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意义

虽然上次和乔北心去取钢笔时也踏入过这个院子,但毕竟没有上楼。

这是程望第一次真正走进乔北心家,他很乖巧地提了一袋子水果。

乔北心放进厨房,说:“等会儿给你切。”

梁以蓝还没下班,家里只有乔北心一人。

程望悄悄打量着他的卧室,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你卧室还挺整齐的。你是不知道男生宿舍……”

他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

乔北心卧室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他去外面拖了一把椅子过来自己坐下,让程望坐在与书桌配套的旋转椅上。

两人都坐下后,程望献宝一样掏出自己的作文,挂上“求夸奖”的表情。

乔北心看了好笑,一个没忍住,又上手摸了摸他的头。

程望的字确实有进步,虽然还远谈不上赏心悦目,但好歹和工整挨上了边,不再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要皱眉的程度。

乔北心耐心看完了那篇作文,用铅笔勾出了几个字,“这几个字写得不错。”

程望当然不记得那几个字是怎么写出来的,转了转眼珠,说:“我只是努力写慢一点,写清楚些。”

“嗯,写字时别心急,”乔北心把笔递到程望手中,“你看,你也才认真练了没多久,这不就已经看到进步了?”

得到了夸奖的程望更加开心,又拿出试卷,指指某道题跟乔北心讨论。

乔北心近视不算严重,两只眼睛都是不到300度的样子。平时可以不戴眼镜,但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

他上课时会戴眼镜,因此程望并没有觉得太奇怪,可现在——

程望抬头看看几乎快趴在他脸上的人,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问:“小乔,你近视这么严重吗?”

乔北心:“两百多度。听起来不严重,但不管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有时班上同学跟我打招呼,我都要走近了才能看清到底是谁。”

程望:“那还是有点严重啊!难怪你说之前想参军,视力却不合格。”

他搓搓手指,有些惋惜地说:“现在近视矫正技术不是很发达了吗?如果做了手术,视力是不是就能恢复到正常水平了?”

“理论上是可以,但有一个问题,”乔北心还真研究过近视手术,“我还没成年,现在没办法做。不过我在攒钱准备了,等过了十八岁,就准备去做了。”

他对这个不太在意,因为视力问题无法成为军人的苦闷情绪也早已消失。他低头看着程望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写着的名字,笑了笑,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带着程望又写了几个字,每写完一个字,就总结下书写要点,“每天也不用练太多,一百五十个字就可以,毕竟我们最近的目标是为了让高考作文答卷看上去整齐美观些,又不是去参加什么书法比赛。”

不知不觉地,乔北心左手撑在了程望坐的转椅上,下巴凑得非常近,稍微松点力就能放到他肩膀上。

程望觉得耳边的呼吸太热了,想要转过头让乔北心别靠这么近,一扭头,鼻尖轻轻扫过他的脸颊。

大哥平时偶尔也会捏他鼻子,但这和无意间碰触到别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程望皱皱鼻子,连带着嘴巴一起,皱出了几道小小的褶皱。

这个距离太近了,程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些,想跟乔北心说,你离我太近了,我头晕。

乔北心这时也扭过来看他,表情一如往常,丝毫不觉得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什么不好。

程望移开目光,重新看着自己的本子,余光瞥到乔北心在他低下头后,也转了回去。

这时,乔北心用食指摩挲着他的食指,“专心点。”

“哦哦哦。”程望忙不迭应着,回过神来才发现,乔北心刚刚一直攥着他的手。

手背和手心交接的那一小块皮肤潮潮的,但即便是在炎热的六月也并没有出汗。

程望没来得及再东想西想,乔北心又握着他的手,写了下一个字。

几笔结束后,留在本子上的是乔北心的名字。

*

没过多久,梁以蓝下班回家了。

乔北心一早就说了今天会有同学过来,只是没说具体是谁,梁以蓝推门,见到满脸笑意的程望,惊讶地说:“是你啊?”

程望笑弯了眼睛:“嗯,是我!打扰啦!”

“不打扰不打扰,”梁以蓝换好鞋子,又去洗了手,“这都快六点了,就留下来吃饭吧?”

程望家里没人,放假的时候都是自己叫外卖,只有在极个别的程璟不加班的情况下才能吃到家常菜。他没拒绝,乖巧地说:“谢谢阿姨啦!”

程望长着一张讨喜的清秀脸蛋,嘴又甜,特别讨人喜欢,对比起乔北心的不善言辞,更加显得可爱喜人。

梁以蓝想了想,说:“那今晚我不出摊了,晚上给你们做点零食。”

程望连忙摆手,“不用啦,阿姨您忙您的,要不晚上我去帮您!”

乔北心拦住他,“一个晚上而已,没关系的。”

他推着程望的后背回到卧室,自己则去厨房给梁以蓝帮忙。

*

乔北心第一次带同学来家里玩,从未有过的经历让女人新奇又激动,梁以蓝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洗菜时甚至哼了几个调子。

乔北心略带无奈地说:“妈。”

梁以蓝也觉得不好意思,捂着嘴笑了几声,说:“我就是太高兴了。你也知道,我老害怕你在学校交不到朋友……”

梁以蓝说着,深深叹了口气,随即又想到儿子这么大了,终于交到了性格好又漂亮的好朋友。

她一直担心儿子在学校受人欺负,可又太了解乔北心,知道他是受了委屈也绝不会和别人说的性子。

从小到大,梁以蓝没少为这件事操心。

她越想越觉得开心,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心心,你去问问你朋友喜欢吃什么,我好准备着。”梁以蓝说着,弯腰去开橱柜门,她在里面摸索一番,又说,“家里没酱油了,心心,你一会儿去帮我买瓶酱油,顺便买点你朋友爱吃的菜。”

乔北心应了一声“好”,又抬起手检查了下上方的橱柜,“白糖好像也快用完了,我一块儿买了吧。”

程望不挑食,什么都吃,非常好养活。

“那行,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楼下买酱油。”乔北心说,“就在楼下超市。”

程望点头,指指桌上的字帖,“我马上就写完啦!”

乔北心低头看了看,笑着说“嗯”。

梁以蓝切好了程望带来的水果,红色的西瓜瓤中缀着紫黑色的葡萄,分成很平均的两份,分别装在两个陶瓷小碗中。

不得不说梁以蓝真的很懂生活情趣。她端来的两只碗上印着不同的图案,递给程望的那一只上面画着几只小橘子。

梁以蓝说:“找了半天,家里实在没有画橙子的碗,将就着用这个吧。”

程望被哄得心里直冒泡泡。

西瓜很甜,碗底又摆了几块冰,冰凉凉的解暑又解渴。

程望感慨道:“阿姨,你也太会做吃的了。”

梁以蓝摆摆手道:“瞎鼓捣罢了。”

这么几句话的工夫,程望已经吃完了一碗水果,梁以蓝见状,拿起那只碗,说:“我再去给你洗点葡萄,大晚上还是别吃太多西瓜,怕你拉肚子。”

乔北心的书桌不大,摆他自己的东西刚刚好,再多放几本书和试卷,空间就显得拥挤了些。

程望又不像乔北心一样,东西到处乱放,梁以蓝拿起了小碗,才看到碗下面压着一叠草稿纸,里面还夹着什么东西。

碗底的水洇湿了草稿纸,梁以蓝用手抹了抹,“没打湿你东西吧?”

“没有没有,”程望揉揉脸,“我就是东西到处乱放,唉……”

他连忙挪开下面的草稿纸,夹在里面的东西咕噜咕噜滚了出来。

是乔北心送他的钢笔。

程望刚刚写了太多字,又因为格外用力,写得手腕都酸了,随手把钢笔放在桌上,笔帽也忘了盖上。

梁以蓝看到后,愣了一愣。

她把碗放回桌上,拿起那支钢笔盖上笔帽,喃喃地说:“这孩子,怎么又把这支笔拿出来了……”

她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把钢笔放了回去,又说:“回来又找不到了。”

程望看着她的动作,微微蹙了眉头,小声问:“这支钢笔怎么了吗?”

那笔放回抽屉后,梁以蓝还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她像是陷入了回忆里,许久才说:“这是心心他爸爸的东西。”

程望瞪大了眼睛,扣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抠着裤缝。

梁以蓝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程望的变化。她不知在看哪里,只愣愣盯着空气中某一点,眼神温柔。

“那时我们见不到面,他每周只能轮到一次打电话的名额,平时没什么要紧事,我们就写信联系……”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想起那时的事她依然觉得幸福,“所以心心小时候我一直逼他练字,他以前还因为这个跟我生气。”

说到这里,梁以蓝终于从那股淡淡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她拢了拢自己扎在脑后的头发,笑着说:“不说这个了,我去给你洗点葡萄吃。”

梁以蓝走后,程望仍呆呆注视着躺在抽屉里的钢笔。那钢笔确实很有年头了,只是……

*

乔北心回来后,看到程望一脸纠结地坐在椅子上。还不等他开口询问,程望抢先说道:“我不能收。”

说着,还把手掌递到乔北心眼前。

黑色的钢笔静静躺在程望手心。

原本金色的笔帽因为反复地摩擦而掉了色,变得乌蒙蒙的,现在更是因为被程望攥了太久,被按上了几道掌纹。

乔北心看到程望这副表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是我妈跟你说什么了吗?”

程望一点都藏不住心事,重重点头,说道:“嗯……阿姨跟我说,这是你爸爸以前的东西。”

他满脸纠结,脸都快皱到一起,“太贵重了,这个东西意义太重大了,我真不能收。”

乔北心:“就是因为有意义才送给你。”

程望:“可是,可是,但是……”

他“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乔北心握握他的手,说:“我想送给你,你收下就是了,没有别的意思,你也别有心里负担。”

说罢,他稍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还是说,听说这支笔太旧了,就不想要了?”

程望怨念地看着他,“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这样讲,你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乔北心还是笑。

最终,那支钢笔还是被程望装进书包,带回了家。

*

晚上,程璟下了班直接过来接程望回家。临走前程望变着花样儿,把梁以蓝的手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成功收获了一大袋零食。

他自己背着书包,乔北心则负责帮他抱着零食。院子里路灯昏暗,乔北心腾出一只手拽着程望,每当前面有坑洼时,就使劲扯扯他的袖子。

院子外的那条路很窄,程璟的车不方便进来,只能停在路边上。程望看到后挥了挥手,接过乔北心手里的零食,对他道谢。

“今天太打扰啦!”程望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但是收获很多。”

乔北心检查了一遍零食袋子,确认打好了结后,看着程望的笑脸,自己也笑了。他冲外面扬扬下巴,说:“到家后给我发条消息。”

*

程望坐上车后,发现程璟还带着工作用的眼镜。

程璟也有些近视,但很轻微,是因为工作后长时间对着电脑造成的。

为了避免近视度数进一步加深,他配了一副眼镜,只在日常工作时戴着。

程望问:“怎么带上眼镜啦?你之前不是说戴眼镜开车会头晕吗?”

程璟闻言,朝程望的方向偏了偏头,但眼神依然盯着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嗯,忘了摘。”片刻后,他摘下眼镜,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