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忍的手动了起来,抓住了神原的脸面。
就像是格斗技的铁爪(Iron Claw)攻击般的姿势——骑在仰躺着的神原身上的忍,似乎已经从骑乘位置发展成进一步攻击的形态。
不过那似乎单纯只是威吓用的铁爪,她的手并没有使上劲——与其说是抓住对方的脸,倒不如说只是轻碰脸颊的强度。
但是,被拥有能随手捏碎怪异之蛇的类吸血鬼的手碰到脸面,无论如何也是很难保持冷静的吧。当然,怪异之蛇的头和人类的头是无法同日而语的——不过从心理上来说,那就跟被一头大熊摸着脸颊差不多。
我仿佛听到了神原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退让。
没有让步。
「耗费了四百年时光才重新复活的过去的搭档,你却打算不去见他——那是很不好的,是非常不好的做法。」
那是很不好的——神原这么说道。
「…………」
我也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神原那家伙,原来趁我不在的时候和忍说起了这样的话题吗。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切入这个话题的,不过从她这样被压在地上的结果看来,她肯定是没能用上巧妙的切入方式吧。
不。
她肯定是没有使用巧妙的切人方式。
就算还存在着其他的说法,她也是那种口不择言的直率性情,所以肯定是说得非常明确吧。
你是错的。
你的做法不正确。
她一定是这么说的——即使明知道这种率直说法有多么容易激怒对方,她也不会选择其他的说法吧。
神原骏河。
她依然口不择言地继续说道:
「什么生存了五百年的大人啊——你只不过是一个不愿意直面过去而拼命逃避的胆小鬼吧。」
在被按着脸的状态下,她明确地说道。
「你说要我向你道歉——我觉得你才是,难道你不是有一个应该道歉的对象吗?」
「……汝在说些什么,吾完全听不明白——莫名其妙的。吾从以前开始就经常从吾主人的影子里观察到,汝真的是一个头脑不正常的丫头。看来现在已经超出限度了啊。」
原来忍也把神原看成是脑子不正常的女孩子吗……虽然那真的很糟糕,但是在搞不明白神原在说些什么这一点上,我也是一样的。
应该去见初代怪异杀手。
而且——还应该道歉?
她是这么说的吗——我想起在那片空地上和怪异杀手少年进行的对话。他曾经说过——他很想向忍道歉。
要为了道歉去跟她见面。
虽然我无法揣摩这句话究竟有多真,而且就算是真心话,老实说我也觉得现在才说这个如意算盘也未免太打得太响了——然而,神原却反过来向忍说出了这样的话。
向他当面道歉一神原究竟是怀着什么想法说的这句话呢?
「我的脑子不正常这一点,我当然很清楚。」
神原说道。
……原来你也有自觉啊。
「不过那跟这件事是没有关系的——就算脑子不正常,我也知道你是错的。」
「所以现在就是在问吾到底哪里错了啊——吾真的完全不明白。既然汝一个区区人类想对吾说教,那至少也该有理有据地说出来。」
「我才不管什么有理有据!」
神原再次怒吼道。
在被按着脸的状态下大叫的话,看起来几乎像是在吃忍的手掌似的——而忍也还是没有放开手。
从某个角度看,这样的构图还是相当独特的。
如果有表情的话,斧乃木说不定会笑起来吧——但是,两人的态度却是无比的从真。
「你别说这说那的,只要去见他不就好了吗!那可是花了四百年时间、只是为了跟你见面而复活的男人啊——为什么你就是不去见他!」
「刚才都说了这根本就是汝的误解啊——那家伙可不是为了这种无聊的感情原因复活的。那只是生命力作用的结果——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就跟冬去夏来、下雨涨潮、日出日落之类的现象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因为散落的灰随风集中起来,像磁石一样活性化而产生的自然现象罢了。」
「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这种感情,那也是很自然的吧!」
神原大叫道。
「你不要否定人家喜欢你的感情!」
「都说了……汝真是个说不明白的家伙啊!」
忍也再次放开了压抑着的声音。
「汝究竟是个什么性格的家伙啊——别把所有的事情都用汝的标准来衡量好不好!吸血鬼的眷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吸血鬼的主仆关系!并不是用喜欢不喜欢来决定的,汝这个——恋爱脑!」
恋爱脑。
虽然这是一句足以结束这场议论的强力话语,但是神原依然没有退缩——她还是以同样的语调说道:
「主仆关系并不是喜欢不喜欢的关系——这句话你在阿良良木学长面前也能说出口吗。」
「…………」
忍沉默了。
刚才一直都激昂不已的她沉默了下来。
不过虽然不是在她面前,但我现在确实就在离她很近的位置。,而忍当然不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沉默的吧。
如果现在配对连接还有效的话,就算躲藏得再怎么巧妙,也不可能在瞒着忍的情况下潜伏在这里……
还真够讽刺的。
偏偏就在配对连接断开的现在,我才能这样直面忍的真正感情——
「……哼,所以汝才故意安排这样和吾单独相处的机会么?啊啊,说起来,当吾对吾的主人说『不打算跟他见面』的时候,汝的样子就有点古怪了……所以汝才故意叫他去买什么书和胸罩之类的东西吗。」
「不,那是没有关系的。」
……原来是没有关系的啊。
「我是真的想让他帮忙买回来。老实说,现在我还很后悔没有向他强调买胸罩的事情——我真的很担心他把我的话当成开玩笑而没有帮我买回来。做了刚才的剧烈运动后,我就觉得胸口痛得受不了。胸部完全无法追上我的速度,我差点以为要从根部裂开来了。」
「虽然的确是很有分量……」
「顺便告诉你,在篮球里面把非弹地传球(No Bound Pass)简称为『No Boun』,这个读音和没戴胸罩的『No Bra』很相近,所以我总是忍不住多用这个词。」
「这么说的话,汝的『No Bra』是『No Plan』的吧。」
「没错。要是我戴着胸罩的话,现在就应该是换我来把你压在地上了……但是现在这么仰面躺着还真得轻松不少。就像从重力中获得了解放似的。」
「哼,这是现在的吾没有的烦恼啊。
忍一脸厌恶地说道。
从这番对话的端倪看来,她们对话中的互相斗殴阶段似乎已经结束了——我还以为事态会按照「对话」→「争论」→「斗殴」这样的顺序逐步升级,看来女生之间的吵架过程是完全相反的。也就是「斗殴」→「争论」——最后才终于发展到「对话」。
不,如果把忍野忍和神原骏河说成代表范例的话,这对全国的女生们也太失礼了。
在跟铠甲武士和猴蟹蛇对峙的时候我就觉得,神原果然是一个手疾眼快的家伙——所以,在我为了买东西下山之后,神原就马上直截了当地切人正题,然后以此为契机展开战斗,结果忍就占据了骑乘位置压在神原上面。
也就是说,当她们正处于争论阶段的时候,我和斧乃木就来到了吗。
如果没有最初的战斗,我和斧乃木恐怕也没有机会躲在这里偷看……但是不管神原是否有赶开旁人的意向,结果出现这样的失误也的确很符合她的作风。
而且这种做事粗心大意的感觉也是神原的特色。
面对吸血鬼毫不退缩也同样是神原的特色一不管对方是金发的可爱幼女还是值得尊敬的前辈,想说的话她总是会直言不讳。
不能让步的事情她就决不让步。
这种顽固的性格——或者应该说是来自母亲的遗传吧。
即使是右手的事情……
……话说回来,作为判明事情经过的一个副产物,神原直接光着身子穿上我的连帽风衣,并且以自己天生的最高速度做了一场剧烈运动这个事实也露出了水面。我的心也不由碍为此而泛起了涟漪。虽然是忍特意做给我的很喜欢的衣服,但是以后我究竟该怀着什么心情去穿那件连帽风衣呢……
话说,为什么突然聊起了胸部的话题啊。
「话说,为什么突然聊起了胸部的话题啊!」
「明明是小忍你提出来的嘛。」
「这个……」
一脸厌恶的忍重新端正起态度——尽管被神原打乱了步调,那看来也有着让精神冷静下来的效果。但是,事实正如神原所说,即使本人自称是五百岁(实际上是五百九十八岁)的大人,现在也还是会受到幼女外表的影响。
也就是说她跟大人气概是无缘的。
就算对话表面上看是成立的,要是再被戳中痛处的话,她肯定又会马上激昂起来吧——即使是现在,她也一直把手按在神原的脸上。
「汝想要说的意思,吾大致上也明白了——但是,这完全是汝的误解,也太多管闲事了。正如那时候对吾的主人所说的那样——对现在的吾来说,能称为眷属的就只有汝的学长一人。现在的吾——」
「……小忍你说不明白我说的话,但是我不明白的就是这方面了——我最看不过眼的就是这个方面。」
「唔唔?」
「你怎么说得好像眷属必须只能有一个人啊——难道就不能想象一下小忍和阿良良木学长还有那个初代怪异杀手三人一起和睦相处的情况吗?」
「汝说三人一起……」
对于神原的这个意见,忍似乎感到有点困惑——而我也困惑起来了。
的确。
真的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大概——初代怪异杀手也没想过这个方案吧。
他说过眷属不需要两个人——但是仔细一想,不需要两个人的理由也是不存在的吧?
明明如此,为什么我们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呢?就好像从相遇之前开始——就预计到我和初代怪异杀手将会为了争夺忍而互相对立似的。
争夺?
难道这是什么三角关系吗?
的确,那简直就是——恋爱脑。
「……那个男人是对吾怀着怨恨而死的。他向吾说出了怨恨的话——汝说要原谅他?不——汝是叫吾向他道歉吧。道歉?是对吾因为耐不住寂寞而把那家伙变成了吸血鬼这件事道歉吗?然后——汝还叫吾和他言归于好吗?」
「要不要言归于好是无关重要的。」
神原的语调没有任何的让步。
面对由于刚才的指摘而稍微软化了态度的忍,她依然毫不留情地加以指责——对在一旁听着的我来说,这也同时像是在责备着我一样。
「就算不言归于好也没问题。毕竟这需要看对方的意向,或许也不一定能做到——假如小忍你说比起初代怪异杀手你更愿意选择阿良良木学长的话,那也是可以的。不过,向对方传达这个意向的人,必须是小忍你自己。」
而不应该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伊豆湖小姐和阿良良木学长——她这么说道。
听她这么说,忍忿忿不平地回了一句「汝都知道些什么啊」。
「说到底都是别人的事情,所以汝当然是可以随便畅所欲言了——就算汝对吾和那家伙的关系和经历抱有天马行空的幻想,对吾来说也是很困扰的。不,不仅限于四百年前的事——即使是现在吾和吾的主人之间的关系,汝大概也是不知道的吧?」
「的确,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理解。」
神原以最合理的言词否定了忍的说法。
她以认真的——切实的口吻说道:
「无论是第一人的感受,还是第二人的感受。」
「…………」
忍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而斧乃木从一开始就沉默不语——不过斧乃木的沉默,或许只是因为不明白神原这句发言的真正含义而已。
伹是,我却明白了。
先不说性格如何,跟忍并没有太深入交流的神原,为什么会发展到和忍展开对抗的局面呢——刚才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我之前还以为……那个为前辈着想的后辈,也许是因为体谅我的心情,于是替我把自己难以开口的事情向忍说出来——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对神原来说,她比我——当然也比忍更明白初代怪异杀手的心情。
近乎于纯爱的——偏执的感情。
「……别在这里融入多余的感情啊。」
即使是对人类的微妙感情不怎么敏感的忍,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她露除了复杂的表情,向神原说道:
「对汝来说,时隔四百年重新复活的那个男人,看起来或许是有点可怜——或许汝也对他产生了同情,但是——」
「我并没有同情他,也不觉得他可怜。我也很清楚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这样下去他也太可悲了。那个人从四百年前重新复活,这是任何人都没预想到的奇迹吧?无论是你、还是阿良良木学长、伊豆湖小姐,甚至连忍野先生也是一那样的奇迹,我觉得是应该得到相应的回报的。要是对奇迹视若无睹、把它当作概率上的问题、当作完全没发生过的话——我觉得那个人就真的太可悲了。」
「所以说,这不就是怜悯心吗……那么,到底要怎么做汝才心满意足啊?为什么汝非要这样子兴风作浪?难道汝不觉得吾不跟那家伙见面,说不定也是为了他好么?」
忍的反驳开始弱化了。
我隐约有了这样的感觉。
她与其说是在发表自己的主张,倒不如说是为了说服神原而在竭力组织语言——是不是开始动摇了呢?
生存了五百年的怪异——
几乎快要被十七岁的少女驳倒了吗?
「事到如今就算去见那家伙,吾也没有可以跟他说的话啊——对吾来说固然如此,即使对那家伙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看清现实吧,猴丫头。那家伙已经只能接受退治了——他是给这个小镇带来不安要素的存在,也可以说是象征着蔓延于这个小镇的怪异谈的存在,就只能成为专家们的饵食了。根本不可能像吾和吾的主人那样获得无害认定——讽刺的是,过去曾经打倒过无数怪异的那个男人,竟然要被未来的同业者打倒——这是无法得到救赎的不归路。」
「我知道,所以——」
「所以?所以汝就说更应该去见他?吾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个男人一直是对吾深怀怨恨的啊——如果跟他见面,吾说不定会被杀死,吾的主人说不定也会被杀死。听说他还叫吾把妖刀还给他——但是被那把刀砍断的或许并不仅仅是吾一个人。在这样的前提下——」
「即使在这样的前提下,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去见他——所以说道理什么的都没关系啊!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抗拒跟别人见面呢——真是太不像样了!如果没有人与人之间的邂逅,就根本无话可说了啊!」
就根本成不了故事了啊!
神原大声喊道——然后,她在被按着脸的状态下准备坐起上半身。忍也差点要失去平衡了——大概她完全没有料到神原竟然从被骑乘的状态下单凭腹肌的力量坐超身来吧。因为先不说精神力如何,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在肉体上是完全压制着对方的——神原想要坐起身子。
而且还没有借助左手的怪异力量。
「你只要明确地说出来就好了啊,小忍。」
神原以强烈的口吻说道。
「你很害怕,你很害怕跟他见面。」
「…………」
「你害怕跟他当面对话会打乱你的感情——什么怪异之王嘛,什么传说中的吸血鬼嘛。你只是跟外表一样的——害怕怪谈的寻常幼女罢了。
「…………」
「或许你是因为觉得跟他见面就好像背叛了阿良良木学长,所以就像要坚守贞节似的,就像在主张自己守身如玉似的,坚持不肯跟他见面——但这样想是错的啊。你并不是背叛了他——你所背叛的、你所欺骗的、你所伪装的——都仅仅是自己而已。你正在虚饰着懦弱的自己。」
「…………」
「你说就好了嘛,说出来啊,说出来。时隔四百年重新复活过来的爱情实在太沉重了,真的受不了。你说在和阿良良木学长相处得这么融洽的时候重新复活过来也很困扰。把早已变成回忆的东西重新拿出来说事也很烦人。那种不断涌出来的感觉很恶心。你的感情只会平添麻烦——你就那么死了就最好不过了。你说啊,如果你说不出口的话——」
就别把什么主人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那样既不孤高,也不高洁。
你只不过是个怕生人的家伙罢了——
说完,神原已经完全坐起了上半身。
「说什么主仆关系嘛——你既没有权利收奴隶,也没有权利获得主人。」
「……咔。」
「你根本就没有建立关系的权利。」
「……咔咔。」
忍——笑了起来。
以凄美的表情笑了起来——可以看得出她的手开始加大了力度。
如果要出手制止的话,就只有这个时候了——这样一来,的确已经不能用道理来说明,也不需要继续议论。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正确和错误之分了。
被人说出这种充满敌对意味的台词,忍当然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斧乃木也稍微抬起了身体。虽然不太明白她们说的话,但是作为战士,她大概也察觉到那种不安稳的空气了吧。
但是——
正如刚才斧乃木把我拉住一样,现在我却反过来拉住了斧乃木。我用手拉住正准备介入两人争执的斧乃木的手,阻止了她的行动。
「……为什么是恋人牵手的方式?」
「噢,弄错了啊,我把你当成战场原了。」
「真差劲。」
我换了个姿势重新拉住她的手说道:
「再稍微等一会儿吧,斧乃木。」
「为什么,已经很危险了耶。」
「就算是那样也要再等等。」
我知道——这搞不好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对忍来说,人类基本上都是没什么区别的——就算神原是我的后辈,她也不会特别区分对待。
被侮辱到这个地步。
她是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对方的。
即使如此——
「咔咔咔——咔咔咔。你的遗言就是这么多吗?汝才是——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心满意足了么?」
「我很不满。我还有很多想说的话。」
「吾的心可没有那么大的宽容度能让你把话说完。就算要浪费一切的努力,吾都想马上把汝的脑袋直接捏碎。」
「……那就动手啊,既然这样的话。」
我是不会道歉的。
神原说道——同时从抓住自己脸面的指缝间笔直地注视着忍。
「你只管动手,然后接着就跟阿良良木学长变得尴尬起来吧。就像你现在千方百计地避开初代怪异杀手那样,这次你也会开始避开阿良良木学长的吧。就像你现在说起他的往事那样——以后你也把阿良良木学长的事情当作往事说出来好了。」
「汝真是太走运了——因为吾想到太多杀死汝的方法,结果反射性地对杀死汝产生了犹豫呢。」
忍一边这么说,一边继续加大了手的力度——见血了。
神原的头部已经受到了划破皮肤挤出血来的强大劲力——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行动。
不能介入——也不应该介入。我是这么想的。
由于我的介入而让这场闹剧就此结束——我觉得绝对不能让她们的对话以这种荒唐的方式迎来落幕。
即使——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即使浪费一切。
「所以吾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不需要。你就像舍弃第一人那样,早晚也会舍弃掉第二人。无法坦诚面对第一人的你,同样也不可能坦诚面对第二人。无论是第三人、第四人还是第五人——你就永远不停地跟人分手吧。」
「永远……」
「你是不老不死的吧?阿良良木学长曾经这样说过——如果小忍明天死的话,那么我不介意自己的性命也到明天为止。但是你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就算你说了——你也会对第三人说同样的话,第四人也是,第五人也是——你一直不停地这么说着,然后一直这样活下去。」
「…………」
这句话……
对不老不死感到厌倦、曾经想过要断绝自己性命的忍来说,实在有着非同小可的震撼力。
「……别以为所有人都像汝那么擅长社交啊?刚才汝把吾断言为怕生的人——但是不想见某个人的心情,不也是很自然的吗。」
「那是不自然的感情。人和人之间就算存在着合不来的情形,也不应该不见面。」
「吾并不是人。」
「也许吧,看你这副模样。」
完全是平行线。
我和怪异杀手少年之间的对话完全是平行线的状态——而忍和神原的对话也几乎是同样的平行线。
不,就好像越说偏离得就越远的感觉,但是——
在根源的部分却是互相交错的。
根源是一致的。
「……就算见面了,吾也不能对他说些什么啊?彼此是因为互相憎恨而分开,互相憎恨而死别的关系——既不可能重修旧好,也不打算三人和睦相处。吾不打算把第一人和第二人摆在一起比较。吾觉得比较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吾的主人最大的失礼。」
她说的话让我有点出乎意料。
不,并不是说在忍心目中存在着对我失礼的概念感到意外一而是「因为互相憎恨而分开」这句话。
我虽然听说了初代怪异杀手因为憎恨忍而自杀这件事——但是忍对初代怪异杀手心存憎恨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
忍并不是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而且受到讲述时情绪的影响,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
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神原骏河。
她成功地从忍的身上挖掘出了我无法挖掘出来的感情。
……就是这个吗?
卧烟小姐让神原参与这一次的工作,其真正的理由——虽然她说过「需要骏河的『左手』」,而且从她描述的内容来看,也是把重点放在神原的卧烟家血统上的——所以我之前都是这么理解。也就是说关于这次的事情,神原是属于局外人,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存在——对于她纯粹是被牵连进来的人这一点,我本来一直都是那么认为的。不过卧烟小姐之所以把神原「牵扯进来」,实际上会不会是打算让她这样子跟忍硬碰硬地大闹一场呢?
拜托我另外帮忙买其它东西的神原,不管她是有意这么做还是她心血来潮的想法,归根究底也是因为我要去买早餐的缘故——而以隐含的手法催促我离开现场的人,正是卧烟小姐。
她在那时候把五千日元交给我,我下山去买东西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在卧烟小姐看来,说不定连我一个人下山就有可能遇上初代怪异杀手这一点也预测到了吧。
……是不是想得太深了?
在卧烟小姐打算让神原参与这次工作的时候,应该也不可能预测到初代怪异杀手会恢复到拥有意志的程度——
「…………」
——说不定还真的可以预测到啊。
我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的大姐姐。
搞不好她连我去买熟女写真集的事情也早就预测到了——
「那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吧。」
对这些事情不太了解的斧乃木也马上向我吐槽道。
没想到明明不了解情况也被她吐槽了……
「鬼哥,你别到了这时候还夹杂着玩笑话好不好。已经差不多到Climax(顶点)了嘛。」
「你还说Climax……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但是我会大哭一场哦。」
「不会吧。还有Climax并不是哭(cry)达到了Max的意思。」
总而言之,什么想跟素未谋面的外甥女见面的心情——什么想跟姐姐的女儿见面的心情,卧烟小姐她都从来没有想过,这是毫无疑问的。
所以——对卧烟小姐来说,的确存在着即使知道也无法埋解的事情。
想见面。
想跟别人见面的心情——她是无法理解的。
原来是这样吗。
关于这一点,我在这时候——尽管活了十八年,也有过各种各样的经历,但还是在这时候才第一次明白了过来。
爱对方和想见对方——是两种不同的感情。
「吾根本没有办法为他做任何事,就算跟初代见面,也还是无能为力——即使是妖刀『心渡』,事到如今也无法还给他,已经和吾一体化了。」
忍静静地说道。
「汝知道么,最重要的就是这一点。吾并不是因为对自己没有好处才不去见他——而是对那家伙来说,就算见面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把吾和吾的主人相处融洽的场面展现给他看,那又有什么意思?就算现在把吾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感情的事实展现给那个男人看——那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汝就是叫我去做这种残酷的事情吗?」
「啊啊,我就是叫你做残酷的事情,伤害过去的男人就是你的工作。」
神原激动地说道。
「你被人喜欢上,难道还要装出好人的样子吗?你是想在被爱的状态下让事情结束吗?」
「汝说的话……就好像说与其让事情因为风化和磨耗自然消灭,倒不如亲手将其破坏掉更好啊。」
「所以我是就这么说嘛。」
「……如果那家伙怨恨着吾,打算把吾杀死的话,吾也不得不反过来把他杀死——吾就连让他杀死也无法做到。虽然的确有应该道歉的事情,但吾并没有想过能得到原谅。那样也没问题吗?」
「那样也没问题。到时候,你就只要对憎恨这种感情做出回应就行了——只要亲手斩断这份感情就好了。但是,如果道歉得到对方原谅的话,那时候——」
「那时候也是一样的。在他原谅吾之后,他也会受到专家们的退治——那样也没问题么?」
「那样也没问题。
那样也没问题啊——神原重复道。
忍就像有点不耐烦似的——大概是以为被当傻瓜耍了吧,她很不耐烦地加大了手的力度……几乎已经到极限了。
我甚至好像听到了神原的头盖骨发出的倾轧声。
「就算正如汝的愚蠢妄想那样,那个男人是因为思念我而复活的——吾也不可能回报他的感情啊。吾跟他见面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狠狠地把他甩开而已。那样也没问题吗。」
「那样也没问题。」
「我跟那家伙见面——」
忍再次露出了凄美的笑容。
就连我也没有见过。
那种凄美的感觉已经达到了极致。
「如果吾开始变得想要回报他的思念,那要怎么办?如果吾宁肯放下汝的学长——也要选择初代怪异杀手的话,那要怎么办?那样也没问题吗?」
「那样也没问题。」
到那个时候——
神原骏河——流着血道破了关键的一点。
「到那个时候你就和阿良良木学长干脆利落地分手——永远跟他相伴在一起就好了。」
忍的手……抓着神原脑袋的手一下子就垂了下来——无力地垂在那里轻轻晃动着。不光是手臂,她就像耷拉着脑袋似的,无论是脸还是肩膀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并没有开口说话。
从姿势上来说,尽管几乎丧失平衡,但她还是依然跨在神原的身上,占据着最大的优势——而且流着血的一方也是神原。
但是我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出来。
啊啊——
忍野忍现在终于认输了。
生存了半千年以上的传说中的吸血鬼,Kissshot Acerolaorion Heartunder Blade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败北——而且还是向一个年仅十七岁的高中女生认输。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忍野忍在一对一的对抗中落败。
「……斧乃木。」
我说道——刚才抓住斧乃木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
「我有一个请求。」
「又来了吗。别把我当成便利道具一样使唤啊。你适可而止吧,混蛋。」
「你说混蛋……你放心吧,这一次,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说完,我就指了指自己的脸。
「这个印记,可以帮我解除掉吗?」
「…………?」
斧乃木仿佛觉得莫名其妙似的歪起了脑袋。
「解除这个的话,以后你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哦?虽然我知道脚印让你觉得很难堪,但也只需要熬过今晚就没事了嘛。」
难道她明知道我难堪还故意在脸上踩上脚印的吗……从印记的作用来考虑,只要对方能看到,我想也没必要特意盖在脸上,也不一定要用脚印做标记的吧……
我重新端正了态度。
眼睛注视着前方——注视着流血的神原骏河和败北的忍野忍,我说道:
「我想尝试一下名叫决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