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约会吧。」
战场原黑仪这么说道——不,这样作为故事的开头也实在过于唐突,大家恐怕搞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所以我再详细一点说明吧。
那是三月十二日的事情。
也就是我因为生前的造孽而落入地狱,然后立刻又因为平时的积德而成功复活的那一天——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在那种筋疲力尽的状态下(如果是妹妹火怜的话肯定会说这才是最佳状态)参加报名学校的入学考试,并且以『总之把整张答卷都填满了!』这样的方式结束考试的那天的傍晚时分——这是自从入学到直江津高中以来最疲惫的日子,当我怀着『与其吃这种苦头倒不如再落入地狱一次更好』的想法拖着无精打采的身体回到家的时候,在阿良良木家门前等着我的却是战场原黑仪。
也就是我的女朋友。
顺便一提,在这一天里,我和战场原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早上我们还曾经在一起行动过。或者应该说,为了不让我惹上其他多余的麻烦事,她就像保镖似的把我一直送到了报名学校的考场里。在那时候,她的右手都一直放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但愿她不是在那只手上拿着什么武器吧。而且,在她作为保镖守在身边之前,我就已经卷入了被卧烟小姐切成碎片这种百年不遇的灾难,不过暂且不说是不是多亏了战场原的护送,我在路上总算是没有遇到其他的麻烦事——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我还成功地填满了答卷上的空栏。
现在想起来,战场原和羽川在这一年来都在关照着我的学习——从根本上来说,因为总是把『只要能毕业就好』挂在嘴边的我,对大学考试的积极性有九成都来自于『和恋人战场原上同一所大学』这个愿望。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尽管是多亏了她我才能参加大学入学考,也不会对她刻意表现出奉承的态度。
所以不管有多累,就算脑神经已经濒临死亡,我还是打算一回到家就马上给战场原打电话——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像要先发制人抢先一步似的,她已经站在我家门前等候多时了。
我后来问她才知道,战场原在这个时候其实是怀着近似于忠犬八公的想法,但在我看来,这简直就像埋伏在家门口的山贼一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寄宿在她双眼中的光芒,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你辛苦了,阿良良木君』,而是充满了『你这家伙终于死回来了』的炯炯之色的缘故——我在自家门前吓破胆,可以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怎么回事,难道还没告诉她早上落入地狱的那件事传进她耳中了吗……还是说卧烟小姐在推特上发推文了(可能性很高)。因为不想让她担心,或者说单纯是因为怕惹她生气,我才决定等考试结束后再告诉她,所以早上并没有说出来……不过从恋人的立场来看,男朋友落入地狱这种事也会造成相当大的打击,所以这种严峻的表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拿定主意——
「再来一战吧……」
怀着这样的决心,在慎重地斟酌着名为解释的谢罪计划的同时走近她的身边。而战场原则以和表情同等严峻的语调开口了。
或者说是以过去作为她的标准声调,完全跟抑扬顿挫无缘的平坦口吻——
「去约会吧。」
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过去也听她说过的话。
没错,在六月份第一次和战场原约会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向我提出的——
「不对呢,应该不是这样。」
紧接着的这句台词,根据我的记忆也似乎是当时的完全再现。
「不、不对?」
我提心吊胆地反问道。
无论何时都不会失去新鲜反应的阿良良木君。
真是太可爱了。
「不,毕竟好久都没有过这种正式出场的机会,我连自己的角色都忘了。」
「…………」
别说得好像斧乃木一样啊。
不过那孩子,却是那种就算有机会出场也会丧失自己角色的罕见类型的配角啦……
究竟哪一个更好呢。
有出场机会的配角和没有出场机会的主角。
「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来着。」
「真是一句沉重的台词……」
「记得好像是拿着订书机和裁纸刀乱舞的冷美人对吧。」
「如果要回溯到那个时代进行再现的话,刚考完试的我就必须马上针对你这个难关展开倾向和对策的研究了……」
因为提到了考试的事情,我还以为战场原接下来会向我提出『啊啊,话说你考试怎么样了?有感觉吗?』之类的问题,而我事到如今当然不能作出负面的回应,所以就用『我已经尽力了』来回答吧,然后再向她道谢——我本来在心中模拟着这样的对答,但是对话却没有按照这个方向展开。
战场原就好像完全没有把我的考试放在心上似的——
「约会去。」
又重复了一遍。
与其说是重复了一遍,倒不如说是换了一种语调——变得更强硬了。那是她改过自新之前——可以说就是拿着订书机和裁纸刀乱舞,现在的话可能有若干部分需要加以限制的角色性格的那个时代——没有用过的粗暴言辞。
约会去。
这只是在威胁吧。
「你、你的角色是不是有点乱套了呢,战场原同学。」
「是明天哦。」
我的吐槽,也就是以玩笑的形式接纳恋人的莫名其妙发言这种亲切关怀之心,却遭到了冷漠的无视而化为乌有。
明天——战场原说道。
「我们就全力活用明天这一天,把半年来的约会空白都填上吧,阿良良木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不,很遗憾,我完全不明白……」
虽说是男女朋友,但要做到以心传心还是相当困难的——作为建立伴侣关系的对象,战场原的难度还是太高了。
虽然这同时也意味着她是个说话总能给人带来新鲜感的对象,本来应该是值得称道的事情,但是在这种气氛紧迫的状况下,却会变成产生负面作用的事故因子。
「若是这样的话,就让我用副音轨那样的感觉来给你说明一下吧」
「…………」
因为我并没有怎么到那边去参战,所以也不是太了解,但是根据流传的风闻,副音轨好像并没有怎么对本篇进行相应的解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最希望你给我解说的东西,就是我刚结束的那场考试的解答了——但这完全不是能提出那种话题的气氛。
与其说是气氛,倒不如说感觉到一阵寒气。
虽说已经到了三月份,气温还是很冷……
不过,战场原似乎也并不是完全丧失了有关我参加大学入学考试的记忆——
「首先,你辛苦了,阿良良木君。」
到这时候,她才终于说出了慰劳我的话。
但是作为慰劳的话语,我总觉得这里面灌注着某些讽刺的意味,甚至好像还带有一点怒气的感觉……
「到今天为止你都一直在努力复习,就算最终的结果不尽人意,也没有必要感到羞耻。因为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别说得好像我已经确定要落榜一样啊。那已经不是慰劳,而是安慰了。别铺下安慰我的伏线,我还什么都没说嘛,在结果出来之前还不算结束吧。」
「不,已经结束了哦。」
她坚持道。
战场原已经在心目中定下了前进的方向,不管我再说些什么,似乎也无法改变她的这条既定路线——那么在这时候,我就只能贯彻旁观的立场了。
在不管说什么也没用的时候,人就应该保持沉默。
「你的战斗,就到此为止了。」
「…………」
「所以我就想重新开展这半年来一直自我克制着的约会活动啦,阿良良木君。我要把积攒起来的点数都全部用掉。而且碰巧明天是三月十四日,也就是白色情人节。作为约会的日子,这是最好的纪念日了呢。」
「…………」
「现在,你一定在想『最讨厌的就是纪念日』对吧?」
为什么我不说话你也能感觉到啊。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单方面的以心传心。
不过这样一来,我乱七八糟的思路也终于理出了一定的头绪——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
战场原决不是在提出什么唐突的意见——反而只是在向我提出一个极其合理的要求。
而选择在我刚考完试还没歇过气的这个时候提出要求,也可以说是反映出了她从改过自新之前就没有变过的机智特性吧——是的,虽说从去年的五月份开始交往,也因为家庭教师等原因而共同度过了漫长的时光,但是我和战场原实际上就只进行过为数不多的几次约会。而且大部分都集中在第一学期,说得具体一点,自从我开始认真进人应考复习状态之后,就再没有约会过一次。自从第二学期以来,我们作为高中生,可以说是一直持续着相当禁欲的交往方式。
当然,因为家庭教师之类的原因,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共度时光的时间的确很长——但却完全没有一起到哪里去玩,一起去旅游之类的活动。
也就是说,我站在应考生的立场上,战场原站在教导学习底子差的男朋友兼学生的立场上,彼此都在忍耐着——再加上第二学期中段以后还发生了千石的事件,我的性命和战场原的性命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当我以为这场异变(虽然觉得很不爽,但还是在欺诈师的帮助下)得到解决的时候,我的肉体就开始发生独立的吸血鬼化……面对毫无喘息时间的接踵而来的麻烦事,我根本就没有任何舒缓应考复习压力的余地。
「我们的毕业典礼就在后天哦,阿良良木君。」
战场原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明明几乎没有怎么约会过,这花季般的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了哦——那样不是太可悲了吗?」
「嗯,你这么说也的确是……」
「因为第三学期学校也基本上是放假的嘛。真的就是转眼间的事情。人家说『一月走、二月逃、三月去』,还真是说得妙呢。」
「的确,第三学期转眼间就过去了。」
「四月疾走,五月是GO,六月往前,七月已无,八月来早,九月启动,十月慢跑,十一月登山,十二月寒冬①,说得真妙呢。」
「等一下,十二月也太偷懒了吧!」
①校对逸:这里的说法全句是「一月は行く、二月は逃げる、三月は去る、四月は疾走、五月はGO、六月は向かう、七月はなくなる、八月は早い、九月は駆動、十月はジョギング、十一月は縦走、十二月は師走」,JPT与前线翻译均不太适合,故在此做略微意译,如有更好解释还请赐教
「我们明明在交往,却没怎么做过像恋人样子的事情,就这么糊糊涂涂地毕业了,这种话要怎么跟我们将来的女儿说呀。」
「这问题也太沉重了,还说女儿什么的。」
「哎呀?难道阿良良木君你喜欢男孩子吗?」
「不对不对,这可不是一姬二太郎①的话题啊。」
①校对逸:所谓「一姬二太郎」在日本古代指头胎女孩二胎男孩的期望,因为女儿易于抚养并且长大能够照顾家庭与弟妹,次子则能更好地子承父业与传宗接代;到了现代少子化趋势的日本则是期望家里能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这样的幸福愿景
「我连名字都决定了耶。」
「这真的是太沉重了啊……」
如此重量级的发言,简直难以想象这是过去曾经因为没有体重而苦恼不堪的她说出来的话。
「顺便问一句,是什么名字啊?」
「翼。」
「好沉重好沉重好沉重好沉重好沉重!」
就算是羽川也一定会说好沉重的吧!
这种女性间的友情的发挥方式绝对是错误的!
「所以——」
战场原若无其事的转回正题。
这方面的感性也是她所独有的。
「明天一整天,我们就一口气填补上这半年的约会空白吧,阿良良木君——简单来说就是摘要版。我们要执行我们高中生活的总集篇呀。」
「总集篇……」
虽然我心里也有『本来就没有正篇的东西要怎么弄出摘要版来啊』的想法,但我还是明白她想要做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想趁考试刚刚结束的这个时机进行一直自我克制着的约会,而明天正好就是白色情人节,所以她就觉得明天去约会是最好的选择吧。
「已经有题材了哦,阿良良木君。」
「咦?」
我这里的『咦?』,与其说是『究竟是什么题材?』的意思,倒不如说是『这种说法是怎么回事?』更贴切。但是战场原似乎解释成前者了,于是回答道:
「阿良良木君的肉体,看来好像已经恢复过来了吧。」
她向我说明了发言的意图。
「……?啊啊,不……」
我一瞬间没能理解恢复这个词的意思,不过很快就明白这是指我通过一度落入地狱的方式恢复了人类状态、解决了那本应是不可逆转的吸血鬼化的事情。
这是我自己身体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战场原为什么会知道啊?
「因为,在我送阿良良木君去大学的时候,阿良良木君,你在道路拐角处的镜子里也被照出来了嘛。」
还真是个眼观六路的家伙。
我没有说出来是因为打算把这件事留到以后再说明,而战场原似乎也认为不应该对接下来就要考试的我提起这个话题,所以并没有多加追问而保持沉默——真没想到,我们彼此都是懂得为对方顾虑的类型。
「也就是说,阿良良木君所面临的悬案,无论是应考的事情还是肉体的问题都已经结束了吧?都已经完结了吧?那么你就应该没有理由对跟我去约会有所踌躇了。要解除『绝约会状态』就趁现在喔。」
「什么『绝约会状态』啊……」
真亏她能随口说出这么不顺口的词来。
难道是初次约会的双关语吗。
但是……要问悬案是不是已经完结的话,单就这两件事来说也确实是完结了……不。
现在说那些事情也没有意义。
没有踌躇的理由什么的,不是那么回事——我想跟战场原约会的心情也是相当强烈的。尽管身为健全的高中生,我却一直抑制着这种心情——说认真的,我甚至还想从现在开始、从这里开始出发去约会呢。
虽然如果她实际上向我这么提议的话。我多半还是会说『今天就先让我休息一下』这样的话(不光是筋疲力尽的状态,这次我更是完全欠缺了吸血鬼性,也就是说体力恢复会变得极其缓慢——不,应该是回到正常水准),如果是明天的话,如果可以先让我休息一晚的话,那么不管是什么地方我都愿意去。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卧烟小姐的事情。
影缝小姐的事情。
八九寺的事情。
KissShot Acero-Laorion HeartUnderBlade的事情。
还有——『她』的事情。
我要考虑的悬念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而且正如『远足在回到家前都不算结束』的说法那样,我也觉得在考试结果公布之前都不应该抛开应考生的心态。但与此同时,在身份依然是高中生的期间想做一些像高中生样子的事情——这种心情我还是必须尽量珍惜的。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也不能一直维持犹豫不决的态度——我必须像男子汉中的男子汉那样,对她的心意做出回应。
「所以说,你就跟我约会吧,阿良良木君。」
就好像终于想起了适当的说法似的,战场原重新说了一遍——不,即使是这个说法,也决不是什么适当的说法,不过我还是由此想起了刚开始交往时的情景,心情也开始高涨起来。
「如果不约会的话,我就当场在这里咬断自己的舌头。」
「…………」
高涨的心情一下子回落了……
「你以后就再也不能跟我舌吻了哦。」
「要是咬断舌头的话,我想后果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
不过假如是以前的话,她在这种情况下的威胁对象应该就是我的舌头了。这么一想,战场原黑仪也变得比以前可爱多了。
虽然应该也不是单纯变得圆滑那么简单——原来如此,不管是我还是她。也不是永远站在同一个位置上的。
我们既要毕业。
也必须继续往前走。
我讨厌纪念日,虽然确实是真的讨厌,但是明天我当然不会说那样的话了——毕竟这将会是我高中生活里的最后一次约会,我就尽情地像个高中生的样子好好约会一次吧。
「知道了,战场原。与其说是总集篇,倒不如说是总完工吧——让我们彻底利用明天这一整天,填补这半年的约会空白期好了。」
「对不起,整天的话还是有点……晚上我还有点事。」
泄气。
我失望得差点就全身瘫软倒在地上了。
「所以,就是从早上开始到傍晚为止的这段时间啦。没问题,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在我这里了。」
战场原边说边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虽然这动作看起来颇有优等生的感觉,但是一听到战场原的约会计划,我就难以掩饰掠过心中的一丝不安。
因为第一次约会的时候,那场面可真的是令人难以置信啊……然而话虽如此,要是我对她已经定好的计划提出变更的要求,那就好像白费了她的心意似的很不好意思,所以我就只能祈祷她在那方面也变得比以前更『可爱』了。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明天晚上以后的时间就照我的原定计划行动好了。
对,按照计划。
「明白明白……阿良良木明白了。话说,晚上你究竟有什么事啊?」
我本来只是怀着轻松的心情随便问问而已。
「你也知道,明天是白色情人节对吧?」
战场原先是说了一句就算不说也知道的话——
「所以晚上就要和爸爸一起吃饭……」
然后接着这么说道。
「…………」
这也真是,让人听起来无可奈何的沉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