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状况就戏剧性地变得紧迫了起来。
大白天——太阳高高挂起,而且还是晴空万里的上午,就算是在建筑物里面,这也是本来不可能发生的遭遇。我差点就连手里拿着的书都弄丢在地上。
尽管我还是勉强承受住了——但这怎么可能啊。
怎么会这样。
到晚上为止都是安全的,卧烟小姐明明是这么向我保证的啊——而且,如果这个少年真的是「他」的话……
假如这孩子——真的就是「他」。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的少年姿态?
虽然我没有明确问过他的具体年龄,但从忍说起那段往事的口气来推断,我一直部认为初代怪异杀手是一个壮年男子。
难道那副空洞洞的铠甲,这个脸红红的少年能穿上身吗?
不过,我很快就想到了能同时解答这两个疑问的假说——这并不是因为我的直觉敏锐或者拥有卓越的推理能力才想到的答案。
我既不是卧烟小姐,也不是羽川。
我只是单纯知道而已。
我知道存在着这样一个案例。
明明在白天也几乎完全不在意,以幼女的姿态活动的传说中的吸血鬼的残渣——虽然不可能跟她的情况完全相同,暂且不论身体大小,这就是说那个铠甲武士已经恢复到能构成人形的程度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从他上次离开那座熊熊燃烧的补习学校废墟之后到现在——他究竟进行了多少次能量吸收呢。
那个铠甲武士。
这个少年。
「…………」
「哈哈哈哈哈。」
怪异杀手少年背对着我,大步大步地往前走了起来。
虽然这也许是遵从了不能在柜台前妨碍其他人结帐的常识而采取的行动,但如果是这样,他究竟是从哪里学会这些常识的呢?难道这也是他能量吸收的成果吗?不光是体力和声音,就连知识也能吸收过来吗?
「出去吧,作为第一人和第二人——作为同样被吸血鬼吸过血的人,我们两人来单独推心置腹地好好谈一谈怎么样——我想汝也应该有话要跟在下说的吧?」
在昨晚以铠甲武士姿态现身的时候,不管是笑还是掐脖子,都完全没有让我感觉到任何感情的他,现在却化作了少年的外形,既会带着感情说话,样子也完全不同。
不过,从他毫不客气地邀我出去店外的举止看来,要是将其理解成天真无邪的态度和小孩子的奔放性格,那一定是错误的吧——正如忍无论以什么样的姿态存在,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一个六百岁的吸血鬼那样。
这个初代怪异杀手也是壮年的——不。
是已经超过了四百岁的吸血鬼啊。
……只要他有那个意愿,就可以在一瞬间内吸光这个书店里的客人和店员的能量——我必须这样来考虑。
我一言不发,但同时也没有违抗他的意思,也没有发挥出反抗精神,只是默默地跟着怪异杀手少年走出了书店。
如果说少年是大步大步走的话,那我就是以慢吞吞的碎步来移动。
虽然有点丢脸,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不管接下来的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希望牵连到其他的人。
……冷静下来。
不要动摇——也不要变得过度悲观。
我整理了一下呼吸。
在卧烟小姐说是安全的大白天,初代却这样在我面前出现。这对我来说的确是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展开,但也应该决不是什么绝望的状况。
对吸血鬼来说,太阳就是弱点。
这是绝对无法违背的规则——既然能在太阳光下这样自由自在地行动,在公路上行走,那么这个以少年姿态出现的初代怪异杀手,应该是已经把作为吸血鬼的技能都全部封印起来了。
就像忍一样。
他应该只能发挥出与其外表相符合的少年的臂力——真的是这样吗?
假设真的是这样,初代怪异杀手即使作为人类也并不是寻常人等——那应该是乘着驾笼登场的贵族名士。
注:驾笼是古代日本一种近似于人力轿子的东西,把让人乘坐的部分挂在一条棒子上,由多人在前后将其抬起
那是跟怪异战斗的专家。
身披甲胄、挥舞着大太刀战斗的战士——像我这样连运动也没怎么做过的、生活在和平年代的高中生,根本就无法跟他相抗衡吧?要是他穿上甲胄的话,我肯定是无法动弹的。
第一人和第二人。
虽然忍说过这样的比较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的吾就只有汝一个——这句话我究竟能相信到什么程度?究竟她认真到哪种程度了啊?
「也没有必要露出那么不安的表情吧,第二人。」
这时候。
走在前头的第一人,一边寻找着适合「两人单独谈话」的地点,一边说着仿佛已经看透了我内心不安似的台词。
「在下并不是要把你抓起来吃掉。」
「…………」
「在下毕竟是专家。就算时代不同,在下作为一名战士也不会无视同业者的落款印啊。」
边这么说边把双手插进裤子的后袋往前走的少年,的确没有散发出类似昨晚在浪白公园遇到的嵌合体怪异猴蟹蛇那样的敌意。
他说想跟我推心置腹地谈一谈,说不定的确是真的——但是,落款印?落款印是什么东西?好像是在书法写字时按在名字上的类似印章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我的疑问表露在脸上了吧,初代怪异杀手回过头来,就像要做怪脸似的用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手指着自己的脸。
指着脸的右侧。
这时我马上理解过来了——或者说是想起来了。
现在我的脸上还印着斧乃木的脚印——不,毕竟已经过了一个晚上,我本来还以为应该差不多消除了,难道那个脚印到现在还残留着吗?
印章。
标记。
忍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是代表『这是我的猎物,旁人切勿插手』这个意思的、可以说是专家之间通用的印记。在这个还没有消失的情况下,汝对在下来说就是不可侵犯的存在。」
是作为专家的在下啦——说完,怪异杀手少年又把脸转回前方——抽出来的手也马上插回到了口袋里。
「如果没有这个印记的话……哈哈,在下怎么可能会让吸血鬼再多活哪怕只是一瞬间啊。」
「…………」
斧乃木当时一边骂我一边使劲踩着我的脸……但是在这个举动的背后原来还有这样的意图吗。通过在我脸上留下落款印,以保护我不受其他专家的袭击——虽然身为式神的斧乃木也许既没有任何意图也没有任何意志,但至少现在她的脚印保护了我的性命,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当初那句「杀鬼哥的人必须是我」的发言,没想到竟然在这时候起作用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让女童踩一踩还真的是很有必要的啊。
原来如此,那时候的说教,原来还隐含着在脸上盖下印章的深意吗——被女童踩着……不,照这样考虑的话,卧烟小姐所说的「白天是安全的」,难道是以这个印记的存在为前提的吗……?因为她估计到白天作为「专家」的存在性更离的初代怪异杀手,应该不会对带有印记的我发动袭击……
「看你的脸就知道了」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既然是这样她就应该直接跟我说嘛。
不过,比这个更让我感到在意的是——本来这是把神原的小说和我的写真集恰到好处地中和在一起的结账,但是身为购物者的我脸上却带有女童的脚印,我这个行动的主旨就出现了大幅的偏差了……在付钱的时候,店员小姐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呢。仔细一想,我身上穿的运动服也像搞前卫艺术似的被弄得破破烂烂,而且这样的家伙还跟一名神秘小男孩一起走出店门——我是不是已经不能再去那家书店了?那可是镇上唯一的大型书店啊。
总而言之,刚才他说的「在下怎么可能会让吸血鬼再多活哪怕只是一瞬间啊」这句话,就算只是随口说的,也还是一句有着强力效果的话。
当初遇到的吸血鬼猎人们也是这样……看来跟卧烟小姐那样的以「防范」为主的专家以及像忍野那样的以「调查」为主的专家不同,初代怪异杀手应该就是像那三人一样是以怪异退治为主的专家吗。
但是,他自己本身。
现在也是应该被退治的怪异——吸血鬼。
然而他刚才却说哪怕只是一瞬间也不想留住吸血鬼的活命——不过,就算在这时候说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话,也不能算是指出了什么矛盾。
因为实际上。
现在以少年姿态出现的这个铠甲武士——早就杀死了自己。
他早就自杀了——在那之后的四百年里。
他都一直在不停地反复死去。
「就在这里吧,这里应该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
走了一会儿之后,怪异杀手少年就在一片用途不明的奇怪空地上停下了脚步——虽然现在已经被烧掉,但是像补习学校的废墟,还有北白蛇神社之类的,专家看来真的很擅长找到这种人迹罕至的空间。
说不定是因为着眼点跟普通人不一样吧——卧烟小姐也说过地理条件是个关键的要素。
我就这样跟着他走进了空地——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我这样的做法戏许是太缺乏警戒心了。虽然在这里谈话的确是不会牵连到无关的人们,但是反过来说,这同时也意味着在危急关头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救助啊。
也许是因为「自己正受到斧乃木的保护」的感觉让我胆子大了起来——在没有放置任何东西、但是要称之为广场也未免过于狭窄的空地上,怪异杀手少年就直接一屁股在地面坐了下来。
虽然这样看来就只是一个举止粗鲁的男孩,但或许是先人观的影响吧,我总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任何的破绽,还真有点格斗家有风范。
「汝是叫阿良良木历——没错吧。」
被叫出了名字——被毫不客气地叫出了名字。
当然,他毕竟是直接把忍称呼为Kissshot的初代男人,就算直接用名字来称呼我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但是,关键并不在于称呼不称呼的问题。
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名字?
难道是在补习学校废墟听到了神原叫我的名字吗……不,那家伙只会称呼我为「阿良良木学长」。
就算他知道我的姓氏,也不可能知道我后面的名字。
他调查到了我的情报……就在一夜之间?不……
「那么在下就称呼你为阿良良木大人吧。」
「啊……嗯,我倒是不介意。」
「那么阿良良木大人。」
脸上露出稚气的笑容,怪异杀手少年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瓶塑料瓶装茶递给了找——另一只手则拿着他自己的瓶子。
「放心吧,这不是偷来的东西,而是付钱从那边的自动贩售机买来的。就当作是在下请汝喝的吧。在下作为战斗者虽然没有茶道的心得,总之,就让我们以一辈子一次的精神来谈谈吧。毕竟在下和汝能以和平的方式进行对话,这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了。」
「…………」
竟然用塑料瓶装茶……
不,先不说什么茶道不茶道的(那样的心得就连我那个加入了茶道社的妹妹也没有),从四百年前就在反复死去,到昨天才终于恢复了意识的这个初代怪异杀手,为什么能理所当然地使用最近才开始广泛使用的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酯塑料瓶啊?
能量吸收可以吸收知识这个假说,这下子马上就变得带有真实性了……而且他的衣服又怎么样呢?如果茶不是偷来的东西,那么衣服也应该不是偷来的……钱也应该能想办法弄到,但即使如此,他穿的却是竖纹毛衣啊。
而且他穿的鞋子也是最近的橡胶凉鞋……为什么四百年前的人会拥有现代的审美感觉?
难道不会把车子当成钢铁做的野猪而心生疑惑吗?
这简直……就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啊。
尽管心怀不安,我还是接过了瓶装茶,跟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以和平的方式对话,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换句话说,那也许是来自他的最后一次交涉——而且还是作为专家的交涉吗。
我是这么想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虽然的确是谈话,但那并不仅仅是交涉那么简单——说得柔和一点,那就是请求。
说得严厉一点就是命令。
而实际上,这就是对我的宣战布告。
「单刀直入地说吧,阿良良木大人。」
他说道。
的确就像一把刀似的。
「我希望你跟Kissshot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