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只是邀人来赏菊喝茶,突然就出了这档子事,心中也是慌乱得不行。虽说心中焦急,却也是在后宫混了近二十年的人,很快就召人一一检查所用的茶水糕点是否有毒,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姜月芙脸色苍白,神情显得十分不自然,但一联想倒下的人是她的妹妹,也没有人对她多加猜测。
惠妃喜好各类点心,带着糕点进宫拜见的又不止是姜月芙一个,一一排查后,所有的点心都没什么问题,惠妃这才松了口气,将人给放出了宫。
因着周攻玉的缘故,此事就被闹大了,皇上皇后都注意到了小满,而惠妃也急着去证明此事与自己无关,都等着小满醒来。
周攻玉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连皇后往东宫塞的人都被丢了出去,这次却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抛下书房议事的朝臣,急急忙忙奔向蓬莱殿,也不顾什么仪态风度了,直接将人抱到自己的东宫。
此事一出,宫里的人都炸开了锅,背地里开始议论小满的来历。
这一深究,自然就能品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这个小姐要真是姜家那位的,那可就不一般了。”
“可不是,以前都说太子对姜大小姐情根深种,意欲娶她做太子妃呢,最后可不是丁点水花也没了。我就说怎么这么奇怪,哪有半点传闻的样子。非要这么说,你是没见着太子抱人的时候,那眼神和语气,才应了情根深种这个词。”
“那怎么早不娶了?这个庶女以前听不都没听过,像是突然冒出来的……”
“就是说,里头事儿多着呢……”
阿肆替周攻玉去请林秋霜,路上就听到了三两宫人聚在一起,正低声议论着晌午时小满晕倒的事。
反正说的也不是什么假话,他也就没有出声制止,倒是林秋霜多看了阿肆两眼。
等走远了,才问他:“他一个太子,这么做可不值当,到底什么事儿,要费劲心机让小满回心转意?”
阿肆:“值不值当,只有殿下才说得清楚。至于背后的事,在下恐不能告知林大夫。”
林秋霜哼了一声。“不说就不说,我只是收钱办事,银货两讫即可。”
“这是自然。”
小满中的不是毒,是蛊。
有人给她下了蛊,而这蛊极烈,她的身子从生下来便侵染药物,更是有寸寒草不断摧残,就算没死,各种余毒也让她不痛快了。好在也自身是个药罐子,硬生生扛下来这凶险的蛊毒。
以毒攻毒后,即便寸寒草的余毒能被压制住,这蛊也会要了她的命。
需要有男子用血为她化蛊,而且这也并非一两次能了结的事。
因为事出紧急,化蛊的人只能从身边找,周攻玉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皇后来东宫,便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周攻玉从殿中出来。
她皱着眉上前,面色多有不悦。“这是怎么回事?姜恒知的这个女儿不是死了吗?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本宫?之前让你娶赵家的小姐,你不情愿,就是因为一个庶女?”
周攻玉没什么心思应付她:“该做什么,儿臣心中有数,母后就不要为这些事劳心了。”
皇后心中升起了一股怒意,但周攻玉冷淡的神情却让她不敢再多说。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从前听话温顺的模样,凡是都有自己的度量,好歹也是一朝太子了,她确实不该管教训斥。
她面色微沉,压下心中的不满,说道:“凶手可找到了?”
“尚在调查。”
“人怎么样,醒过来了吗?”
周攻玉摇头。
皇后叹口气,将声音放柔和了些,劝道:“你若实在喜欢她,倒也无妨,她一个庶女,也无家世支撑,先做个妾侍,只要你对她爱护也是一样的。但太子妃这个位置,你让她坐她也压不住的。”
周攻玉抬眸看向她,缓缓道:“母后多虑了,有我在她便压得住。”
仿佛一口气堵在皇后胸口,让她瞪着周攻玉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愤愤地一甩袖子,丢下一句:“一意孤行!”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而不在于一意孤行。
可关于小满,他不想再放弃了。
等到日暮西沉,小满仍然在东宫昏睡不醒,姜恒知听闻此事,也没有派人接回小满的意思,反而是那些传闻让他觉得是件好事。江所思想着夜宿东宫会坏了小满的名节,找周攻玉说了一番,这才知道蛊毒的事。
“太子殿下这般尊贵的身子,怎能用自己的血化蛊,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周攻玉薄唇微抿,轻笑一声。“无事,如今看来,只有这一个法子。小满要用血化蛊,此事耽误不得,总不好我每日都出宫……”
江所思深思片刻,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小满在东宫久住?”
“左右我日后也是要娶她,留在身边也无妨。我定会仔细照料,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表哥放心就是。”
周攻玉语气认真,甚至让江所思生出一种嫁妹妹的错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比起名节,还是性命重要,再三思量后他还是点头了。“那便劳烦太子殿下照料小满,微臣先告退了。”
江所思刚一跨出殿门,便听到从内室传来小声的轻唤。
“醒了……”
他脚步停住,转身问道:“可是小满醒了?”
周攻玉神情落寞,眼中还有几分忧愁。“还未醒,表哥莫不是听错了。”
江所思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很快就离去了。
待他转身时,周攻面上的落寞忧愁一扫而空,多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笑。
走近内室,几个宫女围在小满身侧,一见周攻玉来就纷纷退散跪在两边。
他眼眸带着温柔的笑意,看向初醒的小满。
“……”
小满皱着眉,嘴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和她从前喝过的汤药不同,又苦又腥。疼痛的感觉已经过去了,只是依旧浑身乏力,头脑昏沉。
“这是哪?”
“是东宫。”周攻玉让宫女们都退下了,这才坐在小满身侧,倒了茶递给她。
小满漱过口,才将那股子血腥气冲淡了些,皱眉问他:“我又怎么了?为什么会被带到东宫,是病发了吗?”
周攻玉坐在她身侧,勾起她落在肩上的发丝,一圈圈缠绕在手指上,耐心解答她的问题。
“你中了蛊毒,若是半个时辰内无人解蛊,身体会悄无声息的开始枯竭,七日内必死。好在林大夫得了宁谷主的真传,知道化解之法,这蛊暂时被压制住了,只要慢慢化蛊,你的旧疾会随着这蛊,一起不见。不用忧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小满面上没有半点喜色,直截了当地问他:“解蛊的条件是什么?”
周攻玉手指微僵,面色如常:“我用血为你化蛊,但日后,你这化蛊的血,就只能是我的血,要委屈你暂时留在东宫了。”
此话一出,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二人之间只剩让人压抑的沉默。
小满垂着头,弯下去的颈项,像是被狂风中被压折的花枝,脆弱又柔韧。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蒙住自己的脸,像婴孩般无措地弓起身子。
周攻玉顿了顿,伸手想去安抚,小满却声音沉闷地问:“你是不是在骗我?”
手伸出去,却又仓惶地收回。
“不是。”
“蛊是谁下的?”
周攻玉回答:“还在查,你不要急,这些日子先留在这里,等化了蛊,自然就能离开。
小满的脊背紧绷着,嗓音微颤。“那你是要做……做我的药引?”
周攻玉坐在小满身侧,低声哄劝她:“无事的,等蛊毒解了,你的身子也会好,这是林大夫想出来的办法,我没有骗你。留在东宫,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小满抬起脸看他,周攻玉便伸手去拨开她两颊凌乱的发丝,宽大的袖子下滑,露出被白布缠着的手腕。
血迹渗透了层层包裹的白布,晕出一团扎眼的红。
这一幕仿佛刺痛了小满的眼睛,她瞳孔骤缩,甩开周攻玉的手往后退。
她面上满是惊慌,看他的眼神也带着不解。
“为什么非要是你?”
周攻玉眸光晦暗,俯身将小满按到怀里,语气有些无奈,带着诱哄的意味。“是我不好吗?”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等小满喝完药睡过去了,周攻玉才起身离开。
东宫守卫森严,四处都有照明的灯火。
即便是到了夜里,也是灯火长明,她不会因为四周昏暗而摔倒。
她睡不着,装睡也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攻玉。
本来明日,她就该动身离开京城,连衣物都收拾好了,中途出了这样的差错,她不相信周攻玉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所为的蛊毒,只是为了留住她的一个借口。如果中蛊是假的,他手腕上的伤兴许也作不得真?
小满起身下榻,这才发现殿内的地砖,不知何时被铺上了软毯,赤足踩上也不会觉得冰凉。
她怔愣片刻,又缓缓坐了回去。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羊入虎口,身不由己。
若这些是假的,诚然,周攻玉又是在算计她。若是真的……
凭他以自己的血入药化蛊,她又该欠他多少?
小满想着这些,只觉得周身寒冷。
她不可能就此妥协,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人终究是血肉之躯,没有谁能毫无怨言的一直为另一个人割开皮肉放血。
是谁不好,非要是周攻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