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妙璞玩累了, 一身稀泥滴滴答答站在杀生面前,“嘿嘿”傻笑,身后要是有条尾巴, 哪还用驾云,直接就能摇到天上去。

杀生抱胸倚着客栈门框, 将她从上到下一扫,“我看你比较像狗。”

她玩高兴, 心情很好, 还问人家, “为啥呀?”

杀生没有回答,倒是小二哥上前来招呼,“客官,热水已备好, 上楼沐浴吧。”

随手掐个诀, 杀生将她周身泥污大致清洁过, 牵她回房。

妙璞绕过屏风去看, 浴桶中热气袅袅,她没在那么小的木桶里洗过澡, 倒觉得新鲜,迅速扒光自己坐进去,两爪搭在桶边, 伸长脖子问:“你不来哇?”

杀生不理会, 倒了杯茶坐在窗边看雨,背影笔直瘦削。

外头落着雨,房中光线昏暗, 烛光也朦胧, 屏风后的小神女沐浴也不闲着, 嘴里胡乱哼哼今天学来的童谣,“斗虫虫,虫虫咬手手,手手痛,快给娘呼呼——”

杀生回头,绕过屏风站在桶边看她,妙璞抬头,逆光看不清她的脸,手掌拍拍水面,身体紧贴着桶壁腾出一半地方,“来哇?”

杀生仍是不言不语,静静站了片刻后转身离去。

雨下不停,晚饭后,妙璞站在窗边看一阵,也不太想出去玩,便脱衣上榻睡觉。

客栈的床太硬,她滚来滚去睡不着,撩开纱帐往外看,“你来陪我嘛。”

小榻上盘膝打坐的杀生睁开眼睛,她除去外衣,烛光下那头及腰的红发成了墨般的黑,更衬得肤色雪白,像一汪投映在深潭的明月。

妙璞翻身下床,牵着她袖子把她扯到床边,两手把在她双肩将她按倒,“陪我睡觉。”

欲起身离开时,却被人擒住手腕,黑暗中那人一双眸子格外晶亮,隐隐泛着绿,像丛林中窥视的狼。

妙璞心大,索性整个俯趴在她胸口,“你不想让我走呀。”说着话,妙璞挣脱开桎梏,手摸摸她的脸,又摸到她肩膀和手臂,“你身上凉凉的。”

外头下雨,屋子里反倒有些闷热,妙璞四处摩挲,发觉她体温偏低,身体又十分柔软,很适合用来趴着睡觉,蛄蛹蛄蛹,把自己整个都贴上去,“我们就这样睡好不好?”

“你在瑶仙台,同你的大神官这般亲密无间么?”杀生终于开口。

尾音低沉,情绪难辨。

“我倒是想。”妙璞毫不避讳,“朱雀不陪我睡,毛毛倒是常和我睡,但她老是嫌我重,不让我趴在她身上,说喘不过气,我很重么?”

神女千斤之躯,这福气一般人确实消受不起,抱着那样一块大石头睡觉,还不得被压成肉饼?

“别挨着我。”杀生推开她。

床板吱吱呀呀,妙璞滚到里侧,杀生背过身去,妙璞锲而不舍往她身上爬,“你又怎么了嘛。”

杀生却是说什么也不理她了。

平心而论,妙璞还是很喜欢她的,相处的时日虽然短,但杀生从来不会像朱雀那般对她多加管束,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杀生向来是随心所欲的,也没有好为人师的坏习惯,倒有些纵着她,想吃便吃,想玩便玩,从来不催促。

和杀生待在一起,妙璞心无挂碍,自由自在。

“人家喜欢你才想挨着你嘛。”妙璞在她后背画圈圈,“你脾气真怪,怎么又突然不理我,明明前几天都好好的。”

回应她的,只有簌簌不停的雨。

妙璞并不十分困倦,继续小声说着话,“你跟她们都不一样,你对我很好,我一见你,就知道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说我是猪,又骂我是狗,我是小神女,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

“我在夸你。”杀生终于开口。

“你胡说。”妙璞也不是傻子。

杀生道:“猪憨直,狗忠心,心无杂念,纯质可爱。猪狗不如,说的就是有些人,心肠歹毒、险恶,连无智的牲畜都不如。”

妙璞用实力证明她不是无智的牲畜,“原来如此。”

顿了顿又问:“那你是什么?”

杀生猛地翻过身,逼近她,“我是地底的恶鬼,恶贯满盈,丧尽天良。”

“那你要对我做什么坏事?”妙璞蠢蠢欲动。

两人黑暗中对视,杀生逆光躺在床榻外侧,妙璞看不清她的脸,却可以清晰感受到她的呼吸,莫名脸红心跳。

许久,耳边才传来幽幽一声唤:

“神女。”

妙璞应声,“是我。”

“我若渎神,准否?”

妙璞不懂,也没有答话,于是杀生再次背过身去,这次怎么喊她都不应了。

临近子夜,妙璞终于起了倦意,打个哈欠睡了。

这一夜她却睡得很不好,雨声繁杂,帐中闷热,她翻来覆去,后背起了层薄汗,梦中见那人一双幽深的眸,她俯趴在地,伸出小舌接住那人指尖滴落的果汁,不自觉地舔唇,随即含住那人手指,慢吮细舔。

迷迷糊糊的,妙璞找到她胡乱地往上贴,好似有凉风拂过,散去周身浮躁。软,真软,她扯开自己,迷蒙之际,竟还晓得去寻人家的唇,小口吃。

“你在做什么。”

声音清清冷冷,像一片雪花落在眼睫。

妙璞睁开眼,定定看着眼前人,怔了片刻,悄悄往后撤。她没走掉,感觉凉滑一物缠上大腿,伸手去摸,手感新奇,冰冰凉凉,有光滑细密的纹路。

妙璞下意识低头看,借着朦胧的烛光看清那物,竟是条细长的蟒尾。

她惊叫一声,烛火熄灭,眼前陷入黑暗,那条蟒尾裹上她的腰肢,她全身都像浸入冰水里,舒服得直打颤。

那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妙璞好奇伸手去寻,发现自杀生腰际处,往下都是冰凉细软的鳞片,长发纠缠,她语声带泣。

“杀生——”

手脚被缚,那条长尾灵活地游来游去,有力依托着,妙璞时而起身,时而仰倒,被翻来倒去,成了滩坑里的烂泥,飞溅得四处都是。

地底的恶鬼向来恣意妄行,不懂节制,索取无度,那双剥皮抽筋、掏心挖肝的手,对人体最是熟悉,掌根碾过寸寸筋骨皮肉,一下下将她拆吃入腹。

妙璞嘤嘤哭泣,彻夜不休。

日上三竿,妙璞才幽幽转醒,杀生侧坐在榻边,目光沉静,不知这样看了她多久。

她满身凌乱,想张口说话,感觉嘴角剧痛,喉咙沙哑,干咳了两声。

茶水飞来,杀生倾身将她搀扶起,薄被滑至腰际,妙璞就着她手喝了几口水,低头看,身上裹了件绸滑的黑袍,衣襟半敞着,两瓣弧圆若隐若现,她飞快瞥她一眼,伸手拢了拢。

这不是她的衣裳,兴许是杀生的。

“我的裙子呢?”妙璞问。

“坏了。”杀生答得毫不愧疚。

“那你赔我。”妙璞微微挺身靠近她。

这次杀生没有躲,垂眼“嗯”一声,又问:“饿了么?”

妙璞一下来了精神,“饿,都饿瘪了!”

作为幽鬼一族的大祭司,杀生却生活得非常俭朴,她独来独往,身边也不喜欢有人跟着,沐浴、洗漱等这样的杂事都是亲力亲为,是以侍奉起小神女来也算得心应手。

小神女娇娇软软,懒骨头一把,也是给人伺候惯的,杀生替她除去那件黑袍,一件一件为她套上衣裳,整个过程十分缓慢,两人不免多些眼神交流。

妙璞害羞,两手圈上她腰肢,靠在她怀里贴紧不让她看,杀生双手环绕过她脖颈,为她系上小衣的肩带,才将她轻轻推离,“好了。”

“噢。”

妙璞抬头与她对视,见她眸光炽热也温柔,浅浅弯了弯嘴角,小声说话,“我真喜欢你。”

向来伶牙俐齿的杀生却在此时拙舌,只轻轻“嗯”了一声。

妙璞推她,“那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她答得爽快,耳朵尖悄悄红了。

抬手抚摸她额上那些零星的鳞纹,妙璞软软依偎在她怀里,“我真喜欢你那样。”

小二哥送来饭菜,在外头叫门,杀生如蒙大赦,扬声道“进来”,随后牵着她手去洗漱。

杀生照例喂她吃饭,她黏糊得要命,要坐在人家怀里吃,要用手喂,吃累了就靠在人肩膀歇会儿,自得其乐悠哉悠哉晃脚尖。

杀生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过,然而这股黏糊劲儿落在妙璞身上,就十分顺理成章,好像她们本该就是这般亲近的。

早饭后,杀生带妙璞上街玩耍,街面上全是妙璞没见过的新鲜玩意,杀生给她买了一把糖人,要付钱的时候发现兜里空空,她面露尴尬,只得把妙璞先押在糖人摊子上,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整个幽鬼一族都穷得叮当响,在鬼界大家吃喝全都是靠抢,在人间界怕损阴德,杀生不占凡人便宜,另有妙法。

这时妖盟已经初具雏形,有自己的城池,自然也有钱庄,以杀生之修为,潜入庄上盗取些钱财,不过探囊取物。

她来到一间暗室,见室内闪闪发光的灵石堆积成山,金银珠宝更是险些亮瞎她的眼,她一样捡了百来个收进墟鼎,却不想钱庄新添了防盗的禁制,她刚刚收回手,房梁上一张金色大网兜头而下。

杀生就地一滚,躲开大网,正要施术穿墙,额头却一声闷响,这暗室的墙竟然也重新改造过,只能进不能出。

暗道声糟糕,杀生回头一看,暗室门开启,几名修士提剑杀来,“又是你这女贼!”

杀生好杀,却不滥杀,这不是在鬼界,细论起来也是她理亏,几名妖修各展神通,杀生只是闪躲,瞅准机会夺门而出。

“站住!”

她熟练翻墙跃院,妖修们穷追不舍,她一路跑一路回头看,那些家伙显然是早有准备,符箓法宝追咬不休。

妙璞还坐在摊子边的小板凳上小口咬糖人,忽然疾风过,卖糖人的小贩只觉眼前一花,怀里多了锭银子,那喝干他一锅糖浆的美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们为什么跑?”妙璞被杀生夹在咯吱窝里,风呼呼灌进衣领,感觉发顶都被快吹秃了。

杀生纵身跳上树尖,几个起落后终于甩掉身后追兵,停在一处平缓的山坡,将妙璞抱到身前,整理她凌乱的长发和衣襟。

妙璞抬手,摸到她额上青黑的大包,“是谁在追你。”

“钱庄的妖修。”杀生很生气,“他们竟然敢下套阴我,真是可恶。”

“为什么追你?”妙璞问。

“我偷了他们的钱。”她倒是老实。

妙璞又问:“为什么偷钱?”

杀生大言不惭,“因为我没钱。”

妙璞似懂非懂,踮起脚尖呼呼她额上大包,随后从地上捡块石头,合拢在手心搓搓,再摊开手掌,那黑扑扑的石头竟变成了一块纯白的美玉。

“喏,咱们不用偷钱了。”妙璞把玉石交给她。