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弥漫起的薄雾果真如鸣海所说是山雨的前兆,往常因夏日到来而变长的日照时间今天破例了一回,不过下午4时整片天空就已经完全阴暗了起来。
为了在变暗的光照环境看清道路以便扎营,戴着斗笠的人都把面纱给摘了下来。余下的以竹制框架填充棕榈叶制成的斗笠本体拥有防雨效果,因而仍旧佩戴。
一行人的效率无可挑剔,迅速找到适合扎营的空地之后他们就麻利地展开、立起、固定各个营帐。尽管这样,在营帐尚未盖好之前雨水还是追上了他们。
寒带的针叶林植物没有雨林那么强大的遮挡能力,缺乏遮拦的雨水哗啦哗啦地落下,直接敲打在斗笠和头盔上发出宛如小鼓般洪亮的声响。
“啪嗒、啪嗒”伸出手去接雨水的洛安少女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隐隐痛楚,这场雨一点都不像是和人社会所奉行的那般矜持。它更像洛安的烈酒,豪快直接,一点不留情地敲打着所有胆敢触及之人。
“这样规模的雨,怕是之后会有山洪。”亨利的月之国语言随着这阵的交流变得愈发熟练自然,他原本有些过时的词汇和语法使得每每开口周边的武士们就会投来怪异的目光。米拉甚至私底下曾经听武士们说他是说书先生这显然是月之国一个类似游吟诗人的职业,同样有类似诗歌般较为晦涩的措辞。
“嗯,扎营过后大致探查下周围,免得有容易松动的山体在附近。”贤者的说法引来了鸣海的赞同,在多山的月之国,这种规模的雨势引起山洪乃至于泥石流都是常有的情况。
若不加以探查确保周围没有类似的危险,可能夜里休息的时候所有人就都被突发灾害给吞没了。
他们临时找到这片林间空地乍看之下还算平坦,但当时浓雾弥漫也难以看清更远的地方。也许看起来附近都会是平坦地面,但穿过迷雾却发现不到几十米外的地方便是悬崖抑或山坡也说不定。
尽管这里因为地处道路中央而非聚居区,所以树林保存较为完好没有被砍伐,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山体滑坡的几率。但再如何主观上情愿去相信,猜测也不会变成事实。所以最佳的选择就还是在扎营工作完毕之后,派小部分人员出去探索,确保能够安全过夜。
虽然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的话,扎营也许暂时不做更好。因为搞不好探明到危险他们还得搬离这里,那样的话费老大劲立起的营帐就完全是在浪费人力与时间。
但大雨倾盆落下,青田家的小少爷以及尊贵的高级武士们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能就这样像呆瓜一样淋湿不是。
哪怕不用这种从底层角度出发,语气有点愤世嫉俗味道的说法。切实地讲,在这种规模的大雨之下,个人雨具亦无法完全起效,若不及时将营帐扎起,生活物资等等诸多物品也会受到雨水侵蚀而失效。
大米受潮了会发霉,柴化与主流社会却有很大区别。这些人吃苦耐劳,能在山地里以丝毫不输给马匹的效率徒步行进,又以小规模组成,劫掠完就跑进深山密林之中,新京也因此多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受害者忍气吞声的处理方法。
这种看似无能,实则是欲擒故纵。
小股规模分散的山贼无法轻松一网打尽,他们比武士部队更加熟悉山林,一旦有军队介入便会作鸟兽散。顶多抓着几个小喽啰,无法真正打击到要害。
但这些人的分散并非有意为之,若是官府有意放任,山贼就会越来越嚣张。等到心态膨胀到一定程度,他们便会开始集结成规模较为庞大的组织,占地为王。
在从青知出发的时候那场遭遇战遇到的那个山贼组织便是这样发展下去的结果,只是到了这种规模,即便没有刚好撞上他们一行人,能蹦跶的日子也没有多长了。
打击小喽啰没有任何意义。但等到组织发展出来足够大的规模,有据点了,知道骨干是谁,再发起致命一击,一网打尽,这样才能让山贼元气大伤。
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总之经由这种欲擒故纵与强力打击的结合,尽管没能彻底灭绝山贼,新京国道沿途会存在的山贼团体却也始终不会成为霸占一方的大型组织。
三五成群的小规模山贼团体顶多能恐吓劫掠一下小旅行商人团体,面对他们这种全副武装的武士部队,有点脑子的都会知难而退。
警惕心不可无,但也不必神经过敏草木皆兵。
之前与山贼一战加之以弥次郎遇险,武士们实际至今都尚未完全消化这种崭新的体验。
实战经验相较月之国武士们更为丰富的帕德罗西帝国骑士有一句格言,叫做“从没有什么高级技巧,只有在压力下完美发挥的基本技巧”。
作为同样是强盛国度训练体系下诞生的单位,用他们作为比较对象要比拿佣兵这种更多是土办法经验学论之的散人更合适一些。
在亨利那个时代,骑士的防御方式还主要是盾牌的时候,他们也有一句俗语叫“9成以上的盾牌从没上过战场”。
在训练场上挥洒的汗水练习中损坏的道具不会说谎,比起追求酷炫的必杀技,实打实的基础才是获胜的关键。但仅有训练也是不行的,看看弥次郎看看其他的青田武士就可以感受到这点。
人在面对危险的、混乱的、未知的情况时心理会出现波动,压力之下头脑一片空白也是常有的事情。如何适应它,如何克服它并保持冷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而这也是欲速则不达的。
青田家的武士当中有相当一部分都出现了所谓的应激反应,他们开始变得多疑又神经质,经常捕风捉影猜测是否有危险,夜里也睡不安稳。这是难免的情况,哪怕知道理论上来说这是和平区域,心理上的恐惧也不是可轻易克服的东西。好在和人严苛的上下级观念发挥了作用,只要鸣海他们这些为首的人脑子清醒,队伍就不至于出现太大的问题。
总而言之,在这样那样的插曲之下,于营帐中安置好的一行人开始检查并试图烘干装备起来。
在大致解决了这些之后,足轻们冒雨在外面搬了一块大石头作为平台,又拉起了一块防水布固定在树干上捋得颇高,在下面生火做起了简单的晚饭。
略微有些角度的遮蔽使得巨量的雨水由内向外倾泻而出形成了幕帘,尽管动作迅速仍旧些微受潮的柴火点了好几次都没能烧着。最后其中一名上了年纪生活经验丰富的足轻从食物当中拿出了装有猪油的瓦罐,挖了一勺子抹在了引火物上作为助显然是缺乏安全感的。
建立直接与本地人的连接很多事情可以不用透过贤者来执行,越少人知道事情就越安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算盘都得以此作为前提。
这事亨利看在眼里,但他并未说些什么或者上去阻止。
帕德罗西人有帕德罗西人自己的打算,和人也有和人的。鸣海不是白痴,传教士现在在月之国的坏名声摆在那儿,哪怕他们接受这些人一起行动,也不代表会多把他们当回事。
阿方索理所当然地迎来了冷对待,而他也识相地回到了传教士的队列之中。
但这显然不会是最后一次尝试。
时间继续缓慢地流逝,在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以后,因为衣服仍旧没有完全干燥的缘故,大部分人都因为不适而难以入眠。
长途的野外旅行加上闷热的夏季,连日以来的出汗其实已经让很多人的衣服都散发出一股酸臭味。此时加上那种雨水淋在身上和头发上之后由体温自然干燥而散发出的怪味,哪怕不是足轻们所休息的满是牛马的帐篷,其他人的营帐内部实际上也说不上好闻。
湿哒哒黏糊糊,虽然下雨但仍旧不是完全凉快,躺下时裸露的皮肤碰在一起就黏在一块的感受让人无比烦躁。
在这种辗转难眠之中。
“唰”
就好像来时一样,气势汹汹的大雨,忽然就停了。
“最少夜里的危险减小了。”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而也正在这个时候,前去探寻周边的人员也陆陆续续回来。
南面是斜坡,北面走出去很远都是没有太大起伏的平地。也就是所处的地方算是一片高地,所幸并不陡峭。
西面是辅道,来时的方向,没什么太大探查的必要,但最让人高兴的,还是东面的人带来的消息。
“发现了温泉!”
正打瞌睡枕头就送上了门,以队伍中的女性为主不少正心情烦躁的人都因此兴奋了起来。
天空迅速地放晴了。
灿烂的星空从树梢之间洒落下来,紧接着银白色的月光也铺在了雨后的林间大地上。
短短的青草和偶尔一见的低矮灌木上仍旧残留的水珠子反射着星月的光辉,刚刚被暴雨洗刷过的大地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安静得能听见走路时裤管和青草摩擦的“沙沙”声。
随着步伐的迈进植被越来越稀疏,到了一处有些许硫磺味的地方时,硕大的天然温泉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轮流洗吧,木桶也准备好,衣服也得洗了!”
雨过天晴,而这一路的疲惫,通过好运找着的温泉也可以清洗干净。
贤者与少女
贤者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