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了。
醒来?
糟糕,一不小心就打瞌睡了——就算再怎么疲倦,就算是身在天文馆这个舒适的环境中,在约会期间睡着什么的也太不像话了吧。
顶天立地的我竟然——不,即使是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也应该不至于……
虽然我看来正好是在节目结束的瞬间醒来了,但是投影的内容——那半球状的屋顶究竟展示了什么样的星空,我都完全没有记忆。
我竟然连梦也没做就睡到了现在。
真丢人。
我究竟该对坐在右边的战场原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是应该装成一直没睡着勉强敷衍过去,还是老实把自己打瞌睡的事实说出来,为自己浪费了难得的约会时间向她道歉呢?
我想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于是转眼向她看去——
「…………」
战场原也睡着了。
而且睡得死死的,连呼噜声也听不到。
那是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似的、欠缺生物反应的睡眠姿态……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战场原的熟睡姿态。这家伙原来是这样睡觉的吗……
老实说,真的很可怕啊。
虽然完全没有林中睡美人或者白雪公主那样的优美感觉,但是那宛如假死状态般的睡相却真的让人产生那样的怀疑。
不,她该不会真的是死了吧……
「战场原……」
「我没睡觉。」
瞬间——
她左右的眼睑毫无前兆地睁了开来。
与其说是睡醒,倒不如说更像是复活的样子。
就好像一秒钟启动的电脑一样。
「我完全没有睡觉,真的没有睡。我只是闭着眼睛思考而已。」
「…………」
虽然是很经典的借口,但看到她说得这么一本正经,还真的让我产生『搞不好真的是那样吧』的想法……
不过没想到光是轻轻叫唤一声就把她叫醒了,她睡得也太浅了吧。
当然,考虑到她过去的经历——考虑到她一直在危机感的折磨中生活以及这期间的长度的话,这种野生动物般的睡眠特性至今没能改掉也还是可以理解的。
「对不起,其实我睡着了。」
或许是觉得无法隐瞒过去吧,战场原老实地向我谢罪道——变得愿意向人道歉这一点,倒真的是比以前老实多了。
毕竟她以前可是个宁死不道歉的家伙啊。
这角色倾向也太强了吧。
然而直到现在也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是,我决定跟战场原交往的时期,竟然偏偏就是那个时期……不过多亏了战场原也睡着了的关系,我的打瞌睡似乎也被抵消了,所以我反而很想感谢她呢……但要是只有我自己轻轻松松,却让战场原独自承受罪恶感折磨的话,那也好像说不过去——
「没问题,因为我也稍微睡了一会儿。」
所以我就坦白了。
虽然实际上并不是稍微,而是整段时间都在睡觉,不过这种虚报小数的小手段,还是希望她可以宽恕一下。
「是吗,也就是大家都很累吗——看来昨天累成那样子今天就马上约会,还是有点操之过急呢。」
战场原边说边伸了个懒腰。看来在座位上睡觉也不怎么舒服呢——我也学着她伸了个懒腰。
「我想或许也存在着放松了心情的因素吧。因为阿良良木君的考试和肉体的吸血鬼化这两个问题都在同一天内得到了解决嘛。」
「这么说……也对呢。」
在这方面比我更担心的或许是战场原才对——现在想起来,这半年里我真的是让战场原为我担心了一次又一次。
真是个没用的男朋友。
虽然我在五月份接住了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战场原,也在某种程度上协助她解决了长期以来的烦恼——战场原也许对此非常感恩,但是如果倒过来算的话,说不定反而是我受战场原的照顾要多得多。
得到三倍返礼的也许反而是我才对。
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也没有比我们更不相称的情侣了——光是棉花糖根本就不足以作为回报。
「怎么办呢?阿良良木君。虽然可能会打乱计划,但如果两人都睡着了的话,要不就再看一遍吧?」
「不……」
我摇了摇头。
「以后反正有的是机会,还是等下次再看好了。比起这个,今天还是尽量照着你安排的计划执行吧。」
我在话中特意强调了『以后』这两个字——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领悟了我的这个意图,但战场原还是回了一句「也对呢,毕竟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到下一轮的座位」,同时唰地站起了身子。
她的动作非常利索,实在很难想象在几分钟前她还睡得死死的——我心想自己也要学学她,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的计划安排究竟是怎么样的啊?」
「正如我在车上说的那样,去并设的科学馆去学习最尖端的科学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飞天车,但毕竟可以学习和体验到各种各样的知识嘛。」
「唔。的确也是,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失去学习的态度……毕竟在上大学之后也还要继续学习啊。」
「没错,为了成为太空飞行员。」
战场原微笑着说道。
但是看到她这样的微笑,我可真的搞不清楚她究竟有多认真了——不过,虽然现在还无法确定是否合格,但将来成为大学生的话,恐怕也不得不考虑这些问题了吧。
也就是所谓的将来。
我本来也不是因为有什么目标才上大学的,所以这四年就是寻找人生目标的四年了——但是想到一次又一次地几乎令我丧失未来的这一年,那应该说是如梦般的四年吧。
「阿良良木君,你有没有将来的梦想?」
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在从天文馆走出外面的时候战场原向我这么问道——将来的梦想。
真是一个让我难为情的词语。
「不,那个我还不是太……」
「或者是向往的职业之类的。」
「没有啊——我也没有过想当个棒球选手的想法……而且毕竟也不是在一个容易培养出对职业的憧憬的环境里长大啦。」
「啊啊,因为阿良良木君的父母职业相当特殊呢——虽然我也没有资格说别人……不过就我个人来说,像羽川同学那样因为向往忍野先生而要当退治妖怪的专家什么的,我可不想看到耶。」
战场原委婉地提出了这样的主张。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战场原已经前后五次因为怪异相关的专家而吃了大苦头,所以她无论如何也难以抹消对这类人的不信任感。
虽然在回归社会时得到了忍野的帮助,不过那跟个人的感情恐怕也是两回事吧。
「嗯,当然也有那个原因啦。但是我感到最不可饶恕的是忍野先生对我的天使羽川同学造成了不良影响这一点呀。因为羽川同学去踩点了,本年度的后半段时间我都几乎没有跟羽川同学亲热过耶。」
「…………」
那应该算是反恨吧……
什么我的天使啊。
而且暂且不说在毕业后到海外流浪这个未来规划,羽川利用在学期间去踩点这个行为,也很难说是忍野的责任吧。
反而这应该是同为忍野姓氏的忍野扇的——对了。
事到如今已经非常明确。
就像看准了忍野咩咩离开和羽川翼不在的这段期间似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就算羽川同学那边已经为时已晚,我也不希望阿良良木君走上那样的人生路耶。」
「这个……其实我也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走上那样的人生路啦。」
我之所以不经意地做出了暖昧的回答,是因为觉得要我一辈子都不跟怪异打交道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或者应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光是因为忍野忍的存在——
考虑到与她的关系,我就无法跟怪异断绝关联——就算是死后要下地狱也同样如此。
「与其让阿良良木君走上那样的人生路,我宁愿不让阿良良木君工作算了。就由我来一辈子养活你吧。」
「……那样的人在世间都被称为吃软饭的吧?」
「然后我就会被人称赞为有包容力的女人了。」
「不,我想应该不会被冠上那么体面的称呼吧?虽然我也很没出息,但你也会被人骂没出息的啊?」
「那有什么关系。吃软饭的男人和干物女①的情侣,这不是很般配吗?」
①校对逸:「干物女」指已经失去一般女性所应有的感觉的年轻女性,像鱼干一样的干瘪,完全的远离了爱情。跟「お宅」等新新名词一样已经普遍开始使用;指在职场上十分突出的精英OL,在家里却十分的邋遢,习惯扎冲天辫、穿运动服、爱喝罐装啤酒、周末宁愿在家里睡觉,也不愿出去联谊、逛街,对男人鲜有兴趣,比如漫画干物妹小埋
「就算说般配那也真是……」
那简直就像破锅配烂盖子一样啊。
唔唔——
是吗,就算顺利完成了大学考试这个目的(临时),在那之后果然也有许多要考虑的事情么。人生之中总是布满各种各样的关卡,完全看不到终点线呢——我再一次认识到这样的事实。
正因为如此,永远取胜是极难做到的事情,肯定会在某个方面遭遇失败——嗯?这句话是怎么来的?
是卧烟小姐说的话?
不,不对。好像是刚才在梦里梦到的——但是,我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难道不是没做梦就睡着了吗……
「在科学馆转一圈之后,就去吃午饭咯。这虽然不是快餐,但你还是把这当成轻量餐吧。因为如果中午吃太多的话,就会给晚上的正餐造成影响。」
战场原又继续向我说明约会计划的内容。
其中值得注目的是,她所说的『晚上的正餐』指的是她和父亲大人的聚餐。换句话说,因为这个原因而节制和男朋友一起吃的午餐,对战场原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或者应该说,这是我应该积极支持的倾向。
在六月份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战场原和她父亲的关系还显得有点生硬,现在既然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那么就算有时候遭到一点点的忽视,我作为男朋友也还是应该乐意地承受下来的。
昨天月火也说过,我和妹妹们的关系,已经从原本很难说是相处融洽的状态改善为可以一起外出的程度,而且也觉得这种感觉很不错,所以我非常明白——可以和家里人一团和气地相处是极其难能可贵的。
我也希望战场原是这样。
尤其是对失去了母亲的她来说,和父亲之间的羁绊是必须好好珍惜的——不,尽管话是这么说,我还是难以完全抹去内心的遗憾。
我实在无法变得那么通情达理。
所以我就只有期待下午的约会计划有着足以弥补简化午餐的充实内容——要是她说为了晚上做准备不想闹得太累,所以必须尽量精简下午的内容的话,那么我肯定会毫不顾忌地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闹腾起来。
但是,战场原希望趁着还是高中生的时候体验高中生式的约会这个愿望似乎并无虚言——
「因为上午安排的是学习计划,所以下午的内容就以玩乐为主了。」
她说明道。
「我们驾车到小镇外面,前半段是保龄球,在下午茶之后,后半段就是卡拉OK哦。」
「噢噢……」
我一听顿时感动不已。
先不说保龄球,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战场原并没有喜欢卡拉OK的印象,所以我也吃了一惊。
「嗯。其实保龄球是我的主意,而卡拉OK就是采纳了羽川同学的建议啦。」
「建议——」
「我听羽川同学说,阿良良木君你好像经常跟羽川同学去卡拉OK对吧?这个怎么说呢,作为女朋友,就算对手是羽川同学我也有一种不想输的感觉——」
「…………」
如果是这样,那根本就不是采纳人家的意见吧……
要是她怀着这种想法邀我去卡拉OK的话,我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不过我其实也想听听战场原唱歌,所以也没关系了。
「保龄球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是喜欢玩保龄球的人……吗?」
「虽然上了高中后就没有再玩过,但是初中的时候跟神原和田径社的人开庆功会什么的也玩得习惯了。当时我可是拿到了艺术般的分数哦。所以我就想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再去玩玩也不错。阿良良木君呢?」
「嗯?」
「我是说保龄球,你最高分数是多少?」
「不,保龄球我完全是初学者,大概以前也没有去玩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到时候可以教教我啦。」
「明白了,输了就要玩惩罚游戏哦。」
「你别一知道我是初学者就设定什么惩罚游戏好不好。」
「败者必须绝对服从胜者的命令。」
「这惩罚也太重了吧!」
总的来说——
今天战场原制定的约会计划似乎是『驾车到天文馆→科学馆参观→午餐(轻量餐)→驾车移动→保龄球→移动→下午茶→移动→卡拉OK→解散』这样的流程。就算午餐是轻量餐,这样的时间安排也可算是重量级了。
「其实本来还有很多其他想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情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爱情是无限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嘛。」
明明把跟父亲的会餐安排在最后,战场原仿佛还是对自己设计的这个重量级行程表有所不满似的说道。
「不过也好啦,虽然高中生活的约会就到此为止,但是反正以后想要约会多少次都行,每天每夜、从早到晚、甚至是通宵约会都没问题。对吧?阿良良木君。」
听她这么一问,我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啊啊,说得没错,当然了。」
但是,我心底里却没有嘴上回答得那么自信——考虑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考虑到忍野扇的事情。
我实在无法做出任何确实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