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寻一本没有涂花的, 两个女人的那种本子?
玄霄不是傻子,“荣长老,你不如直接说, 让我去死,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
“欸?你这话什么意思。”
荣锦不高兴了, “我好心帮你想办法,你却污蔑我, 赫连玄霄, 你们赫连氏的人, 都很擅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么?”
玄霄懒得跟她掰扯,话本抢回来,扬手抛至半空,一拳击出, 拳风将纸页炸裂成片, 洋洋洒洒如落雪。
“我要干活了, 长老请自便吧。”玄霄抱拳行礼, 转身帮着砍竹子盖房去。
荣锦摸着下巴原地站了片刻,账单也揉把揉把随手丢在地上。
她想到一个好办法, 能制裁赫连筝的好办法。钱固然重要,但哪里有看赫连氏的笑话来得畅快呢。
石洞中,赫连筝正在给石妖后背上药。
说来也是怪, 昨日泡过灵泉, 伤口明明已经恢复了许多,经过一夜,就算不能痊愈, 按理说, 也不会再继续扩散。
可小石妖后背患处, 隐隐有些溃烂红肿的迹象。
修道之人,别说只是一点皮外伤,就算断胳膊断腿都能想办法接上。
小石妖妖身强悍,当街被人抡大锤都能毫发无损,这次是为何?
“感觉更严重了。”赫连筝心疼坏了,问她:“疼得厉害么?”
石妖往嘴里塞了一颗话梅糖,含糊说:“还好。”
后背的伤,和打雷时骨头里渗出的那种痛相比,不过是树叶划过皮肤时微微的刺痒。
赫连筝道:“再去泡灵泉试试呢?”
她不愿意,“我想出去玩。”
山洞里冷森森,黑漆漆,她不喜欢。
赫连筝想了想,决定先带她去找荣锦看看伤。
寅初门。
荣锦正愁没有合适的时机接近石妖,不想赫连筝自己带着人送上门来了。
她站在阁楼上远远看着,不怀好意狞笑两声,唤来大弟子灵华,附耳交待了几句,灵华脸瞬间红成石榴,“师尊,你要那种东西干什么呀!”
荣锦朝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叫你去你就去,别废话,赶紧去。”
灵华想入非非,“难道外面传的,师尊和小岚长老的事情是真的?”
“岚溪照?传我什么了?”荣锦大叫起来。
“还能传些什么……”灵华低头绞手指,“你叫人家去买那种东西,你说传的什么。”
“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污蔑,陷害,你再敢乱想,我把你脑袋打瘪!哼!”荣锦提裙蹬蹬下楼,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灵华瘪嘴,心说我就想,我偏想,你也管不了,哼!
说曹操,曹操到,荣锦刚下楼,就看见医坊大门外飘来一道明黄身影,她调头就跑,岚溪照出声:“小锦,去哪里。”
荣锦溜到了医坊后院,岚溪照紧随其后,在院中一棵高大的枇杷树下抓到她。
岚溪照嘴角含笑,“躲什么。”
“你怎么来了。”荣锦抬头望天,嗅到她身上那股亲切的土灵气息,脖子耳朵一片红。
“明知故问,我当然是来给你治伤的了。”岚溪照两手环上她腰肢,将她虚虚抱在怀里,掌心轻轻在伤处按压,“还疼得厉害么?”
岚溪照是土妖,荣锦是木修,植物生长除了阳光和水,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土壤啦。
小岚长老手心晕出一团浅浅的金光,荣锦后腰一热,不由嘤咛一声,险些软倒在她怀里。
“舒服么?”岚溪照似笑非笑。
舒服当然是舒服的了,荣长老七百多岁的腰椎间盘,这些日子全靠岚溪照养着。
可说来也奇怪,为什么每次治疗,都只是缓解,却不彻底根治,究竟是她的腰太老,还是小岚长老未施全力?
荣锦还保持着几分清醒,正要道出心中疑惑,眼角余光瞥见什么,仰头一看,她的大徒弟就躲在二楼围栏梁柱后偷看呢!
“呔!”荣长老一步跳出三步远,空地上踢胳膊蹬腿,“哎呀,多谢小岚长老,我的腰已经好多啦,哈哈,哈哈——”
荣锦奔回前厅,赫连筝带着小石妖将将踏入医坊大门,荣锦死死抓住这棵救命稻草不放,比并蒂阁里的老鸨还热情,“来啦来啦,来看病啦,来来来,里边请里边请。”
医坊二楼隔间,小石妖褪下外衣,荣锦为她适以最通用也是最有效的回春术,然而那道荧绿的光束打在她后背,却无法渗透进分毫。
荣锦是整个修界可位列前十的顶阶医修,医者难自医,虽然她七百多岁的腰椎间盘还得指望着小岚长老,可她的修为和医术却是毋庸置疑的。
连连在这颗小煤球身上碰壁,荣长老不由感到挫败,“这是为何,难道我真的老了?”
“竟然连你也没有办法。”赫连筝猜测,问题的本源或许还是小石妖真身。
荣长老多次尝试,看家本领也拿出来,一招万物生发,医坊内外草木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开花,术法中心的小煤球却仍是毫无反应。
荣长老气得抓狂,直接摆烂不干了,“你爹打的!找你爹去吧!”
“好不了啊?”石妖安慰说:“不怕,不痛。”
放在那,慢慢会好的,着什么急呢?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
她倒是不着急,赫连筝自责到无以复加,捧起她的手,“都是我不好,我早些向父亲提及,他心里有个准备,你们也不会起争执……”
荣锦看得浑身鸡皮疙瘩起,随即想到自己还未实施的计划,心中又是一阵窃喜。
众人正束手无策时,岚溪照推门而入,“为什么不找我试试呢?”
荣锦回头,老脸一红,赶忙给她让座,躲到赫连筝身后,“忘了小岚长老也在,哈哈——”
同为土灵,岚溪照或许真的有办法,赫连筝来者不拒,但试何妨。
岚溪照眯眼盯着伤处,思忖片刻,桌上抓了只干净茶杯,右手握拳竖在茶杯上,指缝里溢出金色的细纱,接了半杯,又另向赫连筝借了半杯水,拂开桌上杂物,撸起袖子桌面上开始揉泥巴。
这是在干什么?荣锦袖着手凑到一边看,问:“要不要给你拿两个鸡蛋,筋道些?”
岚溪照粲然一笑,“鸡蛋就不必,擀面杖倒是能用得上,就劳烦荣长老替我跑一趟了。”
你还真是在擀面饼啊!
荣锦倒想见识见识,道了声“好”,亲自去膳堂取了擀面杖回来,岚溪照又是一笑,“多谢小锦。”
哈!外人面前干嘛表现得那么亲密。
荣锦扭着肩膀站到一边,赫连筝眯眼狐疑打量这二人,岚溪照坦然迎着她的目光,开始挼泥巴。
只见小岚长老一双巧手左团右捏,面团渐渐褪去原本的土黄,变成一片薄薄的金饼。
然后她开始甩饼,满屋子甩饼,腾空跳跃,翻跟打斗。
赫连筝和荣锦站在角落,不时缩一下脖子、不时缩一下脖子,躲开横飞的饼。
没有五十年街头摆摊经验,不会有这样醇熟的技艺。
荣锦严重怀疑,岚溪照背着宗主和她爹在肆方城里卖烧饼搞副业。
连那石妖都看得呆住,联想到许多,喃喃:“我要吃,手抓饼、葱油饼、牛肉馅饼……”
随后这张大饼“啪”一下盖到她背上。
金饼覆盖住伤口,化为点点星光,缓慢渗透皮肉,小石妖后背伤处,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
赫连筝和荣锦都惊叹不已,还真有用!
岚溪照在病榻前坐下,偏头再次查看伤口,虽然还没有完全康复,至少不再往外渗血了。
“很简单的道理。”岚溪照解释说:“被法器打坏的是妖身,用人族的方法救治,于妖身不见成效,人身当然也就不会被治愈。所以,既为土灵,抓一把泥巴,把伤口糊住,使其不再继续恶化,后期慢慢调养就好了。”
还真是够简单粗暴的。
小煤球的体质,见多识广如岚长老都看不穿,小岚长老也只能压制,荣锦释然,医不好不是她的错,是小煤球!干嘛长得奇奇怪怪!
赫连筝为石妖穿好衣裳,“那用来修补妖身的材料是……”
小岚长老:“不错,是我的真身。”
赫连筝:“?”
荣锦倒吸一口凉气,岚溪照回望,她脸色苍白,满头虚汗,身子摇晃两下,右手扶额,将要仰倒。
荣锦飞奔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大喊:“小岚!”
“小锦——”岚溪照颤颤巍巍举起手,抚向她面颊,“你做不到的事,我会为你做到,我不能,让别人笑话你,连一只小煤球都医治不了。”
说罢,头一歪,腿一蹬,晕死过去。
荣锦:“小岚!你醒醒!”
小石妖眼泪汪汪,“好感人。”
赫连筝无言以对。
傻子、神经病、戏精,还有玄霄那个缺心眼。
她身边到底还有没正常人了!
赫连筝面无表情看着:“那小岚长老失了这些真身,修为是否有损?”
小岚长老又幽幽睁开双眼,虚弱道:“为小锦,不值一提。”
赫连筝:“既然已经损了,明日再施一次,为小熠治愈,如何?”
小岚长老:“?”
荣锦:“赫连筝,你到底有没有心,她都已经这样了!”
赫连筝当然有心,一颗七窍玲珑仙心,长满了心眼子。
“五佛手,接骨生肌,一千……”
“小岚长老!”荣锦咆哮着打断:“为宗门,为赫连氏,大家会记住你的!”
离开寅初门回到竹林,小竹居在戊定门弟子的帮助下已经修缮完毕,周围被砍毁的竹子用以建造竹屋,新开辟了一块空地,院子也比从前大了两倍。
现在的小竹居,住上一家三四五六口也绰绰有余,赫连筝很满意。
行至院中,小石妖还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仅是一面之缘,岚溪照如何能舍得将自己真身剖下来为她治伤。
赫连筝道:“若是你,你舍得敲下一块煤渣送给别人烧火用么?”
小石妖脑袋摇成拨浪鼓,她到底是不是煤且另说,真身何其重要,怎能轻易予人。
赫连筝轻笑,“那就是了,虽然我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救了你,但肯定不会是真身,也不会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
赫连筝告诉小石妖,“这两个家伙,老奸巨猾,你不要被她们的表相蒙骗,岚溪照装晕,必然另有所图,荣锦不拆穿,不过顺水推舟,她们……”
关于这二人私事,赫连筝不喜在背后论人长短,不再多言,只道:“总之喂给荣锦的五佛手,以及送到戊定门的小小石,已经足够她们为你,为赫连氏做这些事了。”
石妖懵懵懂懂点头。
一旁竖着耳朵听半天的玄霄终于忍不住说话:“少主,你是真的觉得她能听懂么?”
赫连筝愣住,对哦,如此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怎么可能会听得懂呢。
呵呵,愚蠢又狡猾的、自以为是的人类,真把人家当傻子了。
“你就是,不想给钱。”小石妖一语道破天机。
这个赫连筝,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其实一肚子花花肠,不过对她还算大方,也温柔体贴,是个好主人。
那么,就对她好一些罢。
怎么想,就怎么做了,小石妖踮起脚尖,攀住赫连筝肩膀,在她脸颊轻轻落下一吻。
似花瓣扫过,极轻极柔,不经意间,回神时已经来不及,那一瞬的触感、缠绵,只能依靠自身想象回味。
赫连筝捂住脸,呆成了一座石像。
她她她她她,亲她脸了!
震惊之余,赫连筝也懊悔不已,假若当时有看着她的眼睛,便能永远将那一刻铭记,成为可供未来细细品咂的美好回忆。
可正因倏然,才足够令人心惊。
连玄霄也猝不及防,他反应过来,想起哄又不敢,双手死死捂住嘴巴。
“你,为什么——”赫连筝一时忘了玄霄也在。
石妖手指戳戳胸口,想想又觉得不准确,指眼睛,“我看到的。”
赫连筝不解,“看到什么。”
石妖:“从你的眼睛,看到,你总是想亲我。”
赫连筝:“……没有这回事。”
石妖拍拍胸脯,“我不会看错。”你就差拿笔写在脸上了。
不过写了也没用,她不识字,依靠的是一种感觉。
“你还看到了什么?”玄霄冒死发问。
石妖老实说:“喜欢我,想抱我,想——”
话没说完,玄霄人已经飞出去,流星一样消逝不见了。
赫连筝收回手,转转手腕,笑容和煦:“以后这种话,不要当着外人面讲,我们两个私下说就好了,呵呵。”
石妖:“哦。”
不过,她亲我了,是喜欢我的意思么?
赫连筝满心雀跃,偷瞟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猜测,小石妖或许都不懂什么是喜欢,忽然踮起脚尖亲人,只是遵从内心的本能,就像饿了想吃饭,渴了想喝水一样。
——本能。
——所以,她是喜欢她的啰?
“那我们进屋吧,看看新房子,新家具。”赫连筝双手合十,飞快地踮了一下脚尖。
很快她意识到,这样太不庄重,掩唇轻咳一声,负手缓步踱至门前,“来。”
房间变大,桌子变大,床也变大了,四处宽敞明亮,古朴怡然,精致考究,却不显过分庄重华丽。
就像赫连筝这个人,又抠门又实在,清隽雅致,却没有太多距离感。
“我喜欢。”小石妖踢掉鞋子爬上床,开心打滚。
赫连筝在床边坐下,微笑:“喜欢就好,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石妖滚到一半爬起来,去掀床尾的褥子,赫连筝自墟鼎中取出一只竹篮,“在这里。”
篮子里五颜六色的雨花石,小荷包,还有玉双鱼和玉貔貅,赫连筝都好好给她收着呢。
小石妖没有用以储物的墟鼎空间和法宝,赫连筝还另去酉乾门给她定制了一只高品乾坤袋,这时当着她面把这些小玩意一件一件放进去,才把乾坤袋交到她手中。
“我知道你不擅长术法,口诀也可能会忘记,所以特别设置了法宝开启的关窍。”
赫连筝拔下她一根头发,指尖挽系成结,施术将它拓印在乾坤袋开口处,那里立即显出一只黑色小蝴蝶。
此术有些类似器灵认主,又较之简单得多,不用割破手指,用血液来标记。
“这下,你想什么打开就什么时候打开,不用施法也不用念口诀,乾坤袋已经认定你是主人。”
赫连筝倾身将乾坤袋系在她腰间,“上面还镌刻有追踪法术,就算遗失,也能通过术法追回,旁人更不能打开乾坤袋偷走你的宝贝。”
小石妖抬起头,“可是,我不会术法。”
“你可以来找我。”赫连筝安慰摸摸她脑袋,“我会帮你找回来。”
那多麻烦呀,万一以后她们分开了呢。
“你若想学术法,我可以教你,不过有点难。”赫连筝垂下眉眼,掩盖眸子情绪,“只要你不怕辛苦。”
“那还是,算了。”石妖立即选择放弃,她小心些不弄丢就是。
这只乾坤袋,她越看越喜欢,上面绣的小花小石头还有小草都很喜欢。只是颜色素了点,惨白惨白的,一看就是赫连筝喜欢的款式,她的衣裳都是不同深浅的蓝和白。
如果是大红色的就更好看了。
不过将就吧,小石妖在心里说。
“喜欢么?”赫连筝轻声问,一瞬不瞬看着她,目光充满隐晦的渴盼。
渴盼着奖赏。
“你又想,让我亲你。”石妖读懂她眼底的情绪。
赫连筝不言不动,面容一惯的冷肃清寂,微蹙的眉头和略僵的唇角,隐隐透出心中难抑的汹涌。
“我对你好不好。”莫名的,赫连筝喉间干渴。
“好的呀。”石妖回答。
好,那好吧。
她双手撑在榻上,身体前倾,忽闪的睫羽和毛绒绒的脸蛋在瞬间逼近,赫连筝平静与之对视,目光落在她水润饱满的唇,很沉得住气,身体一动不动。
那石妖微微偏过脸,一吻将要落在她脸颊,赫连筝忽地动了,不偏不倚的,两片嘴唇贴在一处。
石妖眸中有微微的惊愕,正欲后撤,赫连筝颇有些蛮横凶猛地往前追去,张开牙关咬了一下她的唇。
“欸?”石妖捂住嘴巴,眉头拧紧,“做什么,咬人。”
“这才是吻。”赫连筝微挑一下眉,笑得有些邪性。不过转瞬,她眼底浓烈的侵占平息,又恢复了往常模样,“只是不小心。”
咬了人还说不小心,抽你两个大嘴巴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不小心。
石妖冷哼一声,拍拍腰间的乾坤袋,懒得跟她计较。
赫连筝表情松快了许多,不过她又很快想起另外一件事,“你说,你能看透我内心所想,能感受到我的情绪。”
小石妖趴在床上,翘起两条雪白的小腿,乾坤袋里的雨花石全部抖出来,一颗一颗摸,翻来覆去数。
“我在跟你说话。”赫连筝又重复了一遍。
“啊?”石翻了个身,雨花石全部拢进怀里,两条光裸的小腿搭在赫连筝大腿上,“对啊。”
赫连筝:“为何?”
“就是,看得见,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赫连筝略一思索,“那旁人的所思所想呢,比如玄霄、荣锦,还有岚溪照。”
“没看过。”相处得不多,并不熟悉。
不管是真的看不见,还是无意识不去看,这个回答,赫连筝都非常满意。
她只能看透她一人,说明什么?
说明她们心有灵犀,说明她在乎她,兴许也是喜欢她的。
只是小石妖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赫连筝视线落在膝上那对纤巧的玉足,她的人身当真是无一处不完美,这双脚也生得这样精致好看。赫连筝手掌握住她脚踝,指腹落在足踝关节隆起处,轻轻摩挲着,胸腔里沉沉吐出一口气。她心跳加快,呼吸不稳。
察觉到自身变化,赫连筝蓦地松开手,飞快后撤两步,转身大步逃出了竹屋。
石妖莫名其妙。
好多次了,说着说着话,她突然就神情严肃跳开,然后逃跑,过阵子又满脸痛苦纠结地回来,坐在床边哀怨地看着她。
这人绝对有病!还病得很不轻。
赫连筝一路逃往后山,山顶青石上坐下,远眺苍翠群山,和风拂去心中焦渴,才慢慢、慢慢平静下来。
这很不正常,该如何描述呢,已模糊不清的前尘旧梦中,她日复一日痴仰着、觊觎着那人。
好似爱慕她已久,终于得偿所愿,想呵护她怜惜她,亦存了许多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
人,当然是有前世的,她出生时天地间的异象、手中的宝玉、胸腔跳动的仙心,都足以证明,前世必然有一番特别的造化。
然而前世之事早已随前身化为一坯黄土,因果无处可寻了,为何近来心中又频频感到异样。
难道说,当真是前缘未尽。
还有俟元这个道号,当初为什么很执着要取这两个字呢。
俟为等待,等谁?那只空有一副美貌皮囊,成天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小煤球?
煤球的真身,是目前唯一的线索,赫连筝起身,整理好衣冠,前往藏书阁。
*
那石妖的晚饭是在寅初门吃的。
她一个人在小竹居待得无聊,抱着肥肥满山溜达,连日来去过次数最多的地方是寅初门,便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寅初门膳堂,坐到了方桌边。
众弟子包括炒菜的厨子都已经认得她,外面传她虽然还没有正式过门,已经给赫连氏添了个大胖小子,与赫连筝同住小竹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少夫人了。
看,她还带着少主的灵宠肥肥,进出内门畅通无阻,跟凡间宫里的皇后娘娘抱着猫逛御花园似的。
少夫人大驾,众弟子岂敢怠慢,好饭好菜赶紧端上来吧。
石妖冲着上菜的弟子甜甜笑开,“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她可真受欢迎,走到哪里都有人请吃饭。
赫连筝规整的素色暗云纹缎袍穿在她身上,平添了许多的阴柔魔魅,这一笑,若山桃初绽,芙蓉吐蕊,美艳绝伦。
众弟子目光不自觉被她吸引,见她宽大衣摆下一对精巧的赤足,又慌忙抬袖挡脸,移开视线,唯恐冒犯。
见这般风情,心中释然,也难怪少宗主被迷得神魂颠倒,把她亲爹打成熊猫眼,好几天不敢出门。
饭菜上桌,石妖广袖下抖出两条纤细雪白的小臂,只见她双手抓起整只带皮烧鸡,照着鸡胸脯肉最多的地方,张开了血盆大口。
肥肥两只前蹄搭在方桌边缘,猪眼看着她,充满热烈的期盼,小粉猪鼻子连连抽动。
石妖嘴里嚼着烤鸡,与它对视片刻,鸡屁股揪下来,盛在小碗里放到地上。
都是灵宠,她也不能光顾着自己享福,免得赫连筝回头说她跟一只猪争宠,虐待它,不给它饭吃。
有只小猪在身边还是很不错的,不爱吃的青椒、肥肉还有花椒粒粒都给它解决掉,一丁点也不会浪费。
随即这石妖意识到,她在涤天宗,日子真是过得太好了,竟然连肥肉和青椒也不吃了!她变得挑食了!
太可怕了!那万一以后离开涤天宗,没得吃了怎么办呢?
当然是趁着现在,抓紧多吃两口。
——吧唧吧唧。
荣锦听说那煤球又来蹭吃蹭喝,先是一怒,又是一喜,放下手边的医术,来到膳堂。
今天的石妖不是特别饿,只吃了五只烧鸡和两碗米酒汤圆就饱了,怀里掏出帕子擦擦嘴巴,招呼上肥肥准备要走,荣锦站出来拦住她。
“来一趟,吃我的喝我的,连声招呼都不同我打么?”
石妖怔了片刻,也不知从哪学的,拍拍胸脯说:“记我账上。”
“你哪里来的账!”荣锦咆哮。
石妖又是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宽慰道:“稍安勿躁。”
什么稍安勿躁,你真是莫名其妙啊!
急脾气遇上慢性子,可真是要了命了。荣锦深呼吸、吐气,又换了副笑模样,“记什么账嘛,都是一家人,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姐姐还没有好好招待你呢。”
荣锦拉了她的手,“来,去我那里,我请你吃夏瓜。”
有夏瓜呀,那还真不错,虽然肚子已经很饱,不过是夏瓜的话,还能再吃两个。
小石妖欢天喜地跟着荣锦来到她的院落,暂住在这里的岚溪照刚离开不久,她回戊定门处理一些杂事,可能得饭后才能回来。
荣锦可比赫连筝会享受,庭院粉墙环户,草木葳蕤,甬道相衔,四处开满了鲜花,还有一片碧叶摇落的莲池。
她将那石妖引至岸边小亭坐下,命弟子端来果茶,又飞快奔回房中,褥子底下翻出两本书,揣在怀里。
回到小亭,石妖已经吃完了三只夏瓜,那玩意尽是水,吃着跟没吃一样,她倒是不觉得肚子涨。
“还真是,没有一刻不在吃,赫连筝是没有喂饱你么?”
荣锦恨得咬牙切齿,为了大计,只得忍耐,提裙步入小亭,坐在那石妖身侧,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桌子底下传来阵怪声。
荣锦偏头望去,脚边一只长满白毛的小猪正在“吭哧吭哧”啃瓜皮。
还真是一点不浪费哈?!连沤肥的瓜皮也不给她留!
荣锦戏都懒得演了,两册话本直接扔到地上,石妖听见响回头,荣锦起身走到小亭。
石妖捡起话本,“长老,掉东西了!”
荣锦脚步不停,“我有事先走一步,你吃完自己回去吧。”
石妖擦擦手,话本摊在大腿上,随便翻了两页,眼睛立即瞪得铜铃大,荣长老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她偷偷捡回去,看完再还回来,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吧?
话本揣进储物袋里,石妖将桌上瓜果茶点等扫荡一空,抱起肥肥飞快溜了。
*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
近亥时,赫连筝才从藏书阁返回小竹居,她这样的身份,什么禁书秘术一类当然没有看不到的,然而整个藏书阁翻个底掉,也没有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或许找到了,但现在掌握的讯息太少,还无法将之串联。石头的种类图册翻遍,也没有找到与那石妖相似的。
难道,她当真是这天地间独一份。
太过珍奇的事物总是惹人争抢,赫连筝倒是希望,她真的只是一颗小煤球,永远留在小竹居,留在她身边。
赫连筝灵泉沐浴完毕回到竹屋,远远便看到窗户里透出的暖橙,她脚步忽地顿住,遥远模糊的记忆中,好像也有似曾相识的一幕。
那是一百多年前,她随几位师兄妹外出历练,在追捕妖兽的过程中意外走散,又遭遇妄图夺走她仙心的邪修,拼尽全力将其诛杀后,倒地奄奄一息之时,被上山采药的农夫发现,带回家中。
那农夫在山麓的家,便有这样一扇烛火昏黄的小窗,他的妻子坐在窗前缝补衣物,投下温柔娴静的黑色剪影。
赫连筝心尖涌出清甜的蜜露,大步走向竹屋。
内间,那石妖还没睡,正歪在床上看小人书。
这次是名副其实的小人书了,书上人寸缕未着,也没有被墨涂黑,一青一白两只蛇精,你缠着我,我缠着你,紧密不可分。
“听玄霄说,你下午去了寅初门。”赫连筝把地上两只乱扔的绣鞋摆在床边脚踏上,又燃了一炉安神香。
床头莲灯被那石妖端进帐子里去了,她背对着人,手里捧一卷书,看得十分专注,人家同她讲话都没听见。
“又看的什么,别把眼睛看坏了,明日再看吧。”赫连筝散了头发,撩开纱帐在床边坐下。
石妖不言不动。
赫连筝上榻,探身去看,石妖这才感觉到身后有人,她也知道这东西见不得人,飞快揣进了被窝里。
仅是一瞬,已经足够赫连筝看清话本上的内容,她脸色铁青伸出手,“拿出来。”
“不给!”石妖身子蜷成一只虾,话本紧紧护在怀里。
“又是谁给你的?”她不相信玄霄有这样的胆子。
“我捡来的!”石妖喊。
赫连筝:“哪里捡的。”
话说到这里,赫连筝心中大致有了方向。她直接上手去抢,石妖身子完全缩成一只球,话本死死护住。
赫连筝怕太用力弄疼了她,又顾忌她背后未痊愈的伤,手伸进被子里挠她痒痒,她哼哼笑开,登时就扭作一团。掌心柔软的触感令人心惊,赫连筝尽力忽略,“不准再看这种东西!”
“不要你管!”石妖活鱼上岸一样扑腾,大力推了她一把。
赫连筝这样的修为,存心跟她过不去,又哪里是她能撼动的,这一下没推动,被人单手捏住手腕,按在头顶。
赫连筝跪骑上方,抓了话本来看,顿时两眼一黑。这回她看清了,那话本上是两名纠缠在一处的女子!
一页字,一页画,其字句之污秽,图画之不堪,令人发指!
“你还给我!”石妖挣扎,赫连筝抓着话本,避之不及地抛出,石妖大怒,“那是我的!我日你先人的赫连筝!”
还敢骂人?赫连筝怒从心头起,指尖微动,两条水链一左一右将她双手捆在了床头,“给我老实点。”
又捆她!
石妖也不是好惹的,她抿紧嘴唇,双手用力一拽便挣脱了水链,两腿腾空一个环绞,两人位置瞬间调换。
石妖气得头顶冒烟,此时占据上方,想将她一顿好打,这时见她发丝凌乱铺陈,衣襟松散,忽地愣住了。
忆起话本中内容,石妖咬咬嘴唇,迟疑了片刻,鬼使神差伸手抓向她衣襟处。
赫连筝横臂抵挡,“你放肆!”
二人再次大打出手。
石妖找到新玩具,哼哼笑了两声,不时偷袭,赫连筝防不胜防,一时让她占尽便宜,她还略略吐舌头,好不得意。
赫连筝又羞又恼,再次占据上风时,混乱的念头海浪一样将她没顶,她险些失控,用力在石妖唇瓣咬了一口,齿间尝到腥甜,意志决绝夺门而出。
神识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整片竹林,每一个交错的网结都好像一只眼睛,带着俯视的威逼扫过山中一草一木。
花盆底下的蛐蛐、地洞里的田鼠、觅食的猫头鹰,山中生灵,皆感受到了这股盛怒之下恐怖的威压。
霎时间,万籁寂静。
赫连筝一下就抓到了躲藏在小竹居外,窗根底下的听热闹的荣锦。
荣锦“啊”地大叫一声跳出来,见月光下,赫连筝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满目狰狞,似恶刹临凡。
荣锦跳脚,“我好心帮你嘛!”
狂风卷起长发衣袂,赫连筝伸出右手,虚空中一抓握,水波汇聚成一柄长剑,瞬息间水凝成冰,月光澹荡,剑意森寒。
赫连筝举剑相向,“荣锦,受死。”
握草!来真的!
荣锦拔腿就跑。
她是木修,最不擅长的就是打架,身后霜寒剑气毒蛇般追赶,她右手抛撒出一把种子,草种落地生根,眨眼间拔高长大,几条人腰身粗的草藤甩打过来,却不过瞬息就被剑气绞碎成草泥。
荣锦上一次见赫连筝用剑,还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宗门大比,那时她雪蛟剑初成,剑气不过微风扫落叶,被同辈的师兄师姐打得爬都爬不起来,也坚持不用本命法宝。
这么多年过去,她剑道竟已精进到如此地步,当年那些碾压她的师兄师姐们,现今在她手下怕是三招都走不过。
赫连筝原本是不用剑的,她天生一颗七窍仙心,修炼比别人快上两三倍,更不要说,背靠涤天宗这棵大树,整个宗门的资源都朝她倾斜。
她若是潜心钻研水法,不断扩充识海,不过五百年,便能飞升成仙。
可她总不能一直待在宗门里,哪里也不去,身怀异宝,是福也是祸,修界杀人夺宝是常事,经历过几次险象环生的刺杀后,赫连筝开始兼修剑道。
雪蛟剑便是由她自创,将水法和剑意相结合的产物,水剑大大弥补了她在剑道天赋上的短板,聚水为剑,凝水为冰。
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皆由她识海中浩瀚无边的纯水所化。
“你现在可真是,相当的厉害了!”一团绿光在林中飞窜,是左躲右闪的荣锦。
她竟然还有点兴奋,能惹得赫连筝对同门大打出手,也算是涤天宗第一人了。
“荣长老逃跑的本事也是越发熟练了。”赫连筝冷笑,化为一道流光,直奔目标。
荣锦是又菜又爱玩,眼看草种见底,还是没能绊住她,恶从心头起,墟鼎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香炉抛出。
那纯金的小炉落地,炉盖翻开,一股幽绿的气体从中喷涌而出,弥漫了整个竹林。
此雾有毒,是荣锦采集了几百种毒蘑菇提炼而成,毒性也分好几种,这一炉虽不致死,却能致幻,逃命专用。
赫连筝立即屏住呼吸,纵身跳开几步,荣锦还没来得及得意,剑气席卷成风,迎面而来,她叉腰大笑得意洋洋时,猛吸了好几口。
荣锦捂住口鼻,却已经来不及,风过,毒雾消散,清光飞至眼前,她跌坐在地,剑光如雪直奔头颅。
赫连筝不会真想杀了她吧!荣锦下意识抬袖遮挡,又蓦地想到什么,双手抱头——她的头发!
“岚溪照!”荣锦大喊一声。
她肩头一缕长发已被剑气绞断,正是危急关头,身下黄沙涌起,瞬间将她包裹,小沙包钻进地里,即刻消失不见。
赫连筝一剑插进土里,咬牙狠狠,“算你跑得快。”
荣锦死鸭子嘴硬,临走以传音之术留下一句:
“赫连筝,你早晚会哭着来感谢我的,那时,我必然会让你为今日所行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
“代价——”
“价——”
玄霄闻声提剑赶来,“少主,发生什么事了?!”
他感觉到了赫连筝的神识和剑意,他好久没看她发这么大脾气了。
那石妖也袖着手站在山坡上伸长脖子看,赫连筝不慎吸入一丝毒雾,原地打坐调息,摆手,“是荣锦,无碍。”
“荣长老?”玄霄面色古怪,“大半夜,她来做什么?”
赫连筝一声冷笑,那石妖也靠在树干上不说话。
见这二人蓬头散发,俱都是衣衫不整,荣长老那日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玄霄心中顿觉不妙,挠头打哈哈:“那少主,你没受伤吧,都这么晚了,咱都快回去睡觉吧。”
他扯扯石妖袖子,挤眉弄眼示意她上前搀扶,那石妖岂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她莫名其妙,“干嘛,拽我。”
玄霄一句话给她噎死,赫连筝幽幽抬眸,“《狐魅夜话》你是怎么处置的。”
玄霄噤声。
他心里也有怨,这个荣锦,七百多岁的人了还一点不庄重,怎么回事啊她。
事已至此,赫连筝也懒得计较,只道:“再有下次,我定不会轻饶。”
玄霄躬身应是,赫连筝摆袖放他离去。
毒雾致幻,赫连筝眼前出现了一堆人形光屁股小蘑菇,它们抬着大花轿,吹吹打打招摇而过,好不热闹。
赫连筝张大嘴巴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幻视。她甩甩头,撑着剑起身,那石妖终于良心发现了,上前来:“我扶着你。”
赫连筝侧目,心头一阵感动,养了这许多时日,终于知道关心她了。
回到小竹居,石妖搀扶着赫连筝躺下,学着赫连筝平时的样子拧来帕子给她擦手擦脸,又给她盖上被子,轻轻地拍了拍,方才脱衣上榻。
莲灯映照下,她后背肌肤似一块无瑕的暖玉,墨发顺滑如绸,那些长腿的蘑菇小人,就在她肩头后背跳舞,在她头顶爬来爬去。
赫连筝红着脸移开视线,再次甩头,蘑菇小人却越来越多,从门缝和窗户跳进来,甩着袖子唱戏、扭秧歌、吹唢呐……
赫连筝一面在心中诅咒荣锦,一面挥手驱赶蘑菇小人,它们一窝蜂散开,很快又聚拢过来,变本加厉冲她做鬼脸。
石妖在床里侧躺下,却不想睡,动动身子凑过来,紧贴着赫连筝,一只手搭在她胸口,绕着她的头发玩。
赫连筝偏过脸,看见石妖脑袋上长了好大一把蘑菇伞,她手指一下,“你看你。”
“什么呀?”石妖歪头。
她头一偏,头顶坐的一排蘑菇小人就掉下来,摔在被子上,嘻嘻哈哈,手舞足蹈。
它们大概觉得这样很好玩,又攀着她袖子爬上去。
赫连筝视线随那些小小的身影移动,发出“嘿嘿、嘿嘿”的声音。
石妖蹙眉,眯着眼睛打量,今天的赫连筝有一点奇怪,怎么说呢,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傻。
“阿筝。”小石妖轻轻把头枕在她肩膀。
赫连筝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努力使自己神智保持清醒,她感觉到她们现在靠得很近,小熠主动靠近的。
是知道她中毒,在关心她么?多好的机会啊,难得心无杂念好好亲近亲近。
可她的世界,全被长腿的光屁股蘑菇小人塞满了,它们哼着人听不懂的歌谣,打开抽屉,跳到书案上,如入无人之境。
石妖在赫连筝肩窝里嗅来嗅去,像小猫小狗,习惯用味道辨识人,她蛮喜欢赫连筝身上的味道。
清新淡雅,泛着微苦的竹叶香气,大概是长期居住在竹林的缘故。
她五行属水,这样深厚的修为,灵气滋养着周遭草木,它们也回馈她,以植物简单纯粹的力量。
“阿筝。”小石妖手指点点她的鼻梁。
赫连筝总是让她觉得亲近,好像同她认识了很久,她浑身的肉闻着都是香的,说不出的香。话本中一篇篇、一页页,在脑海中闪过,小石妖蠢蠢欲动,想干点什么。
见赫连筝一动不动,石妖凑到她耳边小小声,“来玩游戏,好不好?”
赫连筝慢慢、慢慢把头转过来,视线逐渐放空,开始神志不清,看见面前这个人变成一朵最为鲜艳的毒蘑菇。
“阿筝——”
石妖想起小岚长老寅初门医坊里揉面团的样子,觉得烹饪、治病与话本上绘的那事,都有异曲同工之处,其中是大有学问。
小石妖抿紧嘴唇,像模像样玩起了过家家。捏、压、挤、掐,每一道工序她都好好记着呢,最后还要把面饼擀成薄薄的一张。
只是面团有两个,她的手也只有两只,很快便有些左支右绌。
“蘑菇人!好大的蘑菇人。”赫连筝垂死病中惊坐起,只觉心口剧痛。
“哪里有,蘑菇人?”石妖茫然四顾。
意识彻底陷入混沌之前,赫连筝弹指在房间一角布下水镜。
小石妖握住她肩膀使劲摇,“赫连筝,快醒来呀,书上那个游戏,来玩——”
她闹腾了会儿,见赫连筝并不抗拒,俯身偷亲了一下她的嘴唇,有点害羞,又十分欢喜。
可是赫连筝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小石妖眨眨眼睛,脸贴着脸看了她一阵,见她瞳孔涣散,表情呆滞,歪头琢磨会儿,觉得赫连筝肯定是不好意思,在装傻,便自顾自玩起来。
书上是怎么做的来着,记不大清了,小石妖竖起一根手指,“等我一下!”
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书本,身子探出纱帐,就着灯亮快速翻了几页,恍然大悟“哦哦”两声,收起话本爬回来。
得先抱一抱,你看我的眼睛,我看着你的眼睛,酝酿情绪。
这时,赫连筝却一把将她推开。
少宗主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怒目而视,“你看你干的好事!”
石妖一下就被推到了床里侧,后背重重撞在墙壁,她反应过来,慌忙扯被掩住自己,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呢。
赫连筝不愿意么,可她平日里明明很喜欢同她亲近,还老是要人家亲。从前不觉滋味,现在她看过书,感觉还不错,想同她试试,她怎么又生气了。
小石妖黏黏糊糊又想靠过来,被赫连筝再次拂开。赫连筝痛心疾首,两只手在床褥上一顿刨,“全部被你压瘪了!”
“什么呀。”石妖听不懂。
“蘑菇人!”赫连筝大叫,“你压死了一二三四五六……十六只蘑菇人!”
什么蘑菇人,石妖用力睁大眼睛,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再说,蘑菇人是什么东西,小竹居附近的精灵么,为什么她看不见,难道是修为太浅?
“我不是,故意的。”她马上认怂道歉。
赫连筝一改往日温和宽厚,房间里大喊大叫:“道歉有甚用?已经被你压死了!”
她两手捧起被压成薄饼的十六只蘑菇人,泫然欲泣,“为娘对不住你们……”
石妖满头雾水。
赫连筝红着一双眼抬起头,“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死了它们,你这个毒妇。我看你眉清目秀的一块石头,没想到心思竟然如此歹毒!到底不是亲生的,到底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这样对待它们!”
她跳下床,疯婆子似站在屋中央,高喊:“来人,把这贱婢给我拖出去!赶出我赫连氏的家门!从此不得踏入半步!”
可周围哪里有人呢,玄霄的居所在竹林的另一头,深更半夜,没有传唤,他断然不会靠近小竹居半步。
赫连筝又一挥袖,“你们不用劝我了,我意已决,这样心肠歹毒的女子,不能让她继续留在我赫连家。”
石妖委屈,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根本没有压死蘑菇人嘛!”
赫连筝冷笑,“我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
赫连筝见无人应答,便亲自动手把那石妖从床上拽下来,衣裳扯来胡乱给她套上,鞋子都没给她穿,扯着人胳膊拉到外间,打开大门把她推了出去。
随后门“砰”一声关了个严实,从里面闩上。
明月高悬,夜风寂寂,虫鸣暂歇。
石妖两手抓着衣襟站在门口,茫然四顾,一个大写的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