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窝在被窝里,只露出半个脑袋,满头青丝披散在被褥上,像是一匹黑色的绸缎。
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周攻玉觉得不知所措,但小满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
他静默地看了她一眼,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还好被沾染的是里衣,穿上外袍不会有人看见,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见人了。
小满向来浅眠,周攻玉已经是小心翼翼地在穿衣束发了,尽量不发出什么声响。但她却被身体的不适给闹醒了,惺忪睡眼还未睁开,便撑着身子爬起来,忽然腹下一股热流,她起身的动作随之一僵。
方才还半梦半醒的眼立刻就瞪大了,像是有人在脑子里放烟火发出震响声,轰得她整个人都傻了。
周攻玉朝她看去,表情也同样的尴尬。
“你……”小满伸出手指,指了指周攻玉的衣袍下摆。
那里沾了些许血迹,远看如同雪白的衣料上绣着的红梅。
周攻玉好不容易压下得情绪,又被她点燃。脸上浮起的绯色,一直蔓延到了耳尖。“咳……我不知你会是今日……”
小满脸色涨红,瞪大了一双眼。手指尴尬到蜷起,将被褥都攥起了深深的褶皱。
别说周攻玉不知道,她自己更不知。因为常年喝药的缘故,月事从来就没有准过,一月两次,两月一次也不甚稀奇。哪知……哪知会是今日!
偏偏就是今日!
小满咬着牙,羞恼地钻回了被窝,将整个脸都埋进去。
她真是没脸见人了,来月事就罢了,还将这种东西弄到男子的衣物上。
让她死了算了!
见她又羞又气恼,连话都不肯说一句的样子,周攻玉又觉得有些好笑,穿好衣物走到床榻边,俯身问道:“还疼吗?”
被褥里的人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他无奈地扯了扯被子,温声道:“你松一些,将自己闷坏了……”
只是轻轻一扯,被子里的人就又缩了缩,将被褥压得更紧了。
周攻玉知道小满此刻必定是恼羞成怒,饶是努力克制了,还是忍不住闷笑出声。
他一笑,小满就将被子掀开了。
适逢晨光熹微,屋里亮堂了些,也能更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红,像是被煮熟的虾子。
小满的发丝凌乱披散,贴在颊边,眸光熠熠地看着他。猛地推了他一把,想骂一句,又怕被早起的侍女听见,只好压低声,愤愤道:“谁让你睡在我旁边的!若不是你不老实,好端端的怎么会……”怎么会把这脏东西沾到身上!
周攻玉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昨晚困了,没注意到,兴许你夜里睡觉不老实……”
“你说我自己往你怀里钻?!”小满更怒了,纤纤玉手攥成拳去捶打他,如同挠痒痒一般,看着像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周攻玉捉住她的手腕,微微一挑眉。“兔子急了果然会咬人,原来小满恼羞成怒的时候也会不讲理。”
她在外总是一副平静乖巧的模样,脾气好又温温柔的,偏到了他面前,少了几分温婉,多了鲜活生动。
小满正要说什么,脸色突然就变了,眉头也随之皱起,眼神不自在地避开他。
“还在疼?”周攻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立刻换来她咬牙切齿的:“不要问了。”
他尚未开口,忽然听到屋外的声音,便扶着她的肩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小满也听到了脚步声,那声音一直走到了房门前,使得她呼吸都轻了几分。
房门被轻叩两下,屋外的人开口了,安静的清晨中声音很是清晰。
“小满,醒了吗?我有话问你。”
是义母。
小满瞪大了眼看向周攻玉,他也略有讶异。
这个时辰来找小满,确实早了些。
她做了个口型:“躲起来。”
周攻玉揉揉她的脑袋,示意她不用担心,起身将衣物穿好,走到了内间的屏风后。
屋外的人还在小声和侍女说着话。
“小姐的房门怎么栓上了?”
“回夫人,小姐平日里不喜欢屋中有人守夜,不过往日也是不栓门的,可能昨夜忘了吧。”
江夫人并未多作怀疑,只是又轻敲了两下房门。小满想到被褥下的污血,又急急慌慌爬起来,披了件衣裳去开门。
江夫人见她醒了,目光草草掠过,就看到她雪白的里衣上沾染的点点红色。
她也知道小满月事不稳,且每次来了都少不了受折磨,神情便更加柔软。“昨夜来的?”
小满红着脸应了。
“不怪你,让侍女拿去洗了便是。往后还是要调理着,在自己房中无事,若到外面叫人看了去,岂不是污了自己的名节,叫人耻笑了。”江夫人语气温和,不带半点责怪,拢着她往屋里走。“莫站在风口,进屋去吧,我这么早来过来,也是有事想要问你。”
小满想着屋子里还有个周攻玉,浑身都不自在,动作僵硬地就要往榻上坐,立刻被江夫人叫住:“嗳!你这孩子,等一等,先把月事带换上。”
小满:“?”
江夫人皱眉道:“都这么大的姑娘了,总不能这还要让义母看着,你屋子里的侍女呢?”
白芫端了洗漱的水进来,正好被江夫人看到,便对她招了招手。“那个侍女,去拿月事带,服侍你们小姐去屏风后换上。”
小满:“!”
她急得立刻站起身,忙说:“不必了,不急这一会儿,义母你先说要紧事吧。”
早知今日,昨日周攻玉就算说答应她一百个心愿,也断不会松口让他在府中留宿,真是砸了自己的脚。
江夫人拧着眉,面色不霁。“为何不必,你去更衣,我也好说事,分明是两不耽误,你若面子薄,自己去换就是了。”
确实找不出理由来,总不能说太子殿下就在屏风后吧。
小满知道没法子了,接过白芫手里的月事带时,脸颊火烧似的,连指尖都红透了,微微发着颤。
白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不用奴婢帮小姐更衣吗?”
“不用……”她觉得自己太阳穴的位置都在隐隐作痛了。
她抱着自己的外袍,急匆匆朝屏风去,还强调:“都不要过来。”
江夫人笑道:“怎得越大脸皮越薄了。”
小满没答话,将月事带藏在袖子里,和屏风后的周攻玉对视上,二人皆是面红耳赤,尴尬到不知如何言语。
饶是他再足智多谋,远胜他人的沉稳冷静,也依然是个未经人事的男子,连第一次亲吻小满,都会不知所措。这种场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周攻玉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做口型道:“我不看。”
接着就转过了身,老老实实地站着。
小满只觉得此刻脑袋轰得一下都要炸开了,手里的东西简直像是个烫手的火炭。
就算周攻玉转过了身,她不至于没脸没皮到做这种事。
最后她也只是动作僵硬地换衣服而已,羞愤已经占据了她的理智,连系衣带的手都在抖,半天了还没整理好,周攻玉微微侧目和她对视上,似是想笑又忍住了,转过了身,低头为她系好带子。
与此同时,江夫人也正在说昨晚江若若成亲的事。
“昨夜府中出了事,太子殿下与你一道,想必你也是知道。那姜家的大姑娘昨夜里没了,都说姜家姑娘神志不清,昨夜发病掉湖里了,这是外边的说法,昨夜殿下去了芳林苑找你,那砖缝里的血可不好清理。我倒是问你,这人真是太子殿下除去的?”
周攻玉的手指很是好看,尤其是握笔执卷的时候,说不尽的风情雅致。如今这双手,正在仔仔细细为她解开缠在玉扣上的发丝。
听到江夫人的话,他只是稍稍一抬眼,面色并无多少变化。
小满知道此事瞒不过义母,便老实说了。“姜月芙昨日拿了匕首,想要伤人性命。”
是姜月芙先要动手,周攻玉才动手杀了她。
江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还是微皱了下眉,语气带了些微愁绪。“传闻果然不能尽信,东宫的这位并不简单,你日后又该如何招架呢?宫里规矩那样多,若日后你过不好,我如何能安心……”
小满宽慰道:“这是我自己选的,义母不必忧心,殿下他……也待我很好。”
话里的人就在眼前,她提起来也是浑身不自在,只希望义母能快些换个问题,不要纠结着与周攻玉的事了。
“哪里是你自己选的呢……我与你义父心里清楚,待你也是有愧。若若也说了,起初你是不愿留在宫里的。韩拾他与你的心思,我们不是不知,但你们二人……你们在一起,日后满是坎坷,终究会害了自己。若你真心喜欢殿下,我与你义父也算安心,否则岂不是做了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了。”江夫人说着,语气也很是歉疚,半晌没听小满说话,以为是说得她难过了。
倒也不是难过,只是被周攻玉这凉冰冰的眼神盯着,一时间忘了该怎么答话。
那句棒打鸳鸯出来,周攻玉的脸色可谓是差到了极点,像是那冰面上还蒙了层寒霜。
小满瞥了他一眼,思量一番才回道:“义母多想了,无论如何,此事怨不得任何人,我与太子确实是有些渊源,如今嫁给他并非被迫。至于棒打鸳鸯,此话实在是言重了……”
“你那日问我,若有喜欢的东西,但时间到了却要丢弃,届时必定伤心难过,还要不要暂时拿到这东西。我如今细想,才觉得是委屈了你。”江夫人一叹气,小满就觉得她又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了。“你若当真如此喜欢韩拾,这些时日我不会再说什么,只愿你能不留遗憾,只是与太子成婚后,定要恪守太子妃之仪,将旧情割得干干净净……”
小满听得一头雾水,脑子也懵得厉害。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番话,能被歪解成这个模样。况且周攻玉就在此处,全然叫他听了去,实在是没法做人。
但苦于此时不便开口,她又无法与他说清楚,正烦闷着想要给江夫人解释,耳后忽然有热气喷洒,细细密密的落下来,她轻微颤栗地缩了缩肩膀。
周攻玉怒极反笑,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当真想气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