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卷 终物语(下) 第五话 真宵·地狱 011

「嘿呀!」

被揍了。

被八九寺真宵揍了。

以背着背包的状态,没有助跑就直接纵身跳起的八九寺,以紧握的拳头揍在我的脸上。

因为是小学生的关系,毫不留情地击出的这一拳的威力实在非常惊人,至少已经足以将握住蛇尾的我一下子击飞——我为了承受冲击而反射性地抓紧了蛇尾,还担心这蛇尾会不会被我扯断,但是幸好这东西似乎有着相当优秀的伸缩性(?),结果只是被拉长了我倒退那几步的长度而已。

「这是我的份!」

在落地的同时,八九寺朗声说道。

是你的份么。

这不是单纯揍了一下而已嘛。

正弦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看来他可能还不知道八九寺还有这么活跃的一面。难道一直在装乖巧吗。

「喂……八九寺。」

「请不用担心,我的拳头没事。」

八九寺一边张合着手掌一边说道。

我才没有担心那个。

虽然以那种冲劲出拳的话,如果是不懂得正确握拳方式的人,搞不好真的会弄成骨折——但这里毕竟是地狱。

大家都是不死身。

即使是被揍的我,脸颊上的疼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这里是拿铁棒来狠揍也能轻易再生的环境,更何况是小学生的拳头呢。

但是——

虽然是一种非常平庸的说法,但她的拳头击在我身上,却痛在我心里——比起脸颊,感到疼痛的反而是我的心。

「接下来还有战场原小姐的份、羽川小姐的份、神原小姐的份、千石小姐的份、妹妹们的份、你父母的份、老仓小姐的份、还有血洗岛先生的份哦。」

「你连刚刚才听说的老仓也这么关心,就我个人来说当然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最后那个人我却完全不认识,那是谁啊?」

「还有忍野先生的份、贝木先生的份和影缝小姐的份……」

八九寺一边数着手指一边说道——刚才张开的手掌又重新紧握成拳头的形状。

话说,难道连贝木的那份也要揍在我身上吗。

「至于斧乃木小姐的那份……就请你在复活之后再让她本人揍吧。」

「要是被斧乃木揍的话就马上粉身碎骨了吧,那孩子的破坏力可是名副其实的首屈一指啊。」

「竟然说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复活真的好吗』,算什么意思嘛。」

八九寺一边说,一边真的用拳头揍在我的肚子上。

嘭嘭嘭。

话虽如此,这次还是在某种程度上减弱了力度。

……或许只有她所说的『我的份』才是动真格的吧。

「幸好听到你这种懦弱发言的人是我呢。如果是战场原小姐的话,她肯定会变回改过自新前的状态,展开一场文具乱舞了。」

「…………」

被揍了一拳又一拳。

虽然感觉已经超过刚才数的人数了,但我还是由得她继续捶打着。

「如果是羽川小姐……大概会按照惯例让你揉胸部来鼓励你吧。但是我绝对不会那样娇纵着阿良良木先生。」

「不,说什么按照惯例,羽川她从来都没有那样做过好不好……不管是为了她的名誉还是我的名誉也好,你别说得好像过去真的有过这样的惯例一样啊。」

虽然的确有过近似的情况啦。

「怎么了吗,阿良良木先生,你害怕了?是不是不想在复活后面对更多的麻烦事?是不是已经累了呀?」

八九寺终于停下拳头,向我这么问道。

麻烦事——我当然是不想惹上那样的东西了。

虽然正弦说过卧烟小姐应该不会在复活之后要我去做什么高难度的工作,但实际上我却觉得并非如此(毕竟她利用别人的能力是异常高超的),而且就算不考虑卧烟小姐的因素,想到我复活之后要做的事情之多,我还是不得不感到无比的烦闷。

当然其中也包括大学入学考的事情。

即使现在复活也应该赶不上考试时间了,而且经过这次地狱之行,我感觉自己为了应付背书科目而塞进脑袋里的那些知识都全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不过,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尽管觉得烦闷,也不意味着我感到害怕——如果要说的话,应该是『已经累了』这个说法更接近,但那也并不准确。

「说起来,刚开始的时候你还说过『这样就轻松多了』之类的话呢。所以你是不是已经不想再吃更多的苦头了?不想再续关了是吗?禁止连续投币吗?」

「不,那种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的感觉,我的确是有的。」

我注视着手中紧握的蛇尾,又看着与之相连的天顶说道。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能准确无误地描述出此刻的心情,但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去说明。

「——类似『终于可以死了』的想法,当然也是有的。所以在续关选项面前犹豫不决的心情,也同样是存在的。也不知道该说是『事到如今』的感觉,还是应该说『倦怠感』更合适——」

因为知道了地狱、天堂和阴间的存在,从而导致生存的意义发生偏差——当然也不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阿良良木先生你是想继续当一个幽灵,安于『在背后守望着大家的活跃』的位置?」

「位置……不,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你是不知道地狱的痛苦才会这么说的哦?如果有时间的话,我真希望你到赛之河原体验一天的生活。光是可以复活,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耶。」

「…………」

幸运。

没错——的确如此。

最初说出口的话,就是我的真心话。

大概,我现在并不是『不想复活』——而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复活真的好吗』。

我真的有那样的资格吗。

「怎么说呢……明明还有其他更应该复活的人,现在只让我复活真的好吗——我是这个意思啦。我并不是说不想复活,但总觉得有点插队或者强夺、甚至是蛮不讲理的感觉——就好像做了什么犯规的行为似的。」

正如刚才的地狱巡礼中看到的情景一样。

要去救忍的话,也应该是死尸累生死郎比我更合适。

要挽救羽川的话,即使是依靠她自己——黑羽川也可以解决。

战场原也有贝木在。

虽然八九寺刚才那么说,但即使是千石的事情,要是我没有多管闲事的话,说不定到最后也只会停留在朋友间的小争执的阶段——即使不是这样,交给同世代的火炎姐妹去解决也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神原所说的——二号选手。

我在这半年里已经体会得非常透彻了。

一直以来,从旁夺走别人功劳的人搞不好反而是我才对。

如果说是替补队员的话,对自己来说也未免太过分了——但『即使不是我也没问题』这种感觉,已经深深地植根于我的心中。

我是这样想的。

尽管如此,我大概还是不会把挽救她们的职责让给别人吧——我不会让给一号选手和初代的他们,只要面临着同样的局面,我就会做同样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通过这样不合理的手段撤销死亡而复活之前——我不是应该老实呆在地狱更好吗?我无论如何也有着这样的想法。

我曾经向传说中的吸血鬼献上生命。

也曾经想要为了羽川而死。

即使是战场原,在已经改过自新的现在——就算我死了,她也应该能很好地生存下去吧。那么——

既然如此,我就应该有自知之明。

就这样老老实实地——死在这里才对吧?

「当然有啦。」

八九寺这么说道。

「你当然有复活的资格。这种程度的资格,阿良良木先生还是有的。因为你迄今为止不是做了许多足以获得这个资格的事情吗?嗯,绝对是这样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

「在和我分开后的半年里,虽然你一定遇到了许多痛苦的事情,但你应该也不会因为这样而气馁吧。要是你不复活的话,还有谁有资格复活呢?毫无疑问,你就是名副其实的一号选手呀!」

如果你老是在这里说一些懦弱的话,我就会讨厌你了哦——说到这里,八九寺就深呼吸了一下。

那是长台词的准备动作。

而我也做好了相应的觉悟——不管是多么严厉、多么残酷的说教也要毅然承受下来的觉悟。

「你听好了,阿良良木先生。我所认识的阿良良木先生,是喜欢少女、喜欢幼女、喜欢女童、喜欢裙子的内侧布料、喜欢女生的蛮腰、喜欢大胸部、喜欢被粗鲁对待、喜欢小妹妹、喜欢熟女、喜欢光着上半身、喜欢灯笼裤、喜欢学校泳衣、喜欢班长、喜欢男孩子气的女生、喜欢猫耳娘、喜欢运动少女、喜欢绷带少女、喜欢内裤、喜欢舔眼球、喜欢跪着被人家踩、喜欢色情书刊、喜欢骑脖子和被人骑脖子、喜欢被恋人虐待折磨、喜欢收拾后辈的房间、喜欢给女生剪头发、喜欢跟女生一起洗澡——」

「稍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的心也差不多要折断了啊。」

这简直是超出觉悟的分量。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态啊。

难道不是死了更好吗?

明明想要激励鼓舞我的干劲,现在怎么反而弄得我不想复活了?既然说到这份上,如果在最后不好好兜回来的话,我也很难改变主意啊。

拜托了啊,喂喂。

尽管我这么想,但是和我的期待相反,八九寺在这句长篇发言之后说出来的,却是出乎意料、极其干脆的——对我来说是非常自然的爱好、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嗜好。

「是一个最喜欢生存的人呀。」

但是——那已经够了。

她理所当然地说出了理所当然的话。

光是这样就好了——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因为过于理所当然,我甚至忘记了这一点。

我一次又一次地濒临死亡——而每一次都在九死中寻得一生,结果完全忘记了这一点。

活着太好了——

明明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啊。

明明不管如何自虐、不管装得如何可怜,我也没有谦虚到能够放弃生存的地步啊。

「说的也是啊……如果不活着的话,就不能欣赏少女了呢。」

「啊,不,我想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八九寺倒退了一步。

这家伙的进退态度还真够明显的。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吧。

即使有地狱和天堂的存在。

生存的意义也是绝对不会消失的。

「生存意义发生偏差什么的真亏我说得出口呢——光是活着,不就已经很有意义了吗。既然喜欢活着的话,光是这样就够了。因为这样就可以喜欢上各种各样的东西,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啊。」

「虽然这样的文脉感觉也好像有点歧义啦。」

「唔。」

我重新握紧了蛇的尾巴。

用双手紧紧握住。

然后,我转向等待已久的正弦问道:

「接下来该不会是叫我沿着这个东西爬上去吧?不管怎么说,我也没有这样的攀爬能力啊。」

「请不必担心。根本没有什么复活的考验,这个你已经听说了吧?说得形象一点,只要我在这边发出信号,卧烟前辈就会从那边把你拉上去。你只要稳稳地抓住蛇尾不要放手就好了——不过即使如此,机会就只有一次,你可要小心注意别一时手滑放开了。」

「……要是不小心手滑了会怎样?」

毕竟是顺着鳞片的方向,这确实是很容易滑手的状态……

「谁知道。大概就会掉下来了,或许要花费两千年时间掉落到火海里——所以你要用双手稳稳抓住,绝对不要放开哦。」

「明白了……承蒙关照啦,正弦……正弦先生。」

「事到如今就没有必要那么拘谨了——而且对我来说,不死身的怪异也依然是和我有私怨的敌人。只要你继续保护着KissShot Acero-Laorion HeartUnderBlade——你就是我的敌人。」

「…………」

即使如此,我还是说道:

「这一次的事情,真的很感谢你的关照,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能跟你这样子静下心来说话。希望改天有空的时候,我们能再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如果你不介意一边厮杀一边谈的话。」

「嗯……八九寺。」

我把视线转向八九寺。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咦?」

八九寺装糊涂似的歪起了脑袋。

「你说我吗?我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了,所以在目送阿良良木先生离开后,我就要回到赛之河原过每天砌石头的生活。」

「……砌石头。」

「哈哈哈,请不要那样同情我啦。虽然一点也不好玩,老实说也不觉得自己应该遭到这样的报应,同时也认为这种罪与罚的裁决也太一刀切了。不过虽说不是人类时代的行为,但我毕竟有着在世间徘徊了十一年这项罪名。所以我就把这当成赎罪,会好好完成任务——好好赎罪的。没事的,不用多久我就会得到地藏菩萨的救济,然后幸福地转世投胎了。」

赎罪……话虽如此,八九寺这十一年来的迷路生涯,也应该不是什么非要接受制裁不可的事情。

或者应该说,对一名十岁的少女来说,这十一年的生活反而比赛之河原带有更明显的地狱色彩吧……

「说不定我会转世投胎成为阿良良木先生和战场原小姐的孩子呢。」

「那可太沉重了啊。」

「很重吗?具体来说是不是5000克左右?」

「不,我不是说新生婴儿的体重……」

「不过如果阿良良木先生在我转世之前先一步下到地狱的话,我们就一起玩吧。」

「别把我下地狱说得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好不好……」

不过既然已经下了一次地狱,那几乎就是决定事项了——不过如果说死了之后绝对要下地狱的话,这或许反而会变成我生存的动力呢。

「那么——」

八九寺边挥手边说道:

「本来的话我很想像上次那样用接吻来送你走的,但是因为斧乃木小姐不在,我的身高够不着呢。」

「都叫你别说那种话了……」

连正弦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了啊。

我的品格会遭到怀疑的。

虽然也不是为了掩饰这一点,但我还是催促道:

「准备好了。」

我说道。

「你随时都可以发信号,把我送上去。」

「啊啊,虽然你可能还有许多事情没有问清楚,不过那些就等你复活之后让卧烟前辈给你补充完整吧。那么,我现在开始倒数了哦——10、9。」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来的(搞不好是换装的一环吧),正弦举起祭神用的大币帛左右摆动,并随着摆动的节奏开始倒数了起来。

看到他这样的举动,我就觉得从天上悬垂下来的不是什么蜘蛛丝,反而像是在玩逆向蹦极的感觉——或许我不应该用手来抓,而是把它系在腰间更合适呢。

不过即使是倒数,根据发音的不同也可以作为一种驱邪的方式吧——

「8,7,6,5,4,3,2,1——点火。」

唯独是最后的部分,却变得有点像火箭发射的号令——实际上,我的确是以那样的势头被向上拉。

我真的差点就手滑没抓住了——双脚开始离地。

这时候,我想起来的是斧乃木的「多数例外规则(Unlimited Rulebook)」。不,正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习惯了那种冲击——我才能在身体上浮的瞬间承受住如此强烈的冲击吧。

在承受的同时,我感觉自己跟八九寺对上了视线。

「……啊。」

八九寺正以笑脸目送着我离开。

那是一副完成使命般的心满意足的表情。

是因为完成了工作吗——但是,工作?

她说过这是无报酬的。

先不说用的是什么说法,换句话说,八九寺就是在毫无利益的前提下协助了我的复活——她明明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她自己可以复活啊。

没错。

八九寺说过应该复活的一号选手是我——就现在来说,至少我是要先于八九寺复活了。

「八——」

和八九寺真宵的别离,这究竟是第几次了呢。

「八——八九寺——!」

在这么想的同时,我就伸出了双脚。

既没有什么深入考虑,也没有什么敏锐的预测——更不是从蜘蛛丝的故事中得到启发而打算反过来加以应用。

如果要勉强说的话——

那只是因为我的双脚稍微有点长而已。

「咦?呀、呀啊啊~!」

八九寺发出了悲鸣。

不过那也难怪,要是突然间被人用双脚夹住身体的话,就算不是少女也肯定会发出悲鸣吧——而且还是被卷入了去往遥远天顶的逆向蹦极的上升中,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用双脚夹住那个背着巨大背包的双马尾少女的我,就这样被拉着升向天空了——转眼间,北白蛇神社和我们的小镇都变得像航空地图一样。

「啊啊,阿良良木君,还有一点!」

从遥远的地面上传来了声音。

是正弦的声音。虽然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但不知为什么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也许他有着超越常人的声量,要不就是半人半妖所独有的特技吧。

「还有一点——是我要告诉你的!委托我退治吸血鬼化的你和KissShot Acero-Laorion HeartUnderBlade的『敌人』名字,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在用双手握住白蛇、以双脚夹住少女的同时,我听到了那个名字。就像多普勒效应似的,那个名字带着奇妙的回音传进了我的耳中。

「扇——忍野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