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撒兹勒默不作声。
太阳已经向西,玻璃窗外的阳光像先前监狱里的那般撒在他的侧脸上,他银白色的睫毛扑簌着,恍若振翅欲飞的蝶。
青年拥有一副脆弱精致的样貌。
偏生他神态举止淡然优雅,气质上又有一股随性却睥睨的滋味。
他专心处理伤口,泽卡便专心观察他。她不相信他的说辞,亦不知道他属于哪方势力、目的是什么。但无论如何,拿他对付她都有些暴殄天物。
一只面包吃完,大大缓解了泽卡空虚的饿感,她心情好了些:“既然会飞的那个不是你的属下,他对你毕恭毕敬的,说明你比他厉害咯?”
“赛克斯,”阿撒兹勒为可怜的恶魔补充了姓名,“我也会飞,恶…呃,我们都有翅膀。你如果想试试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出去。”
“不用,”泽卡咬着餐刀,舔舐残留的果酱,“我不信任你,你会把我扔下去。”
青年缠布的手顿了一两秒,若无其事地帮她抽紧最后的结,随后轻轻一放:“好了。”
泽卡举起手仔细查看。
掌心的伤口被他包扎得严谨结实,并且该打结的地方被他巧妙地塞进了纱布里,因此手心手背摸起来是光滑平整的,不会有某块凸起的异样感。
“谢了。”
泽卡同时接过侍女新鲜送上来的银质托盘,里面摆着一整只烤好的羊腿。果然她的贴身侍女与众不同,了解她的食量和口味。
“你要吃吗?”泽卡开动前出于礼貌添了句,装模作样地递出了刀,“要吃的话你自己切。”
一个人拿刀的姿势与切肉的力量足以反映这人的实力,泽卡等他回应。
不料青年体贴地摇了摇头:“你多吃点。”
若是他的侍女在场,必定会震惊于泽卡莱亚的胃口以及……看完那么多尸体后,竟然还有闲情吃肉。
泽卡莱亚便心旁骛就地吃饭。
她小时候跟着两个姐姐学过贵族礼仪,比如吃饭要细嚼慢咽,要姿态优美等。然而进了修道院后,她发现普通人的生活根本没有时间慢慢吃饭。
大家都是囫囵扫荡完,继续干活了。
因此食物基本随便嚼两口,直接吞咽,久而久之,她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泽卡手撕羊肉的时候不忘套点阿撒兹勒的信息:“今天外面出现的那些恶魔,你了解吗?”
“不了解。”
泽卡没指望他真的会好好回答,于是接着说:“那照你来看,晚上会有新一轮进攻么?”
“应该不会。”
“为什么?”她放下了手中的肉。
“因为近百年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纵观历史,今天都是非常特殊的一天。”
“是么?那你觉得洛斯特领区该怎么办?”
“自救,等王都的圣骑兵过来,或者……求助山里的神。”
又是神。
亲眼见过赛克斯后,泽卡理解了父亲的“他们和我们差不多”。比起虚无缥缈的猜测遐想,她对所谓的“神”建立了一层基础认知。
不过对方会飞、且具备未知的能力。甚至在大规模的魔种侵犯下,人类需要他。
事情反而变得错综复杂了。
-
泽卡没有把整条羊腿吃完,一时间进食过多容易犯晕。她交待侍女妥善分装,她一会儿带去城门。
少女吃完后独自回到了房间,她快速脱去身上的衣衫。碰到伤口与衣服黏连在一起的情况,她仅仅放慢了一丁点的速度,随后暴力扯开了。
低级魔种的爪牙锋利,纵然她躲得极快,但由于和修女们的配合不默契,有时不免擦伤到一点。
都是轻伤,不怎么碍事。
泽卡莱亚跨进木桶。
其实满身是血、不明黏液的情况下,她更喜欢跳进修道院后山上的小溪里。活水洗浴的速度远比木桶来的便捷,但现在后山聚满了村民,她只能麻烦侍女多烧两次水。
浸泡在温水里,泽卡反复思考自己释放出武器能量的一幕。
父亲为她购置的武器是教团曾经用来对付堕神的,今天试来攻击恶魔同样有效,说不定……这些魔种是某位堕神派来的。
至于为什么是洛斯特,可能是父亲的举动、可能是随机选择、也可能是隔壁领区沦陷了。
按照目前的思路深入下去,这些特别的武器对他们领区的神是否有用还需多加试探,等赛克斯再次出现……
她想,如果武器对赛克斯无效的话,那想办法让赛克斯“堕落”就行了。
然而神堕落了,究竟会不会产生恶劣的影响?
起码从魔种屠杀平民来看,她父亲的夙愿大概很难实现。
泽卡弄干净自己后,换了套以后几乎穿不到的旧衣服。她把脏了的衣服扔进木桶里试着搓了搓,发现那些黑色黏块在水中也不会溶解。
她吩咐侍女把衣服扔了,下楼,准备去马厩边的废弃守卫岗挑几把暗器备着。
已经是下午了,日光倾斜,晒着不燥,一切刚好。泽卡莱亚神清气爽地迈出大门,没想到阿撒兹勒竟然没有离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快走,他也快走,她慢下,他也慢下。
眼看着即将到达的马厩,泽卡不耐烦地说:“你能别跟着我吗?”
阿撒兹勒眨眨眼:“我说了,我就是想着跟你。”
“可以啊,”泽卡主动撩起袖子,露出上面斑驳的伤口,“一起上马?”
青年果然默默后退了。
但他的距离不够远。
泽卡作势要解掌心的纱布。
青年终于背过身,不再看她。
泽卡满意地进入侍卫岗。
房间里上次见过的武器确实被她父亲全部搬到城门了,剩下的皆是残缺破损的。
泽卡随意捡了两把,扔下撒勒,骑上马厩里最后一匹马,朝城门去了。
阿撒兹勒身份成迷,敌友未知。对于他的处置,她得和父亲还有大修女讨论后再作决定。在此之前,她不敢妄自行动。
毕竟吃这些人的亏不止一次,她已经不是很信任自己的判断了。
-
城门。
初生的晚霞渐渐泛红,满地的尸体依旧无人清理,成群结队的昆虫围绕着飞舞,享受独属于它们的盛宴。太阳照射下,空气中蕴含的气味比午时浓郁了几倍。
泽卡皱眉穿过,她知道现在没办法处理尸体。一是人手不够,二是怕村民们情绪失控不好管理,三是防止怪物突然进攻,来个措手不及。
但该到极限了。
她来到城门,发现防护栏仍在抢修。士兵尴尬地表示:“泽卡小姐,里面不仅机关生锈了,防护栏……也差不多没用了,估计脆得很,应该要彻底换新了。”
“你们还需要多久?”
“城门太大了,就算大家一起努力,大概也要一周起步吧。主要原材料稀缺,我们领区不产铁矿,这东西打不出来。”士兵吞吞吐吐地说,“还有就是铁匠们…都已经……”
泽卡瞥了眼随风飘动的麦秆网,网眼中此时塞满了黑色黏块:“我爸怎么说?这么干等着?”
“侯爵说他会想办法,让我们先把这道生锈的防护栏放下来。多一道防护总比空着强点儿。”
“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我。”
她走上阶梯,来到城墙之上。视野中已经没有游荡的魔种了,蕾妮雅正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泽卡把包里裹好的羊肉掷到她的身上。
“换班了。”
女人蓦地睁眸接住,不顾忌身后年轻人饥肠辘辘的目光,兀自享用。
“等会儿要收拾尸体了吧?最近天气不错,再晒下去恐怕……”
“嗯,”大修女赞同道,“确实没有新的魔种进攻了。根据赛克斯的情报,城门外五千米的范围内没有新的敌人增加,应该暂时结束了。“
“你信他?”泽卡反问,“那些事,父亲大多告诉我了。他说你在保护我。”
“有没有水?”大修女突然朝泽卡伸出手,“我慢慢和你说吧。”
少女取出水,递给她。
“你母亲黛西曾经是王都的圣女。”蕾妮雅缓缓叙述道,“你两个姐姐容貌出色,是因为你母亲当初被誉为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圣女,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泽卡:“……圣女是什么?”自她出生有记忆以来,外界传的全是母亲的坏话,称得上声名狼藉,她不知母亲有过风光的过往。
“圣女对外来说是神的使者,下界指引我们人类。”蕾妮雅不屑地说,“其实就是挑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用来吸引民众,增加教会的凝聚力。”
“通常来说,王与圣女的结合是所有民众喜闻乐见的好事。但你母亲不愿,当时的王仁慈,没有强求。”
“我年轻时,曾为教团的异端署做事。因为经常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所以受人厌恶,你母亲是唯一愿意对我好的人。她成婚后,我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留在王都唯有死路一条,她好心带我过来。”
“后来生下我,她……”
“是啊,”一份羊肉吃完了,蕾妮雅继续伸手,“生下你后,风言风语过盛,王都那边传得难听,所以黛西的圣女之名被除了,甚至记录在典籍里的历史也被划掉了,好像没有过这个人。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提起她。”
“泽卡啊,我知道你为什么总穿黑衣服。”在修道院,穿黑衣代表忏悔,泽卡莱亚表面上不说,其实内心始终对母亲有愧。
“她生下你从不后悔,其实黛西就希望你健健康康地成长,有个快乐的人生就好了,这是她唯一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