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山外, 卖黑石头的那个家伙怎么说来着,一块极品的黑熔石是几万灵石来着,石妖已经记不清了, 她的脑子大多数时候都懒得记事。
总之,刨出来的这堆黑熔石, 大概已经够付她跟在赫连筝身边这段日子的饭钱和衣裳钱了。
她挖石头的时候已经想好,以后就在这里当挖矿工, 挖到的石头拿去卖, 从此自给自足, 再也不要受谁的气。
“你拿走吧,我要睡觉了。”石妖又伸出脚把黑熔石往外踢了踢,扫出一片地方,便要躺下睡。
赫连筝跪倒在她面前, “小熠, 跟我回去吧, 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
“我不要跟你回去,你们只会欺负我, 冤枉我,我不喜欢你们了。”她满腹的委屈酿成了雨,眼睛大大睁着, 眼泪在沾满浮灰的脸颊冲出两条小溪。
“先离开这里好么?”赫连筝握住她的肩膀, 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她横臂抹一把泪,脸蛋花成一只刨炉灰的猫,赌气说:“不走, 我就住在这里。”
对于未来, 小石妖已经有了计较, 挖出的黑熔石并没有全部交出去,她私藏了两块用碎布条拴了挂在身上,等赫连筝走了就拿出去卖,然后买好吃的,买新衣裳穿。
赫连筝又是一番苦苦哀求,用水裹了地上的红灰变成一件衣裳,不由分说给她套上,水红衣裳穿在身上冰凉凉的很舒服,小石妖倒是没有拒绝。
随后赫连筝把黑熔石用水袋装起来,要背她出去,“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好不好,你一直待在这里,血也会被烤干的。”
她双膝、手肘和手背关节已经出现皲裂的痕迹,隐隐渗出血来,伤口沾了灰,又痒又痛,于是在赫连筝执着弯曲的脊背面前,犹犹豫豫爬上去。
返回的路比来时艰难得多,这样的极端环境下,水分和体力消耗得很快,只是心情大不同,虽负重,脚步却更轻快。
赫连筝足底已经被烫满了血泡,每一步都钻心的疼,伤口破裂,血迹在赤红的沙石地上并不显。
小石妖趴在她肩头,嗅到血腥气,不知作何想,低低“呜呜”了两声。
出得矿道,洞门前的火修汉子们见二人蹒跚而来,都颇为震撼,惊呼着上前接引,把这二人安置在装石头的铁甲车上,打算一并推出去。
小石妖也跟着乖乖上车,她又渴又累,已经没多少精神耍脾气。
铁甲车一直把她们推到宿营地,火修汉子们又给她们找来水喝。
石妖渴坏了,吨吨喝了一大桶,有个火修汉子说她:“你也是命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寻短见,若不是你姐姐来找你,你非死在里面不可,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小石妖仰起脸,声音低哑,“真的会死么。”
那火修汉子“呀”一声,“你当是哄你,你就是石头成精,待久了也得烧成石灰,女娲娘娘补天时,采万石炼补天石,这不老山就是那掉落的炼石鼎所化,这岂是开玩笑的。”
空气扭曲,炎热炙烤,小石妖望向远方那座巍峨的红山,是炼石鼎么,她身上的伤好像变得更痛了。
她蔫蔫地垂下脑袋,继续喝水。
赫连筝靠在一旁歇息,没说话,玄霄远远看见,急急奔来,见这二人浑身是伤,狼狈不堪,更是内疚到无以复加。
偏生这种情况,他也说不出道歉的话来,只能呆呆杵在一边。
赫连筝也没打算搭理他,摸出几颗丹药喂给那石妖,自己也服下两颗,又歇息了一刻钟,才带着她水遁离去。
玄霄被落在一边,赫连筝没带他,也是个惩戒的意思,他没用传送符,自己跑回去。
回到娲皇宫,赫连筝又强打起精神为她沐浴疗伤,石妖累了,不说话也不动,任由赫连筝翻来覆去。
终于又变得白白净净,伤处也抹了药,石妖裹着被子沉沉睡去,赫连筝撑着最后一口气打理干净自己,也睡了。
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天两夜,赫连筝醒来时,习惯性摸向枕边,人又不见了。
她瞌睡登时醒了一大半,胡乱套上衣裳出门去,玄霄站在院子里,冲着她背影喊:“她在娲皇殿!”
两天前,娲皇殿的诸位小道士就发现,黑石头又回来了,大家心里都纳了闷,这石头难道自己长腿了会走不成?
这下连监院和澹台宫主都被惊动,两个老头围着石头研究半天,得出结论——这是一只石头精。
随即,澹台宫主想到,赫连筝带来安置在寮房的那个小女娃,好像也是一只石头精,后来经玄霄验证,确实是那只脾气极差,好吃能睡的小石妖。
不过,她虽是石头精,周身却无半分妖邪之气,还如此亲近娲皇像,想来必有大造化,澹台宫主想,反正也搬不动她,就任她睡在这里吧。
来娲皇宫上香的善男信女也发现,大殿里多了一块黑石头,这石头周身隐隐有些五彩的光华,看起来十分不凡,于是磕头上香的时候,便伸出手在她的石身上摸一把。
摸了两天,这石妖背上有一块地方,似乎都给 摸得滑溜了些,隐隐的泛光。
赫连筝把石头抱回来,她还赌气,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赫连筝也不多说,打开门窗,墟鼎里把烤全羊掏出来,握一把匕首细细地切。
墟鼎里没有时间的概念,烤全羊自然不曾腐坏,肉香四溢,带着刚出炉的热乎气。
果然不消片刻,那石妖口水横流地奔出来,开始大吃特吃。
玄霄特地去外面给她买了冰镇的桂花酿圆子,恭恭敬敬放到她面前,诚诚恳恳道歉。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怀疑你、欺负你、骂你,我有罪,我该死,我不是人……”
小石妖哼一声,不理会,赫连筝挥挥手,玄霄退走,那石妖盯着桌上的桂花酿团子看一阵,还是端起来吃了。
跟什么赌气也不能跟吃的赌气呀,玄霄有罪,桂花酿圆子可是无辜的!
再看向赫连筝,小石妖冷哼,这也不是个好东西,把她下面抠得稀巴烂,她再也不要跟她做那档子事了。
不过烤全羊并没有招谁惹谁,是以她虽然一肚子,却是两腮鼓鼓,咀嚼不停。
趁那石妖吃得欢,赫连筝洗净手把玄霄叫到院子外。
她容色冷肃,声音也低沉:“以后该怎么做,不用我来教你吧。”
玄霄哪敢说一个不字,纵然他心中对那石妖还有防备,也不敢表现出来。
这时他指天发誓,保证以后肯定拿她当祖宗一样供着。
赫连筝见他好像还有点不服气的样子,垂眸掸掸袍袖,漫不经心道:“回到宗门,我便会与她成婚,以后她就是涤天宗的少夫人,我的意思,你应该能明白。”
玄霄讶然,还想再说些什么,赫连筝冷冷地睨着他,玄霄最终还是闭紧了嘴巴,躬身道:“是。”
到了晚上,该给石头洗澡,赫连筝惊奇发现,她身上几日前欢好留下的瘀紫,还有不老山内受的伤,竟然已经奇迹般的痊愈了。
赫连筝抚摸她身上光滑细嫩的肌肤,不解道:“你的伤,不是一向恢复得很慢。”
“对呀。”小石妖也奇怪,“这次好得真快,那么重的伤,三天就好了。”
话说完,她想起还在跟赫连筝赌气,一下拍开她的手,“滚开,不准摸我,讨厌你!”
赫连筝手背上挨了一巴掌,也不生气,思忖片刻,小心道:“能不能看看那里?”
“你又想抠我!”石妖大叫起来。
赫连筝食指竖在唇上,“小声一点嘛!”
她“哼”一声,背过身去,“你抠得我疼死了,我再也不要跟你做那种事了。”
赫连筝双手握拳,抿唇,低下头,起身离开了房间。
小石妖听见门扉的“吱呀”声,转过身,跳下床趴到窗边去看,见赫连筝坐在院子里,用一柄小锉刀,认认真真地修理指甲。
“狗日的——”这是打定主意要抠她了!
她坐到床上,望向窗外,又想跑,可当挖矿工那么辛苦,还有可能因此丧命,她摸摸身下柔软的褥子,舔唇回味美味的烤羊……
自食其力太辛苦了,哪有当咸鱼来得舒服。
再说,玄霄不是都给她道歉了,还买来桂花酿团子讨好她。
小石妖躺倒在榻上,翻了个身,眉头拧成两个线团,纠结啊,真纠结。
不多时,赫连筝回转,将门窗关闭,又当着她的面搓了个水团洗手,坐到床边,把两只手伸给她看。
她的手骨节修长,皮肤白皙,许是长期练剑习武的缘故,手背有青白的经络若隐若现,十分有力量,且虎口和指腹带薄茧,抚在身上时,有微微的粗糙感。
那感觉并不坏,酥麻刺痒,触感强烈,只盼着、盼着她再用些力气,揉一揉,捏一捏。
赫连筝容色平静,十分正直的模样,“我只是想看看伤好了没,绝不碰你。”
她的指甲已经被修剪得很短,打磨圆润,肯定不会再刮伤了,小石妖斜着眼看她一阵,赫连筝再三保证,只是看一看,不做多余的事。
小石妖犹豫再三,还是躺平,朝她分开了膝盖。
她眸光里带着小心,生怕被人欺负,想看人又不敢看人,小嘴噘起,委屈极的模样。
赫连筝浑身气血先是一滞,急速流动起来,脸发红,心更是“咚咚”跳个不停。长裙滑至腿根,赫连筝飞快看了一眼,奈何室内没有点灯,看不清,她艰难开口,“我、我找个亮。”
小石妖低低“嗯”一声,赫连筝举了莲灯过来,俯身细看,那些肿胀和破口已经恢复,然而肤色仍是透着红,想来是这处皮肤太过薄弱的缘故,可这是正常的么?
赫连筝活了两百多岁,也没有招个镜子弯腰看一看自己,这里红红的一片,到底是受伤没受伤呀?
于是她说:“我再看看。”
赫连筝手往前探了探,小石妖忽地并拢膝盖,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赫连筝喉间一滚,脸快烧起来了,“弄、弄疼了么。”
她轻轻点头,又飞快摇头。
赫连筝不解,“是疼还是不疼啊。”
小石妖把头偏到一边不看她,赫连筝为难,“那你放我出来。”
小石妖飞快钻进被子里,蜷成一团。
毒解了大半,赫连筝清醒过来,节操也回来了,虽然已经有过亲密关系,这时候仍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坐在床边,手心就这样尴尬地摊在膝盖上。
她只能说点正事,缓解一下僵硬的气氛,“如今、如今,黑熔石已经拿到,剩下的,便、便是探寻你的身世之谜。明日或是后日,反正等你休息好,我们再出发,到不老山外的大荒地去,看看那个陨坑。”
“你、你觉得怎么样。”赫连筝低下头,右手握拳,细细摩挲着指尖。
小石妖在被子里闷闷“呜”一声,算是答应。
赫连筝想了想又道:“此前与你说,会对你负责,并不是玩笑,待回到宗门,我便向父亲禀命你我二人之事,择个良辰吉日,成婚……”
赫连筝脸都红成石榴了,她竟然就要成婚啊,真是好害羞啊。
石妖终于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什么是成婚?”
“啊,成婚嘛——”赫连筝沉吟,举个她身边的例子,说得通俗些:“黄娥和黄定财,你是知道的,她二人是为夫妻,在成为夫妻之前,便是要成婚的。成婚后,就一个桌上吃饭,一个铺上睡觉了,将来还有可能孕育子嗣。”
石妖立即大喊:“我不要大肚子!”大肚子难受死了!
赫连筝脸更红了,“可以不生的,或是……我来生。”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真是羞死人了。
石妖“哦”一声,床上翻个身,赫连筝见她久久没有表示,抿抿唇,又道:“那你,愿不愿意同我成婚嘛。”
“我不愿意。”石妖干脆。
赫连筝心血上涌,险些岔了气。
这是她第二次被拒绝了,她又被拒绝了。
纵是她脸皮再厚,也该捡捡自己满地稀碎的自尊。
“那随便你呗。”赫连筝口气轻松。
石妖不以为意,睡前照例要数一数小石头,伸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愣住,才想起来,乾坤袋不小心掉在不老山的岩浆坑里,灰都不剩了。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我的小石头,我的小玉佩,还有我的新衣服!”
“啊——”赫连筝撩一把额前碎发,“本来还想给你下聘礼的,现在看你也不需要了,我今晚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她说着起身要走,那石妖擦了眼泪横扑过来,“等等,你说什么聘礼?”
聘什么意思她不懂,礼还是知道的,就是礼物嘛。
赫连筝口气淡淡,“就是法宝啊,衣裳啊,金玉器皿什么的,都是些俗物,不值一提。”
“这样啊——”小石妖犹豫了。
赫连筝一声叹息,“你不用感到内疚,其实我也没那么在意啦,我堂堂涤天宗少宗主,我有的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我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只不过朋友一场,我先过问你意见。你不愿意,我当然也不会勉强,就是客套客套,别当真。”
“哎呀!不是的,不是的。”石妖爬起来,两只手圈住赫连筝的脖子,跟在她身边久了,也学得狗里狗气的,“我也只是跟你客气!”
小石妖亲密同她蹭蹭脸颊,“我是跟你开玩笑嘛,我们天天一起睡觉,吃饭,我还给你抠了,我们是好朋友嘛……”
她竖起一根手指,“假如你有别的人,你想和别的人,就先紧着别人嘛,但你没有,我当然要仗义相助啦!”
好家伙,仗义相助都出来了,小嘴叭叭可会说。
小石妖捧着她的脸蛋,小嘴甜甜蜜蜜,“阿筝阿筝,其实我是愿意的,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呢。”
“哦?是么。”赫连筝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嫌弃万分道:“我还得好好考虑一下。”
“你还要考虑什么呀?”她往前挺挺胸,“我呀,你看看我呀,我俩最好了。”
赫连筝眉头深皱,十分苦恼的样子,“你一只来路不明的小石妖,修为浅薄,还没有家世背景,父亲恐怕不会同意你我的婚事。”
啊,她说得对,人族好像都特别讲究这个。
小石妖苦恼,“可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呀,难道用真心也不可以么?”
赫连筝绷不住快笑出声来了,这嘴是去女娲像前开了光吧。
“用真心么。”赫连筝喃喃:“用真心……如果真心的话,应当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