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武功尽废

大牢之中,从来就不缺凶神恶煞的衙役,他们白日里作威作福,随意殴打那些刚刚进来就叽叽哇哇的犯人,也殴打着那些他们认为不顺眼的人,这早已经成为牢中当差的固定消遣。

这样一天消遣下来,势必会耗费很大一部分体力,于是夜晚就成为他们最好的休息时间。

此时已到了夜半时分,他们早已经呼呼大睡,分不清天明白日。

一行黑衣人悄然来临,他们似乎对江南大牢十分了解,手法也相当娴熟。

前面三个人打头阵,敲晕了那些睡着的衙役,却并不下杀手。中间四五个人围城一圈,全神戒备的前进。后面六七个人,专门殿后和应急处突。

他们的神情都高度紧张,每每进入一处,就有一人停留下来放哨。

这般紧密配合之下,愣是没有弄出一点声音,就这样轻松地来到了李云水的监房。

为首那人左右看看,尔后蹲下身来,从头上拿出一个簪子,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门锁。

李云水猛然睁开眼睛,就见那人脚步轻快的奔到自己身前,急切而笃定的说:“走!跟我来!”

这声音实在是熟悉不过,李云水却并没有跟来,反而对他说:“若云,你这番恩情,我永生难忘。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死了也值了。不过,我不想走,倒是你……你赶紧走吧!”

徐若云心里真是焦灼万分,低声怒喝:“李云水,你脑子进水了吗?你马上就没命了,执拗个什么?快,跟我走!”

说罢,往外面一招手,两个黑衣人就进来了,不由分说的架起李云水,就往外走去。

李云水的制止之声,徐若云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只闷头往前走。李云水生怕响动太大,把那些衙役惊醒,引得不必要的麻烦,却也一直压低声音,不停地让他放下自己,赶紧离去,以免节外生枝。

几番挣扎下来,李云水被人带着,已经到了大牢门口。

前面探路的两个黑衣人小心翼翼的开了门,却就在那个瞬间,听得簌簌之声响起,一大片箭矢射了过来。

徐若云心里一沉,知道营救李云水之事,已经暴露。此时门已经被关上,透过门缝,外面一片灯火闪耀,想来是来了不少的人,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果然,传来许平秋揶揄的声音:“我料定这江南大牢不会太平,尔等鸡鸣狗盗之徒,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李云水叹息一声,带着无限的惋惜:“若云兄,是我……害苦了你!”

徐若云见此,反而冷静下来,他来到李云水跟前,爽朗一笑:“云水兄,看来,这黄泉路上,你有伴儿了。”

他似乎很是激动,又对周边那些黑衣人动情的说:“诸位兄弟,原本大家都是军中英豪,建功立业不在话下,今日同我徐若云来趟这趟浑水,当真是害了诸位!”

“我徐若云,给大家赔不是了!”

那几个黑衣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人朗声道:“少将军,你咋地如此轻看我等!我等原本就是军人,一死算什么?你切莫这般说道,我等都是大好男儿,马革裹尸和横尸街头,大抵是没什么区别。”

这番话,让其余黑衣人纷纷赞同,他们群情激奋:“少将军,我们一起冲出去,他大爷的,干他一场,能活几个是几个!”

“你们都是好兄弟!”徐若云感动无比,却也摇了摇手,说道:“不过,大可不必,许平秋不过是想要我和云水兄的命,我束手就擒,你等自然可以逃出去。”

几个黑衣人一听这话,哪里受得了?当时就准备反驳,却不料被徐若云打断:“你们逞强什么?你们哪一个不是丈夫,哪一个不是父亲,哪一个不是儿子?跟我犟什么!”

他拿出在军中带兵的威严,低声呵斥:“我除去军籍,你等就不听我的话了?”

那几个黑衣人登时沉默起来。

徐若云见此,温言道:“一会儿,我去讲条件,把你们放回去。出去以后,先不要回屠虎营,城外的悦来客栈有人接应你们,会给大家发抚恤金,大家拿着,有多远走多远,回去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个口吻,已然在安排后事。不知不觉之中,一股悲怆的气息笼罩而来。

他们没有发现,李云水已经悄悄的走到了那扇门跟前,虽然脚步踉跄,却坚毅无比。

他吸了一口气,猛然拉开了门,忽地飞身而起,随之而来是密集的箭矢。

不过,那些箭矢都没有射中,反而在空中停留了下来,即使后面依旧密密麻麻的射来,却都停在了半空。

李云水此时就站在了那停滞在空中的箭矢上面,目视前方密密麻麻的箭矢和人,虽然满身血污,却有了万夫莫开之势。

但见他展开双臂,在头顶上画了个圆圈,接着双手在胸前凝结,双掌一齐推出,那些箭矢顿时从哪里来便到了哪里去,吃痛之声、呼叫之声响起,许平秋带来的人已经倒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李云水大喝一声。

这一幕,尚在电石火花之中,徐若云听闻这一声才反应过来,赶紧带着众人冲出门外,与那些尚未中箭的人缠斗在一起。

动静,大了起来。

空中的李云水掉了下来,在地上一个趔趄,好半天才站稳身形。这一天下来,他的手脚都伤的不轻,虽然内力深厚,可毕竟有那皮肉之苦,当真是十指连心。

他抬头一看,场中依然胶着,许平秋已经扒出了剑,就要刺向徐若云。

李云水快速上前,那脚步蹬在空气之中,就像踏水而来那般,轻盈无比,刹那就飞到了许平秋跟前,一拳打在那剑背之上,化开了徐若云的危机,尔后右手一抬一举,顿时掐住了许平秋的脖子,单手把他高高的举在空中。

“如果你不想死,就让你的人,放下武器,让我的朋友们离开。”李云水抬起头,盯着被掐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的许平秋,冷冷说道。

场中众人早已经看清这番形势,不待许平秋说些什么,早就停下手来。

李云水看着徐若云,说道:“快走!”

徐若云也看着李云水,焦急万分,道:“一起走!”

“快走!”李云水这一声,几近于呵斥。

“要走一起走!”徐若云沉声道,说罢就要向李云水而来。

李云水举着的许平秋,移动半个身位,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也挡住了徐若云的视线,沉声道:“你不为别的,也得考虑一下你的家人……我孤家寡人一个,死了便死了,又有什么好说的?”

接着又催促一声,“快走!”

全身黑衣,看不清面容的徐若云,脚步登时止住,心里恼怒不已:“李云水啊李云水,你怎么这么倔!”

无奈之下,他只得给那几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随后互相扶着受伤之人,快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待徐若云等人走了以后,确认无法再追上时,他放下了手中的许平秋,只感觉此时手脚麻木,仅仅能凭借着这股子意志保持站立的姿势。

被放开的许平秋使劲的咳嗽一番,看着李云水,阴恻恻的说:“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罢,命人上前将李云水紧紧绑了,接着色厉内苒:“说!他们是什么人?”

“自然是塑阳之人,自然是热血男儿,自然是……心中有公义之人。”

“你,权贵走狗,不配知道他们的名字。”

许平秋大怒,上前来冲着李云水的肚子就是几个拳头。那李云水疼的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却愣是一声不吭。

“行啊,你硬气!你不是修成了传说中的游龙吗?好啊,我倒要见识见识!”许平秋气急败坏,“把他给我绑回去,今晚我要连夜审问。”

天色大明,江南依旧。

审问当然没有结果,只是李云水受够了酷刑的折磨,变得更加虚弱。

那许平秋经过一夜的折腾,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反而被李云水好一番嘲弄,只得悻悻走了。

“我要亲眼看见你的头滚在地上,看你到时候还是否这般嘴硬!”

三日,过得很快。

江南已经很久没有人被当街处死了,此时有人要被问斩,自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引得全城百姓纷纷前往观看。

奄奄一息的李云水被押解出大牢之时,远远就看见了带着几个官兵等候着的许平秋,以及一派名家风采的竹解。

待李云水被押解到几人身边之时,几人也盯着李云水。许平秋是一脸怨毒,而竹解呢?宣了一声佛号,转身对着二人道——

“大人,李云水身负上乘武功,江湖无人能出其右。今日即将被问斩,为那些冤死的人偿命,这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这些脚镣手铐,又哪里能够困得住他呢?小僧担心节外生枝呀!”

许平秋就像看猪看狗一般,瞟了一眼低着头的李云水,脸上狠厉一笑:“那么,大师以为如何?”

“依我看,废了他的武功。这,才是最保险的办法!”

说罢,又似乎感觉这番言论不符合自己的高僧风范,又有些辩解似的说:“小僧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似他这等重犯,若是在法场上出了意外,我们如何向皇上和天下黎民百姓交代?”

许平秋爽朗一笑,伸出手一摆:“那就麻烦大师了。”

这番话,一旁的李云水自然也听见了,他抬起头来,只看着竹解,惨然无比的笑了:“师兄,杀人诛心,当真是你的拿手好戏,小弟只恨,怎么没有早日认清你的面目?”

竹解没有回应,宣了一声佛号,倏忽伸出双手,捏住了李云水的双手,“咔巴”一声响起,双手尽断。又快速踢出两脚,李云水顿时直挺挺的往后倒去,双脚……断了。

不过,竹解并未放任李云水向后倒去,伸出一手抓在李云水胸襟,一把大力将之扯过来,又一掌重重的拍在李云水的头上。

任凭李云水的意志力再过惊人,也耐不住这番剧痛,当即口鼻流血,昏迷过去。身边的两个衙役上前夹住李云水,拖着那具软塌塌的躯体,向刑场走去。

竹解看着李云水的背影,又宣了一声佛号,接着如释重负,对许平秋道:“手脚尽断,丹田也已碎裂,如今这人武功尽废……已万无一失。”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云水被一阵嘈杂之声吵醒之时,他已经跪在刑场之上,头颅被强壮的刽子手按在了那半截台桩之上,静候监斩官下令。

由于罗维平辞官不干,今日监斩事宜实在找不到人,可又必须要有这么个角色,于是许平秋和竹解再三确认供词、画押无误以后,决定联合监斩。

当下,二人就坐在那露天的一处案几之前,静候午时三刻到来。

人群越来越多,叫骂声不绝。

他们是那般义愤填膺,都觉得李云水是万恶不赦的罪人,今日伏诛真是理所应当。

骂了还不解气,手中的烂菜叶、地上的石头,三三两两的砸了过去。

底下的徐若云越看越不是滋味,登时怒从心起,把那几个扔菜叶最凶的汉子好打一顿,却不料陷入更大的漩涡,一群人涌上前,与之扭打起来。

“李公子,你真是……好生冤枉啊!老夫……对不起你!”一个有些老迈的声音传来,虽然声音不大,可江南府的百姓们却很熟悉,是前江南府尹罗维平,曾经让他们敬重的父母官。

人群之中,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罗维平三步并做两步,快步走到李云水跟前,替他拿掉了那些腐烂的菜叶,卷起衣襟,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迹,越擦越悲痛,越擦越无力,不禁老泪纵横:“李公子,我……实在是对不住你啊!”

李云水的头一直被按住,手脚剧痛,脑袋也一片浆糊,但是此时却异常平静,还露出微笑,温声道:“罗大人,你实在不必自责,我相信自有公论。

“你……定会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你年岁也大了,可要好生注意冷暖!”

罗维平悲哀无比,艰难的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你们来评评理,我主政江南多年,可曾有过丝毫不公?”

众人默默无言。

“罗某自认为……没有,可今日这桩冤案,却是我亲手所办,我实在愧对父老,愧对朝廷啊!”

“唯有……唯有以死谢罪!”

说罢,竟然把头一横,快速往旁边那石柱奔去、撞去,眼见有了求死之心。

徐若云眼疾手快,赶紧飞身上前,拉住了罗维平,不住的劝慰。

一时之间,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皆是悲凉无限。

而罗维平的这番话,竟然起到了一些作用,人群中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声音。他们甚至发现,还那么几个人穿插其中,四处大声传播自己收到的内幕消息。

据说,这一切全因为竹解,那些罪大恶极之事,都是这和尚一人所为。反倒是深处事外的李云水,顾忌兄弟情分,不愿师兄的前程受到影响,自己给揽了下来。

有人起了头,就自然蔓延开来,一时之间人群议论纷纷,逐渐有了群情激奋的势头。看这个情形,即使今日将那李云水斩了,可那些流言,会像瘟疫一般,早晚会走出江南,扩散到更大的范围。

许平秋见此,赶紧呵斥一番,几个衙役闻令而动,登时就把那几个散发谣言的人给抓住了。

威慑之下,人群又恢复了平静,似乎忘记了刚刚的事情,就等那一声“斩立决”的宣布。

竹解眼尖,总觉得被抓的这几个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在哪里呢?

几个影像浮上心头,突然眼睛一亮、一寒、一沉。

——江南织造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