽川学姐,你以前是三股辫眼镜?是不是啊?不会真的是吧。连这种问题都解不开还打扮成那么聪明的样子简直是诈骗耶。你会被逮捕的哦。对于我来说只是非常简单的练习问题,如果你为巨乳道歉,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你。」

为巨乳道歉。

这是什么情况啊。

不过小扇好像是认真地。她从我和羽川之间站起来,来到羽川的正面——直面羽川。

「如果你求我说『我的全部营养都被胸部吸收了,比我小的后辈小扇,这么简单的问题我都不会,请你告诉我答案吧。我再也不会强行夺走阿良良木君了』,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标准答案的啦。」

一脸奸笑的小扇明显非常享受这种情况——唉,结果,对于没有和老仓见面的她来说,这件事跟她完全没有关系,对方就只是调查对象,就像做游戏一样。

但是,对于我和羽川来说,这件事完全不是游戏——玩游戏的话还可以赌气不妥协,但是这却关系到老仓的人生。

这样下去羽川一定会很有挫败感的,于是我……

「小扇!」

我用有点严肃的语气叫了她一声。

「我求求你,由我来求你吧,这样总可以吧——如果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们。三年前,老仓母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咦,这可怎么办啊。我真的对羽川学姐很气愤,但是又不能拒绝阿良良木学长的请求。我对阿良良木学长就是没辙啊——」

小扇这样说。

语气更加开心了。

「——你怎么想呢,羽川学姐?我现在应该接受阿良良木学长的请求吗?这样你可以顺便听听啦,你不要不说话啊,回答我啊。我是为了保全你的面子才特意问你的哦。」

羽川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小扇——这种情况看上去好像是她正在分析小扇,分析忍野扇到底是什么人一样。

她的真实身份。

想要看透。

想要猜到。

「一直不说话,真无聊。真的没有叔父说的那么厉害嘛。反正——你全盛期的时候肯定也没什么大不了吧。都是周围的人把你捧得太高了。好吧,既然如此,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终于厌倦了羽川,叹了一口气,对我说:

「只要你说『选择羽川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是我的错。我的搭档只有小扇一个人。比起羽川,我更喜欢小扇』,我就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什么……」

我畏缩了。

我可以说这种话吗?

「我是不会妥协的。一个字都不许变了——『比起羽川的巨乳,我更喜欢小扇大小合适的胸部』也不行哦。怎么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只要知道真相,老仓学姐她一定会很开心的——你现在不是应该报答老仓学姐的恩情吗?难道是因为,东拉西扯大半天,你还是觉得羽川学姐的胸部更好?」

交织着胸部的话题听上去太混乱了。

但是,她说得没错。

为了老仓——为了老仓。

既然如此,我只能做出决定——这种等于让我放弃信仰的台词,这种就算撕裂嘴巴也绝对不说的台词,但是,如果我拒绝的话,她可能会让羽川说出更加过分的请求——羽川可能会对她产生一种败北感。我不愿意事情变成这样。就算从事实上来说,小扇的确比羽川更快想出了答案……但是我依然不想让羽川认输。

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羽川。

面对这个进退两难的选择,既然如此,与其让羽川说,还不如让我说……

「不行哦,阿良良木。」

羽川开口了。

「不要说那种话——就算不是真心的,就算是为了我着想,我也不想听你说出那种话。」

「但、但是,羽川……」

「当然,我也不会说。我就是要把阿良良木抢过了。」

说着她站了起来。

「小扇,给我十秒钟,我会证明阿良良木君选择我是正确的——」

「十。」

没有讨论也没有争执,用直接开始倒计时。对啦,小扇解决问题的节奏和作出判断的速度,都是天才级别的。绝对不仅仅是口头上与羽川对抗而已。

「九。」

羽川行动了。她要干什么?要去哪里?她朝广场的一个角落走去。那里是水龙头。水龙头?她口渴了吗?这种情况还口渴?

「八。」

不对。

她拧开水龙头后,把自己的头放到了水龙头的下面!

「七。」

水龙头开到最大。瀑布般的水流冲刷着羽川的头部。难道羽川在冷静头脑吗?用这么强硬的方法?她想要保持冷静吗——小扇的挑衅令她的头脑发热到这种地步吗?

「六。」

规定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如果这是考试的话,羽川已经进入检查阶段了,但其实她还在淋水。十秒这个时间只是为了牵制住小扇吗——至少要一分钟,不对,三十秒也行啊,我不禁开始着急。不过羽川肯定早就猜到,提出三十秒小扇肯定不会答应与她比赛吧。

「五。」

关闭水龙头。羽川就像猫被雨水淋湿后甩水一样,向左右两边快速地甩脑袋——这时,她的头发发生了变化。染黑的部分脱落了,一半头发都变成了白色。远远望去,黑白混在一起,整体好像是灰色的。

小扇低喃道:难道是灰色的脑细胞吗?[梗出自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著名侦探角色波洛]

「四。」

接着数数。

羽川快步跑回我们身边——不仅是头发,就连校服都湿了,好像整个人刚被大雨淋过一样。她回来以后马上重新坐好,动作快得连水滴都飞了起来——并且散发出的强大魄力,令人不敢产生替她擦干净的想法。

羽川在思考。

羽川在思考。

「…………」

羽川在思考。

「零」

「不用再数零了。」

羽川终于结束了思考。

「我赢了。」

013

「是我赢了——不过,这个……」

向小扇发表了胜利宣言的羽川翼,表情看起来却并不怎么高兴,也不显得怎么自豪。总的来说就是缺乏了获得 胜利的感觉、以及成为胜者的感觉。反而她的神态充满了苦涩的味道,就好像在体味着败北的滋味似的。

相对而言,小扇却没有任何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即使听了羽川的宣言,也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不,看起来也好像有点高兴。

面对两人在不同于这里的另一个次元展开的思考决战,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无论是事件的谜团还是两人的想法都搞不清楚的我,就只能选择默不作声了。

「你……」

过了一会儿,羽川说道。

就好像觉得很难以置信似的。

「你难道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情况吗?连仔细验证也不需要?光是断断续续地听了我们的对话……然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样的真相?」

「嗯。」

小扇点了点头。

「因为我就是从这个方向开始设想的——因为有这样的直觉,然后从那里开始进行推理和事实的磨合。毕竟其他的可能性本来就很低啦。」

「你到底用的是什么思维方法呀……这可不是正常人做的事情,一开始就想到这种情况什么的……」

不是正常人。

羽川很少会用到如此强硬的词语——不过从她的表情中可以看来,她好像觉得这个词语的力度还不够强。

「你最后还不是想到真相了?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我们彼此彼此。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差异罢了。你和我没有实质上的差别。而且——最不正常的人其实是老仓学姐吧。」

「…………」

「她才的的确确是最不正常的人。」

「…………」

羽川没有反驳。她说同班同学老仓不正常——为什么?小扇和羽川推测出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呀?

「阿良良木……不行。」

羽川扭头对我说道。

虽然面朝我——但是,却没有看着我。

「这个不能说……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老仓同学。刚才,你说无论是什么真相都要告诉她……你说这是义务。如果你听到这样的真相,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改变主意……」

「不行啊,羽川学姐。你不要把愚者给宠坏了——让他自己思考一下吧。不然的话,阿良良木学长会一直蠢下去哦。无论经过多长时间始终是愚者。」

小扇好像很开心地插嘴。

「让阿良良木学长也思考一下吧——思考一下这个只要想到谜底就会觉得很不舒服的真相吧。」

看来羽川的事情,就是关于巨乳的问题,小扇已经消气了——比赛虽然是小扇输了,但是她让羽川自己想到了那「不正常」的真相后好像心情就变得畅快了。

只要想到谜底就会觉得很不舒服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不能告诉老仓的真相?绝对不能说的真相?但是,经历过那么多磨难的老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事情呢?

事到如今——还有更痛苦的真相吗?

「我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

「提示1,老仓学姐的母亲已经死了。」

小扇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个倒是多多少少已经猜到的结果——但是,为什么小扇和羽川会得出这样的结果呢?

「死了……也就是说,对了……老仓的母亲被杀了,被父亲吗……奇怪的失踪,神隐般得消失,到底发生了什么——」

「完全错误。」

小扇摇头。我还没有说完呢,结果她就毫不留情地评分了。

「你好温柔啊,阿良良木学长。你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么温和的结果啊。接下来,羽川学姐,你来说第二条提示吧。」

「我——我吗?」

「是啊,虽然在胸部问题上我们是对立的,但是在教育阿良良木学长的问题上我们却是同志哦。我们两个彼此协力,一起教育阿良良木学长吧。你不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家庭教师吗?」

「…………」

羽川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提示2。」

她说。

先不管是告诉老仓,她知道已经无法对我隐瞒真相了,只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可以说是一个很痛苦的责任。为了不让羽川痛苦太长时间,我必须尽快想到答案。

「就像你初中的时候误会老仓家是废屋一样。老仓同学也有一个地方误会了——她有一个关于母亲的误会。现在依然误会着。」

「啊,羽川学姐。真是的,这个提示太明显了。我在《别册少年MAGAZINE》上也犯过同样的错误——不行啊。这样下去会宠坏他的。让阿良良木学长变成愚者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吧。」

「…………」

哪怕小扇说提示得太明显,但是我完全搞不懂。

最坏的真相。最坏的真相。最坏的真相。

误会。

「杀死母亲的犯人……是老仓自己,但是她忘记了……是吗?」

我说出了自己突然想到的事情,但是却祈祷千万不要是真的。这种真相太凄惨了——但是,也许正因为凄惨才是真相,难道我猜对了吗?难道这就是最坏的真相吗?

「不对。」

小扇摇头。我松了一口气。但是,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因为,如果答案不是这个,就说明接下来还有更残酷的答案在等着我。

「当然,如果老仓学姐说的话都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编造的,她在另外一种状况中把母亲杀害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如果,如果从头开始怀疑的话,那答案就太多了。她并不是不可信的人,人类总要下定决心相信别人才行。人类是必须互相信任的,对吧,阿良良木学长?对吧,阿良良木学长?」

说得真空泛。

但是,她说得没错。

首先要相信老仓的话——但是,老仓到底误会了什么呢?

到底有什么地方有矛盾呢。

「提示3,从密室消失未必就是从密室逃走了。」

小扇一边说一边绕到我的身后——这孩子好像真的很喜欢站在我的身后呢。

消失不等于逃走?

确实如此。

如果这是推理小说,有一个梗现在已经没有人会震惊,说不定只会对现在还有使用如此古典老梗的作者而震惊,那就是犯人和被害者的尸体一起藏在密室中。他们看上去好像从密室中逃走了,但其实却藏在里面。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老仓打开门,走进房间,母亲还在房间中……躲在门后的阴影中,偷偷地从老仓身后离开了?」

「不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啊?」

是啊。

没有任何意义。

老仓去学校家里没人的时候有的是时间,为什么偏偏要等到老仓回来以后,趁老仓看不见的时候从房间里逃走呢?

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如果母亲被关在房间里还说得通——但是她并没有被别人关在房间里,而是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说是密室,但是这种情况却并非有什么陷阱的悬疑故事。

「提示4,阿良良木君,如果母亲死了,为什么她的尸体没有被发现呢?为什么老仓以为母亲失踪了呢?」

「…………」

小扇提出她们俩一人给我一条提示,但是这样看上去就好像我被小扇和羽川两个巨头耍得团团转一样。羽川好像不太愿意这样做,我还是早点想出答案吧,但是——我的大脑中没有闪出一点灵光。

没有发现尸体……

也就是说,小扇刚才之所以非常含糊地说「大致」知道老仓母亲在什么地方,就是因为她不确定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否还算在这个世界上吧……没有找到尸体大概也包含在「大致」的含义之中吧。

「提示5。」

不等我提出答案,小扇就接着说道。

「就算我很擅长提问,但是口头说出的故事中肯定有一些不完整的地方。这次,我只是间接听到的,但是——假如阿良良木学长选择我当搭档,从老仓学姐的话中,关于『那件事』的真相,我们是不能确定的。所以,实地勘察不是问答的调查,而必须要真正地去现场调查才行——那么,『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提示6。」

羽川接着说道。羽川好像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过程。我对无法回应她的期待的自己感到很恼火。

「老仓之前的家没有收拾过,是一个垃圾房间。」

「提示7,母亲突然有一天消失了。突然有一天,突然有一天。那么,前一天是什么状态呢?」

小扇也不给我留时间了。

她们不断地向我这个愚者列举提示。

「提示8,因为家庭破裂的原因,老仓同学母亲的心灵非常脆弱。她甚至脆弱到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丧失了生存的念头。」

「提示9,照顾母亲的是老仓学姐,但是老仓学姐却说母亲完全不吃饭呢。那么,话中的『完全』在阿良良木学长的心中大概是『话虽如此,但其实还是稍微吃了一点』是吗?但这全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啊。」

「提示10,老仓同学说……她对母亲说话,然而母亲却没有反应。」

「提示11,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提示12,不吃饭,不答话,不说话,不移动。这还活着吗?」

「提示13,初中生真的可以连续几年照顾闭门不出的母亲吗——如果是尸体的话倒是可以。」

「提示14,人类的尸体可以一直保持原状吗?」

「提示15,提示5的答案就是『气味』——问答调查很难告诉我们有什么气味对吧?『味道』是很主观的,味道分为『甜的、辣的、酸的』等等,而且表达的方式也有很多。气味也有『香味』和『臭味』这样的表达方式,另外,还可以更直接地说『蔷薇的气味』、『雨的气味』、『牛奶的气味』、『腐烂的臭鸡蛋的气味』——以及腐烂尸体的气味。」

「提示16,但是垃圾房间的气味却掩盖了所有的气味,也许是这样……就算房间中有尸体,尸体正在腐烂,但是附近的人却没有发现,也许是这样。」

「提示17。」

「提示18。」

「提示19。」

「提示20。」「提示21。」「提示22。」「提示23。」「提示24。」「提示25。」「提示26。」「提示27。」「提示28。」「提示29。」「提示30。」「提示31。」「提示32。」「提示33。」「提示34。」「提示35。」「提示36。」「提示37。」「提示38。」「提示39。」「提示40。」「提示41。」「提示42。」「提示43。」「提示44。」「提示45。」「提示46。」「提示47。」「提示48。」「提示49。」「提示50。」

「我知道了,够了!」

我怒吼起来,就像惨叫一样。

几乎已经是歇斯底里了。

「也就是说——在那两年时间里!她一直在照顾母亲的尸体吗?!尸体最后腐烂了!从腐烂到消失,她都没有发现!」

是啊——就是这样。

两年前的学级会,我错过了真相。

五年前在废屋也错过了。

六年前的青梅竹马至今没有回忆起来。

既然如此。

现在我不能再逃避了,不能再掩饰了。

老仓育的悲剧——老仓育的疯狂,我必须要面对。

这就是进步。

对老仓来说就是进步。

「回答正确。什么呀,其实你自己也能想出来的嘛,阿良良木学长——我们只说出50条提示你就知道真相了,作为愚者来说还算很精彩嘛。」

很精彩。

小扇看戏看得很高兴似的拍了拍手,对我大加赞赏。

「对了——如果真是这样,老仓学姐的母亲就不是突然消失的,而是慢慢消失的。因为绝食而慢慢地饿死后又慢慢地腐烂。当尸体腐烂得已经看不出原状——当尸体彻底分解,彻底融化的时候,老仓学姐就会感到奇怪,母亲到底哪去了?」

然后小扇接着说。

补充了一些话。

「这就像水分蒸发一样。讨厌能凭自己的力量沸腾起来的水——是这样吧?嗯,不过她的母亲的确是在自己的力量下沸腾了哦。」

「水……」

「阿良良木学长,你养过蟋蟀吗?」

小扇很开心地打了一个比方。她用这个例子简单地向我解释了一下情况——把这个极端悲惨的事情解释得非常简单易懂。

「我养过哦……我很喜欢它的声音。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用黄瓜喂它。因为蟋蟀最喜欢吃黄瓜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黄瓜就消失了,我还以为都是虫子吃的呢。但是,其实并非如此。黄瓜里基本上都是水分,只不过是蒸发以后变干了而已。」

啊,顺便告诉你,蟋蟀吃了腐烂的黄瓜以后全都死了——小扇最后提供了一个不必要的残酷情报。

「也就是说,老仓学姐的母亲蒸发了——因为人类大部分也是由水组成的哦。失踪和蒸发。真是讽刺呢,这两个词居然是一个含义——密室事件,房间上锁和玄关上锁事件,这下全都解决了。正因为如此,房间上锁和玄关上锁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母亲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房间。不是像烟一样消失——而是像水一样消失。」[日语中「蒸发」——「蒸発(じょうはつ)」也同时有「失踪、不知去向」的含义]

「……但是人类并非全都是由水组成的。剩下的部分呢?」

小扇回答我:「提示29不是告诉你了吗?」

然后接着说道:

「之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也就是说,应该在处理垃圾房间的时候和垃圾一起处理掉了吧。」

她用平常的口气说道。

她居然用平常的口气说出人类可能和垃圾一起被处理掉的事实。

「在垃圾房间那样的环境中,尸体的腐烂速度是很快的——也许吧。」

「也就是说……那个……」

我问道。

我已经做好了面对更残酷真相的心理准备,战战兢兢地提问。

「她的母亲是用饿死的方法自杀的……是吗?」

「这个嘛。我觉得丧失生存的念头并不等于自杀。丧失生存的念头和想死在人类心中是两码事。不过,这一点可能要因人而异。我们不如采用少数服从多数的投票吧?羽川学姐觉得呢?其实还是有这种情况的吧?母亲丢下女儿,自己选择自杀什么的……」

羽川没有回答。

当然,小扇应该不知道吧。

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扇应该是不知道的吧——羽川的亲生母亲正是丢下女儿选择了自杀。

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故意这么问了。

「我只想……」

羽川静静地说道。

静静地,痛苦地——

「不让老仓同学知道这件事,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就这样生活下去。」

「是啊,如果真的可以生活下去就好了。但是,她本人可能也隐约感到有点奇怪,感到有点不同寻常吧?所以她才拜托你们调查。她之所以拜托你们调查母亲失踪的原因——就是因为觉得有点奇怪,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她肯定一直都有这种想法吧——这三年间,甚至一辈子。」

「不,只到今天为止。」

我说道。

我对小扇——以及对羽川说。

「我来说,由我来告诉她。我现在马上返回老仓的家,把这些全都告诉她。」

「咦……」

羽川发出惊讶的叫声。小扇虽然没有叫出来,但也露出意外的表情。但是,我觉得我说的一切都不是意外的事情——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政府的人应该已经回去了——我一个人去,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吧。」

「阿、阿良良木君……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一直假装没有看到老仓——整整六年了啊。就像她无法直视母亲的死亡一样,我也无法直视她。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再这样对老仓置之不理了。」

我回答羽川。

「你告诉她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阿良良木学长——说不定老仓学姐会更加讨厌你哦。」

「她现在已经够讨厌我了,没关系。就算她会更讨厌我,但是只要讨厌我可以让她更爱自己就行了,这样更好。」

我回答小扇。

然后我出发了——向老仓的房间。

不是道歉,也不是补偿。

为了谈话,为了交流。

是的,告诉她吧。

作为稍微提前一点走上幸福之路的学长,告诉她变幸福的方法——话虽如此,老仓可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啊,关于幸福,她只要抓住一点窍门马上就能得到的……幸福并不是竞争。如果被她超越了,下次就让她来教我吧。我们互相学习,互相传授,共同提高。

开一场学习会。

让愚蠢至极的我们——大家一起变聪明吧。

我们都要幸福。

「阿良良木学长,你要恩将仇报吗?」

远处传来小扇的声音——听到这句话后,我心里在想,就算是恩将「仇」报,但是只要可以「回报」老仓的什么东西,那不就挺好的嘛。

014

接下来是后话,或者说是这次事件的结局。

第二天,我被两个妹妹、也就是火怜和月火叫起床,然后前往学校——那时候,我就向两个妹妹打听了一下。因为名字已经变了,我就没明说——我问她们还记不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孩子被暂时性地在我们家里接受保护的事情。结果两人都说不记得了。我还想这也跟我差不多,但是看来情况并不一样,因为那样的孩子在多个时期都有出现过,所以她们并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这样看来,我大概还有好几个已经完全忘记的青梅竹马。真是的,明明有这么多青梅竹马,却整天说什么想要早上来叫自己起床的青梅竹马,我真是太丢人了。不过讨厌我的话老仓早就挑起了这个重任,所以我也没有必要再进一步讨厌自己了。

结果,老仓还是没有回来学校——就算今天回去学校,也不会遇到老仓。虽然形式上是违背了之前约定的内容,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刚才也我也说过了……那真的是很勉强,然后,他们说已经不行了。」

老仓是这么说的。

昨天,在那之后我一个人回到了她的房间。

「独居生活已经到极限了……刚才政府的人这么跟我说。因为补助额度会变成现在的一半,所以已经无法继续住在这里了。听说这里接下来是让给一个家庭来居住——不过就算这样也没问题。他们说还找到了一个更小的国营公寓……所以我要搬家了。」

我要转学离开直江津高中——她说道。我没想到她这是居然如此平静——和政府的人谈话,被告知独居生活就此结束,也许是因为经历了这些过后而感到疲惫的原因吧……不对,不是这样。

好像在我们两个见面、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老仓都是这种感觉——就像初中一年级的暑假一样。她之所以在教室里那么暴躁,都是因为人太多的关系,她想要恐吓周围所以才绷紧了神经,我现在才明白——她只不过是在人多的地方容易失控而已。羽川让我一个人来见老仓的用意,大概也正在于此吧。

我把关于她母亲的推测告诉她以后,没想到她居然非常平静地接受了。

「是吗——果然如此。」

她说道。

就像在封闭的教室中小扇告诉我犯人是铁条径时我的反应一样。

也就是说,好像早就有所预感了。下意识的预感——不对,不是这样。也许,无论面对怎样的真相,她都会说「果然如此」吧。

果然如此。

这就是她对人生的感想。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小镇了……其实,就是因为在这个时候知道铁条请假了,我才去学校的。我以为会遇到什么事,会有什么改变……结果……」

结果。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什么改变了?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改变。可能只是变得更加讨厌我而已。结果——也许只是「果然如此」。接着我与老仓又说了一些话,然后就回家了。没有闲逛,直接回家。

唔……总而言之,把真相告诉她以后,我和青梅竹马的她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改善,不过也没有因此而恶化。而且,就像六年前一样,就像五年前一样,她又要突然消失了——正因为如此,今天我并不担心在学校里见到老仓。就在我去学校的时候……还是像平常一样是走路去的,半路上听见一辆自行车轻快的车轮转动声传来,并向我追来。

正是小扇。

原来这孩子是轻轻松松骑自行车上学的啊……

而且她的自行车好像很高档。

「喂,阿良良木学长。」

「什么喂啊……那个,小扇,昨天你们为什么先走了?我不是叫你们等我吗?」

「因为羽川学姐说我们先回去的呀。」

「为什么羽川要这么说?」

「因为你们谈得很不错,她想让你们单独相处吧……」

「不是啦,什么谈得不错啊,我很快就回来了……结果却看到你们两个都不在,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

唉,算了。

我并不想责怪她们。

小扇和羽川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呢?虽然她俩很难和睦相处……不过真希望她们能彼此各让一步啊。朋友和熟人的关系差成这样,我的压力也很大。

「昨天的比赛是我输了。」

小扇说道。

说着低下了头——骑着自行车低头。

「对不起,老实说我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一定会中途投降呢——没想到你居然坚持到了最后。」

「……我不明白你的胜负标准到底是什么。刺激我,刺激羽川,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问道。

这是最根本的问题。

「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转校过来以后,铁条就休产假了,老仓也来学校了,刚要安定下来的时候又要转学了。那些停滞的事情,迷迷糊糊的事情全都突然被提起,然后发生了激烈的进展……」

「咦,老仓学姐要转学吗?我还不知道呢。」

小扇无视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

「我还觉得她的角色定位做得很不错呢——你想想,她好像是迄今为止所有女主角的原点。是一个可以令你动摇的绝好的人物啊。唉,不过,事情不可能尽如人意。这回我算错了——不对,应该说是预料错了。这都是阿良良木学长你的功劳啊。本来我还期待着老仓学姐再多把你们耍得团团转一点呢。不过,如果她在新学校一切顺利就好了。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新天地,她一定可以成功的……这都多亏了阿良良木学长你啊,都是托你的福。」

「……小扇,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家住这附近吗?」

既然小扇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就换一个问题吧。

结果小扇却说道:

「哎呀呀,你在打听我私人地址吗?阿良良木学长,真是不能掉以轻心耶。」

然后又接着说:

「我在寻找迷童啦。这才是我的初衷呢。」

「…………?」

寻找迷童?真是奇怪的表达方式。她的意思是不是——因为成了迷童所以正在找路啊。如果是去学校的路,我倒是可以告诉她。但是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已经骑走了。

「虽然这次我输了——但是,如果我嘴硬不认输的话,那就显得太孩子气了。至少我想看到你被青梅竹马耍得团团转的目的达成了,相互抵消的话,就算输一次也没什么。你要小心哦,阿良良木学长。下次就未必有这么顺利啦。你的前途真是多灾多难呀。」

她骑着自行车向与学校相反的方向去了……这样没问题吗?虽然我有点担心,但却无济于事,只能默默地目送她离去,然后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路上遇到了羽川。其实不是「遇到」,而是她专门在校门口等我——我原本还以为她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但是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只等了一分钟左右。因为她已经算出我的到校时间了——只有一分钟的误差,大概就是与小扇说话的那一分钟吧。羽川与小扇之间看不见的战争好像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些暂且不管,我先把老仓的事情告诉了羽川。

「是吗……真遗憾,我还以为可以和她交朋友呢。」

羽川说道。

她真的很遗憾,不过,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口气。因为避免了最坏的情况发生而松了一口气——不过,羽川预想的最坏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我却并不知道。

「既然如此,让我们祝贺老仓同学走上新生活吧。」

「是啊。小扇也这么说。」

「阿良良木,我要去递交休学申请,你先去教室吧。」

「嗯,好的……休学申请?咦?什么,你要离开直江津高中了吗?」

「不是啦。休学休学。那个,毕业以后我不是要去流浪旅行吗?我想先去踩踩点。轻轻松松地先绕世界一周。大概需要请假一个月吧,多多关照哦。」

这个我可关照不起……

轻轻松松绕世界一周?说得好像绕操场一周似的。

我以前的确听说过毕业旅行的事情……不过用得着去踩点吗?不愧是计划性高的人啊……就像飞机一样,高得超乎想象。

「如果旅途中遇到忍野先生,我会和他打招呼的。」

羽川继续说道。忍野?忍野应该没去海外吧……他怎么看都不像有护照的人。嗯,不过,环绕世界一周当然也包括日本在内,那也有可能在途中的什么地方和他相遇。

我没有理由阻止羽川去旅行。虽然很突然,不过这也是羽川行事果断的一种表现形态吧。虽然一个月见不到羽川有点寂寞,不过还是尽量不要表现出来,愉快地为她送行吧。

「好呀,如果在什么地方遇到忍野,告诉他我见到他侄女了哦。」

「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然后我一个人来到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在坐下的瞬间,我的手机响了。完蛋了,在校门口遇见羽川的时候,我忘了关闭手机电源了。

我太粗心了。

真危险真危险——如果和羽川说话的时候手机响,她肯定会把我痛斥一顿吧。

是短信的声音,战场原发来的。

「给小历历:我的手指真的骨折了今天先去医院然后再去上学。」

……这是发电报吗?

「小历历」这称呼也太可爱了吧,不过内容却是说打老仓的手指真的骨折了。不过,让她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所以就不用我的血液治疗她,让她自己去医院好了。不过,看来今天她要晚点才能来学校了。她会不会去见老仓呢?我还没有把老仓的事情告诉战场原——就在这时,第二条短信就来了。

「给小丽丽。」

丽丽?什么意思?不对,应该是打「历历」时打错了。依旧是发电报一样的短信,这是什么奇怪的游戏吗……

「今天早上老仓来给我道歉了我已经原谅她了我已经没事了(不过骨折了)」

好难读啊……嗯?

咦?老仓向她道歉了?她为什么知道战场原的住所?战场原在学校登记的是假住址啊,应该一直都是假的啊……啊,对了,一年级的时候,照顾病弱的战场原的人正是老仓。如此说来,老仓也知道战场原推荐入学的事情……她连这些事情都知道,那就说明她把自己关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依然关注着战场原。

不过,道歉吗……

看来老仓遵守了跟战场原和好的约定。于是战场原的问题解决了,她从今天开始重新上学——无论如何,总算解决了。在羽川出发去旅行之前,把这条短信也给她看一下吧。

就在这时,第三条短信又来了。

「让小历历担心了对不起下次约会的时候我会给你无数个深吻哦原谅我吧☆☆☆我对你的深吻中毒啦☆☆☆☆☆☆」

这可是不能让别人看的邮件啊!

就在我想要关电话的时候,第四条短信,最后一条短信来了。

「老仓让我帮忙传一句话你的桌子底面 你的嘿嘿。」

你的嘿嘿?

这是什么问候语啊?就像「前略 你的仇人」一样,这是剑客杀人之前的预告吗?而且刚才还什么「小丽丽」,好吧,这些应该都是打错了。原文应该是「你的黑仪」吧。

哎呀哎呀,这样看来,其他地方可能也有很多输入错误啊……帮老仓传话?桌子底面?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边想一边把手伸进了桌子里面——结果。

结果里面贴了一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什么纸,用透明胶贴着的——我撕下来后拿出来一看。

是一个信封。

那信封是我没有见过的很新潮的薄薄的那种——不过,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却有点印象。很久以前,五年前的夏天,我在废屋的矮桌上也见过这样的信封。

只不过,当时的信封是空的。

这次里面有信,摸一下就可以摸出来——没有写收信人和寄信人,正面和反面什么都没写,但是,我却知道是谁把这封信放在我桌子里的。

是老仓育。

她遵守了所有的约定。

她大概在连老师们都没怎么来的早上,偷偷来到学校,然后把这封信贴在了我的桌子里面吧。

那个没有一点征兆,突然消失的老仓育——已经不在了。虽然只是很小的变化,但毕竟是她的变化。我对这个感到欣慰,不过她要走了,又稍微有点寂寞。

我自己也要有所改变才行,不能再像五年前那样随意撕开。我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几张信笺——好啦,信上写的是数学问题呢,还是对我致谢的话,抑或是对我臭骂一通呢?其实这些可能性都存在的——到底究竟是那种呢?

「啊哈~」

我情不自禁地绽放出笑容来了。

我说啊——

你觉得她会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