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卷 终物语(中) 第四话 忍·盔甲 033

幼女这个叫法,或许对不太习惯的人来说刺激性太强了吧,卧烟小姐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这样无言地从我身边走开了——不,严格来说是以我隐约能听到的小音量嘀咕了一句话。「就像你能把整台手机交给别人保管那样,我希望自己将来有一天也能这样相信别人呢」——然后,站在直江津高中的操场上的演员人数又少了一个,晚上八点整也即将来临了。

决斗开始时刻——现场出现了一个变化。

从多云的夜空中落下来的——不,说不定用「刺下来」形容会更加正确吧。

因为那是一把刀——是大太刀。

日本刀不应该是落下来的东西,而是刺下来的东西吧——不过那明显是从高空中有如一道雷鸣般落到了操场之上。

其刀尖直接击中了卧烟小姐刚才插在地面上的那把竹刀——说是被通过灵气、被强化到足以刺进地里面的竹刀,现在却像透明胶一样裂开,被切分成两半向左右倒了下来。

那是当然的。

在那把大太刀面前,不管是什么灵气都不在话下——卧烟小姐所说的虚拟的妖刀「心渡」,根本无法匹敌。

因为虚拟是绝对不可能战胜真品的。

从天上落下来的,是最初被称呼为怪异杀手、用于退治怪异的日本刀——真正的妖刀「心渡」。

就好像竹刀根本不存在。

带着仿佛从一开始就屹立在操场中央似的存在感——作为决斗的起跑线的兵刃,从竹刀被替换成了日本刀。

我和铠甲武士都同时仰望天空——但是却看不到任何东西。既看不到月光,也看不到有蝙蝠在飞。

但是,即使如此——

对于这把刀现在究竟归谁所有——以及究竟是谁将这把刀投掷到我和他之间这一点,我当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她自身也同样是被称为怪异杀手的吸血鬼。

我称呼为忍野忍——他称呼为Kissshot的那个「她」。

过去是既铁血又热血且冷血的吸血鬼——现在则变成了吸血鬼的渣滓。

「……哈哈,笑死人了。」

艾皮索德轻薄地笑道。

他也许是看到了身在某处的她的身影吧。

「面对奴隶之间的争斗,她作为主人还是要提供一下道具吗——不,这种场合应孩说是奖品吧?比如取胜的一方可以被授予妖刀什么的。」

「也许吧。不管怎么说,我好不容易准备的竹刀也被劈成两半了——那就只能用真品了。小历,初代君。现在稍微过了点时间,我们就开始吧——按照当初说好的规则,你们先隔着那把刀背对背地站好。」

仿佛觉得这并不是太令人意外的状况似的,卧烟小姐向我们催促道——难道忍的这种行动,对她来说也是可以预测到的事情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只能顺着她的意向行动了。

啊啊,对了。

我刚才就想,只是普通的竹刀好像欠缺了一点气氛和激情——而且说到底,我要做的事也依然没有变。

跑过去,拿起刀柄,向对方击出一太刀。

对双方来说都是这样。

明明就只是这样的事情,我却有一种仿佛要以和刚才截然不同的规则来进行决斗般的感觉——这对初代怪异杀手来说似乎也是同样的感想,但是他的反应却跟我有点不一样。

本来在他的心目中,妖刀「心渡」是以自己的血肉做成的属于自己的所有物。因为这个认识过于强烈,所以即使被设定为决斗的道具或者奖品,他的心大概也不会有所动摇。

不。

虽然因为甲胄的面具遮挡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明显对这种展开感到很不愉快。

事实上,在隔着刀互相面对面的时候,初代怪异杀手向我说道:

「……明明已经来到了附近,为什么我的主人——我们的主人Kissshot还是要坚持不露面?」

「…………」

「难道Kissshot就那么不想见到在下吗,阿良良木大人——你觉得怎么样?在下想要做的事情,难道是毫无意义的吗?在下和汝之间的争执,对Kissshot来说都只是一种讨厌的麻烦事吗?」

对汝来说——他接着说道。

「对汝来说,阿良良木大人,这场决斗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

「……对我来说的意义,你是不可能明白的,说不定任何人都不会明白。」

我回答道。

在马上就要隔着刀展开决斗的时刻,我们之间也许本来是不应该进行这种对话的——但是不管接下来结果如何,一想到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我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你也许是特别的、被选中的人——而我既不特别,或许也并没有被选中。也许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你,也许任何人都可以代替我。但是——」

我转身背对着他。

隔着妖刀,我背对这初代怪异杀手。

「你是不可能成为我的。虽然可以代替我的人有无数个,但是我就只有我一个。」

「…………」

「你既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就是这么回事吧?」

尽管我用的是疑问句的形式,但是对方却没有作出回答——我就只听到甲胄发出的咔锵咔锵的声音。

大概是转身背对着我吧。

虽然那是决斗中的规定站位——-但同时也仿佛是我和初代怪异杀手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象征。

不管是第一人,还是第二人。

即使是同为眷属,同为奴隶。

我们也还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也无法互相理解。

「一~」

看到我们双方都背对背地站好,卧烟小姐开始数数了——我向前方踏出了一步。与此同时,背后也传来了初代怪异杀手移动的声音。

「二~三~」

她以稍微有点脱力的声音来数数,大概是故意而为的吧——卧烟小姐打算尽量削弱这场决斗的严肃气氛。正如忍野在春假期间把所有战斗变成游戏那样。

「四~」

但是,即使是什么都知道的卧烟小姐,也不可能让所有事情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一毕竟人不可能那么容易控制着另一个人,而对象是怪异的话就更不用说了。即使上演的是一场如何滑稽的决斗——最终得到的也不一定是滑稽的结果。

「五~六~」

但是,尽管如此一初代怪异杀手难道真的不明白吗?忍明明来到了能够把刀投掷出来的距离内,却没有现出身姿的理由——不,即使是我,直到刚才为止也还是不明白这一点的。

她之所以躲在圣祠里不出来,我原本也以为是单纯因为不想跟怪异杀手见面、或者不想事到如今才惹上麻烦事的缘故——但是实际上,忍并不是不想见初代怪异杀手,而是不能跟他见面。

我是这么想的。

「七~」

没错,就是这一点跟我不一样。

春假期间,跟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忍就已经是濒死状态——在那之后,完全的Kissshot Acerolaorion Heartunder Blade的姿态,对我来说就像擦身而过的影子,根本没有怎么见过。

但是,和初代怪异杀手相处的四百年前。

她正处于全盛时期。

是最美丽、最辉煌、最闪耀、最庄严、最强大的——那样的她。

所以——她才会不忍。

她不忍心让初代怪异杀手这个过去的搭档和有过恩怨的对手,看到丧失了力量、变得脆弱无比的、年幼的自己——说白了,她是因为觉得羞耻啊。

对被对方看到完全变了样的自己感到羞耻。

不想被对方看到已经变成了渣滓的自己。

作为这个小镇发生的怪异现象的一环、作为怪异现象的原因之一的初代怪异杀手,对忍发生了幼儿化这件事当然是有所了解的——但是那跟直接被看到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对于连这种理所当然的感情也无法体谅,还傻乎乎地跑来这里参加决斗的自己,我实在感到无地自容——然而我的器量,也还没有大到会特意把这一点告诉初代怪异杀手的地步。

就算告诉了他,他大概也不会理解这种心情吧——因为对他来说,忍……不,Kissshot Acerolaorion Heartunder Blade是「特别」的存在。

是完美的存在。

那跟我所认识的忍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我好像开始明白自己和他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原因了——简单来说就是在推理小说中,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误认作同一个人来推进故事情节发展的叙述陷阱一样。而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进行的对话。

四百年。

因为过于理所当然,反而会让人完全无法理解——我到现在才重新认识到这段时间的漫长。

「八~」

但是,又有谁能取笑他落后于时代,又有谁能取笑他的不得要领呢?本来把忍束缚在现在这种状态下就已经是超出常规的做法了——在忍那超过五百年的半生中,那样的姿态、那样脆弱的存在形态完全是一种例外情况。

初代怪异杀手一定会这么想吧。

希望让她恢复原样。

并不是作为眷属——而是作为专家。

就像过去为了退治怪异而跟忍一起并肩战斗的时候一样。

……对忍来说,究竟什么才是幸福呢?

春假期间,我把她束缚到了不幸之上——虽然她一直都忍受着这样的不幸,但是当想起四百年前的过去的时候,她还能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心情吗?

「九~」

神原曾经对她说过。

假如跟初代怪异杀手见面后,发现自己的意识更倾向于他而不是我的时候——那就应该跟我分开,然后和他相伴在一起。

能说出那句话的神原真的很了不起。

而且不光是能够说出来,也应该能够做出来吧。

既然如此,为了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必须继续努力成为忍的特别存在。刚才他问我这场决斗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就是这样了。

希望继续成为忍野忍的特别存在。

跟选择了和我共同生存的她在一起。

「十!」

在声音响起的瞬间,我马上回过头来——按照神原所教的方法,为了跑过七米的距离,以右脚为轴转过了身体。

然后,我向前跑出了一步。

朝着耸立在操场中央的大太刀猛然加速——就在这时候,我目睹了无比冲击的、完全没有想象过的惊人光景。

作为这场决斗得以成立的大前提,主要是两个大的条件差距。十步的距离对我和初代怪异杀手来说有着不同的意义——离妖刀「心渡」的距离,我是七米,他是十米。我有着三米的优势,他比我要多走三米的路程——这个差距是数字上的差距,是不可能缩短的。

但是还有另一点。

关于身穿甲胄的铠甲武士在单纯赛跑中存在不利因素这一点,实际上却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抵消差距的方法,而我却完仝没有意识到——我忘记了对方是在「怪异退治」的时候不惜豁出一切的专家这个事实。

他——

初代怪异杀手,在背对着我、按照卧烟小姐的数数走过十步的期间——竟然把包裹着全身的厚重铠甲都脱掉了。

在补习学校废墟时本来是空洞无物的甲胄里面,是一位留全发的、高挑瘦削的美青年——为了将我一刀两断,他正朝着妖刀「心渡」奋足飞奔。

那个怪异杀手少年。

在成年之后原来会长成这样吗。

连跑姿也帅气得无与伦比啊,可恶!

要是这样的家伙站在传说中的吸血鬼身边,那绝对是一幅美丽的绘画吧——甲胄里的青年穿的是跟他毫不相配的西装。虽然从款式上来说接近于燕尾服,并不是适合用于奔跑的服装,但考虑到穿着甲胄时的状况,这也跟运动服没什么区别了。

在十步的距离内,他竟然完全没有踩到散落在操场上的甲胄,已经要向大太刀伸出手来了。

虽然我也遵从着名师的指点进入全力疾驰的阶段,可是——呜哇,根本就来不及了啊!另外,还有一个我刻意没有去考虑的事实,那就是如果步幅宽的话其跨度也会更大,所以腿长的人当然会跑得更快啊!

如果他把原本将成为累赘的铠甲脱掉再跑的话、——凭我现在的体能状况,根本是不可能在这场赛跑中取胜的。

当然,他的右手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妖刀。

那是我还沒有跑完七米的一半路程时的情况——我反而怀疑是不是我自己的双脚跑得太慢了。

怪异杀手少年——不,怪异杀手青年抓住妖刀的刀柄,但同时双脚却没有停步——而是保持着原有速度继续往前冲来。那当然不是不小心跑过了头,而是打算顺势将我一刀两断吧。

没有打算仗着彼此的实力差距来欺侮对手,从这一点来说他的确是一位战士——但是从反面看来,这对我来说也就意味着无机可乘了。

妖刀「心渡」。

被称为怪异杀手的刀——只会杀死怪异的刀。

我和忍的配对连接已经断开,作为吸血鬼的能力也几乎完全丧失——现在的我就只拥有普通人类的脚力,但是即使如此,也并不是完全丧失了吸血鬼性。

那么妖刀的刀刃自然有足够的理由将我一刀两断——如果是卧烟小姐准备的竹刀还好说,但是用于退治怪异的那把大太刀,那真的是轻轻擦过也有着极强的效果。

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好像是送上门来输给他了。

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跟往常一样的展开——但是,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输、也不能被一刀两断,我绝对不能停下向前飞奔的双脚。

以神原的鞋子继续往前踏出。

在往前踏出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尺寸真的不合适吧,其中一只鞋被脚甩了出去,但我还是不顾一切地继续踏出另一只脚。

向着前方——手持大太刀的铠甲武士奔去。

不,脱下铠甲的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铠甲武士了——在奔跑的同时架起大大刀向前突进的他,简直就是野猪武士。而赤手空拳的我,是不是应该称为败军武士呢?

距离一下子拉近。

在我跑出一步的时候,初代怪异杀手已经跑出了三步——彼此已经到达了攻击距离内。他将大太刀高举到大上段——

「喝!」

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或者是觉得有什么可悲吗——他就这样大笑了起来。

高高举起的大太刀朝着我的肩口猛力挥下——完全调动起吸血鬼眷属的强大臂力,毫不留情地以全力向我砍下来。

别说是我……

看他这样的刀路,简直就像是要把操场也一分为二的样子——实际上,即使真的出现那样的结果也毫不奇怪。反而应该说没有出现那样的结果才令人感到诧异。

假如说有什么原因导致没有出现那个结果的话——

那就是他是吸血鬼,

而我只是疑似吸血鬼的存在这个事实。

从四百年前被吸血以来,直到现在也依然保持着吸血鬼状态的初代怪异杀手,和春假期间只当过两个礼拜的吸血鬼的我之间的差异。

作为吸血鬼存在的期间差异,导致了最后结果的差异——散砍成碎片也能重新复活,就算化成灰烬也能重新复活,不断地反复重生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不死身中的不死身,名副其实的不老不死。

这是作为我们两人根干的忍本人曾经说过的话。

吸血鬼的防御力并不高——因为其不死身性就已经是一种最强的防御。

也就是说,虽然我不知道他在作为纯粹的人类、纯粹的战士、纯粹的专家时是怎样的情况——但是现在的他——

作为吸血鬼生存在夜幕下的他。

在夜间战斗的他,是完全不会考虑防御的。

他不会顾虑自己的身体状况。

实际上,在补习学校废墟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闪避神原的拳头和猛撞攻击——这一点,在他脱下甲胄之后也依然没有改变。

他把长长的大太刀使劲地——仿佛要把操场一刀两断似的高高举起。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做,只要稍微用那把妖刀在我身上轻擦一下就可以分出胜负了。

而我——

则朝着他因为高举大太刀而变得毫无防备的胴体——紧贴了上去。

因为我完全没有刹住全力疾驰的势头,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使出掌打反击的样子一总而言之,我就是这样把从北白蛇神社那里撕下来的符咒……

贴了上去。

「哈——啊、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哄笑声在中途变成了悲鸣。

高高举起的大太刀,

就这样从他的手上滑落了下来。

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可是足以把我欠下的五百万日元的负债一笔勾销的灵验无比的一枚符咒——而且归根究底,那也是为了防止初代怪异杀手复活而存在的一枚符咒。

被这样的东西直接贴在身上。

那当然不可能没有效果了——更何况现在守护着初代怪异杀手的铠甲也已经被他脱掉。

「是咩咩的……啊啊,是这么回事吗。」

卧烟小姐的声音。

真不愧是专家,在瞬间内就理解了眼前发生的事情。

「真令人吃惊——这可真的是意料之外。没想到你会把我设定的『首先在对手身上命中一太刀的一方为胜』的规则,曲解成了『首先在对手身上命中一Touch的一方为胜』……!」

注:太刀[tachi]的日语读音和touch很相近。

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请别这么说好不好。

我现在可是在豁出性命努力战斗,请你别说得好像是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啊。

不过,在北白蛇种社等待着夜间决斗时刻的期间——在为了把忍引出来而跟神原一起跳舞玩耍的时候,察觉到贴在那里的符咒也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因为把那张符咒贴到神社里的正是我和神原两人。

不过——有一点。

在不同的时间轴中——在和忍去时间旅行的另一段历史中,贴在那个圣祠上的符咒却是另一种东西。

虽然结果一样,但效果却有所不同。

那张符咒有着颇为过激的效能,是带有怪异性的我和忍连碰也不能碰的符咒——那么说,把这张符咒贴到那座神社里的应该就是神原的「右手」吧。

对于这里面的含义,我当时是理解成在那边的时间轴里的阿良良木和忍野忍并没有建立起像这边的时间轴这样的关系。

假如说那是另一个时间轴里的含义,

而在这边的历史中也同样存在着某种意义的话——那就是符咒可以重复利用了。可以撕下来,贴到别的地方去。

当然,就算是那个看似洞悉一切的男人——忍野咩咩,也应该没有估计到会出现这样的决斗状况——「把这个撕下来带去,说不定会派上什么用场吧?」这个主意也是神原提出来的。

根据卧烟小姐所考虑的决斗方法的不同,这张符咒也可能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当然也不可能以一记掌击的Touch就决出胜负了。

这时候。

我把他掉在地上的大太刀——捡了起来。

令人恐惧的怪异杀手的妖刀「心渡」——如果不用它砍上一太刀,决斗就无法结束。

「咕、啊、啊、啊——Ki——」

在崩溃的同时,

在身体瘫软倒下的同时,他大声叫道:

「——Kissshot、Kissshot、Kissshot、Kissshot、Kissshot——KiKiKiKi——」

他一直在大叫——叫唤着那个名字。

在四百年前跟他相遇。

跟他战斗,跟他并肩战斗。

把他变成了怪物的——那个怪物的名字。

——面对发出嘶叫的初代怪异杀手,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连直视他也无法做到。

但是,疑念已经得到澄清,已经完全澄清了。说要重修旧好只是借口,实际上可能是要伤害忍的这个疑念——他其实是真的很想跟忍见面,在听了他的声音后,我才终于相信了这一点。

当然,这根本就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安慰,他就这样崩溃倒下了。

这么说并不仅仅意味着他只是倒在地上——而是他的形状构造也开始发生扭曲变形——逐渐崩溃。

他已经无法维持人类的外形——无法维持人类的姿态。

开始不断涌出来。

本来有着高挑瘦削的青年身躯的初代怪异杀手,构成其存在的所有怪异零件——从各种地方搜集而来的这个和那个,一个接一个地、一点一点地、哗啦哗啦地、如同决堤一般喷涌而出了。

就像太刀的刀刃被损坏了似的。

怪异杀手青年的身体里不断漏出各种各样的怪异。

螃蟹、蜗牛、猿猴、蛇、猫、蜜蜂、不死鸟、老虎——狗、熊、豹、斑马、瓢虫、狐狸、珊瑚、骆驼、海参、牛、狮子、长颈鹿、大头虾、鲨鱼、鸵鸟、狼、乌龟、鹿、山羊、鸡、兔子、马陆、粘菌、狸猫、蜥蜴、蜘蛛、鼹鼠、蚕、松鼠、鲸鱼、章鱼、儒艮、甲虫、水獭、鹤、海螺、尺蠖、蝌蚪、食蚁兽、鼯鼠、一角鲸、蝎子、蚯蚓、竹节虫、天鹅、牡蛎、大象、鲤鱼、喇嘛、海獭、香菇、绵羊、鳄鱼、蝉、犀牛、海胆、老鼠、海马、鹦鹉、仙人掌、驯鹿、扁口鱼、穿山甲、水母、孔雀、螳螂——数不胜数的怪异不停地涌出来。

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

互相混合、互相混交,互相浑浊。

不知道什么跟什么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逐渐变成名副其实的「不净之物」。

逐渐返回——回归了。

那毕竟是光贴在神社里就有着净化整个神社效果的符咒——把它直接贴到本体上会出现这样的效果,也可以说是必然的事情。

虽然那简直就像一幅充满狂气的地狱绘画。

但是另一方面也让我感到安心了。

在明知道这是一种欺瞒和伪善的观点的前提下,我还是要这么说——用刀砍向一个有着人类外形、会说人话的对象这种行为,就算明知道对方是怪异,对有着脆弱精神的我来说就只是一个沉重的精神负担……而且如果那个对象本来也是人类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他崩溃到这种程度的话,我要砍上一刀也会容易许多。

这次决斗。

也更容易分出胜负。

「Kissshot——Kissshot——Kiss——」

声音在崩溃,自我也在崩溃。

意识和记忆也开始崩溃了。

这样下去的话,他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全部变成细小的尘埃,什么都木会剩下——当然,就算向崩溃中的他砍上一刀,这也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也许能在决斗中取胜。

对我来说那是有意义的。

但是对他来说却完全没有意义——就算在这里化作灰尘,初代怪异杀手也只是重新回到那永远的轮回之中而已。

绝对不会死。

永远不会死。

不死身中的不死身——那是卧烟小姐和艾皮索德也无能为力的事情。面对这个不管做什么也不会死的对手,根本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在这个意义上说,不管是由卧烟小姐他们出手还是由我来出手,结果都是一样的——下次他复活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又是四百年后吗。

还是五百年后——又或者是一千年后呢。

就算有专家把他封印起来,他也会活得比那个专家还要长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他不能死,所以也无法自杀。

就连本人也无法消化的不死身性。

「SS、Kisssh——ot、tttt——■■■■■■■■■■■■■——■■■■——■■■——」

已经连话语也表达不出任何意思了。

全身已经彻底崩溃、构成部分也在不断外溢飞散的他,最后剩下的喉咙也依然在发出声音——面对这样的他,我说道:

「不过……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几岁——但如果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见面的话——」

还能见面的话。

就再见吧。

然后,我举起自己毫不擅长的大太刀,朝着那莫名奇妙的复合体、趁着还残留有他的痕迹的这一瞬间,挥出以怪异杀手的血肉做成的、怪异杀手的一太刀——

「■■■■■——■■■——■■■■■——■■■■■■■■——■■■■■■■■——■■■■■■■■——■■■■■■■■——■■■」

「不需要道歉,吾已经原谅汝了。」

这时候。

在我挥出那一刀之前,有一个声音回应了他那不成声音的嘶叫声——在那不断涌出、不断飞散、已经扩散到大半个操场的大群怪异中穿行而过,没有任何的迟疑,那个声音的主人朝着他唯一剩下的喉咙——

咬了上去。

「应该由吾说对不起才是——生死郎。」

幼女。

刚才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是屋顶、还是体育仓库后面)观看着这场无价值的决斗的、金发金眼的幼女——前吸血鬼。

忍野忍,从他的背后——已经不能算是背后的背后,在全身沾满怪异碎片也依然穿过大群怪异,然后咬上了他的喉咙——露出尖尖的牙齿,唤出他的名字。

——生死郎。

本来应该对人类不做区分的她,叫出了以前说过已经完全不记得的、说自己从来没有叫过一次的过去眷属的名字——叫出了过去战友的名字。

啃食。

在哭泣的同时——啃食着。

咕嘟咕嘟地下咽,大口大口地吃着。

趁着还勉强维持着他的形态的这个瞬间,把自己第一个眷属的残骸——啃食殆尽,吸收为自己的血肉。通过将他化作血肉,化作饵食,化作骨身——让他从永远的轮回中解放出来。

「能跟汝相见吾很高兴,因为吾以为已经不能再见到了。但是以后不会再见面一现在的吾还有着比汝更重要的人。现在,吾暂时还是想继续为那个人而存在。」

扩散到周围的怪异疑似物——开始收束了。

构成怪异杀手的零件,在某个时期还覆盖着整个城镇的灰尘——已经一颗不剩地被吸进了幼女的肚子里。不管是多么庞大的分量,她也能凭自己一个人啃食干净。

现在已经沒有脸和表情的他,也不知道对忍说的话作何种理解——甚至就连有没有听到也不得而知。但是,我却不认为我的前任者感到满足,也不像是毫无遗憾的样子。

既不觉得舒适,也没有爽快的感觉,没有因为对方的坦言而感到轻松,也没有得到任何救赎——但是,即使如此,从执行之后经历了四百年的岁月。

他的自杀,终于获得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