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前朝有过女子入仕的先例,李遇这种女扮男装,又无家世背景的女子,依旧掀起了不小的流言蜚语。甚至有人怀疑,太子殿下色迷心窍,看上了李遇。
听到这个说法,周攻玉都想冷笑了。
即便是色迷心窍,那也是小满而不是他。
李遇有才华不假,只是当初在吏部担一个六品的小官,长相和嗓音尽管遮掩过,还是因为过于女气,而被同僚嘲笑挖苦。加上她行事古怪,不喝酒不与人结伴如厕,更不去那烟花柳巷寻欢作乐,旁人在私底下说些下三滥的荤话,她也只沉默着笑笑,从不应和。久而久之,周围人也觉得她太过正经严肃,不爱与她往来。
谁能晓得,这么个作风清正,被人嘲笑是小白脸的李遇,其实是个女人,还是个好看的女人。
那些曾被李遇训斥过的人,难免会不服气,可顾忌到那些牵扯了太子的风言风语,也不敢对李遇太过造次。
江所思其实也并不赞成女子入朝为官,并不是因为李遇本身。他与李遇算是一同参加春闱考试,对她的才识自然比旁人更知晓。只是让李遇入朝,实在是会引起本不必要的麻烦。迂腐古板的官员比比皆是,她女子的身份难以服众,也容易生出事端。
但周攻玉坚持如此,他便只能想着多护着李遇一些。
选用李遇,政绩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换做从前的周攻玉,定然是不会让女子为官。小满知道此事艰巨,也并未想过要求他留下李遇,此事是他自己决定的。
有些老臣过于恃才傲物,顽固不化不肯接受政令的变化,更是多次上书批判太子妃的行事作风。
与其让他们整日揪着娶侧妃的事说个没完,不如为他们找些其他事来做,也好过闲到盯着太子的后院。
女子入朝引起的轩然大波,不仅仅是前朝,更波及了民间,以及那些官宦之家的后院。
称赞此举的人毕竟是小数,更多的人还是认为太子行事荒唐,一切都是因为小满而起。皇后对小满厌恶得紧,巴不得立刻为太子选一个知书懂礼的良娣。小满想都不用想,便知道邀她一同赏莲,是免不了被挖苦的。周攻玉知道此事,让白芫护着她,不久便来接她回去。
御花园中有一座较大的水榭,皇后就在那处设宴,请那些王妃夫人入宫赏莲。
炎炎烈日被水榭四周的竹帘遮住,层层纱幔将蚊蝇阻隔在外。水榭四角放置的四个铜鼎装满了冰,由宫人执扇挥动,将丝丝缕缕的寒气送往各处。
竹帘挑起,小满走进后,众人的眼光齐聚在她身上。
皇后瞥了她一眼,不等其余人行礼,便说道:“来的这样迟,还不赶紧坐下。”
江若若偷偷向小满招了招手,小满眼神一亮就要朝她走去,却被皇后一个眼神勒令住了。
“太子妃,你过来。”
小满悻悻地收回目光,乖乖走到皇后身边的位置坐下。
不远处是礼部王尚书的夫人 ,正以扇掩面小声地和旁边的妇人说着什么,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小满。
旁人的打量让她倍感不适,只能低头看着果盘,让自己忽略这些目光。
皇后见她低头不语傻傻呆呆的模样,心中更添了几分不耐,也懒得再委婉,直接说道:“太子政务繁忙,你身为太子妃,应该贤明淑德,不可总让他为你挂心。东宫的事务,本宫看你也处理不来,日后做了皇后,掌管六宫又该如何?”
这话若私下说,倒也不算什么,但此时毕竟有许多外人在场,皇后毫不留情地批评,简直是在给她难堪,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太子妃不称职。
江若若有些紧张地看向小满,摇扇子的手都停住了,见到小满低头不语受欺负的模样,心中更是不忍。
小满低头听训,也么什么触动了。还好她不像那些深闺娇养的小姐,不然这几句必然要说得她泣涕涟涟。
“母后说得是,儿臣日后必定警醒自己,好好学着如何操持宫中事务。”皇后说了什么,她也没必要置气,反正见到的次数也不会太多,忍忍就过去了。
皇后瞥了她一眼,也没说好不好,便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夫人们。其中便有一位蓝裙的小姐,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发髻,正出神地呆坐着,也没注意到皇后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
“锦思今年也该及笄了吧。”皇后缓缓出声,转向那位名唤锦思的小姐时,脸色都好了许多。
若若一听到这话,顿时眉心一跳,警惕地抬起头看向那个锦思,接着又看向一脸无所谓的小满。
温锦思忙起身行礼,回道:“回娘娘,小女还有一个月就是及笄礼了。”
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浓,柔声问:“本宫记得你还未许配人家……”
小满就坐在她身边,忽然觉得四周的空气都是挤压着,令人窒息到难受,默默看向答话的母女。
温锦思的母亲忙一脸喜色地替她回话:“回禀娘娘,锦思还小,还未许配呢。”
“锦思是本宫看着长大的,那时你还小,没想到都这样大了,当初还小小一个,在宫里见到太子便走不动路,哭哭啼啼地追着他要糖。如今长大反而疏远了,连本宫也不亲近了……”
温夫人笑着回话的时候,不少人在偷偷打量小满的神情。
而她始终是面色漠然地听,除了说到温锦思哭着找太子要糖那处,面上出现过一丝愕然外再无半点动容,甚至连该有的生气羞愤都没有。
温锦思心虚地瞥了小满一眼,忙又低下头。
不多时,似乎是要下雨了,阴云蔽日,遮挡了暑气,水榭中变得闷热起来,反而竹帘挑起,微风拂过湖面缓解了燥热。
皇后起身,众位夫人也作陪,一同去赏荷。
小满起身,凉风习习,却吹不散心头郁气。那位打量她许久的尚书夫人走近皇后,瞧了小满一眼,也说道:“太子妃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可莫要像小孩子似的。太子殿下是将来的九五之尊,自然要开枝散叶,繁衍子嗣。做了妻子,都要体谅自家夫君,一切以他为重。男子娶个三妻四妾可谓再平常不过了,何况是殿下,太子妃要大度才是,为太子挑选端庄贤良的侧妃,也是太子妃的本分。”
皇后只是冷冷地看了小满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尚书夫人似乎觉得自己能对太子妃说教,眉眼中都带了几分得意。
若不是小满这个太子妃不如皇后的意,旁人当面哪里敢说太子妃半句不好,见皇后默许她的做法,也就更加忘形,想着将自家女儿送进东宫。
小满沉默了片刻,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嘲意,问道:“男子娶妾,也是应该吗?夫人认为应当大度,不能不愿,对不对?”
“自然是。”
小满赞同地点头。“夫人言之有理。”
见小满赞同自己的话,那妇人心中更得意了,一副对自家儿媳说教的嘴脸,好似比起太子妃,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江若若在池边等了小满许久,总算等到皇后放小满离开。
“小满,你快过来。”
等小满走近,江若若屏退身边的侍女,这才一脸不悦地压低声音,说道:“皇后娘娘这么说也就罢了,余下的几位,真是多嘴多舌到惹人厌烦,太子殿下纳不纳侧妃,哪容旁人置喙。便是真的纳侧妃,也轮不到她们家女儿。”
江若若为小满打抱不平,一脸的义愤填膺,小满苦笑着安抚她:“不必同这些人置气,总归不是和她们一同过日子,往后不见就是了。”
“太子妃……”
二人正说着话,身侧有人喊了小满一声,扭头去看,才发现是温锦思。
那位皇后娘娘看好的温家嫡女,确切地来说,皇后看好很多贵女,只是不喜欢小满罢了。
温锦思不如她母亲那般阿谀奉承,一副谄媚嘴脸,像是只要皇后发话了,能立刻将自己女儿洗干净送到太子床榻上去。
见到小满的时候还规规矩矩行了礼,又给阴着脸的江若若行了礼。
“你有何事?”
小满问完,就见温锦思迅速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不在,才无奈地压低声说:“回禀太子妃,其实小女已经有心上人了,但是母亲想让我入宫,一直不肯同意这门亲事。还请……请太子妃帮帮我……”
温锦思言语恳切,似乎是真的不情愿。
小满听完,说道:“此事我会和太子商议……”
一听这话,温锦思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太子殿下知道了,会不会怪罪……”
哪有男人愿意听到一个女子不愿嫁给他的话,即便这个人是太子,万一对她生出不满怎么办?
江若若看她神情惊慌,不禁笑道:“太子心里只有太子妃一人,怪罪你作什么?不必杞人忧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听她这么说,温锦思忐忑不安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越发觉得这位太子妃平易近人,没有传闻中说的那样不好。
江若若本来因为皇后那番话,心中已经对温锦思生了厌,但又见她小心翼翼解释,生怕自己做侧妃的模样,又觉得有几分趣味,便问:“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竟能让你连太子侧妃都看不上眼,不如跟太子妃说说,兴许能帮你牵个线,促成这对姻缘。”
温锦思羞怯地看了小满一眼,又扫了眼四周,确认无旁人会窥听到,这才小声说:“是孙太傅的第三子……”
孙太傅是孙敏悦的父亲,对于周定衡从前喜欢的姑娘,江若若自然也是了解过的,温锦思一出口,便知道是哪一位了。“你说的可是孙三郎?”
温锦思红着脸点了点头,江若若又逗了她两句,一旁的小满静静听着,也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听闻这些嫁入高门的夫人,通常会把其他高门世家的人都摸清楚,连家中几口人,谁最受宠都会记下来,她身为太子妃,也只能勉强记得那些官员的名姓罢了。
蜻蜓飞得极低,都聚在了湖面上。风一吹过,亭亭莲叶随之摇摆,带来一阵浅淡的莲香。
一只蜻蜓直冲过来,小满闪身躲避,手上的扇子不慎落下,卡在湖岸边的石缝中。
“太子妃当心些。”温锦思看到了,连忙走来将小满往回拉了拉。
“算了,一柄扇子,待会儿让侍女捡起来……”小满正说着,温锦思就已经自顾自地蹲了下去,一手抓着岸边石头的凹陷,另一手正费力地去够扇子。
“这点小事何须叫侍女来,马上就拿到了。”温锦思有意讨好小满,也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即便是捡个扇子也好。
小满皱眉,正要伸手拉她回来,温锦思脚下一滑,惊叫一声猛地朝下栽去,小满抓住的衣袖也从手中滑落,随之就是噗通一声巨响,动静迅速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小满惊得张了张口,白芫已经去将温锦思从水里拉了出来,滚下去的时候还被石头擦破了脸颊,留下了些许的伤口。
温锦思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夏日衣裙单薄,湿透后都贴在身上,将身躯都勾勒了出来。
“你没事吧?”小满拿出帕子为她擦干脸上的水,手才抬起就被人撞开。
温夫人奔过来,将浑身还在滴水的温锦思抱到怀里,哭喊道:“锦思你怎么了?怎么掉进去了?!有没有事,这脸怎么伤到了……”
温夫人的嗓音尖利,叫喊的时候像是知了一样聒噪,小满听得直皱眉头。
温锦思咳了两声,解释道:“方才不小心,脚滑了。”
“好端端地怎么会脚滑呢?你站在那里,怎么会落到水里去?”
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想说温锦思是被人推下去的,江若若一听就怒了,不等她说话,皇后就呵斥道:“太子妃,这是怎么回事?”
温锦思见引起了误会,连忙说:“不关太子妃的事,是小女执意去捡扇子才脚滑落水,太子妃还要拉我一把,都是我自己不小心,还望皇后娘娘责罚。”
那位劝小满大度的尚书夫人,此时也阴阳怪气地开始说:“奇怪了,温姑娘好好一个小姐,捡扇子这种事,哪用得着你去做呢?这好端端捡什么扇子啊,侍女怎么也不在身边?现在闹的,脸都破了相,还好救的及时,没出什么大事。”
小满就是再傻,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暗指她故意屏退侍女,逼迫温锦思捡扇子,再趁此机会将人推下水。
温锦思屏退侍女,是害怕自己的话被身边人说给温夫人,哪里想得了这么多,被这么一问也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而在旁人眼里,却成了不敢说实话,只能默不作声的意思。
江若若气愤:“夫人慎言!”
温夫人立刻跪在地上,哭诉道:“还请皇后娘娘为锦思主持公道,她年纪还小,也不知哪里惹得太子妃不快,要受到这般折磨,女子的脸最是重要,要是真的毁了……锦思她,她日后可怎么办啊……”
小满疑惑地看向温锦思的脸,那点擦破的小伤,还不及被猫挠出的伤口深,哪里会破相?“我没有推她,连她自己都说了是不慎落水,为何非要怪到我头上?”
江若若也气愤道:“方才我就在一旁,到底如何难道我们自己不知,还要旁人胡乱揣测污蔑不成?”
侍女拿来长衫搭在温锦思身上,她也怯怯地说:“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只是觉得麻烦才去捡扇子,太子妃并未推我,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沉默了许久,看着浑身湿透的温锦思,缓缓道:“你不用怕,这宫里如何,还是本宫说了算,不会让你受委屈。”
江若若瞪大了眼,也不愿相信皇后真的是非黑白不分,就这样给小满盖上一个罪名。这样说话,摆明就是要护着温锦思。
小满面色平静,淡淡道:“我说了与我无关,是非曲直我自己能分辨。温小姐和平南王妃的话,你们都不信,那无论我如何解释也是无用。”
尚书夫人叹息道:“温姑娘若是成了太子妃,也能与太子妃和睦相处,不过是多个姐妹罢了,何必要苦苦相逼,闹得无法收场呢?”
小满看都不看她一眼,权当做听不见,若若一肚子火气,愤愤道:“分明不是太子妃所为,不过是你们希望此事与太子妃有关,才会如此黑白不分!”
温锦思也不想给小满惹事,见到她被误会更是慌乱,想跪下要请皇后责罚,却被温夫人牢牢架住,强行让侍女给带了下去。
“平南王妃与太子妃交好,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便是感情好,也不能混淆事实啊,这不明摆着……”
小满没说话,等皇后的定夺,片刻后,皇后说道:“太子妃行事不断,迫害温家嫡女,在此罚跪两个时辰。”
皇后开口后,有几位夫人还颇为失落。推人下水只罚跪两个时辰,实换了旁人在是太轻了些。
可说到底,这也是太子妃,此举已经是向所有人打了她的脸,算不得轻罚。
白芫皱了皱眉,喊来另一位侍女吩咐了几句,便走到小满身边。
皇后已经认定是小满所为,江若若也知道扭转不了她的意思,只好说:“皇后娘娘,这天快下雨了,太子妃身子不好,若是淋了雨恐会染上风寒。”
皇后不耐烦地回她:“那便何时下雨,何时再起身。”
除了江若若和皇后身边监罚的宫女,那些夫人们也都回到了水榭,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觉得此事不公,除了江若若,却无人为她说话。
皇后不喜欢的人,谁也不敢对她示好。
江若若气得说不出话,又无法使皇后相信小满,只能陪着小满一同罚跪,任皇后派人来劝也不肯起来。
小满只好小声说:“太子不久便来了,你有什么好跪的,赶紧起来。”
江若若心中更加为小满觉得不值,失落道:“也许当初不该让你和太子相见,你若不做太子妃,就不会被人欺负。皇后不喜欢你,在宫中岂不是寸步难行?”
她宽慰道:“倒也没那么艰难,我与皇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欺负我。好了,你别跪着,回去坐下。”
“我就不信被人这般对待,你还不觉得委屈?温锦思自己都解释了,却还是不信,分明是偏心。难道要我坐着看你受罚,不如一起跪了。”
“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今日换了不喜欢你的人在场,也能污蔑是你推了她,也不想同她们生气了。”
乌云滚滚,灰蒙蒙的天幕压低,仿若登上楼阁,便能触到那些云雾。
小满的心情也和此时的天气一般,灰败沉闷,大雨将至。
她根本不适合做太子妃,也不愿意为了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去磨平自己的棱角,将自己安在一个模子里。
天地都好像成了一个牢笼,将她关在这里,整日对着高高的宫墙,和记不清的脸的宫人,连时间都变得缓慢,只有宫里的花开花败,不断提醒她在这里度过的日子。
“若若,我真的不适合留在宫里。”小满缓缓说完,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江若若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总要习惯,时间久了会习惯的。”
“不”,她摇头,语气坚定。“不会习惯,永远都不会。”
从前周攻玉问她喝药苦不苦,手臂的伤疼不疼,她也曾说过自己习惯了。
可其实药还是很苦,伤口也一样疼。
每一次都同样深刻,没有因为经历得多了,便改变什么。
江若若看出她此时心情不好,只能安慰道:“看这天色约莫半个时辰后就要下雨,再忍一忍……”
白芫陪小满一同跪着,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周攻玉便赶来了。
他面色阴沉,隐怒不发。匆忙的脚步却显出他此刻的焦急不安,衣袍下摆随着步子摆动,如此刻风雨将至被掀起的湖面波澜。
“小满。”周攻玉叫了她的名字,待小满抬起头,便俯身将她搀扶起来。
江若若也由白芫扶着起身,还未站稳便仰面倒了过去,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若若!”小满推开周攻玉,立刻去拉江若若。
水榭那边七嘴八舌的夫人们,一看太子来了,纷纷噤声观望。
周攻玉立刻让人去叫太医来,又将慌乱地小满拉住。“先不要急,已经让人去找太医……小满?”
她扭过头,被周攻玉叫了一声,这才摸到脸上的湿意,抿了抿唇,眼泪流得更多了,委屈又自责,几乎说不出话,只抽泣着低下头,被他抱进怀里摸轻抚拍着安抚。
“怎么母后罚你跪,你就要跪?”周攻玉无奈地叹了口气,听着她哭,心像是被人撕扯一般难受。
“若若怎么了?”她将脸埋在手心,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只有她为我说话,她是不是也因为我受伤了……会不会出事。”
周攻玉发现她的身子都在颤抖,似乎真的是怕极了,哄道:“江若若不会有事,你若不放心,我们一起去就是了,她平日里身子那么好,断不会一跪就出事,不要瞎想。”
见到小满为江若若担心受怕到这种地步,周攻玉心里也忍不住有了一丝嫉妒。
好似在小满心里,他的分量远远不及江若若,也比不得韩拾。
皇后见到小满被扶起来,起身要来拦住他们,周攻玉回眸,眼中只剩令人发寒的冷漠,不见半点母子温情。这一眼让她的脚步生生止住,没有再往前。
若强行去拦住周攻玉,最后也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自己皇后的脸面。
起初带头说污蔑小满的尚书夫人,看到周攻玉对小满的爱护,此时也忍不住心虚起来。
*
太医赶到的时候,江若若才悠悠转醒,小满盯着江若若,紧张地问:“若若你感觉如何?可有不适,这些时日有没有乱吃东西?”
她自己是被人下过毒的,也害怕江若若是和人结了仇,被暗中设计,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太医凝眉沉默许久,突然撩起袍子跪在地上。
小满见他一跪,眼泪险些又要夺眶而出。
而太医说的不是“无能为力”的话,而是“王妃已有两月的身孕了”,硬生生将她的眼泪憋了回去。
小满的脑子空了一瞬,才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周攻玉松了一口气,拍拍她,笑道:“没事,是她要有孩子了。”
江若若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小满。“我有身孕了?!”
小满觉得一切都很不可思议,似乎若若还是当初在益州时的样子,与她一样都是个小姑娘,怎么突然间就有孩子了。
她看向江若若尚且平坦的小腹,迟疑了片刻,问道:“你要做母亲了吗?”
江若若满眼的欢喜,语气都是轻快愉悦的。“是啊,你以后可是他的婶母了。”
罚跪的事最后波及了许多,温家夫人本是想将脏水泼给小满,最后见真的开始追究,又连忙转了风向。好在温锦思从一开始便说了不是小满推她入水,也不算诬陷,正好将一切错事推到王尚书的夫人身上。有几位当日可怜小满,缺没敢为她说话的,等事后想将自己择干净,也纷纷附和,称太子妃并未推人,只是被人混淆黑白给诬陷了。
在李遇入仕上,王尚书是反对最为激烈的几人之一,也曾多次上书给皇上,对周攻玉多有批评不满。这些折子最终还是没有到皇上手上,直接送入了东宫。
以王夫人为首的几位,最后都因污蔑太子妃,被掌嘴五十,罚跪四个时辰。
不止如此,小满想起王夫人对她的说教,又让人出宫去查探王尚书,最后将他养在府外的美貌外室给抬进了府,以太子妃的名义,吩咐脸颊肿胀的王夫人要大度,气得王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当日便昏了过去。
因为江若若怀有身孕还被罚跪,惠贵妃第一个去找皇后讨说法,最后还闹到了皇帝那处。
自此后,小满称病久居不出,旁人的花帖也一概不收。
对于给周攻玉惹麻烦这件事,她也总算是看开了。
兴许是从前不被人喜欢,她就更加想做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害怕自己让人觉得是个麻烦。即便是做了太子妃,她也希望安分一点,不要让人烦心。
可她日后是要走的,周攻玉还会有太子妃,会娶侧妃,也会有良娣和美人。
旁人若认为她不是个好的太子妃,那换了新的太子妃,兴许在两相对比之下,就会显得那一位更加贤德,也不算什么坏事。
她总归是不能永远做他的太子妃。
*
盛夏的热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周攻玉整整一个夏日,都没有再去过皇后宫中。
许家和太子的关系已经僵冷,本来供本家人上位,也是由于当今天子平庸无为,一心情爱,让他们野心愈发膨胀,想要把控皇权。
谁知道被他们一手培养的周攻玉,最后会因为一个女子,硬生生将许家探入朝政的手给撕出来,连带着自己也要伤筋动骨,势力因此受损。
许家是百年的名门,先后出了几位皇后贵妃。以周攻玉如今的能力,虽能暂时除去许家对朝政伸出的手,却也不得不顾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许家若要与他抗衡,并非毫无可能。
太子是身上有许家的血脉,本能互相依存,硬要撕下这块盔甲,也使自己也鲜血淋漓。
入秋后,小满又去找了林秋霜,为她把过脉后,林秋霜如往常一样,又劝了她几句。拗不过她,还是抓了药让她带进宫。
自从江若若有了身孕后,周攻玉也有意无意地问过她是否喜欢孩子。
她总是敷衍地搪塞了过去,自那以后,周攻玉似乎生了别的心思。
虽然往日里他和正人君子也扯不上什么关系,却也不像如今这般不知节制,几乎除了来月事的几天,都少不了要在她身上耕耘一番。
只要周攻玉不在床笫之事上说些羞人的话,她对房事其实很看得开,也不会有什么抗拒。
就是腰有些酸痛,夜里没睡好,白日再补觉就是了,况且周攻玉在这种事上,总是十分照顾她的感受,除了偶尔几次会让她不适,大多时候都是欢愉要多。
她不像周攻玉,过于热衷这些,就算再有精气也会被榨干的。她思量一番,想到那位因纵欲过度而在朝上晕倒,被人嘲笑至今的官员,便开始推拒周攻玉。
若是堂堂太子殿下,哪日也忽然晕过去,被太医诊出是不知节制,房事过多而导致的,那他们的脸面都要丢净了。
待到夜里,周攻玉轻车熟路的去解她衣带,手从衣衫下摆伸入,却被紧紧抓住。
小满煞风景地问道:“你不累吗?”
“你困了吗?”周攻玉停顿了一下,又哄劝地说:“一次就好,然后再睡,好不好?”
“我不困,我是说你整日这样,都不觉得累吗?我见你眼下都泛了青。”小满说得很是真诚,周攻玉听完却沉默了。
小满见他脸色逐渐不对,似乎是有些生气,问道:“我是担忧你身子会虚,要是……”
“虚?”周攻玉咬字十分用力,缓缓俯下身子逼近她。“你竟然觉得我会虚?”
“我只是说说。”
周攻玉的手往下移了几寸,忽然笑了一声,凑到她耳侧,气息温热,如羽毛扫过,激得她发痒。
“是不是昨晚太轻了些,竟让你觉得我会虚,看来还是不该心软,今夜无论你如何哭着求饶,我也不能放过。”
周攻玉在这种事上,向来是说到做到,也当真如他所说,即便小满哑着嗓子哭出声,也不肯再心软地放过她,
而因为此事频繁,她的药却不敢停,若身子无碍,却总是当着周攻玉的面喝药,必定会被他猜到,只能偷偷喝下避子药,再命人将药渣拿到东宫外的地方丢弃。
醒来后,小满起身去沐浴,却被他抱了回去。这几日都是如此,每当事后她要沐浴,都会被按回怀里,等到早晨才洗漱一次。
*
走出东宫一段距离,周攻玉又想起一些事,便折返了回去,本想朝书房走去,却闻到了苦涩的药香。
宫女手里端着一个陶罐,见到周攻玉立刻跪下行礼。
苦涩的药香便是从她手中的陶罐里散发出来。
“这是太子妃的药?”
宫女出于心虚,低头不敢看他,只能点了点头。
“是什么药?”周攻玉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又不愿意相信,面色冷了下去。
宫女不敢回答,只能说:“奴婢也不知道,太子妃并未说过。”
周攻玉看向陶罐的眼神逐渐冰冷,一想到那个可能,胸口处憋着一团闷气,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
“阿肆,把药渣送去给徐太医,问仔细些。”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冷寒得像是要凝结出冰来。
周攻玉推门而入的时候,小满正放下药碗,皱眉擦去唇边苦涩的药汁,见到他微微一愣,问道:“怎么回来了?”
“有些事忘记了。”他脸上还保持着温柔的笑意,似乎什么也不曾发觉。“不是说好了,怎么又开始喝药?”
小满看了眼碗底的药渣,面色如常,回答道:“近日食欲不振,才让太医抓了药来。”
周攻玉眼眸沉静地看着她,笑意未达眼底。“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都是小事,不必让你烦心。”小满的手指轻敲着桌子,轻一下重一下,心中也有几分焦虑。“不是还要上朝?不要紧吗?”
周攻玉走近她,白芫自觉端着药碗退下。他目光扫过药碗,眸光微暗,俯身吻住了她的唇,从她口舌中,尝到了残留的苦涩。
*
小满一直在防备周攻玉,也是因此才不愿告诉他避子药的事。
若周攻玉知道了,才会想尽办法破坏。
而她猜得没有错,他的确是这种人。
也是因此,在太医告诉他,那些药渣是避子药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应对之法。
“徐太医,你可有办法,开一出补身子的药,让它的味道和避子药一般。”周攻玉说完后,又问道:“避子药喝太多,可会损害她的身子?”
“自然是有。”
周攻玉沉思片刻,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
当日喝避子药被周攻玉撞见,小满以为此事并不算什么,如往常一般,随意两句便能将此事打发过去。
而等她再次喝避子药的时候,却查出了不对劲。
味道其实没什么不同,也许只是熬的久了些,可她却对此耿耿于怀,始终放不下心。
等宫女想去倒掉药渣的时候,她让白芫叫住了人,并留下了药渣,全部倒在地上,拿着一根筷子翻找,终于找出了不对劲。
她喝了这么多药,对药里加了什么东西,自己也是知道一些的,可这堆药渣,明显不是药方上写的药材,不过是味道相似。
小满傻傻地看着,良久后才对白芫说:“他知道了。”
周攻玉知道了,还将她的药给换了。
原来他们都是在彼此算计。
小满僵硬地起身,缓缓走到案前坐下,也没让人收拾地上的药渣,只闷声道:“我还以为自己能瞒过他,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周攻玉根本没有要让她离开的意思,他换了这些药,无非就是想要她能有身孕,用孩子让她心软,让她不愿意离开。
他以为将避子汤换了,她不会知道,直到有了身孕才会明白……何必如此,若她真的有了身孕,也断不会留下孩子。
白芫看她沉默不语,更觉得此事不小。“太子妃不如和太子殿下再好好商议一番。”
“我要出宫。”
白芫疑惑:“什么?”
“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