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姑奶奶心头火起。
“丹若” 这两个字,大理正说了何止一遍两遍。
这是她女儿的闺名,一个外男频频提及,像什么样子?
随姑奶奶一向蛮横,不过她的蛮横限制在定襄侯府,在钟陵王兼大理正面前,她还不敢撒泼。
柿子捡软的捏。她惹不起大理正,一肚子的邪火,都撒到了水闲身上。
在府外长大,村姑一般,也敢欺负起梧桐院的人了?呸!
等大理正走了,必须好好收拾收拾这个野丫头。
随姑奶奶恶狠狠瞪了水闲好几眼。
水闲察觉到了,有些纳闷。
已经说过不争逸翠园了,为何意见还这么大?
不可理喻。
陈丹若脸色青白。
原来因为她的名字和什么箭头上的毒一样,都叫丹若。
大理正方才好似在关注她,是因为她本人,还是因为她的名字?
陈丹若早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因为她随同母亲寄居侯府,她父亲陆鹤行又没有官职,所以她是被人看不起的,和定襄侯府有来往的人家,没有任何一家能看得上她。
大理正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品,对于她来说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如果不是大理正看了她几眼,给了她希望,她就算白日做梦,都不敢肖想大理正。
从来没有过希望也就算了,曾经短暂的有过,这么快便破灭了?
这未免太残忍了。
舟轻飏收起书信,看样子要告辞了。
陈丹若知道,她如果再不做些什么,可能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大理正。
“六姑娘。”陈丹若羞羞怯怯,低声下气,“我娘跟你争逸翠园,是她不好,我代她向你赔礼啦。你,你不要为了气我娘,便和大理正开这样的玩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陈丹若的身上。
她这几句话,简直是平地一声雷,石破天惊。
陈丹若身子微微发抖。
她知道,大理正也在看她。
她一定要赢得大理正的青睐,还要让定襄侯府这些傲慢自大的千金小姐们,刮目相看……
随姑奶奶本来是不敢惹大理正的,听陈丹若这么一说,真想拍大腿。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想整治六丫头,正好从这里下手!
“六侄女,这可就是你不对了。”随姑奶奶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语重心长,恨铁不成钢,“你想住逸翠园,光明正大来争便是,可不能拿大理正的公事当儿戏,故意给假消息啊。你恨我这个姑母,恨你丹若表姐,便这般捉弄人!”
随姑奶奶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拿出手帕,擦起眼泪。
陆丹青好色又无赖,今天过来竟然见到了好几位千金小姐,这个美丽,那个袅娜,他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了。他尤其垂涎水闲的美貌,但头回见面,不知水闲是何性情,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敢轻举妄动。
陆丹若、随姑奶奶先后发难,陆丹青心喜不已,吵吵嚷嚷的便冲着水闲过来了,“竟敢欺负我妹妹,让你见识见识本少爷的厉害……”心里打定主意,要趁着这个机会,摸一摸,掐一掐,占个便宜。
“滚开。”水闲轻启朱唇,吐出两个字。
陆丹青为她气势所摄,扬在半空中的手,停顿住了。
“你那不干不净的爪子,敢碰着我一星半点,我就给你剁了。”水闲语气淡淡的,并不如何严厉,却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我我我……你你你……谁想碰你了?”陆丹青语无伦次。
“我看谁敢剁我儿的爪子!”随姑奶奶震惊,继而大怒。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有的诧异有的惊讶,心情各不相同,但听到随姑奶奶的这个话,不少人想笑。
水媗忍不住,甚至笑出了声。
陆鹤行、陆丹若父女俩,窘迫不已,脸像烧着了一样。
“闲闲,快到祖母这里来。”庄夫人担心水闲吃亏。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护好姑娘们?”世子夫人喝斥丫头婆子们。
丫头婆子们赶忙分别护好自家姑娘,余霞、成绮站在水闲身边,怒目而视,“陆少爷,你一个外男,离我家姑娘远着些。后退,后退,不够远,继续后退!”
成绮恨恨,“我家姑娘有位师兄,功夫可好了。他又不是府里的人,他只护着姑娘,犯不着看你的面子,你敢不后退,我便请他过来,到时候你若被打出个好歹来,可别后悔!”
“你这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随姑奶奶怪叫。
在定襄侯府,别说丫头了,没有哪位夫人太太、千金小姐敢这么对梧桐院的人!
定襄侯府本来是她的,是她父母的!
随姑奶奶挽挽袖子,雄纠纠气昂昂,要冲过去打成绮。
水闲眼急手快,挺身挡在成绮面前。
“你让开,我要亲自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随姑奶奶杀气腾腾。
“成绮是我的人。”水闲一向护短,“你要教训她,先过我这一关。”
随姑奶奶气了个仰倒,“我连个丫头都动不得了?”
成绮感动得眼泪汪汪。
“姑娘对我真好呜呜呜……”
其余的丫头、婆子,不无羡慕。
做丫头的替自家姑娘挨打,不算新鲜事。
瞧瞧人家六姑娘,和成绮相识不过一两天,便护得这么紧。
成绮真是有福气啊。
水闲一步不肯退让,“你动我一下试试!”
随姑奶奶喘粗气,“你是晚辈!我便是打你了,又如何?”
水闲冷笑,“我小时候怕苦怕累,没学功夫,手无缚鸡之力。可我师兄功夫好,而且我师兄这个人……”
她扬眉冷对,一字一字缓缓吐出,简直是故意挑衅,“闲-云-野-鹤-目-无-法-纪-”
“打个纨绔,伤个赌徒,只当是为民除害了。”
“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敢让师兄砸了你的梧桐院你信不信?”
“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敢让师兄敲断你儿子的骨头你信不信?”
随姑奶奶从来没有被人公开顶撞、威胁,气得头脑发昏,“反了,反了!”
水媗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问道:“六妹妹,你说‘打个纨绔,伤个赌徒,只当是为民除害了’,敢问这赌徒在哪里?”
水闲指指陆丹青,“就是他。”
“我哥哥不是赌徒!”陆丹若叫道。
“他是不是赌徒,你说了不算。”水闲当然是有凭据的,“看看你哥哥的手掌,看他食指、拇指上的老茧……”
“怎见得一定是赌博?读书、习武,都有可能。”陆丹若不服。
水闲气笑了,“就你这哥哥,他读书啥样,习武啥样,你心里没点数?”
水媗等人,哄堂大笑。
陆丹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随姑奶奶还要闹,陆鹤行臊得不行,过来扯住随姑奶奶,示意陆丹青也过来,好说歹说,劝随姑奶奶坐下了。
随姑奶奶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水闲,满脸的愤恨。
陆丹若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她用尽所有的勇气,才敢站出来,在大理正面前表现,谁知道她的母亲、兄长,只会让她出丑……
大理正会怎么看她?
偷偷观察着大理正,陆丹若心更是凉透了。
舟轻飏一个外人,不方便介入定襄侯府的纷争,有意回避,偶尔看过来,目光全在水闲身上。
水闲生得本就出众,这时动了怒,小脸绯红,愈显得丽色无双。
陆丹若只看了水闲一眼,便转过头去,嫉妒得没办法看第二眼。
庄夫人见水闲无恙,略微放心,叹息道:“让大理正看笑话了。”
舟轻飏道:“哪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和庄夫人客气几句,便要告辞,临行前冲水闲挥挥书信,“可信?”
“很可信。”水闲保证,“我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可以担保。”
到底收了人家一百两,水闲售后服务做得到位,“大理正,我送你。”热情礼让,陪同舟轻飏一起出了厅堂。
……
“不是,大理正这便走了?”
“为什么是她去送?”
“她怎么这么不害羞啊?”
“她也太会自作主张了吧?她都没有请示祖母。”
“快被她气死了。”
“我也是。”
水闲身后,水媖、水媗等人窃窃私语、不平则鸣。
水媖和云雁,肠子都悔青了。
她俩想方设法让随姑奶奶来闹,是要整治水闲、不让水闲顺心如意的,谁知水闲本事大,反把随姑奶奶一家人给整治了。
如此一来,庄夫人岂不是更要看重水闲了?
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
“我写的全是真的,不是瞎编乱造。”水闲一再声明。
舟轻飏淡笑不语。
也不知是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水闲觉得自己这一百两银子的收入,好似没那么稳当。
“我还是第一回见这个陆丹若。在这之前,我只知道梧桐院住了随姑奶奶和她的夫婿、儿女,我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水闲烦恼。
这时的她,站在树荫下,娥眉微蹙,粉面含愁,有点呆,有点乖。
舟轻飏不知怎地,想逗逗她,“我自会查证。若属实那是最好,若不属实……”
水闲紧张的睁圆眼睛。
她有一双清亮的杏子眼,秋水无尘,小鹿一般。
舟轻飏不忍心了,“一百两而已。”
至于么?
这可是在定襄侯府。
水闲盯着舟轻飏看了许久,“一百两,而已?你们这些权贵啊……”拖长了尾声,说不尽的感慨之意。
舟轻飏惊讶到想要生气。
为什么这位六姑娘,总要误会他?
之前责备他的手下兴风作浪,现在又讽刺他是权贵。
他并不是觉得一百两不算什么,而是觉得在定襄侯府,一百两不算什么。
这个时候也许他应该解释一下,但他的骄傲不允许。
舟轻飏淡笑,“既然六姑娘视我为权贵,我若没个权贵作派,岂不令六姑娘失望?”
“别别别。”水闲一迭声的阻止,“大理正,你看上去很正派,和权贵作派不沾边,根本不沾边。”
她竭力赞美,“大理正一看上去就人品贵重,非常非常贵重。”
言下之意,你可别做不贵重的事。
舟轻飏被她满怀希望的看着,心一软,“大理寺发出去的悬赏,不会收回的。”
“真的?”水闲心中大悦,喜笑颜开。
她的笑容,令人眼前一亮,心情明快。
这样的笑容,别说一百两了,千金难求。
水闲得意,“你听我的没错,那个毒确实是丹若,是制毒高手屠无计亲手所制。屠无计喜欢一个名叫若榴的姑娘,可若榴不喜欢他,嫁了别人,他一怒之下制了丹若,想毒死自己,但制好之后又舍不得死了,也舍不得往外卖,他就一直自己留着。”
“他一个徒弟偷了丹若,高价出售。”
“你找到这个徒弟,肯定能查到丹若都卖给了谁。”
“我父亲在怀县破过一个案子,我闻过丹若的气息,那是再也错不了的。”
“放心放心。”
这些都是她写在纸上的东西,心情好,又复述了一遍。
舟轻飏明明看过,明明了解,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厌倦,听得异常认真。
温澄江、越沧渊由婢女引领,进了院子。
温澄江眼尖,看到水闲和舟轻飏正在说话,他扔下越沧渊不管,飞也似的跑过来,“世妹,愚兄来看望你了。”
他有意站在水闲和舟轻飏中间,把两个人隔开了。
水闲往后退了几步,和温澄江保持距离。
温澄江不快,“世妹,咱们两家,真的是世交。”
越沧渊先是恭敬的向舟轻飏行礼,又向水闲深深一揖,“六姑娘,越某是特地来陪罪的。”
越沧渊态度很好,按理来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水闲吃亏太大了,还在计较,“本来我一声令下,便可合围断十三,出其不意,将其拿下,你莫名其妙闯进来,说什么我擅长画影图形的画,提醒了断十三……”
“我不知道啊。”越沧渊叫屈,“当时我并不知道断十三在场!”
“就算那时候你不知道。”水闲质问:“那为什么我已经快要劝下断十三了,你偏偏提什么死牢?”
“我,我是想帮忙的……”越沧渊汗都下来了,“只怪我见识浅薄,结果给帮了倒忙……”
“他是一片好心。”温澄江见越沧渊怪可怜的,帮他说好话,“就是人太笨了。”
水闲冷笑一声,转向舟轻飏,“你呢?你怎么说?”
舟轻飏何等聪明,略一思索,便知道她在生什么气。
敢情在他还没进去之前,越沧渊已经闯了一次祸。
而越沧渊闯的祸,她全算在他头上了。
这是从何说起。
越沧渊又不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