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分钟,这场风波便随着晚自习的铃声结束了。
对于这些学生来说,课间的小小八卦只能让他们维持短暂几天的兴趣,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又会被别的吸引走。
而作为这场风波的当事人,程望本人也没有太当回事,依然每天傻吃傻乐傻玩。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后,程望又消失了。再回到教室时,手里捧着一小只塑料饭盒。
刚一揭开饭盒盖子,醪糟的香甜味就泄出几许。
小果儿闻着味就来了:“好香好香!大橙子,你又去吃独食!”
程望:“这算什么独食,你都看到了哪里能算独食。”
任凭小果儿在旁边吱哇乱叫,程望把这碗醪糟粉子牢牢护住,不分给他任何一个眼神。一碗下了肚,程望心满意足地趴在桌上。
这时,乔北心起身去接水,回来时按了按程望的头。
后脑勺还挺圆,乔北心想。
程望哇哇大叫:“干什么呀!”
乔北心:“吃什么呢?”
提到吃的程望来了精神:“学校西门出去直走,第一个路口右转,那儿偶尔有个阿姨在晚上摆摊。那手艺,绝了!”
程望爱吃这些零食,可惜程璟平时管得严,他只能在学校偷着买。
他掰着指头细数那位摆摊阿姨卖过的零嘴,说:“我几乎买遍了,就没有不好吃的!就是有时人太多,总得排队,我有一次为了等熟梨糕,都迟到了。”
听他这么一说,乔北心几乎确定了:“那个……应该是我妈。”
程望:“啊??”
他之前倒是听说过这档子事。
据说乔北心家庭条件一般,具体一般到什么程度他不清楚,但绝不是上得起这种学校的家庭。
年级的老师看乔北心成绩这么好,一直很照顾他,听说乔北心母亲晚上会兼职卖一些自己做的食物后,还号召过一班的同学们多多照顾他家生意。
但据说,乔北心初中时曾经以为这点被班上同学霸凌过,他母亲担心再次给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小吃摊越挪越远。
……程望现在要走十分钟才能走到,就很气。
他蹭地坐直身体,“我以前听说过,一直不知道是谁。”
乔北心笑说:“我以为你知道。”
程望双手合十,表情诚恳地说:“那能不能麻烦阿姨把摊子挪近一点……真的太远了!我不知道因为这样迟到了多少次!”
“没办法,离学校太近会堵住机动车道。”乔北心解释道,脸上表情带着点不会对别人展露的柔和。
“她是不是白天都不来啊?我好像从来没在白天见到过她。”程望苦恼地说,“我白天有时也饿。”
乔北心已经坐回座位上,程望像向日葵一样跟着转到后面,似乎多跟乔北心说两句话,明天晚上就能吃到更好吃的零嘴。
乔北心说:“嗯,她白天来不了,她白天还要上班。”
程望惊讶:“啊?那她好辛苦啊,什么时候准备食材呢?”
“早上,我会早起帮她一起。”如果你每天晚上晚点回家,还会看到我帮她收摊一起回去,乔北心在心里默默说,可惜程望回家总是很早。
“赚钱可真难啊!”程望感慨,“可是,我记得你的学费不是不着急交吗?”
乔北心看着程望。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滤镜太厚,类似的问题也被曾经的初中同学问过,因为那人的一句话,自己母亲一个人推着小车跑到离家四十多分钟的地方去卖东西,就担心再被同学看到,害乔北心被笑话。
可这样的话从程望口中问出,就显得无比真诚,他知道,程望真的只是好奇。
再说,乔北心家里的情况很多人都知道,没什么好隐瞒的。
乔北心是遗腹子。
他母亲叫梁以蓝,打小身体就不太好,怀孕之后情况有些危险,为了保住这胎,医生建议她卧床修养。
梁以蓝是个会计,工作说多不多,但绝不清闲,好在军人家庭平日补贴尚可,即使不工作,也足以维持生计。
梁以蓝的丈夫有个很符合军人身份的名字,叫乔信念。
乔信念一直驻守在祖国西北的那个重要区域。
原本想要把一生都奉献给国家的男人,遇见爱情后也有了柔肠。可申请调回内地一直都是很困难的事,到最后也只是多批了他几个月的陪产假。
他有些抱歉地对梁以蓝说,再多给他点时间,但梁以蓝并不在意这些。在那个连一通电话都很奢侈的年代,他们只能靠写信交流,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对方的心。
只是老天终究不愿意成全相爱的人,梁以蓝孕七月的时候,乔信念牺牲了。
乔信念的父母可怜这个苦命的儿媳,即使再舍不得即将出生的孙儿,也还是百般劝她舍了这个孩子,别因为去了的人耽误自己一辈子。
体弱的女人心里却比谁都坚强,她给小孩取了“乔北心”这个名字,延续爱人的骨血。
后来由于哀伤过度,梁以蓝早产了几周,小孩活蹦乱跳,她自己却落了些毛病。
会计这种工作,一旦离开岗位,哪怕只有几个月,再回来也难免有些生疏;再上一辈的四位老人,要么是农民,要么是普通工人,梁以蓝实在不忍心看他们再为自己和儿子操心。
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梁以蓝动了心思做兼职。几份兼职试下来,梁以蓝发现卖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反而最赚钱。
说起乔北心,也算是命不好,上小学和初中时都没赶上义务教育免费的好时候,于是小学每年九千六、初中每年三千三的学费哗哗往外交。
乔北心性子闷、不爱说话,平时遇上些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咽,以至于梁以蓝直到期末的家长会时,才得知自己的儿子在学校被霸凌了,
而原因,正是因为他有一个摆摊卖小吃的母亲。
自此之后,梁以蓝每天推着小车,走上比平时远四十分钟的路,去不会被儿子同学发现的地方摆摊。
但这件事没能坚持太久,因为没过几天,梁以蓝发现,自己倔强的儿子也走了四十分钟的路,来帮自己收摊。
母子俩在这件事上无法达成统一,梁以蓝感动于儿子的懂事,又因为自己不能给他更好的生活而心酸。
中考前,一个男人带着自己的妻子找上了他们家。
男人叫刘奇,他妻子叫李欢。
刘奇是乔信念的战友,是他们以前的班长。刘奇很有些经商头脑,退伍之后被分配到某个学校做行政职位,没过多久后离了职,和几个朋友合伙办了一家私立高中,几年下来,这所高中办得红红火火。
“我把信念当我亲弟弟看,”刘奇说,“你要是不嫌弃,就让乔北心来读我们高中。”
梁以蓝为难道:“这个学费标准……我们家真的承担不起。”
刘奇不肯收学费,梁以蓝同样不肯不交学费。双方都坚持不肯让步,最后,刘奇的妻子李欢弱弱地提议说:“那要不然,就按照正常公立高中的学费标准来交,这样可以吗?”
那天临走前,刘奇说:“来之前我们探望过很多次乔大伯了,他一直不让我们来找你,说是不想让我们打扰你,想让你早点忘了信念,早点开始过自己的日子。”
梁以蓝拢拢自己的头发,听到丈夫的名字她低下头,露出一个微笑,“保家卫国本来就是军人该做的事,他做得好、做得对。如果他临阵脱逃,那我才看不起他。他做了对的事,我为什么要忘了他?”
*
“所以,”乔北心说,“我不是不着急交学费,是交得本来就比你们少。”
程望抽抽鼻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学神,你好惨。”
乔北心听到“学神”两个字,在心里无奈叹气,“没什么惨不惨的,我认同我妈的看法,我爸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而且,除了没见过他之外,别的我没觉得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我妈对我很好,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对我也很好。我没有父亲,但我知道他爱我。”
乔北心莞尔一笑:“这就够了。”
程望不知在想什么,脸上表情又悲伤了一分,他张张嘴想要说话,却被乔北心转移了话题。
“能不叫‘学神’吗?听着有点……尴尬,而且,我上次就考失误了。”
程望:“可大家都这么叫你呀!”
乔北心循循善诱:“你可以叫点不一样的,这样会显得你很特别。”顿顿又说,“只给你叫的。”
“比如呢?”
乔北心想想,说:“可以叫小乔。”
程望在嘴里砸吧了这两个字,感觉有点怪怪的,总会让他想起某句诗词。但看乔北心神态正经,他想,小乔就小乔吧,也挺好听。
他打了个响指,说:“好吧,小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