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良木学长,久违啦~!」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在这里说明一下,神原骏河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后辈——至少对像我这样的人、对像我这种程度的人也依然心怀敬意,是极少数能做到这一点的后辈之一。或者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一个了——也许是因为她这种爽直的性格,或者是因为她出生于相对富裕的家庭的缘故,她基本上不会以刻意彰显谦恭态度的敬语来说话,也很少把正式场合用的庄重语挂在嘴边。但是即使如此,她在面对我的时候也还是会遵从一定的礼节以示尊重。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她虽然在面对前辈的时候也不会改用敬语,但也不是那种会以「久违啦~!」这样不三不四的问候语登场的角色。
大家要明白,今天对她来说完全是一个例外的情况——当然,她心情变得这么兴奋也是可以理解的。今天……说得更严密一点应该是今晚——八月二十三日的晚上,来到这座对我们来说已经非常熟悉的、就算不能算是象征也可以称之为地标的补习学校废墟的二楼教室的神原,她的心情之所以变得如此兴奋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那个,但我最近都很少碰到要把神原叫出来的情况。所以向来都宣称「为阿良良木学长效劳就是我的生存意义」、「我是阿良良木学长的零件」、「我是阿良良木学长用完就扔的道具」的神原,因为兴奋过头而以破门而入之势冲进教室这个举动,当然也是很容易理解的现象——不,要说理解的话,神原这样的宣称在我看来完全是一种极难理解的说法。
被恋人的后辈尊敬到这种程度,在我人生的计划表上可没有这样的项目啊……
不过话虽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开口就神气十足地说出「久违啦~!」这样一种有点俗气的问候语,其实也并不是完全脱离现状的说法——从结果上来说。
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我一定会这样回答——因为对双腿速度有着绝对自信的神原的膝盖,跟并不是坐在椅子上、只是很普通地站着的……也就是说位于约1.5米高度的我的脸颊发生了接触的缘故。
接触。
不过这个翻译成英文并不是「touch」,而是「ramming」——如果是踢足球肯定会马上被罚红牌的、承载着她全身体重和全速度的真空飞毛腿膝撞攻击。对身为篮球选手的神原来说,这或许应该说是由于违反体育道德的犯规动作而被勒令立即退场的情况——不过一般来说,在篮球赛中也应该不可能做到真空飞毛腿膝撞攻击吧。
总而言之,也就是说如果「久违啦~!」其实是「蹴违啦~!」的话,恐怕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问候语了。
「咕啊!」
刚才说的脸颊,只不过是指表层的接触部位而已,其伤害却会进而渗透到颊骨、内颊、口腔内部、头盖骨、还有我灰色的脑细胞里面去——从感觉上来说,就好像贯穿我头部的冲击波几乎能把教室后方的墙壁也破坏掉的感党。
不过从事实上来说,在教室后方墙壁制造出裂缝的——其实是像纸片似的被真空飞毛腿膝撞攻击的强大威力整个轰飞的我的身体。
「咕啊啊啊啊!」
脊背猛地撞到墙上,我发出了第二次的悲鸣。就算要发出悲鸣我也想发出更有气势的悲鸣啊——这种像被车辗扁的青蛙似的悲鸣实在是太丢人了。
「不过,光从一见面就中了后辈的膝撞攻击这一点来看,就算想不丢人也是不可能的事吧……」
「噢,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没想到一见面就向我使出了膝头攻击,真有你的。」
命中后在空中依然不失平衡、以流畅的动作稳稳落地的神原,就好像打从心底里感到佩服似的看着我点了点头——那是充满尊敬的眼神。我真想问她究竟把我这个被辗扁的青蛙模样都看成什么了——而且我根本没有刚见面就使出什么膝头攻击。膝头攻击这个说法我根本就不可能想出来啊。
「不过阿良良木学长,如果让我斗胆提个意见的话,比起膝头这个叫法,我更喜欢膝小子的称呼。一想到自己的膝盖里还住着两个美少年,我就会产生一种幸福的感觉。」
「拜托别把幸福用在那个方面,而且为什么非要限定为美少年啊」
「与其说是美少年,从印象上来说应该是幼儿啦。如果想着所有人的膝盖里都住着幼儿的话,你难道不觉得世间看起来会更丰饶一点吗?」
「别把丰饶这个词用在这种事情上,我的膝盖里可没有什么幼儿啊。」
我站起了身子。
捂着被踢中的脸颊——可恶,脑就先不说,因为口腔里确实是被踢伤了,想要吐槽也觉得很难受。口腔内都全是血味,就像吃了铁似的感觉。但是想到神原那槽点满载的说法,要我不吐槽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话说,最应该吐槽的地方,应该是你明明踢了我这个学长,却直到现在还没有道歉这一点吧。」
「道歉?哈哈,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你忠实的后辈神原骏河,现在不是已经算是阿良良木学长的肉体的一部分了吗?」
神原拍着胸口说道。
「就算自己的膝盖碰到了自己的脸,人也是不会向自己道歉的吧?」
「你辩解起来倒是口若悬河啊!」
「你怎么又装出那么激动的样子了?阿良良木学长的心情我当然是最清楚的啦。你虽然装出对自己脸颊受伤很在意的样子,但是你实际上担心的,却是身为运动选手的我的膝盖有没有在刚才那一击中被撞坏吧?」
「虽然是很好的前辈,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吧!」
这家伙还真的不道歉啊……
有这样的后辈真的没问题吗?
「你这样抬举我真的很抱歉,神原。我所担心的单纯只是我自己的肉体而已。」
「自己的肉体,也就是我的肉体吧?」
「怎么感觉你好像越说越像是你才是本体了啊?」
「老实说吧,因为阿良良木学长的回复能力很高,所以那种程度的空中碰撞就算不道歉也无所谓——我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啦。」
「你别以为说老实话就什么都能得到原谅!」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跟这样一个可怕的家伙在半夜的废墟里两人独处,说不定还真是一种相当危险的环境。
话虽如此,我这么突然地把她叫来,她也还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的要求——并且还满怀喜悦地来到这里,关于这一点我还是应该向她道谢的。
再考虑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还有要拜托她帮忙的事情——
「……我说,好像连牙齿也碎掉了一点啊。」
因为口腔内传来一种小石粒般的触感,我吐出来一看,发现那原来是自己牙齿的一部分。
「虽然只是仿造品,但你竟然用膝撞就折断了吸血鬼的牙齿,你究竟是什么来头的家伙啊。」
「那只是因为阿良良木学长平时没有怎么吸收钙质的缘故啦。」
神原还是坚持不肯道歉。
现在不是为了牙齿,光是为了压住怒火,我开始觉得自己也要吸收一点钙质了。
「我连一颗蛀牙也没有,大部分的瓶子都可以用牙齿来咬开哦」
「别用牙齿来开瓶子。」
「不过上次的那瓶洗发水倒是有点棘手呢。」
「我实在想象不出你用嘴巴来咬开洗发水瓶的情形啊。」
在浴室里光着身子的家伙用嘴巴叼着洗发水瓶,那不就成了像原始人一样的后辈吗?
当然,我这被打断的牙齿过一会儿就会恢复成原状,所以也没什么问题——但就算说有吸血鬼的回复力,仿造品毕竟是仿造品啊……
而且——
现在的我所处的状况——是连这种仿造品的回复力也丧失了的状态。不过毕竟也不能突然说出这种话让她担心,而且事情经过也有点复杂,所以现在还是暂时不要告诉神原比较好……
我重新看向神原。
把长头发梳成两束分别垂搭在两肩上的运动服打扮。看起来似乎是外出跑步的姿态,但是完全没有冒汗的迹象,气息也没有丝毫的紊乱——她大概是一路跑到这里来的吧(而且还因为刹不住势而向我使出膝撞攻击),真不愧是前篮球社的王牌选手,即使全力疾奔也似乎没有丝毫疲累的样子(话说全力疾奔也不会累的家伙到底要做什么才会累啊)。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开始留长发,外表的那种近似于男生的印象已经有所收敛,但是从她左臂上卷着的绷带里散发出的异质感却还是跟当时一模一样。表面上宣称是练习时意外受伤而藏在那条绷带下的手臂的真面目,也依然如故——
「嗯?怎么了,阿良良木学长。你怎么突然仔细地观察起我的身材来了?」
「我可不是再看什么身材。」
「咦?不看身材你还看着我做什么呢?我除了身材之外就没有其他值得看的地方了啊。
「别在这里发挥你那莫名奇妙的自卑感啊,直江津高中的运动明显。」
「现在我已经引退了。
「作为一个整天受到你那粉丝俱乐部性命威胁的人,我实在难以赞同你这个说法。」
而且在威胁我性命的那些人里面,还包含着我的妹妹(大的那个)——被自己的家人威胁着性命这种事,说起来真是让我倍感心酸。
「呵呵,你也不用那么仔细地盯着我看嘛。不用担心的,阿良良木学长。」
「嗯?担心?嗯?你说我到底在担心你的什么啊?」
「你又在这里装糊涂了。阿良良木学长还真懂得关照别人呢。不过你还是应该对自己的后辈给予更多的信任啊。」
神原说道。
「没问题,我在来之前已经把胸罩摘掉了。」
「我现在可真的开始担心你了啊!」
因为在刚才的攻击中被打碎的缘故,明明暂时解除了和忍的配对连接,我的牙齿还是呈现出锐利的形状。明知道尖牙会弄伤内颊,我还是怀着吐血的觉悟发出了悲痛的吐槽。
既然她穿运动服来这里,也就是说应该没有误以为我想跟她幽会,所以我也暗自放下心来,但是…
「毕竟运动服的布料有点厚,所以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我神原骏河是从来不会对阿良良木学长说慌的。如果只限定上半身的话,现在的我是以裸体穿着运动服。」
「那下半身怎么样啊,太让人担心了。」
「要不我现在就拉开链子让你确认也没问题啊。我神原骏河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隐瞒的。」
「从刚才开始你就好像很自豪似的老在说什么『我神原骏河』、『我神原骏河』的,但我看你在学会分辨是非之前还是保持匿名状态比较好啊。」
「我当然懂得分辨是非。」
「现在我就连你懂事没有也很怀疑啊。」
「怎么了,你好像很不满嘛,阿良良木学长。啊,难道阿良良木学长你是喜欢亲自摘掉胸罩的那一派吗。」
「这根本不是有必要组成派别的争论吧。」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吗。真是太讽刺了,就因为我摘下了胸罩,结果就超出阿良良木学长的喜好范围了吗。」
「我说你现在是已经超出正常人的范围了啊。」
如果只把台词截取出来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感觉。
但事实上只是在责备一个没戴胸罩的后辈罢了。
「咦?但是但是,你在这样的时间,把我叫来这样的地方,应该就是那回事了吧?」
「那回事?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也就是说阿良良木学长你终于愿意接受我的纯洁了对吧?」
「对吧你个头!」
因为缺钙的关系,连说话也有点不正常了。
这家伙,难道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变得兴奋不已,一下子就用膝盖撞到我脸上的吗?
「神原后辈,就算这是你久违的出场机会,你也有点太放纵自己了吧?」
「也许的确有这样的因素。真没想到这么久都没有我登场的机会,我甚至还担心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呢。」
「嗯,要说做错了什么,就你的情况看来也很难说是什么都没有做啦……」
毕竟连发言也充满危险性啊。
在某种意义上说,她甚至是比忍还要危险的角色。
「在等待出场机会的期间,篮球规则也在不断发生变优。别说是规则,就连球场也有了变化,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大受打击呢。
「那么说来,我搞不好可能会连高中会考也没有了啊……」
噢噢,这话题也扯太远了。
闲话休题。
「总而言之,我并没有想过要接受你的纯洁。」
「呜哇,真让人失望。」
「为什么我非要听你说这样的话啊,我真的非要听你说这样的话吗。」
「可是,阿良良木学长。就算你这么说,通过一条别有深意的短信,把一个女孩子,也就是女生,在夜里,单独的,叫到一个毫无人气的地方……就算被理解成那种意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
「呜……」
她这么说我就无言以对了。
听她这样子一点点的切分开来描述的话——
先不说我发的短信是不是真的别有深意,我身为一个有恋人的男生,本来也应该尽量避免做出一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行动。即使是我每月两次去帮忙收拾名为神原房间的杂货仓这件事,实际上也是很容易引起争议的问题。
不过,这次是因为「约定」的缘故,我才不得不这样做——
「而且阿良良木学长,刚才我还兴奋得一下子跑到三楼的教室去了,我发现那里已经用桌子砌好床铺了哦?那难道不是阿良良木学长准备的吗?」
「咦?那个我可真的完全没有印象……床铺?」
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期间,有谁跑到这个废墟来住了吗?
「你又在装糊涂了呀。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是那种装糊涂型的角色啊……」
「就当作是既成事实婚好了,现在阿良良木学长就这样接受我的纯洁也没问题对吧?」
「对吧你个头。」
什么叫既成事实婚啊。
注:既成事实婚姻一般是指违反法定的形式要件的婚姻,即是指没有配偶的男女双方,未进行结婚登记就以夫妻的名义同居生活形成的既成事实婚姻。
要说的话这完全是毫无事实根据。
「话说神原啊,说认真的,我想我和你之间已经超出了前辈后辈的壁垒,更超越了男女之别的壁垒,是以真挚的友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说起男女间的友情,也许会有人会付之一笑,但这的确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
「唔,实在不胜惶恐,这对我来说真是荣幸之至的评价。而且阿良良木学长,我对这句话的前半句还是完全同意的哦。」
「前半句?」
「就我来说,我认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情欲才对。」
「那么,你说的和我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吧!」
「超越了男女壁垒的情欲。就算我是男孩子,我大概也会对阿良良木学长怀抱着同样的情欲,这应该就是我的命运——我几乎没有一天不是这样想的。」
「就算只是一年一天也好,你还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吧。」
这么说来,你是女生可真是太好了。
我打从心底里这么想。
「那么,好久没有跟阿良良木学长谈得这么高兴,我都觉得有点热了。阿良良木学长,我可以脱掉上衣吗?」
「啊啊,你就随便把衣服搭在那边吧——啊,不行,你不能脱衣服!你运动服下面什么都没穿吧!」
「啧,被识穿了吗。」
「刚才你对学长咂舌了?」
「我才没有。我只是在舔舌而已。」
「那反而更可怕吧。」
「说不定还流口水了。」
「我说,你难道想要吃了我吗……?总之你千万别脱上衣。嗯嗯……然后,关于我把你叫来的目的——」
我终于切入正题了。
虽然现在才说好像也有点迟——而且头脑中还闪现过「干脆今晚就跟神原开开心心的玩一个晚上」的念头,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不行的。
「唔,你说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对吧?」
「啊啊,没错。」
「我本来还以为你要问的是关于我的纯洁的问题,现在看来那是我想得太快想错了。」
「这不是快慢的问题,你从头到尾都想错了啊。我永远都不可能有向尔提出那种问题的机会。」
顺便一提,今天上午我给神原发的短信内容是这样的:
「今晚九点二楼一个人来教室我有事要问你」——虽然文面有点乱,但也没有办法。
毕竟发送时的状况实在是太紧迫了。
「我想问的事情……其实,也就是有事想让你帮忙,所以问你愿不愿意啦。」
我把意识切换成认真的模式这么说道。
「不过说老实话,这件事,我其实是希望你拒绝的……」
「我不可能拒绝的!」
神原斩钉截铁地答道。
我就知道是这样,得到这种回答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神原骏河不答应阿良良木学长的要求什么的,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就算把天地翻转过来也一样!」
非但如此,她那种仿佛真的要翻转天地的气势反而让我感到恐惧。
「唔……这个,其实也不一定是来自我的要求啦。我只不过是个介绍人一而且对于想让你帮忙的内容也不怎么清楚……」
「你不知道?」
「嗯,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大概是对方有意不向我透露的吧——要是我知道的话,我就可以直接一口拒绝了。但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也不能擅自代表神原的意志而加以拒绝。
现在就只有委任于神原的意志了。
而且也存在着必须这样做的具体理由。
所以,我说道:
「如果你在这里拒绝的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那样反而会更好——当然,如果你坚持要帮忙的话,我也会竭尽全力避免让你遇到危险的。」
「哈哈哈,我的人身安全什么的,阿良良木学长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但是如果你无论如何也觉得很在意,那你就只考虑我身体体积的一部分—一也就是只想着胸部的事情就好了。
「那怎么行啊。」
只考虑着后辈的胸部的前辈,那究竟有什么好啊?难道就整天想着「嗯~这家伙今天没戴胸罩噢~」之类的事情?
……说起来,她说自己没戴胸罩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我刚才还没有确认就切人正题了。
虽然我觉得她十有八九是开玩笑的,但这家伙却存在着搞不好真的会这样做的危险性——正因为这样才让我担心,也正因为这样才让我不得不一直都关注着她。
当然,我说的关注并不是指胸部。
「反而是如果这样被阿良良木学长担心的话,我神原骏河就会觉得很悲伤了。具体来说,就像是在喜欢的歌手的精选专辑里没有包含自己喜欢的曲子那么悲伤。」
「那还真够具体的啊。」
「啊~对这位歌手来说,原来那首歌并不是精选之作吗……我会有这样的想法。」
神原丧气地垂下了肩膀。
从她这种反应看来,大概是最近确实发生过的事情吧。
但是,神原骏河向来都是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性格,所以她马上就振作精神说「不过,只要认为是自己察觉到了连本人也没有察觉到的魅力就没问题了」,同时抬起了头。
这样的思维也真够积极的。
不过与其说是思维积极,倒不如说是只看眼前吧。
「所以说,我是很高兴的。一直对我抱有某种顾虑的阿良良木学长,现在这样寻求我的协助。因为我很想被阿良良木学长弄得乱七八糟……不,我想阿良良木学长向我提出一些强人所难的要求呀。」
「就算你换了一种说法,结果也不是什么好的印象啊……」
不过从她用上「强人所难」这个说法来看,神原说不定也在某种程度上领悟到什么了吧。
因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抛开羽川和战场原而特意把神原叫出来的。她当然也应该很明白这一点。
是的。
就像来访那座破旧神社的时候一样。
「如果阿良良木学长想问的就是这个的话,我排除万难赶到补习学校废墟这个行动本身不就已经是答案了吗?」
「嗯——这个,说的也是。」
「我实在是太想为阿良良木学长效劳了。今晚我明明有一本书很想看的,但我还是为了阿良良木学长特意赶到这里来了哦?」
「…………」
突然间变成一个以恩人自居的家伙了。
真是的,明明很有礼貌,却是个失礼的家伙。
还说什么很想看的书。
学长的优先次序都被拿来跟书本相提并论了啊。
「不过就算你这么说,书本也是人类的睿智体现啊。就算是阿良良木学长,单凭自己一个人就想跟人类历史比高下,这也未免有点太自大了吧?」
「虽然阿良良木学长并没有自大到那个地步,但是神原啊,书的话就算今晚不看,也可以随便找其它的时间来看吧。」
「但是到阿良良木学长这边来也没必要在今天晚上,什么时候都可以赶来啊。」
条件是平等的——她说道。
哪里会有这么放纵的效劳方式啊。
「你说想看的那本书,反正就是那个吧,就是平时整天看的那些BL小说之类的东西吧?」
「哎呀呀,这还真是少见哦。阿良良木学长竟然会看走眼。正因为话题是看书,所以就看走眼了吗。」
「别勉强说一些自以为说得很巧妙的话。怎么?你难道还会看BL以外的书吗?」
「当然了,我的读书范围可是很广的哦。」
是这样的吗。老实说我真的感到很意外。在帮她收拾房间的时候,我见到的都几乎全是BL小说——不过,这家伙毕竟是战场原的直系后辈啊。
她模仿滥读派的战场原去看各种各样不同的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因为我已经从篮球社引退了,为了扩展自己的知识领域,我其实一直都在日夜努力的啊,阿良良木学长。」
「哎呀呀,这个我还真的没有察觉到呢,神原后辈。」
「我在引退后这样留长发,也完全是为了能扩大变态玩法的幅度而付出催人泪下的努力的结果。」
「这的确是催人泪下呢。」
作为她的前辈,我真的忍不住想掉眼泪了。
不过这么说来,我反而开始对神原究竟在读些什么书感到有点在意了。所以,我就决定向她询问读书的详细情况。
「那么神原,今晚你到底打算看什么书啊?」
「当然是山本周五郎老师的书了。」
注:山本周五郎,本姓清水,明治36年出生,1967年在横滨的工作室逝世,卒年63岁,是唯一拒绝了直木奖的作家。白手起家,为人有着强硬固执的武士气质。他的作品真挚感人、生活而深刻,向来赚足读者眼泪。
先不说当然不当然,这个答案的确是很出乎意料。说起山本周五郎,那不是连平时很少读书的我也认识的作家吗?老实说,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太小看神原了。凭我这种程度的人,的确是无法跟山本周五郎老师的作品相提并论。
但是我并没有因为而产生不甘心或者自愧自卑的想法,反而是因为知道神原还会读这类正常书籍感到由衷的高兴。看来我这学长当起来也蛮像模像样的呢。
「顺便问句,你到底在读山本周五郎的什么书啊?你读的书我也很想读一下。」
「咦?既然这样,我也有不少值得推荐的BL小说啊。」
「你首先说说山本周五郎的书吧。」
「是吗。那么——」
于是,神原就把现在正在读的那本书的标题告诉了我。
「书名就叫做『美少女一马当先』。」
「少骗人了!」
我大叫道。
「山本周五郎老师怎么可能会写那种标题的书!」
注:山本周五郎确实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作品,请不要当真。
「不,但实际上真的出了,我也没有办法啊……不过现在是处于售罄缺货再版时间未定的状态。」
「…………」
看来她并没有骗我。
我刚才还反射性地吐槽了……
不过,说起来山本周五郎辞退了直木赏的那部小说的标题也是叫『日本妇道记』什么的,就是类似那种感觉的名字——难道是那一类题材的延伸吗?
「那是把『少女俱乐部』上的连载作品集中起来的短篇集,是『少女俱乐部』哦。」
「不,虽然你说得像是什么色情杂志上的色情小说似的,不过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吧?那只不过是单纯面向十几岁的年轻人写的小说吧?就是现在说的轻小说之类的……」
「不过现在所谓的轻小说,也存在着若干接近于官能小说的部分啦。」
「别说什么官能小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还读了山本周五郎其他的什么小说,但就你来说,那本『美少女一马当先』你也一定是光看标题而选中的吧。
那就是说她不小心买错了书吗。
「顺便说一句,因为现在已经完全固定下来我才这么说的,我对人们把轻小说省略成轻小有点抗拒感。就好像金属粉丝们对人们把重金属省略成重金感到不满一样。」
「你别等完全固定下来之后再说好不好,为什么要完全固定之后再说啊。」
「因为我不想争论。」
「你不想争论吗……这跟讨厌重金的叫法,也的确有点相近啦……那么是不是略写成小说就好了呢?不过这样一来就变成小说的统称了……」
说起小说,据闻也有一些粉丝对别人把纯文学省略成纯文颇有微词——不过,本来轻小说这个叫法对于某些人来说也是不怎么满意的吧。
「即使是那部国民动画片,要是标题改成『重金!』的话,我想大概也不会赢得那么高的人气。」
「樱高校轻音部可不是重金啊。而且那所谓的一马当先,应该也是指首先驱马闯入敌阵之类的意思吧?」
注:樱高校轻音部,即K-ON。
「嗯,大概是吧。不过马这种东西,按照弗洛伊德老师的说法也是带有性含义的象征物哦。」
注: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是一位知名医师和精神分析学家,生于奥地利弗莱堡,后因躲避纳粹而迁居英国伦敦,是精神分析学的创始人。
「要是按照弗洛伊德老师的说法,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带有性含义的象征物了吧。」
前言撤回。
真想叫她把刚才的喜悦之情还给我。
「快道歉,竟然怀着那种不纯洁的心情去看书,你快向山本周五郎道歉。」
「就算是阿良良木学长提出的要求,我也不想被人干涉读书的方式啊。所谓作品,在发表之后就已经是属于读者的东西了,那么我怀着什么心情去读那本书,也是应该受尊重的个人自由吧。」
「你还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反而是因为我这样怀着轻松快乐和平易近人的视点来介绍作品,说不定会让那些——阿良良木学长这样的、一直认为山本周五郎老师是写那些艰涩难懂的小说的作家而感到难以亲近的年轻读者人群,也产生拿起来读一读的想法吧?比如那本『美少女一马当先』。」
「你这么说也的确没错啦……」
至于从『美少女一马当先』开始读究竟是否合适这个问题,对一本也没有读过的我来说当然是没有资格发表意见的。不过那也是读者个人的自由吧。就算是系列作品,也存在着从最后一册开始读的欣赏方式——不过要是从解决篇开始读推理小说的话,这种自由度恐怕也有点过分了。
「这样一来说不定会让销量暴涨啊。也许:美少女一马当先,会得到读者们的重新评价。」
「那些很少人知道的作品,我想也应该有它们不为人知的理由吧……?正因为这样才会售罄缺货再版时间未定吧?」
「嘿,但是在电子书籍化越来越流行、绝版在事实上已经不存在的这个时代,售罄缺货再版时间未定的书籍才应该受到更多人的珍惜和爱护。直江津高中的文现里亚古书堂,那就是我了。」
注:『文现里亚古书堂事件手帖』是三上延的推理小说作品,作品中描写文现里亚古书堂的店主筱川栞子拥有深厚的旧书知识和缜密的推理能力,单凭旧书主人所留下的蛛丝马迹,便能窥见陌生人们不为人知的过去和秘密。
「直江津高中的文现里亚古书堂,那不是未满十八岁禁止入店的吗?」
神原,由你担当主角的书,书腰上我已经决定要采用「栞子小姐,未曾阅读!——没有被文现里亚古书堂介绍过——」这句宣传标语了。
「唔,可是阿良良木学长,如果这么说的话,这种宣传标语要弄出多少花样也可以啊。比如说『书店大赏、置之不理!连书店店员也不推荐的一本书』之类的。
「那的确是有点想读一下啊……」
「或者是『不让任何人感到颤栗的温柔恐怖小说,现在发行!』、『在网上完全没有引起话题的怪作!』、『没有让任何读者落泪的感人问题作品,备受期待的文库化!』什么的。」
「虽然负面情报根据说法的不同也会产生吸引力……但也不是只要宣称『问题作品』就什么都可以的吧。没有让任何读者落泪的感人问题作品,为什么会被文库化啊。世间根本就没有需求吧。」
「但是你想想,阿良良木学长。文库要是不定期出版的话,就很难在书店里确保书架的占有权了……」
「别说这些出版社的内情。」
「但是话虽如此,神原文现里亚古书堂——简称神现里亚古书堂的作品种类可是非常丰富的哦,阿良良木学长。将来还会搜罗到大量的搞不好会触犯法律的书籍哦。」
「那果然是未满十八岁禁止入店吧。你这家神现里亚古书堂,会被焚书官烧掉的啊。」
「但是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实现哦,栞子小姐、读子小姐和我的三方会谈。」
注:栞子是小说『古书堂事件手帖』的篠川栞子,改编电视剧由刚力彩芽出演;读子:『读或死』人物之一,读子·利德曼,CV三浦理惠子。
「那不是只有你的名字跟书藉没关系吗!」
「也不能说没关系啊。虽然汉字不同……那个,就用重版刷河这个名字好了。」
「虽然是变成有关系了,但感觉不太好啊……而且是非常不好。」
就因为汉字不同。
「如果那么说的话,阿良良木学长你也开个店子不就好了?比如说私立历学园文现里亚古书堂。」
「不,我也是直江津高中的学生好不好!我干嘛为了开个古书店就要去转学啊!难道为了避免竞争就非要做到那个地步吗!」
呃——
但是,那所谓的私立历学园到底是什么啊。
虽然曾经听说过。
「啊,就是那个『HAPPY☆LESSON』里的学校对吧。」
注:欢乐课程(HAPPY★LESSON)是电击G's杂志(MediaWorks发行)于1999年4月号至2002年9月号连载的读者参加计划。从众多读者所投稿的内容,选出了“孤独的主人公与五位‘妈妈’同居”的故事。连载开始前,暂时以“流行少女通讯”称呼,略称为ハピレス。插图由佐佐木睦美操刀。在本志连载时,由植田亮主要负责作画的部份。但连载时只使用“G's杂志编辑部”这个名称。
「完全正确,还亏你这么快就想到了,真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
「别在这里考验阿良良木学长。为什么我要突然答这种动漫类的考题啊。学校不就变成问答魔法学院了吗。还有神原,关于『HAPPY☆LESSON』的话题,以前好像已经提起过一次了吧。」
「就算提起多少次也没关系吧。你也知道,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所以一直很向往那个学校的五个老师作为妈妈住进家里的故事。」
「神原……」
面对平时总是摆出坚强态度的后辈偶尔表现出来的苦涩表情,我的眼角也不由得感到一阵火热,但仔细想想也不对啊。用母亲的死来给趣味性话题增添感动成分也太卑鄙了。
「顺便说句,我在那五个妈妈当中最喜欢的就是四天王卯月老师,阿良良木学长又如何呢?」
「别继续扩大话题范围好不好。四天王老师什么的,看起来可是最感觉不到母性的人啊。」
「从哪个角度感觉到母性是我的自由吧。」
「你那种自由应该叫做任性啊。」
「唔?怎么了怎么了?难道阿良良木学长是七转文月老师派吗?」
「七转文月根本不是妈妈老师吧。」
别混入这样的圈套啊。
「总之我们只要继续这样子做一些基层性的扩散活动,将来说不定就会迎来蓝光合集BOX发售的那一天了。嘿嘿嘿,神原文现里亚古书堂同时也经营着新作影像产品哦。」
「我先跟你说明了,我们可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啊。」
话说我们刚才在谈什么话题来着?关于美少年和美少女的话题,我想也应该适可而止了……
啊啊,对了。
我刚才说的是神原正如我事前预料的那样没有拒绝我的请求——那就没有办法了,这样一来我也只有做好觉悟。
而且——
仔细想来,这件事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加以阻止——与其说是没有资格,倒不如说是没有能力。因为就算我这次设法阻止神原接触这件事,那个人……
「那个人」也还是会通过另外的途径去跟神原接触的——既然如此,当然还是把这次接触控制在我的可视范围内会更安心一点吧。
但就算在我的可视范围内,也不意味着在我可触及的范围内,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些什么……
「那么,神原,关于我要拜托你的事情——很抱歉,现在可以稍微跟我来一下吗?」
「唔?怎么了,不是在这里吗?」
「啊啊,这里只是跟你约定见面的地方啦。」
「噢……那其实约定在家里见面也行啊。」
虽然这对神原来说是无意中想到的疑问,不过仔细一想也确实没错——咦,为什么我会把这个补习学校废墟指定为约见地点呢?
好像是因为……
「算了,也没关系。我不会过问详细内容——去哪里都行。没事的,我已经写好遗书了。」
「别做那么可怕的事好不好!」
这要怎么办啊,万一你的祖父祖母偶然间发现了那封遗书的话!
「而且你写的是什么遗书啊,你还是未成年人吧。」
「就是以『在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恐怕已经不再世上了』这样的句子开头的遗书。」
「虽然这也是令人向往的文面……」
但是如果还活着的话,那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可是无与伦比的啊。
「没关系,你也没有必要警惕到那个地步啦。接下来我和你去的地方,也只是一个约见地点罢了。或者说是碰头地点吧——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哎呀呀,真是让我头疼啊。究竟是要向谁装威风啊?是成绩还是人际关系?还是说受欢迎度?」
「不,我不是想让你迎合些什么,而是想让你见一个人啊。因为对方想拜托我介绍你跟她认识……」
「是吗,也无所谓了。既然是阿良良木学长说的,那就一定没错。」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把对我的信赖度减少一半……不过,这应该没问题的。」
我向神原作出了毫无把握的安慰之言。
我的确是毫无把握。
「至少不是要当『有哪个男生或者女生想向你表白』之类的介绍人和中介啦。」
「就算你做那样的介绍人我也不介意啊,我只是会拒绝而已。」
「…………」
在这方面的平淡态度,她还真是继承了战场原学姐的传统啊。
她并不是对任何人部会采取对待我这样的态度——这个事实却反过来让我感到不太好受。
因为比起把「那个人」介绍给神原认识,反而是介绍哪个男生或者女生给她认识更让我感到轻松——甚至反而是我想得到别人的安慰。
「当然,如果是『想介绍给你认识的人……就是我了!』这样的谜底,就另当别论了。」
「别总是找机会要跟我交往好不好,你是什么肉食系角色啊。」
「不,我并不是要跟你交往,只是肉体关系就够了。因为是肉食系角色,所以想单方面地捕食。」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精神上的联系。」
「你的人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话说,你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
「如果能看到我在想些什么的话,你还是先去医院比较好。」
神原诡谲地笑着说道。
虽然是一句听起来很潇洒的台词,但也就只是这样了。还是应该由其他更合适的人来说才会有感觉……
「闲话休题。」
神原主动这么说道。
看来她也有「闲话」这个自觉,这真是最好不过了。
「好啦好啦,阿良良木学长,事情我都明白了。那么我们走吧,去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见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
「我说,你这个人果然很厉害啊……」
真是太有安全感了。
如果是她的话,即使在一直压倒着我的「那个人」面前,说不定也能站在对等的立场上交锋吧——
「出发!」
说完,神原就以包着绷带的左手摆出了振臂姿势。就在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