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时候阿宏发过朋友圈:
老人最需要尊严,从小到大你老希望父母给你面子,可你是否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给予他们尊严呢?
那段时间他老发表这种反思式的,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感触。
那条朋友圈的配图应该是他妈妈拍的,画面里是他和他的父亲,以及一个打火机,和一支烟。
……他正在给他的父亲点烟!
给重病在身的老人家抽烟?这几乎已经不算是胡闹了,简直是大逆不道!对此,阿宏的理论和他一贯的为人一样疯狂——
父亲先前在做透析时被人传染了肺结核,进行过隔离治疗,元气大伤没了肺活量,连个普通的深呼吸也做不了,他需要锻炼肺活量。
不知根据哪一门哪一派的见鬼理论,阿宏竟然认为,抽烟会导致咳嗽,咳嗽会锻炼一点肺活量。
(严正警告:下述文字虽是真实事例,但属个例无普适性,吸烟有害健康,建议勿草率模仿。)
一开始母亲自然激烈反对,但阿宏一句话就说服了她:
你不是老说陈先生是快死的人了吗?那还担心这担心那的干吗?不如就让他抽吧,不然明天他走了,心里该多遗憾。
一旁的陈先生立马表示他一定会很遗憾。
陈先生只抽了一口烟就后悔了,肺部被刺激,咳得像鸭子叫唤,倒也算件稀罕事,他很久以来连咳嗽都咳嗽不出来。母亲和阿宏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逼着他抽完了那根烟,说服他的理由就一句:不要留遗憾。
抽了若干天后,老头多年的烟瘾也被重新召唤,会觍着脸主动要烟抽了,大家发现老头不知怎的开始会深呼吸了,他每次咳嗽之前都会大口深呼吸一下,咳嗽的声音也从鸭子变成了大鹅或大雁。
本就是快死的人,死马当成活马医,阿宏给他的建议是不如别躺着了,试着靠着床头坐起来一点,这样也能咳嗽得痛快。
过去一年多,除了不得不上轮椅时,父亲基本都是躺着的,没有体力坐,会头晕目眩脑袋抽筋。现在为了咳嗽他坐了起来,呼吸得好像也更深一点了,但他心里总是怯怯的,总想躺着,总觉得自己只能躺着。
于是阿宏把他搞上了轮椅推到了客厅,给他点上一根烟,告诉他卧室里不能抽烟是小孩子都懂的事情,陈先生,你以后就只能在客厅里抽烟了。
陈先生起初很犹豫,怕坐久了会晕眩,但阿宏给他点上一根烟后跑了,半个小时后才回来,后来是1个小时,再后来是2个小时,最后阿宏不用跑了,陈先生已经能够在客厅里坐上4小时不嫌累,还会动用嗓门要烟抽。
声音起初小,后来渐渐洪亮:小陈,小陈……醒醒哦。
阿宏故意装睡,每次都等到他声音足够大时才把烟给他,控制着他的烟量。
(严正警告:上述文字虽是真实事例,但属个例无普适性,吸烟有害健康,建议勿草率模仿。)
父亲开始能自己上下轮椅的时候,阿宏把父亲的烟量惨无人道地剥削克扣。
那之前他发现父亲度过了久坐不累关,于是搞来一升装的牛奶桶,让父亲练习单手拎起,又练左手换右手。他说:别掉在地上洒了哦,牛奶很贵耶,地板也很贵耶……
父亲求他,小陈,那你换成水行不行……
他说当然行,但牛奶就要倒掉了,家里没有这么大的杯子去盛……
父亲的手握得紧紧的,臂力和抓力的锻炼完成在不知不觉中。
阿宏后来常在客厅里喊:陈先生,抽烟时间到了。
然后站着不动,打火机拨弄出动静,火石的摩擦声噌噌噌。
陈先生咽着口水从卧室床上爬起来,挪到轮椅上,然后自己推着轮椅轱辘慢慢驶向客厅。
阿宏把烟点着,故意深深吸掉一大口,烟立马短了一截。
陈先生立马忧郁了,他一天也就那么几根烟的定量,多了阿宏不给他抽,再不快点抵达的话,只能抽个烟头。
心里着急,手上使劲,无意识间双脚着地,开始配合推着轮子的双手……
说来也是令人同情,腿部功能的锻炼和恢复,是为了不抽烟头。
阿宏得寸进尺,拿出了刑具……
其实是站立辅具,但在父亲眼中和刑具也没什么区别了,阿宏居然建议他站起来,说站着抽烟才香才好抽。
那时候他把烟悬在半空中,说自己绝对不会递到陈先生嘴边的,反正一根烟就这么短,想抽就请站起来抽。
永远不要低估了一个老烟民对香烟的无耻渴求……
10秒后陈先生软瘫回轮椅,一年多没站了他头晕得厉害,但小陈说得对,站着就是好抽……
很快,10秒钟变成了1分钟,又从1分钟变成了5分钟,越站越久。
此时,阿宏终于暴露出了他的“狼子野心”,他说——
陈先生,请试试单脚支撑!
单脚支撑成功后,紧接着弯腰挺身,极为变态的训练过程。
那天父亲在客厅站着抽完烟,忽然宣布他要架着辅具自己走回房间,他还真走回去了,用了15分钟的时间。
于是,第二天当他骄傲地决定再来一次时,阿宏掏出了一大把钱,全是千元大钞。
阿宏把钱一张张撒在过道上,陈先生,咱们说话算数,捡得到都是你的,有能耐你就捡。
他说:但咱们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有人贪心,累得摔倒了,那不仅得不到一分钱,还要扣发一根烟……
这个捡钱游戏没进行多少次就停止了。
陈先生的积极性之高,成效之卓越,差点让小陈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